呼——，汐呼了口气。
紧张的气氛随之稍微缓和。坐在同一张床上，我从身旁的汐身上感觉到了乏力。汐的故事终于讲完了。
突然感觉到一丝寒意。是因为集中精神在聆听吗，也许是因为集中精神在倾听，明明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却好像刚才还在别处。窗外天色昏暗，时钟的针指向了下午六点。十一月即将迎来结束，这时的黄昏来得很早。
在讲话途中我打开了灯，但没有拉上窗帘。我从床上起身走向窗边，拉上窗帘的同时顺便伸了伸懒腰。
漫长的讲述。
事情的起因是…没错，是拥抱。汐向我请求，我也做出了回应。如今汐对我投以的好意已经没有怀疑的余地。所以我问道。
为什么，会喜欢上我呢？
以这个提问为起点，汐开始了讲述。从我们初次相识，到一度疏远，一直到遇见身穿水手服的汐……汐将关于自身的事情准确地传达出来。我也尽可能认真地，一字不落地听到了最后。但直到听完，我还是无法确定汐喜欢上我的明确理由。
到底是哪一个呢？
是替汐吃掉不喜欢的梅干时？是因为我在教室里提醒老师的香烟时？还是因为我说了汐是挚友的时候？
类似的片段有很多。但究竟是什么和“喜欢”联系在一起的，我还是搞不清楚。但开口询问汐也有些难以启齿，便一直保持沉默。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
汐从头到尾都是认真的。其中应该也有藏在心中甚至不愿再想起的回忆，但汐却毫不隐瞒地告诉了我。
“我说，好歹讲些什么呀。”
听到汐催促的声音，我转头过去。
“啊，啊啊。抱歉。”
总而言之先道歉，然后我重新坐到汐身旁。
汐的脸上浮现出疲惫。毕竟说了差不多一部长篇电影的时长，一定很累了吧。
“怎么说呢……以前的我，原来是那个样子啊。”
“这个，我觉得多少有些美化了。”
“这不应该是汐来说吧。”
我不禁笑了起来。
汐轻咳一声后，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果然是有点说多了。喉咙好干……。”
“要不要喝些什么？”
“不用，已经很晚了，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汐从床上起身。
我们走出房间。在下楼的同时，我思考着该对汐说出的话语。对已经明确表示好意的对象，我应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不仅限于今天的话题，至今为止避开的提问，都差不多到必须认真面对的时候了。
想着想着，我们来到了一楼。走廊上飘着晚饭的香味。
“哎呀，汐君？”
妈妈从客厅突然探出头来。似乎是正在做菜，她挽着袖口，把头发盘在脑后。
我在内心咋舌。真不凑巧，妈妈和汐见面恐怕是自小学以来的第一次。所以她可能不清楚汐的情况。
“啊……阿姨。晚上好。”
“晚上好。好久不见呢。过得好吗？”
“嗯，还可以。”
汐移开视线，稍微缩拢了肩膀。也许是在意看到自己穿水手服的样子后妈妈会怎么想吧。这时候应该赶紧结束话题比较好。
“汐正准备回去了，毕竟挺晚了。”
“这样啊。现在外面很暗，要小心点哦。”
我给汐使了个“走吧”的眼神，再次走向玄关。
我正准备穿上鞋，送汐到门外时。
“等下，”妈妈叫住了汐。
“不介意的话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诶？”
突如其来的提案让汐发出了困惑的声音。我也有些惊讶。
“晚饭做了咖喱，所以多一个人也没问题哦。当然，也不会勉强啦。”
“那个……”
过去，汐也曾在我家吃过饭。但那是小学那会儿的事情，而且也太突然了。
“突然邀请别人吃饭不太好吧。而且汐家里说不定已经做好晚饭了。”
“嗯—……说的也是呢。”
妈妈干脆地放弃了。看样子只是临时起意。
“我先，跟父母联络一下。”
汐拿出手机，当场开始打电话。我本以为按照汐的性格会客气地拒绝，让我有些意外。
“啊，喂？雪阿姨？”
简洁地说明情况，交谈两三句后，汐挂断了电话。看向我妈妈。
“好像还没开始做准备，我就不客气了。”
“真的？太好了。那稍微等等，我现在就做准备，做好了就叫你们。”
妈妈回到厨房。
事情进展飞速。和汐吃饭本身是没关系，不过和我家人一起的话会不会让汐感到费心呢。
“真的好吗？”
“嗯，毕竟难得邀请我。”
“是吗，那汐觉得没问题就行。”
我们朝楼梯走去，打算在房间里等晚饭准备好。这时，妈妈又探出头来说道。
“啊，还有一件事。”
还有什么事吗？
“现在，是不是叫小汐比较好？”
……这个，也许确认一下下比较好。
一瞬间，汐露出了愣住的表情，随后轻笑出声。
“那么，就拜托了。”
“OK—。那再稍微等一下吧，小汐。”
这次妈妈终于回到厨房去了。
看她坦然的态度，妈妈似乎已经知道汐的情况了。我从没有说过这件事，估计是通过传言得知的吧。话虽如此，没想到还会对称呼这样上心。过去问过相同事情的也就只有星原了。喜欢的人和母亲的发言重复这件事让我心情复杂。
“不上楼了吗？”
汐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啊啊，你先上去。我去拿些饮料。感觉有些口渴了。”
“嗯，知道了。”
颔首回应后，汐沿着楼梯走了上去。
我穿过走廊，走进厨房。明明应该有打开取暖器，却莫名感到寒冷。
难道说，果然不出所料，老妈正在换气扇下抽烟。
“不是说在准备吗？”
妈妈向换气扇吐了一口烟，用下巴指了指微波炉。
“现在正在热饭。”
“这样啊……话说别在吃饭前抽烟啊。”
“没关系，不会留下味道的。”
“就算是那样，房间也会变冷吧。”
“马上就暖和了。就抽一根，好吗？”
拜托了，一把年纪的妈妈向我眨了眨眼。
我立马绷紧脸后，妈妈噘起嘴唇。
“因为很紧张嘛—。汐君……不对，和小汐已经很久没聊过了。现在如果不冷静下来的话，我可能会说些奇怪的话。咲马觉得没关系吗？”
“你的烟瘾是有多重啊……”
哈啊，我不禁叹气。真是让人讨厌的威胁方式。
“……只能抽一根哦。”
“好耶。”
我不理会高兴着的妈妈，从冰箱里面拿出可尔必思。在杯子里倒入两人份后用水注满。我一边用吸管搅拌可尔必思的原液喝水，一边向妈妈开口道。
“说起来，你知道汐的事情啊。”
“毕竟这镇子很小呢。这种事情，总会传到耳朵里。”
“这样啊。”
在这个名叫椿冈的镇上，父母的情报网是巨大的。简直就像电线一样遍布整个小镇，其中基本不会考虑隐私。妈妈说不定比我还要了解槻木家的事情。
“为什么突然想要邀请汐？”
“添麻烦了？”
“没有，我不是这意思……”
“我听说小汐的家庭情况很复杂，觉得有些在意就试着邀请了。没有复杂的理由哦。”
呼—，妈妈朝着换气扇吐出烟雾。
“你也是，要好好关心人家啊。”
“……我知道。”
我拿着可尔必思准备上二楼前，留下最后一句话。
“烟味，要处理干净哦。”
好—，妈妈拖着声音回答。
又过了十分钟左右，妈妈喊了我们。晚饭好像做好了。
“走吧。”
“嗯。”
我和汐下到一楼，走进客厅。
桌上摆着四人份的沙拉和蛋汤。
“咖喱自己盛哦。”
站在厨房的妈妈说道。我和汐点点头，朝厨房走去。
我若无其事地闻了闻。很好，没有烟味。有好好地处理。
先让汐盛饭后，传来二楼有人下来的动静。
“啊—，肚子饿了……”
是妹妹彩花。虽然是花样年华的初中二年级，在家却穿着土气的运动衫，驼着背走来走去。
彩花用力闻了一闻后，吐了吐舌头。
“上周也是吃的咖喱吧？我已经吃腻了……。”
“诶~也可以的吧。妈妈我最喜欢咖喱了。”
“就算妈妈你喜欢啊~。”
彩花嘟囔着抱怨朝这边走来。
一进到厨房，彩花立马呆在了原地。似是从心底感到吃惊般睁大了眼睛。
“汐、汐、汐！？你还没有回家吗！？”
“嗯。决定在这里吃晚饭了。不好意思，要打扰一下了。”
“没没没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不如说这里只有咖喱非常抱歉……不好意思的人是我……。”
“不，谁也没做错什么哦……”
彩花动摇的样子甚是有趣。是因为憧憬的汐所以才会有那种反应吧。
“彩花，没事的话就去泡杯茶。”
“啊？为什么要我去。”
彩花狠狠地盯了过来。真希望也对我展现一点在汐面前的那副娇羞模样。
话虽如此，她还是照做了。彩花从冰柜里拿出麦茶，和杯子一起端到了桌上。
按人数盛好咖喱后，我们坐在了桌前。
说声“我开动了”后，大家拿起勺子。
“不过话说过来，小汐来我们家吃饭真是隔了很久呢。”
妈妈开口道。彩花则是超小声的重复了一句“小汐……！？”
“是呢。大概是自小学以来……。”
“暑假有来吃过烧饭还有素面呢。真怀念啊。”
嗯嗯，汐颔首后，似是注意到了什么，稍微环顾了四周。
“叔叔还在工作吗？”
“没有哦？他在自己房间里吃。”
“诶？啊，是这样吗？”
“这不是因为小汐哦？在家里这是常有的事，不用在意。”
“好，好的。”
汐继续享用晚饭。
“那，那个。”
彩花战战兢兢地向汐搭话。
“称呼……果然，还是叫小汐比较好吗……？”
“不用，按自己的喜好来称呼就好了。”
“真，真的吗？那我，可以叫你汐前辈吗？”
“当然，没有问题。”
汐破颜一笑后，彩花也露出了开心的表情。
“那个，我也想就读椿冈高校……所以，有点憧憬称呼汐前辈……”
“啊，是这样啊。我支持你哦。不过彩花入学的时候我已经毕业了。”
“只是能叫一声汐前辈我就满足了！就算落榜椿冈高校我也无所谓！”
“不不不”，妈妈露出苦笑吐槽。
“落榜是不行的吧，不能落榜。”
“但是，椿冈高校毕竟是升学高校……”
“即便如此还是得抱着要考上的打算学习。没事的，毕竟咲马都能考上，自信点。”
“喂。什么叫毕竟我也能考上啊。我先说好，我学习可是超级卖命的。彩花要是大意的话也会落榜的。”
彩花瞪了过来。
“不要说些给人增加压力的话啊。我也是有在好好学习的。”
“那就别说落榜了也无所谓这种话啊。”
“哈~？我又不是认真的。别一句一句挑刺啊。”
彩花在桌底下朝我的大腿踢了一脚。因为她没穿鞋子所以不怎么疼。
汐突然扑哧一笑。
“你们两个关系真好呢。”
“哪里好了！”
我和彩花的声音同步了。下意识地变成宛如事先约定好般的画面，让我们彼此当场尬住。
汐则微笑着注视着我们。
之后我们在谈笑中享用着晚饭。平常话不多的彩花因为汐的到来燃起了兴致，话语变多了。对我的态度感觉也比平时要温和。这是好事。汐也融入了进来，今后说不定也可以邀请一起吃饭。
只是……汐偶尔会显露出些微寂寞的表情。
感情的变化虽然微弱，但我还是捕捉到了。那种寂寞从何而来，我多少能够察觉。但当时并未深究。
吃完晚饭了。
四个人把吃完的盘子端到水槽里。时间已经过了七点半。
“咖喱非常好吃。谢谢款待。”
汐对站在厨房里的妈妈低头感谢。
看样子是要回去了。汐虽然想要帮忙一起清洗餐具，但妈妈说没必要让你做到这份上，直接拒绝了。
“要再来哦。我们家会很欢迎小汐的。”
“好的，我会的。”
汐看向彩花。彩花可能是想在汐的面前好好表现，平常吃完饭不是马上去洗澡就是立马回房间，今天却留在厨房帮忙。
“也谢谢小彩花。我很开心你能跟我聊这么多。”
“我也是！真的，随时都可以来……下次会准备些更好的东西招待的。”
“啊哈哈……不用那么费心哦？”
和彩花和妈妈告别后，汐拿上放在房间里的书包，与我一同走出家门。我决定先送汐到玄关外面。
外面的空气已经完全变冷。星星在清澈的夜空中点点闪烁。
走到停在家门前的自行车前，停下脚步。汐的头发透过街灯的反射，像是吸收了月光般在闪闪发亮。
喀铛，收起脚踏的声音响至远处。夜晚的住宅区十分幽静。但只要细细聆听，就能听到充满生活气息的喧嚣声。人的声音、小宝宝的哭声、电视的声音、用平底锅炒菜的声音……每种声音，都仿佛落入肌肤上的白雪般消融于空气中。
“今天我很开心哦。咲马的家里热热闹闹的，真好。”
“平常的话会更安静点呢。彩花还有妈妈，都是因为汐过来才兴奋起来的。”
“即便是这样，我还是很羡慕哦。”
汐在吃饭中几次漏出寂寞神情的理由，大概是这个原因吧。我无从得知槻木家的吃饭场景是怎样的，但恐怕并没有那么热闹。
和小操还有雪阿姨，有好好相处吗——。
“那我先回去了。”
在汐正跨上自行车的时候，
“啊，等一下，汐。”
我叫住了汐。
汐放下脚后看向我。汐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莫名的期待。
“怎么了？”
“谢谢你今天跟我讲这么多。”
“这种事不用道谢哦。”
“你说完后我想了想。汐是抱着会受伤的觉悟坦白了一切，我觉得自己不能再一直这样逃避下去了……”
咻，住宅街吹过一阵冷风。我不自觉准备把手放进口袋里，又打消了念头。因为现在正说着重要的事。
“……初中的时候，我在嫉妒着汐。汐什么都能做到，不管是学习还是运动，我一样都赢不了。一开始，我作为朋友对汐的成长感到骄傲，但渐渐地我开始觉得难受起来。一直在避开你，真的抱歉。”
汐不怎么提起初中时代的事情。但即便不过多阐述，也有可以明白的一点。那就是因为我单方面的保持距离，让汐感到了伤心。
“我早就知道了哦。”
汐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说道。就像是在说，干嘛现在讲这些。
“因为我也有些神经大条的地方，所以没法责备咲马哦。而且，立场相反的话我可能会做相同的举动呢。”
“只是……”，汐降低了声调，补充道。重新握紧自行车的把手，微微眯起眼睛。
“回想起来，还是会有些生气。”
“抱歉……”
这点程度的谢罪可能不足以弥补，但我是真觉得对不住汐。
“……想说的，只有这些？”
“算是，姑且……。啊，不对，再等我十秒钟！”
我往右一转，急匆匆跑回家里。
跑上楼梯，进到自己房间。我在箱子里翻找，在堆积的衣服底下找到一条雪青色的围巾。我取出来后立马回到汐的身边。
出来后，看到汐再次把自行车的脚撑立起来，呆呆地望着空中。注一看到我就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迟到了五秒。”
“抱歉抱歉。”
我把拿着的东西递给了汐。
“这是围巾。回去路上应该很冷。”
“……谢谢特地拿给我。”
汐热情地收下围巾。在纤细的脖子上围上一圈，留出能遮住下巴的空隙。看到汐的样子，我注意到了一件缺少的东西。
“要是把手套也拿来就好了。”
“不用啦，还没有冷到受不了。”
“是吗。汐从以前开始就很耐寒呢。”
“一般般哦。只是大家在以前经常这么说，我就渐渐变得耐寒了而已。”
“诶，是吗？我都不知道……抱歉。”
“倒也不用道歉。”
感觉汐有些不高兴。
不仅仅是因为久等了之后不快吧。我知道理由是什么。汐想要的不是围巾也不是手套。从汐的视线以及声音中，我切实地感到了疼痛。
我知道的。
汐想要和我成为什么样的关系。以及想让我说出什么话。
而汐也是，注意到我察觉了这件事。
这时候还无法给出回答就太虚伪了。在清楚认知到汐恋慕我的如今，我也必须好好传达我的感情。而且，也很难用暧昧的态度搪塞过去。就像是在说谎一样，让我有罪恶感。所以，现在必须说清楚。
……但是。
“没别的事了？”
汐说道。
我必须明确给出回复，我如此想着，但怎么都无法踏出这一步。
我还没做好，跨越这一切的准备和决心。
“是呢。没什么，特别要说的了……”
“……是吗。”
汐的声音中透着放弃的念头。只是一句附和，却让我心如刀割。
“那我走了。”汐背对着我，喀铛一声，将脚踏踢起。
强烈的自责，羞耻心，对事已至此却仍旧只在乎自己痛苦的自我厌恶，轻轻推了推我的后背。
“汐，等一下。”
“真是的~天气很冷差不多别闹啦。”
“我们约会吧。”
咣铛。
汐的自行车倒了。这样的话可能会被路过的汽车碾到，我代替呆立在原地的汐立支起了自行车。然后把支架放了下来。
“下次……我想想。马上就十二月了，那圣诞节的时候我们两个去逛逛吧。虽然还没敲定行程……不过在那之前我会做好计划的。”
汐的嘴唇颤抖着。从表情上可以看出汐明显陷入了混乱。
“和我？”
“啊啊。”
“你这么说，知道约会的意义吗？”
“这我当然知道啊。”
“……可以吗？”
汐注视着我，探寻着话语深处的意义。眼神中充满疑虑。汐在拼命地思考我的邀请到底意味着什么。
稍微坦率地接受就好了。是因为我迄今为止太过优柔寡断了吗？
“当然可以啊，毕竟是我邀请的……不过，还要看汐你愿不愿意。”
“我倒是，无所谓……”
汐心神不宁的游动视线。但这也只持续了数秒，随后像是放弃了似的叹息一声。
“搞不明白咲马在想些什么。”
“我想要喜欢上汐。”
虽然脱口而出的话语，却惊人地符合我现在的心情。
没错。我现在想要喜欢上汐。能够喜欢上的汐的话，那该会有多幸福，我如此想着。
可是，坦率地说出自己的感情，有时候并非正确的选择。
想要喜欢上，其中包含的意思，跟现在并不喜欢的意思一样。作为朋友来讲我当然是喜欢汐的。但是在恋爱的意思上，我无法说出口。我不讨厌汐。但是，类似交往后想要恩恩爱爱一样的愿望，我并没有。
只有这个，是我无法辩解的事实。
汐是怎么想的呢。
“……是吗。”
汐的嘴角微微上扬。
“是这样啊……”
抓起围巾，把脸埋到鼻尖……
……咦！？难道是在害羞？
虽然反应让人意外，但还是积极地接受了，我安心下来。是吗，刚才的回答是对的……
安心下来后，羞耻心慢慢涌上心头。邀请约会，对人说“我想要喜欢上你”这种话，对我来说都是初体验。
“咲马你太狡猾了。”
汐用围巾遮住嘴说。耳尖轻微泛红。
“你这么说，又想把问题往后拖。”
“唔……抱歉。”
“啊，承认是在拖延了。”
汐露出泄气的表情。
“但是，我邀请约会的理由并不只有这个。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也想……更加了解汐。”
“了解我？”
一句话说两次太羞耻，就若无其事地换了个说法，但还是被看穿了。
“不是，那个……想要，喜欢上你。”
我感到内心一阵阵骚动，再次改口。汐的笑声从围巾里漏了出来。
“我知道了。”
说着，汐异常拘谨地正了下姿势。我也跟着挺直了身板。
汐将遮住嘴部的围巾拉下来后，微笑道。
“约会，我很期待哦。”
“啊啊。”
一阵微风吹过。
汐的头发像波浪般摇晃着，如同撒上金粉般闪闪发光。
＊
今天早上特别寒冷。
把自行车停在学校的停车处，我快步走进校舍。骑自行车多少让身体暖和了一点，但还是觉得冷。因为围巾借给了汐，我戴上了初中那会儿买的围脖，可防风性不怎么样，脖子周围很冷。
我把手放进上衣外套的口袋里,沿着走廊前进。周围都是和我一样弓着腰走路的学生。
进到二年A班的教室，温热的空气包裹住了全身。因寒冷而僵直的肩膀开始放松下来。教室里没有空调，是同班同学的体温融在了空气中。
我走过正在热衷聊天的同班同学身旁，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椅子的凉意隔着裤子传来，我哆嗦了一下。
早知道该带个暖宝宝。我在心中感到后悔时，注意到了正在靠近我的男生。他戴着白色口罩，因为寒冷缩起了脖子。
“早。”
是莲见。他走到桌旁停下，像是怀抱身体般双手抱胸。
“早，感觉好久不见呢。”
“我只是请了一天假而已吧？”
“感冒已经好了吗？”
在这最近不知道是不是急剧变冷的缘故，每天都有人请假，莲见也是其中之一。他虽然总是懒洋洋的，但几乎从不向学校请假，让我觉得很稀奇。
“已经退烧了。不过还是有些咳嗽。”
“就这样你还来学校？真是认真呢。”
“嗯，毕竟快到期中考试了。”
“啊啊。”
离期中考试的到来还有刚好两周。我觉得这事情还不用急，可这次的范围比以往还要广，所以课还是得能上就上。
“纸木你有做考试复习吗？”
“嗯，慢慢在做。”
“哼嗯。这次也要剑指学年第一吗？”
“不，那已经做不到了……”
夏天的期中考试，我为了赢过世良——应该说，为了取得学年第一拼命地在做考试复习。结果就是身体状况差到快要挂掉。虽说只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但感觉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突然，我把视线转向教室的出入口。想到这里，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世良会不会又来了。但是没有他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亲昵的二人走进了教室。
是汐和星原。
早上好，有人向两人打招呼。接着周围的学生注意到了二人，接二连三地打起了招呼。
“早上好”，“今天很冷呢”，“这次的考试不妙哦—”，“真希望赶紧加装空调呢……”，不仅限于打招呼，开始聊起了各种话题。
这是司空见惯的光景。在文化祭之前，为了不让汐在教室里被孤立，我还积极地上去搭话。但最近却有些难以接近。并不是因为感到自卑，而是单纯不擅长融入人群。
二人走向座位的途中，灰色的瞳孔与我四目相对。汐改变方向，朝我走了过来。星原也跟在了后面。
“啊，纸木君和莲见君。早上好~。”
早上好，我和莲见做出回应。可能是暴露在寒冷的室外，星原的鼻尖正在泛红。
“不觉得今天超级冷吗？我都不想骑自行车来上学了~”
“是呢。要是能坐巴士就好了。”
“就是说啊！这种事情应该到哪里反映才好呢？学生会？”
“学生会没有那种权限吧。”
在我和星原聊天的空隙中，汐从书包里拿出了围巾。
“咲马，这个还你。多亏这个才没有颤抖着身子回家。”
“那就好。”
我收下围巾后，星原一脸惊讶的来回看着我和汐。
“诶！？小汐，你什么时候借的？”
“就在昨天哦。放学和夏希分开后，我去了一趟咲马家。”
“哦—，是去做什么？”
汐欲言又止。是在思考应该说到哪种程度吧。总不能说是为了要抱抱才去的。一瞬间，我想随便敷衍一下。可对着以单纯的眼神等待回答的星原说谎，让我有些抵抗。
烦恼之中，汐怯生生地回答。
“我被邀请过去吃晚饭……”
“诶~！？真的？是纸木君邀请的？”
“不是，是咲马的妈妈。”
“妈妈！？那是什么情况？详细跟我说说啦~”
“那个……”
面对两眼放光的星原，汐有些畏缩。后退一步之后，迅速地走向自己的座位。
“啊，逃走了。”
星原追了过去。
一大早的真热闹。感觉教室的气温都上升了些许。
“你们的关系真好啊。”
站在身旁的莲见说道。
我咧嘴一笑。
“对吧？”
“呜哇，骄傲的样子真让人火大。”
忍耐着缠绕在身的寒意迎来放学后，和平常一样，我和汐还有星原一起走在了回家路上。太阳下落至地平线，下降气流吹向被田野包围的单行道。天寒自不必说，从侧面吹来的这阵风更让人头疼。谈话的声音很难听清，偶尔眼睛还会进沙子。
只是汐似乎比我更郁闷。不断整理被吹乱的头发，还要按住偶尔被吹起来的裙子。这些都要在推着自行车的同时进行，看着就觉得忙碌。
“哈啊，真烦呢……”
听到了汐的抱怨。刮着这么强烈的风都能听清楚，看来是真的火大了。
“风太大就很讨厌呢。头发会变得乱糟糟，裙子还会卷上来。”
嘴上这么说，星原却一脸平静。虽然会时不时压住头发，但脸上并没有任何不愉快。看到这样的星原，汐投以了讶异的视线。
“……裙子没事吗？”
“嗯。因为我有穿短裤。而且很暖和，就算刮风也没事哦。”
嘿嘿，星原得意起来。
这样说反而让人很在意。明明迄今为止都没在意过，但现在却被裙子吸引了视线。是吗，短裤。那么就算裙子卷起来也没事吗。诶？真的没关系？
我甩去脑内的迷之妄想，向二人提案。
“今天就赶紧骑自行车回家吧？”
因为风太大，现在不是可以愉快交谈的时候。汐和星原似乎也没有异议。
我跨上自行车，踩起脚踏。正准备骑走的时候，星原悄悄靠近了过来。她骑着自行车，把脸凑到我耳边。
“等会到车站前的JOYFULL来。”
她在我耳边说。
我吓一跳，反射性地看向星原。接着星原把手指放在嘴前做出了“嘘——”的样子。似乎是瞒着汐在邀请我。
为什么？密会？我盯着裙子看被发现了？不对，应该不会因为这种事被叫出来吧……
算了，星原的事情应该没必要想得太复杂。虽说有点对不起汐，但我还是先点头答应了。
接着我骑上自行车，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回家。
在岔路口和二人分开后，我把方向定在车站的方向。距离上来讲星原会先到。为了不让她等太久，我站起来骑车赶去。
到达JOYFULL，我看到星原正坐在里面的包厢座位等着了。
“星原。”
我靠近后向她搭话。星原先一步点了饮料自助，正在喝着可乐。注意到我后，把吸管拿开嘴边。
“啊，纸木君。抱歉，突然把你叫出来。”
“没事，反正我很闲。”
我放下书包坐在位子上。
总而言之我也点饮料自助，沏了杯热咖啡。将砂糖和牛奶搅拌后，轻轻缀吸一口。
“星原有没有做考前复习？”
也不好突然问有什么事。我想先从简单的杂谈开始切入，但却看到了星原龟裂般紧绷的表情。
“我完全没复习……怎么办……”
瞬间没了精神。不妙。这个话题似乎是禁忌。我慌忙开始补救。
“还 还有时间，不用想得太严重啦。”
“这次的考试是真的不妙啊~每个科目的范围都很广。我只求不要挂红……”
“啊——……毕竟不及格的话寒假必须补习呢。星原家离得远，去学校应该很麻烦。”
“就是说啊。要是有个任意门就好了……不对，最需要的是记忆面包……？”
开始逃避现实了。考试的话题还是不要深入下去比较好。
“话说，为什么叫我出来？”
“啊，对了对了。”
星原喝了一口可乐，重新打起精神。然后身体稍稍前倾。
“最近，你和小汐的关系怎么样？”
虽然多少有预想到，但果然是跟汐相关吗。可这问题太笼统了，让人无法解析意图。
“怎么样是指？”
“昨天你借给了小汐围巾吧？我想知道那时候的事，但小汐总是避开这话题。我倒也不是特别在意，只是觉得不想说的话应该有什么理由，而且今天的小汐感觉很不冷静。”
“所以就来问我？”
“没错。打电话其实也行的啦，但我觉得直接见面的话不容易被糊弄过去。”
“我倒也没有糊弄你的意思……”
说是这么说，但也确实难开口。说明到什么程度比较好呢。从星原的反应来看，汐大概只说过自己被叫去吃晚饭的事。
“那么，你们为什么会一起吃饭？”
“嗯—，那是……顺势而为？”
“你看！这么快就开始糊弄了！”
“不是，真就是这种感觉啊……是我妈妈邀请汐吃晚饭。然后汐答应了下来，所以才一起吃的。仅此而已。”
“哦—……？”
似乎还没有接受。
星原很擅长察言观色。也就是说对人些微的感情浮动很敏感。用奇怪的话语蒙混的话感觉会马上遭到怀疑。
虽然不太情愿，但在这里还是尽量说实话吧。
“……之前，约好了如果跑步赢过了能井就答应汐一件事。然后实际上是赢了对吧？汐就说，想要见见彩花。啊，是我妹妹。”
“纸木君的妹妹？和汐的关系很好？”
“嗯，感觉上是彩花单方面在钦慕汐。”
“诶？那为什么小汐要去见她？”
“那是……”
现在我能明白，想见彩花多半是借口。汐其实另有所图。可我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因为那可是拥抱啊。就算是星原，在汐不知情的情况下真的可以说给人听吗……？
我正烦恼着的时候，注意到了星原在紧盯着我。那是充满不信任感的视线。
“……果然，你在隐瞒什么。”
“没，没那回事。”
“都写在脸上了哦。”
似乎已经得到了确信。好恨自己的简单易懂。
在我背后冒出冷汗，同时发出“啊哈哈……”的讨好笑容后，星原像是放弃了似的叹气一声。
“……算了，实在说不出口也没关系。”
看，看样子是放弃了。
我悄悄摸胸放下心后，星原对着我露出笑容。
“就算是朋友，也有没法说出来的事情呢。而且我也不想让纸木君感到困扰。这么逼问你真是不好意思。抱歉。”
“不，没必要道歉……”
“没有。是我太爱管闲事了。我也有在想着改掉这一点……”
星原的脸上渐渐没了精神。
罪，罪恶感好强烈！被发火或者闹别扭我都能接受，但没想到是让她伤心了。我的内心剧烈动摇。
脑内开始了激烈的纠葛。我一阵犹豫后，缓慢开口。
“……其实。”
“拥，拥抱！？”
“声，声音太大了。”
星原惊愕不已，我催促她压低声音。
结果我还是说出口了。我省略了汐讲述了近两个小时喜欢我的理由的这一段，但看这情况是不需要说明到那份上了。
星原的身子越过桌子，用因动摇而睁大的眼睛看向我。
“拥抱，是怎样的拥抱？”
“怎，怎样是说？”
“那个，你看，拥抱不是有很多种吗。就比如，到底是运动选手在比赛结束后和对手的拥抱，还是妈妈和爸爸会做的那种拥抱……”
前者我还能明白，后者真是一头雾水啊。我的双亲没有拥抱的习惯。星原家是有这个习惯吗？关系真好啊。
“嗯，那应该是……友好或者是亲爱的拥抱吧。我感觉我们拥抱了挺久……”
“有几秒？”
“那个，大概五秒以上……”
“力度呢？”
有必要问得这么细吗？虽然想这样吐槽，但我忍住了。对星原来说汐是重要的朋友，也是曾经的单恋对象。在这里做出回答才是对她的温柔吧。这算哪门子的惩罚游戏啊。
“……还挺用力的吧。我能听到心跳声，甚至有点喘不上气来。腿都伸到了胯下……”
呜哇~，星原发出难为情的声音，用双手捂住了嘴。
“……不觉得，有些色情吗？”
“不，不是那回事啊！”
我反射性地否定，但也多少觉得的当时的气氛有些下流。想到这里，我的脸开始发热。
“已经够了吧，拥抱的话题……”
“诶——！我还想再多问一点……”
再说下去我会觉得对不起汐。而且星原只是出于兴趣才问的，也没必要勉强回答。
“但是啊，纸木君。”
星原的表情，陡然一转认真起来。我感到一种不容开玩笑或逃避的气场，屏住了呼吸。
“小汐对纸木君的感情，就算是我，也明白的。”
“……我知道。我也没有迟钝到那种地步。”
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了。只是一直视而不见，但现在我已经决定要好好面对汐。不管作何选择都不让自己后悔——不，不对。我只是不想要再继续这样暧昧的蒙混过去了。而且，并不存在不会后悔的选择。
“所以，纸木君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还需要时间。”
“也就是说保留？”
“算是这样吧。”
嗯~~~，星原用力沉吟着。她双手抱胸皱起了眉头。
“这个，我觉得站小汐的角度来讲很难受。”
“……我想也是。”
关于这点我无话可说。但是我也有推进进展的意思。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给出回复。但我姑且约了汐在圣诞节那天外出。”
“诶！要约会啊。”
“嗯，就一般而言算是吧……”
不管什么一般不一般，我确实明确跟汐说了约会。但重新说出口太羞耻，我还是不由得含糊其辞。接着星原向我投来了谴责的视线。
“既然是圣诞节那天两个人外出，那毫无疑问就是约会哦。你不好好承认的话小汐就太可怜了。”
是，是那么一回事吗。
反省后，我重新开口。
“之后我会和汐约会。”
“很好，说得不错。”
像是夸奖小孩似的，星原露出了微笑。
我拿起杯子，喝了口热咖啡。稍微凉了些，变得更好入口。
忽然，我想起半年前的事。那个时候也是被星原叫到了这家餐厅。记得当时是为了汐被世良告白的这件事，来和星原商量。自那时起，我们的关系就在渐渐变化。但星原对汐的重视却从未改变。
“纸木君有喜欢的人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差点把咖啡洒了出来。
“喜，喜欢的人？为什么这么问？”
“不，你如果有其他喜欢的人，我觉得你会延迟答复也无可厚非……诶，有吗？”
“没有哦。”
稍微，提高了音调。
我并不是在说谎，但是被星原问到时我难免心生动摇，因为我的确有过对星原抱有恋爱之心的时期。可现在我能断言那不是恋爱。星原对我来说是十分重要的朋友，其中并没有掺杂恋爱的感情，甚至觉得不应该有这个念头。我不想让这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友情迎来破裂，而且现在应该在意的不是星原，而是和汐之间的关系。
所以，关于星原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星原用怀疑的眼神盯了我会儿，突然将视线落在桌子上。
“算了，就这样吧。”
说着，星原又喝起了可乐。喝到最后，吸管发出“啾噜”的声音。
视线回到我身上后，星原有些谨慎地笑了。
“虽然说了很多，但我尊重纸木君的想法哦。”
“……真是不甚感激。”
我也将咖啡喝光。
窗外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
日子静静地流逝，来到了十二月。
这一天的放学，我们也是三个人一起回家。虽然寒风逐渐平息，但是天气却一天天变得寒冷。就算戴上手套，握住自行车把的手还是觉得冰冷。
“说起来，我有件事要问问大家。”
汐说着，视线在我和星原之间流动。
“雪阿姨想邀请你们吃晚饭，怎么办？”
“诶，晚饭？在小汐家里？”
“嗯。因为之前我受了咲马家的款待，算是那时候的回礼。而且平常我也受到了夏希的照顾，雪阿姨说也希望邀请你过来。”
不会勉强你们的，汐补充道。
没有拒绝的理由。我表示OK。接着汐的表情有些僵硬。
“真的愿意来吗？”
“诶？嗯，我会去……”
“是吗，会来啊。嗯……我知道了。”
这说法感觉意味深长。
啊，难不成。在汐的家里吃饭，大概小操也会一起。汐没有兴致的理由搞不好就是这个。汐和小操之间关系恶劣，是我们之间共有的认知。
星原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担心地看着汐。
“是在意小操吗？”
“嗯……算是吧。真是抱歉。我不想让气氛再变得像之前那样紧张。”
这个之前，指的是那次雪阿姨开车送我们的时候吧。和小操同乘时的紧张感确实让人胃里难受。
汐的妹妹小操，过度地厌恶着汐。小学那会儿可以说得上是满怀“尊敬”和“思慕”这些感情憧憬着汐，但现在的态度完全反了过来。因为她不承认汐现在的生活方式。其中恐怕掺杂了反抗期或青春期之类的不安定情绪，现在对汐是散发着全方位的敌意。
在槻木家吃饭，也就是意味着要和这样的小操同桌。
“不过我觉得气氛不会像之前那样糟糕。因为小操在爸爸面前会很老实。”
哦—，星原漏出感叹声。
“那个小操会这样……难道小汐的爸爸很严厉？”
“没有？完全没那回事。”
“啊，那就是跟爸爸关系很好？”
“嗯，也没有那样的感觉……这有点难说明，小操她会顾忌爸爸。我也一样，休学的那阵子，给他添了很多麻烦。”
“啊，这样啊……”
星原似乎是对“休学”这个词有所反应，压低了声调。是觉得不要继续追问比较好吧。
“比起这个，夏希呢？要来我家吗？”
“想去！虽然我想这么说，但还是算了。我没有帮上什么忙。”
“诶，你不来吗？”
汐一脸遗憾地说道。
“有夏希在的话，气氛会变得很柔和很多，如果你能来的话就太好了。”
“就算有我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变化哦？之前也是一样。”
“才没那回事。至少比咲马要可靠。”
“唔……我靠不住真是抱歉了啊。”
“怎么办呢——”
星原嘟囔着露出迷惑的表情。我有些意外，还以为她肯定会欣然接受邀请。说不定，她是为了撮合我和汐才拒绝的。
感觉有种既视感。似乎在暑假也有过类似的事情。星原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但那是不必要的考虑。
“我也是，要是星原在的话就帮大忙了。”
“你看，咲马也这么说。”
“嗯……”
星原一脸为难地思考着。认真到感觉头顶可以冒出蒸汽的程度。没必要烦恼到这份上吧。我虽然这么想，但又觉得很像是一丝不苟的星原，嘴角露出微笑。
“雪阿姨的料理，很好吃哦。”
“诶？”
“那个人的兴趣就是做饭。有客人来的话，一定会有很厉害的料理。”
“……难道，打算用食物引我上钩？”
汐若无其事的从星原身上移开视线。看来猜中了。
星原叹气一声。
“怎么这样……我可没单纯到会被这一目了然的手段给骗到哦。话说小汐你是不是把我当成贪吃鬼了？”
“这个，稍微有点。”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清晰记得以前在餐厅里做文化祭的前夜祭的准备时，她吃了汐两倍左右的量。还有在学校午休时，看到星原带的便当盒也相当大。
“我先说好。我只是比别人稍微吃得多点而已，并不是贪吃。而且，做好的决定我不会轻易推翻。真是的，你们居然是这样看待我的，真让人意外啊。”
“抱歉啦。那夏希你是不去了。”
“不，我要去。”
秒答。刚才那段台词是怎么回事啊。
星原咳了一声。
“难得被邀请，拒绝掉才不好吧。老话讲就是送到嘴边的肉不吃白不吃。”
不仅轻描淡写地推翻了说法，连说出来的谚语都用错了。但是汐对此视而不见，只是说了句“帮大忙了”。虽说是一场闹剧，但有星原在的话我也会更踏实些。
“那么，日期决定下来了吗？”
“嗯。打算定在下周周五。姑且还是会避开考试期。”
“下周周五……意思是在考试最后一天吗？”
就当做是考试结束后的慰劳吧。
“啊。”
像是想起了什么，星原叫了起来。
“怎么了？”
“考试复习，完全没进展啊……”
星原垂头丧气，头几乎要碰到自行车的车把。
“哈啊~~~已经不行了。结束了……”
“这都还没开始呢……”
汐露出苦笑。可能是看上去太可怜，伸出援手说。
“不懂的地方我会教你的。”
接着星原立马抬起头，脸上放出光彩。
“真的！？得救了~！果然最不能缺的就是朋友啊……”
汐被夸张地感谢了。虽然也不是现在才有的事情，但感情的变化确实很剧烈。
“对了！机会难得，要不我们三个一起来考试复习吧？那样我觉得进度比较快，也很热闹。”
“考试复习有必要热闹起来吗？”
我忍不住吐槽，星原似乎不高兴地鼓起了脸颊。
“有必要哦。学习开心的话更容易记住东西嘛。纸木君也是，明明不擅长记英语单词，可宝可梦的名字却能轻松记住吧？”
“的确……”
虽然我觉得这是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事情……但也差不多吧。
汐看向星原。
“准备在哪里复习？餐厅？”
“虽然那里也可以……但这次要不去别的地方？”
“怎么说？”
星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去我家怎么样？”
＊
于是乎，我和汐决定拜访星原家。
我们在椿冈站碰头之后，坐了十分钟的电车来到距离她家最近的车站。从那里又走了一会儿。学习会约定下午一点开始。今天是周六，我们都提前在自家吃过午饭，各自背上装着教材的书包在住宅区前进。
虽说是十二月份，但今天却是风和日暖的好天气，或许正因为这样，时不时能听到孩子们的喧闹声。这边比起我和汐所住的地区，整个街道更加富裕。
“我记得是这附近吧。”
“嗯，应该快到了。”
之前雪阿姨送我们回家的时候来过星原家附近，所以我们知道她家的大致方位。当然，她事先也将具体位置告诉了我们。
“有点儿紧张啊，是不是该带些点心盒之类的过来了……”
“不用吧……这又不是去探病。”
汐一脸无奈。不过我也是半开玩笑的心情说说。
“汐去过星原家吗？”
“嗯，之前去过一次。那时候是和真凛椎名她们一起去的。”
“是嘛，那这么说来过的人还不少啊。”
“不好说呢。感觉也不是谁都会被邀请的，应该只邀请关系好的人去吧。”
“原来如此。”
我虽然自认为已经和星原建立了一定程度的信赖，但一想到我竟然达到了被邀请到家中的标准，不禁心里泛出一丝欣喜。
“啊，就是这里。”
听到汐这么说，我停住脚步。眼前是一栋气派的住宅。玄关的门牌上写着“星原”。
在按响门铃之前，我再次打量星原家。墙壁白得像是刚砌好的，庭院里的草坪打理得十分漂亮。先不说我家，汐家的房子也很气派，但星原家比汐家的房子还要高两个等级。
正当我物色别人家的房子的时候，一旁的汐按响了门铃。“叮咚”的声音响起后，通话器有了反应。
“好的——，马上来！”
没过一会儿，门开了，星原走了出来。厚实的针织衣配上一条宽松的短裤。虽然也不是第一次见她穿制服以外的衣服，不过每次见了我都有种喜悦的感觉。
“你们来啦！来，请进请进。”
星原示意我们进去，我和汐走到门口，随着一声“打扰了”，一起走进屋里。
“哎呀，抱歉啦。劳你们过来。”
“没事，不过还真少见呢，夏希居然会邀请我们来到家里。”
上楼时两人开始交谈。屋里和房子外面不同，显得宽敞干净。感觉有些安静，是父母没在吗。
“之后不是要去小汐家吃饭嘛。只接受你的邀请有些过意不去，我也想招待一下你们。”
星原有些不自信地垂下眉毛。
“但也拿不出什么招待你们。要是考虑的路程，反而还算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有的事，夏希房间里的漫画都很有意思，难得来一次我很高兴。”
“真的！？我新买了很多系列，你随便读！”
“啊，嗯。一边学习一边读吧……”
上了二楼之后，我们跟着星原走进里面的房间，一股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抚摸着鼻腔。
星原房间里的东西很多，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可爱的物品，床上也放着可爱的靠垫。墙上挂着的软木板上，贴着许多和朋友们拍的照片。怎么说呢，房间装扮得很有女生感，让我有些静不下心。
“你们随便坐，我去拿喝的。”
“啊啊。”
我和汐坐在矮桌前，地毯蓬松柔软，坐起来很舒服。趁着汐将教科书放在桌子上这档功夫，我又兴致满满地打量起房间。
架子的旁边摆着书架，我观察着上面摆列的各系列集，虽然基本上都是漫画，但出乎意料的是小说也有不少。并且这其中也有我向她推荐的书。实际上我也听她说感想，有这些书也没什么奇怪的。但我却感动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不由地发出“噢噢……”的感叹。
“咲马……虽然我觉得到处看也无可厚非就没有说你。但还发出声音的话会把夏希你吓到的。”
汐有些无奈地说道。这忠告可真是刺耳。
“抱，抱歉。”
“不，你跟我道歉也没用啊……”
这也确实。
我不再打量房间，转而将教材摆到桌子上。星原还没回来，我们准备提前开始学习。首先是物理，汐也跟着我，拿出物理教科书。
首先，我先用红色遮挡纸盖在笔记本上，开始背单词。但或许是所处的环境的缘故，脑子总是进不了学习状态。既然时间还早，先闲聊一阵吧。
“汐对这些东西没兴趣吗？”
“什么东西？”
汐停下手看着我。
“星原房间里不是有不少么？猫造型的纸抽盒，小小的仙人球……还有那个，那个瓶子里插着棒子的那个。”
“香薰？”
“对，就是香薰。”
汐似乎是不怎么感兴趣，无聊地抚摸着桌子。
“感觉不是很想要，东西少更能静得下心。”
“啊，好像是说过没什么物欲。不过，以前汐的房间里不是有许多游戏漫画之类的么？”
“那是小学时候的事吧？现在不一样了，那时候我和操还是一个房间。”
“嗯，说的也是。”
似乎是看出了我还没有进入学习状态，汐站起身，走近架子看着上面摆放的东西。
“不过，还是放些东西比较好。房间里什么都没有，把朋友叫来玩得时候可能会被认为是个无趣的人。”
“有这说法吗？”
“有吧。不是说房间能体现一个人的个性么。”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如此。实际上，眼下这个房间也表现出星原的性格。开朗活泼，很多东西只要看着就能治愈人，这么说可能有点牵强附会。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嗯……你这么问我一时间也说不上来……”
汐还在思索的时候，星原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久等啦！泡红茶时间久了些。”
说着她将托盘放在桌子上的空地方。三只杯子里倒着红茶，冒出腾腾热气。红茶一旁还有烤布丁。
汐“啊”了一声，似乎注意到什么。
“这个烤布丁，是那个很有名气的店的。”
“啊，你知道啊？妈妈听说我要带朋友来家里就帮我买了。我也没吃过，很期待呢。来，快尝尝。”
像这种不应该在“下午三点的点心时间”拿出来吗，想是这么想，但要是说出来就太不识趣了。既然是星原推荐的，我也就按她说的将手伸向烤布丁，汐也坐在桌子前。
“然后，这里用积分……”
“嗯嗯。”
距离学习开始差不多过了两个小时。我再也无法集中，暂且停下小憩。
学习还算顺利。期间渐渐变成了星原时不时地提出自己不懂的地方，我或汐来为她讲解的形式。但汐说得更加浅显易懂，解答也就交给了汐。现在似乎正在教星原数学。
“——然后减去这个带入2的数字。”
“哦~，原来是这样……”
“明白了吗？那答案是多少？”
“3分之26！”
“错啦。”
星原“呜~”地发出一声悲鸣向后仰倒。双手捂住脸一动不动。
“刚刚那句原来是这样是哪样啊……？”
“对不起……脑袋快要炸了……”
似乎是陷入了苦战，唉，积分确实也不简单。
汐挠了挠脸，看向墙壁上的时钟。
“稍微休息一下吧，”
“赞成~”星原瘫着表示同意，我也没有异议。
汐从书架上拿出少女漫画开始看。似乎谁都没有聊天的兴致，我也无聊地摆弄手机。星原似乎是在放松大脑，像睡着了一样安静下来。
我一开始一进星原的房间就很紧张，没想到适应得这么快。感觉真的很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在朋友家里打发无聊的时间了。开心地聊天打游戏虽说不错，但什么也不做就这么慵懒地度过时间也不赖。
品味了片刻舒适的沉静，汐忽然开口。
“夏希……决定好去哪里上大学了吗？”
汐一边看漫画，一边若无其事地闲聊。
这么说来，我也不知道星原是怎么打算的。因为这是很重要的事，所以自己问有些抵触。
星原躺着回答。
“……还没决定。虽然填了志愿调查，但不确定下来也不太好呢。”
她的语气满是忧郁。
星原说得没错，志愿还是尽快决定的好。椿冈高中在本地基本上就是为升学办的，志愿这方面教师都抓得很紧。恐怕班主任伊予老师也在催促星原尽快决定。
“我觉得慢慢考虑也可以，毕竟是很重要的事情。”
汐打着圆场。
星原坐起身，像刚睡醒似的伸了个懒腰。呼了一口气，看向我和汐。
“你们都是去东京上大学吧。”
“啊？你知道了？”
“嗯，小汐告诉我的。”
啊啊，原来是这样。
“星原有去东京的想法吗？”
“嗯~，怎么说呢……虽然想一个人住，但也没必要非得去东京，但东京选择也多，可能最后还是去东京。”
“毕竟，说去东京，东京也有很多大学啊。”
“……至少。”
星原语气坚定地说：
“我不打算留在这个城市。”
我从她的话语中听不到丝毫动摇。
星原应该并不讨厌这里，但她相比理解，要是留在这里就无法指望有什么成长或发展。就这点上，我和她的想法一致。
汐啪地合上漫画。
“是时候继续学习了。”
这之后学习也很顺利。我本以为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会边玩边学，但没想到星原却很认真。除了她想回应汐的好意，似乎也对这次的定期考试有相当的危机感。
等过了下午五点，外面响起了“好孩子快回家”的铃声。日暮将近，窗外的天色略显昏暗。
“嗯，正确。”
“太好了！这样一来数学是不是就没问题了？”
星原微微做出胜利姿势，虽然她看上去很开心，但脸上也有些疲惫。
“拿平均分肯定没问题，只要你别忘了今天学过的。”
“唔……我会好好复习的。”
学得这么努力，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应该可以避免不及格。不过我基本上只是坐在一旁听着，实际上也不好评价。
“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差不多结束吧。”
“嗯，好的。”
我合上笔记本，星原似乎也没继续学下去的意思，开始收拾书本。
确认没有落下东西之后，我们走出房间。星原似乎是想把我们送到门口，一起跟了上来。
下楼的时候，玄关那里传来了声响。
“回来了。”星原小声说道。
星原是独生女，要说是谁回来了，想必就是父母。我们走过一段走廊，看到在玄关处脱鞋子的一对男女。是星原的父母，不知为何，父亲似乎在搀扶着母亲。
“啊，小夏！我回懒了~”
一句含糊不清的问候之后，星原的妈妈将鞋子甩掉跑了过来。即使她穿着外套也能看出身材很好，面容和星原有些相似。不过，该怎么说呢，感觉她的脸有些红……
“真是的，又大白天就开始喝酒了？”
“就合一点点啦。”
脸红是因为喝了酒啊。仔细一瞧发现她确实晃晃悠悠的。
“肯定不止一点点……快去喝点水。要不又醉到第二天了。”
“呜呜，小夏好温柔~”
啊，刚才的语气和星原有点儿像啊……我正这么想的时候，她妈妈忽然把她给抱住了。看到这大胆的身体接触让我有些不知所措。这在星原家很常有吗？我这么想着的瞬间，星原也吓了一跳。
“哇，别！你起开——一身酒味！”
“我爱你哦~~~啾啾。”
“呀~！”
真是一对热闹的母女……
星原硬生生地将她妈妈从身上剥下来，转向在门口整理鞋子的父亲。
“啊啊~！爸爸你也不拦着她！我朋友来了！”
“抱歉抱歉，来孩子她妈，我们走。”
“好~……嗯？你朋友来啦？慢慢坐哦~”
“他们现在要回去了！”
留下些许酒气后，她父母便走进一边的房间。
星原气愤愤地往门口走，我和汐追在那道不悦的身影之后。
刚走到外面，寒冷的空气就包裹了全身。启明星在夜空中闪耀。星原在大门前侧身转向我们。即使在昏暗中也能看出来，她的脸颊泛着红晕。
“唔~，让你们见笑了……妈妈她喝醉了就会变成那样。”
“她很疼爱你呢。”
汐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很认真地说道。
“只是单纯的骚扰罢了。小汐的妈妈——啊，雪阿姨喝酒吗？”
“雪阿姨她……”
汐的表情阴沉了一瞬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但又立刻继续说。
“偶尔会喝，但是没见她喝醉过。”
“是嘛，点到为止是最好的了。真的。”
星原感慨地说。
说到酒……我母亲基本上不喝。但她倒是一个劲儿地抽烟，虽然也说不上哪个更好，但就像星原说的那样，希望能够点到为止。
我们告别星原，走上回家的路。前往车站搭乘电车，虽然是周六，但车上却很拥挤。我和汐抓着吊环，等待电车行驶到家附近的车站。
“夏希这么温柔的理由，我好像明白了。”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发言，我下意识地反问。
“诶？”
“之前，电视上有说过。一个人对别人有多好，取决于小时候受到父母的爱有多深。”
“啊啊……确实，是有这么个说法。”
“夏希一定受到了许多父母的关爱，所以才那么温柔。”
那有些……呃，太过单纯了吧？但是汐自始至终都很认真，仿佛那就是冷静分析后的结论。不过，听起来像是自暴自弃的说法。也有些推卸的意味。
“听起来，像是看不到希望的观点。”
也许我这样随口带过话题可能会更好，但关于这个话题我也有些自己的想法，所以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为什么？”
“你想啊，那不就相当于说孩子的性格由父母的教育方法决定吗？那些没被爱过的人，要如何对他人温柔呢？”
“得到父母之外其他人的爱就好了。”
“对于不温柔的人来说，很难得到他人的爱啊。”
汐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汐忽然笑了。
“也许是这样呢。”
“你看，看不到希望呢。”
咯噔，电车摇晃了一下。
这是在说什么啊，我自己都想吐槽了。什么父母啊被爱啊，我们这些高中生真不适合谈这种话题。汐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话题呢？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视线，我不着痕迹地看着汐的侧脸。汐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不，也许不是外面，而是看着窗户上映照出的自己的脸。
汐，被好好地爱着吗？
面对突然冒出的疑问。“那当然了”，我内心给出答案。
“不用担心，汐很温柔的。”
“干嘛忽然说这种话？我又没担心这个……”
“啊？刚刚说的话不是那个意思吗？”
“不是。”
“真的啊。亏我瞎操心。”
“真奇怪。”汐笑着说。
不久，电车到站的广播声响起。
*
“时间到，大家把答题纸往前传。”
随着老师的一声令下，最后一门考试结束了。
教室内的气氛一下子松弛下来。有的学生显得一身轻松，有的看起来筋疲力尽。我自己觉得答得还凑合，在星原家的应试学习没有白费。
说到最要紧的星原……她此时正无力地趴在桌子上。虽然看不见表情，但看来结果并不理想。
汐一脸担心地靠近她。
“夏希，你还活着吗？”
“……也许吧。”
星原抬起头，一脸精疲力竭的样子。
“是觉得题太难了？”
“总之把空都填上了……但不知道能不能对一半。”
“没问题的，都好好学过了。”
“真的吗……嗯，确实有可能！好！再也不去想它了！”
星原像是在给自己鼓气似的说道，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我不由得感慨，她情绪转换还是一如既往地快啊……话说这动作真可爱。
两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去。虽然现在还是上午，但考试已经结束今天也就没有课了。没有社团活动或委员会活动的学生这之后也就只能放学了。我将考试用具放进包里，站起身来。
再过几天就要放寒假了，圣诞节也即将来临。
但在这之前——今晚要去汐家吃饭。
下午六点，夜幕将晚霞涂抹殆尽。
我和星原前来造访汐家。我们都各自回了趟家换上了私服。
星原的表情十分僵硬，之前也和她来过汐家，记得那个时候她也很紧张。虽然这次比起以前冷静了不少，但她的动作还是有些拘谨。
不过，她的心情我也理解。这次来是和槻木家的人吃饭，不是来玩的。不知道能不能好好说话，言行是否得体，总之要留心的地方很多，这一点我也一样。
“那，我按了哦。”
星原按响了门铃。
过了一会儿，汐出来迎接我们。
“欢迎，快请进。”
“打，打扰了~”
星原举止格外慎重，先一步走进门。接着我也说了声“打扰了”，踏进了家门。
来到走廊，迎面闻到一股香味。紧张感稍微缓和，胃开始蠕动。说起来今天为了不剩饭，我还减少了午饭的量。
汐带我们走到客厅，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大盘子里盛满了沙拉和牛肉片……主菜似乎还在做，雪阿姨正站在厨房里。
“欢迎你们！马上就好了再等等。”
“好的！好期待呢。”
星原充满朝气地回答。雪阿姨脸上浮现出微笑。
汐坐在了沙发上，我和星原也跟着坐在沙发上等着。电视上正在播放新闻节目。
我稍稍环视客厅。
“小操和叔叔呢？”
“饭做好了他们会来的，大概是在自己房间里吧。”
“这样啊，感觉有些紧张呢……”
“跟平常一样就好啦，我想操也会很老实的。”
虽然汐嘴上这么说，但表情却显得有些不安。似乎在父亲面前小操很老实，但还是不能完全放心。
星原像说悄悄话似的把脸凑近汐。
“我是不是不要跟小操说话比较好……？”
“嗯——……一句话也不说可能她也会不舒服。就按平常来吧。咲马也是，不用那么在意她。”
“明白了。”我和星原点了点头。
虽然这么做有些对不起小操，但这也是为了避免无谓的争吵，这里就听汐说的做。
“久等啦！做好了哦。”
雪阿姨说着便走到走廊喊道：“开饭啦”。过一会儿小操和叔叔就会过来吧。
汐从沙发上站起，向我们招招手，我和星原也走向饭桌。按照汐、我、星原的顺序并排坐在长桌一侧，虽然肩膀靠在一起，但还不至于感到拘束。
有下楼的声音传来。是两个人的脚步声。小操和叔叔走进了客厅。
“……”
“哎呀，欢迎。今天多吃点吧。”
上小学的时候，我和汐的父亲见过几次。记得是叫槻木新……他态度和蔼可亲，就像个良家管家。虽然现在比以前多了些白头发，但梳理得很整齐，没有邋遢的感觉。
接着是小操……似乎还是不怎么高兴。她没有看我们，坐在汐的对面。新叔叔坐在我对面。
“抱歉，能帮我端一下吗？”
雪阿姨在厨房说道。“啊，我来。”星原说着便要起身，却被汐制止。
“你可是客人啦。”接着汐走向厨房。
没过一会儿，饭菜便被摆在了桌上。
有海鲜意大利面，清炖肉汤，凯撒沙拉，鲷鱼片……虽然这感想很平庸，但真像是饭店里的饭菜。面对丰盛的菜肴，星原咽下口气，不，是口水吗？
雪阿姨坐到星原对面，双手合十。
“那么，我开动了。”
“我开动了”我们也跟着说道，拿起叉子。
只有小操一声不吭地吃饭。
太，太好吃了……
我一边用叉子卷起意大利面，一边咂嘴。听说雪阿姨对做菜很感兴趣，没想到竟到了这种程度……
“怎么样？还合口味吗？”
雪阿姨询问我们感想，我和星原边吃边不住地点头。
“超级好次……”
星原嚼着嘴里的食物，感激地说。虽然这样子称不上礼貌，但雪阿姨却非常高兴。
“太好了~今天难得卯足劲儿下厨，汤还有，想喝的话随时说哦。”
“号……”
星原埋头吃饭，连说话都顾不上。几分钟前的紧张感已经荡然无存。
不过，毕竟菜这么好吃，也怪不得她。即使不说是为了招待客人，槻木家饭菜的水准真是比我们家高多了。连茶都觉得好喝。
我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和新叔叔四目相对。
“咲马君，我给你倒上。”
“不，不好意思。谢谢。”
我将杯子递出，新叔叔拿着水壶给我轻轻倒上茶，看着像是在斟酒。是不是等会儿也给他倒上比较好……正当我思索地时候，新叔叔将水壶放下。
“能和咲马君一起吃饭我很高兴。我早就想和你好好聊聊了，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开心吗？”
“嗯，马马虎虎吧……”
“马上就是毕业生了，会不会很辛苦？我英语还算是可以的，你要是学得吃力可以教你的。啊，志愿定下来了吗？”
“这个……”
“爸爸，你让咲马为难了。”
汐提醒道，新叔叔风趣地说了声“哎呀”。
“见到咲马君太高兴了有些忘乎所以，不好意思啊。”
“不，没有的事……应该不好意思的是我才对，您请我们吃得这么丰盛，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该怎么说呢……”
我有些不知该怎样把握和朋友的父亲之间的距离感……虽然想和他多说些话，但不知道怎样回答才更得体，总有些对不住。我甚至觉得说不定是我在让对方为难，但新叔叔露出温柔的笑容。
“不用在意，我是真的很感谢你。”
“不，您别……”
他谦逊地笑起来时，眼睛真的和汐很像。
不只是长相，他说话时的口吻，还有一些细微的动作都与汐有几分相似。样说或许有些苛刻，但这些是雪阿姨所不具备的特征，能感受到强烈的血缘关系。
我悄悄地看了一眼小操。
吃饭开始之后她一句话也没说，像是在处理工作似地动着叉子，看来她在父亲面前确实比较老实。她这样我心里也能轻松，但见她淡然地将食物送进口中的样子，多少让人觉得有些寂寞。
与其将比……
“唔唔，好好次……”
星原是感动万分。
能享受美食确实不错，但你也看看别的地方啊……我忍不住这么想。说起来，她是不是说过要不要和小操说话……
“小夏希吃得可真香，我这次努力下厨真是值了。”
星原这次好好把食物嚼烂咽下后才开口。
“真的好好吃……雪阿姨真是做饭的天才，您要是开店我一定光顾。”
“哇，真会说话。被夸到这种地步，我都不好意思了。”
雪阿姨笑开了花，星原的话应该是认真的，并非阿谀奉承。我想雪阿姨也感受到了。
“还有甜点呢，好好期待吧。”
“诶！真的吗？”
“嗯，我买了蛋糕。等下大家一起吃。”
“这怎么好意思，又不是生日吃蛋糕……”
不知是高兴还是觉得受宠若惊，星原哆哆嗦嗦的。我虽然不会哆嗦，但内心也是有些惶恐，没想到我们会收到这样热情的款待。
汐似乎也是刚知道，惊讶地说：“还有蛋糕吗？”
“难得有客人来嘛，干脆就奢侈一下好啦。”
“……嗯，倒是无所谓。”
感觉汐说话吞吞吐吐的，但似乎雪阿姨并没有察觉，心情高扬地继续说道。
“要是小夏希愿意，欢迎你再过来吃饭哦。”
“诶——，怎么办呢……”
星原像是在犹豫，或者说是不知所措。可能觉得就算雪阿姨做的饭再好吃，但频繁上门吃饭也不太合适。
“不用客气，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能吃得这么香，我甚至希望每天都能和小夏希一起吃饭，当然，咲马君也是。吃饭的时候果然还是热闹——”
咔嗒，椅子的挪动声打断了雪阿姨的声音。
小操站起身来，意面还剩一半多，分给她的沙拉也一点没动。小操一声不吭地准备离开。
“等等，操。”
汐叫住了她。
“你去哪？”
“自己房间。”
“不吃饭了？”
“不用了，已经吃饱了。”
小操冷冷地回答，转过身去，刚准备走。
“你等下。”
汐站起来，这次的语气很愤怒。
“你完全没怎么吃啊，雪阿姨费这么多功夫做的，好好吃完。”
“我都说过我吃饱了。这和下功夫做的有什么关系？……而且，也太兴奋了吧。”
小操用锐利的目光看向雪阿姨。
“买蛋糕也只会让人不好意思。还有，就算星原小姐吃得再香，还是不要纠缠不休地邀请人家的好，别人会吓着的。”
“操！”
汐带着训斥的语气叫她的名字。
啊啊……不好。看这架势，要是不管的话就要吵起来了。不，应该说已经吵起来了。
虽说小操经常对汐态度尖锐，但汐也有对她严厉的时候。虽然汐不管小操说多么过分的话都不会生气或是反驳。不过，一旦小操将矛头指向自己以外的人时，就会立刻责备她。汐将这个界限划分得十分清楚，生气起来也是毫不犹豫。
“为什么要说这种破坏气氛的话？好不容易能开开心心地吃个饭……就这一天，当个乖孩子行吗。”
“别把我当小孩子，况且是你叫住我才这样的吧？想吃得开心别管我不就好了。”
“不行。不能孤立你啊，雪阿姨和爸爸都在为你着想，怎么你就是不懂呢？”
“我都说了，那是在多管闲事。”
“你们两个，都冷静冷静。”
新叔叔以老师般的口吻劝说道。
汐和小操都闭上嘴，停止了争吵。二人一脸不情愿地低下了头。我感觉看到了槻木家的力量平衡。
“操。”
新叔叔的语气犹如淳淳教导。
“已经吃饱的话，就不用勉强自己了。不过，蛋糕还是大家一起来吃吧，好吗？毕竟是甜点，应该没问题吧。”
“……”
小操虽然一脸的不情愿，但最终还是放弃，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汐，你肯为家人着想，说那些话我很高兴，但不要说太重的话哦。”
“……好的。”
汐点点头表示反省。
一切总算是归于平静，我们继续吃饭，我战战兢兢地将手伸向自己的饭菜。
虽说成功留住了小操，但现在气氛变得非常尴尬。我之前就想过会不会变成这样。毕竟我早就知道这个家庭很不稳定。我正襟危坐，虽然不至于失去食欲，但胃还是隐隐作痛。
小操在玩手机，完全不动饭菜。
现在总不会再发生争吵了吧。可是……我悄悄往侧前方瞄了一眼。
几分钟前还笑容满面的雪阿姨，眼睛已经完全失去了光辉。无精打采的样子看着就让人心痛。被那样说也难怪……看见大人消沉到这个地步真是够难受的……
“那，那个，小操。”
刚才还在吃个不停的星原向小操搭话，眼下这个情形要说什么呢？
“那个，你不吃的话，请问可不可以让给我……？”
啊，你是要吃剩下的吗……
虽然听起来一头雾水，但星原是想以自己的方式暖场吧，小操沉默着将自己的盘子移到星原面前。
“你不用勉强的。”
心情跌到谷底的雪阿姨担心地说道。
“怎么能说勉强……我最喜欢吃了，这点儿只是小意思啦。”
星原一副骄傲的语气，露出了笑容。让雪阿姨也笑了起来。
漂亮的圆场。我也想了想是不是该说些什么，但又不想失言刺激到小操，现在还是静观其变吧。
吃完晚饭，我和星原双手合十，“多谢款待。”
很舒服的饱腹感。汐和小操吵起来的时候我还想该怎么办，多亏了星原，气氛慢慢改善了。餐桌上又恢复了热闹的气氛。真不愧是班级里的气氛制造者。不过，小操还是固执地不来参与我们的谈话。收拾桌子的时候也是，她就像是件装饰品似的坐在那里摆弄手机。
雪阿姨为我们准备了红茶和咖啡，又从冰箱里取出装着蛋糕和盒子。
“我买了很多种，挑喜欢的吃吧。”
她打开盒子，取出分成小份的蛋糕。
大家喜欢的种类没有撞在一起，雪阿姨将蛋糕分给众人。我选的是巧克力蛋糕，汐的是芝士蛋糕，星原选了草莓蛋挞。明明吃得比别人多一倍的星原，却两眼放光，第一个把蛋挞送进嘴里。
“嗯~！好好吃！”
雪阿姨笑眯眯地望着品尝着甜味的星原。
星原在这里真的让气氛缓和不少，反过来想，平常槻木家吃饭的时候又是一副怎样的景象呢，想想都觉得害怕。
“感觉好久都没吃蛋糕了呢。好像文化祭结束后就没有吃了……”
汐的手忽然不自然地停住了，也许只是我的错觉，汐是想到了什么吗？
“小夏希的班级好像是表演话剧吧？”
“是的！小汐演的朱丽叶超漂亮的。”
“诶，朱丽叶！？”
雪阿姨惊讶地看向汐。汐叹了口气，用手扶着额头。
“汐，怎么不告诉我啊……”
看来汐是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刚才停下手的原因就是这个吗?
“说的话感觉你会过来……”
“那当然要去了！我想看看嘛，汐盛装打扮的样子。”
雪阿姨兴奋地像个孩子，一旁的小操满脸的不可置信。
“不会吧？哥哥演朱丽叶？”
小操不知所措地看着星原，似乎相当意外。
“是真的哦，稍等一下……”
星原从口袋里取出手机，点了几下后将其放在桌子中央。屏幕上，汐装扮成朱丽叶站在体育馆舞台上。槻木夫妻和小操都探头看去。
“哇！真可爱啊！”
“汐真是个美人。”
和这对高兴的夫妻不同，小操哑口无言。
“真的演了……”
“真的好评如潮呢！小汐也因此成为人气人物了。”
“也，也没那么夸张。”
汐慌张地否认。虽然星原说的话有些许夸张之处，但并非错误的。汐也切实感受到了自己的人气。所以这只是害羞而已。
“这太奇怪了。”
小操用冷厉的眼神看着星原。
“男人演朱丽叶……就没人说什么吗？”
“呃——……有个人不太同意，但大家都赞成，也就顺势决定了。而且从结果上说，那个人最后也算认同了。”
她说的大概是西园。这话说得确实没错，西园已经向汐道过歉，从结果上来说，关于朱丽叶的角色分配也应该可以解释为她已经接受了。
“这……”
小操的眼神软弱地摇晃着，显然是无法接受。
“……演罗密欧的人，是男生吧？”
“诶，嗯。是男生，而且——”
“对方没觉得不愿意吗？”
她说出这句话显然是想伤害汐，雪阿姨带着训斥的口气说：“怎么能这么说。”但小操完全不管不顾，继续说。
“《罗密欧与朱丽叶》是恋爱故事吧？我不知道剧本是不是按照原作那样展开的，总觉得……那个，其中应该也有恋爱场景吧？我想就算周围人或是哥哥都觉得可以，演罗密欧的人心里也会很反感的。”
小操看起来很拼命。汐饰演朱丽叶这件事——比起这个，她好像更不愿相信周围人会接受汐以女生的身份活下去。
为什么要固执到那种地步呢？叛逆期或是讨厌汐吗？感觉理由不仅仅是这些。不管怎样，现在我该为汐说话，而不是小操。
“不会的哦，小操。”
我从一旁插嘴，小操转头朝我瞪过来。
“你凭什么这么说？”
“演罗密欧的人就是我。”
小操睁大了眼。
“虽然刚开始的时候不太习惯，但我并不反感。倒因为演技和汐差太多了，我拼命地想要跟上。而且，我当时也站在舞台上所以心里清楚，汐演的朱丽叶真的大受好评。”
“不，可是……怎么会……”
话说到这里，她似乎还是无法接受现实。
星原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将另一张照片调出来给小操看。是在家庭餐厅中汐被班上的女生围绕的照片。汐似乎没注意到自己被拍了，照片中的汐正和其他女生开心地聊天。
“这张不是文化祭，而是球技大赛的庆功会。小汐在排球比赛上打得也很好哦。虽然最后输了，但大家都很支持小汐。”
“……”
小操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接着忽然起身，逃也似的离开了客厅。
“操！”
汐想叫住她，但她似乎不打算回来。上楼的声音传了过来。
新叔叔站起来想去看看情况。却被汐叫住。
“我去吧。”
汐站起身去追小操。客厅里只留下我和星原，以及槻木夫妇。
一时间，陷入沉默。
星原取回桌子上的手机，不安地皱着眉头。
“怎，怎么办。是不是不该给小操看照片的……”
“不会的。”
新叔叔和雪阿姨马上安慰道。他们的气势让星原吓了一跳。
“我们不知道汐在学校里如何，所以很感谢小夏希能告诉我们，所以不要难过。”
“你雪阿姨说得没错。而且你刚刚是在维护汐对吧。汐真的有一个好朋友，谢谢你。”
两人一起低下了头。星原显然是没想到会被如此郑重地感谢，慌张地在胸前使劲挥着手。
“哪里哪里！真的，只是些小事而已。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星原稍稍低下头，继续说道。
“对小操，可能稍微有些使坏……”
从结果来看像是对小操的责难，星原似乎对此很后悔。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刚刚那个场合，维护汐就等同于批判小操，不可能对所有人都温柔的。
槻木夫妇也理解这个道理，只是关心地看着星原，什么也没说。
数秒的沉默之后，新叔叔开口了。
“汐真的很幸运能有这么好的朋友们。要是没有你们，那孩子可能还会被深深的悲伤和不讲理所束缚。”
“……汐很坚强的。”
听我这么说，新叔叔稍微睁大眼睛，表情柔和下来。
“是嘛，咲马君这么说的话，应该没错……但是。”
新叔叔忧郁地看着小操留下的草莓蛋糕。
“操要怎么办呢。那孩子能找到希望吗……我怎么也想不出办法。而且，汐有咲马和夏希这样的朋友，操又是怎样呢？……我忍不住想到这些。”
新叔叔的表情很沉痛。大家都无言以对。
“抱歉，我本不想说这些话的。”他说着，露出苦笑。
如果可以，我想帮助他们一家。但对于家庭这个圣域，我不知该干涉到哪种程度。
——圣域。
忽然想到。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将家庭看做圣域的呢？仔细想想，上小学的时候我是毫不犹豫地闯入了汐的家庭。汐的母亲住院时我前去探望，汐和小操不去上学的时候，即使被拒绝我仍会来他们家。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啊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是初一的时候。
我曾和同学说起过，我的父亲除了上班就是窝在房间里，吃饭也是自己一个人吃。同学听了开始担心起来，说这太奇怪了，你爸爸得了抑郁症吗……
我说出来只是想让他们笑笑。这对我来说只不过是咖喱里加了魔芋级别的“小事”，对那些同学来说却是十分严重的问题。这让我感到无比的羞耻和厌恶。
从那之后，我就不怎么提起家人了。不想被他人提及，也不想干涉别人的家庭而遭人埋怨。
但是。
我之所以能够治愈汐的伤痛，是因为我闯入了汐的家庭。
也许稍微干涉一下会更好。
“我会成为小操的朋友。”
听到我的话，两人看向我。
“……啊，不对。已经是朋友了，我的意思是想和她关系更要好。”
“你们两个……”
新叔叔眯起眼，使劲地点点头。
“真的非常可靠啊，谢谢。”
毕竟请我们吃了顿这么丰盛的饭，这点回报也是应该的。而且，无论是汐还是小操，对我来说都很重要。
沉闷的气氛稍微明朗了一些。新叔叔拿起叉子，接着星原也吃起蛋糕。但只有雪阿姨，忧愁地看着桌子，新叔叔注意到她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啊，那个……怎么说呢……”
雪阿姨支支吾吾的，她平常说话都很爽快，现在让人反而觉得违和。是有什么很在意的事吧，我们等着她的下文。
“真的，这样就好了么……”
她担忧地继续说道，就在这时，汐回到了客厅。
“不行，她一句话也不说。”
看来小操是完全封闭了自己。虽然我并不赞成她说的话，但想到她闷在房间里的样子，心就隐隐作痛。
汐坐在椅子上，喝着自己的咖啡。脸上的苦涩肯定不是因为没有放糖。汐没有再提小操的事，拿起剩下的蛋糕。
之后，我们聊了些轻松的话题让气氛得到些许改善。但终归是浮于表面……在槻木家的会餐，结果而言并不愉快。
＊
按照往年，椿冈高中的寒假是24号平安夜那天开始，但今年因为24号是周日，所以改成了22号。也就是说，今年需要去上学的日子也就只有两天了。
定期考试结束后，教室中弥漫着慵懒的气氛。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果出来了。是星原最为忧心的数学。这次考试其他学生似乎也很头疼，悲鸣声此起彼伏。
上完课后放学的时候，汐走向星原的座位。
“夏希，怎么样？”
我也若无其事地观察两人的反应。拿到考试结果之后，星原并没有什么太大反应，所以无法从表情上看出什么来。她究竟有成功及格吗……
“那个，其实……”
星原将翻过来的考卷转向正面。
“七十一分！及格啦！”
“太好了，恭喜你。”
汐连连拍手，星原得意地挺起胸膛。
按照平均分五十六分的情况来看，这个分数已经算高分了。学习会的努力展现出了成果。一会我也去祝贺一下吧。
“小汐呢？”
“九十二分。”
“啊，这样啊……”
她骄傲的态度瞬间一扫而空，可不能和汐比啊。
随带一提我是八十五分，虽然比不上汐，但自己不擅长的科目能考到这个分数已经是相当努力了，说不定这次的年级排名能进前十。
我收拾东西准备回去。拿起书包站起身时，教室门外班主任伊予老师忽然探出头，和我四目相对。
“啊，纸木，来一下好吗？”
她向我招了招手。
我让汐和星原先走，之后来到走廊。
“哎呀，忽然叫你出来不好意思啊。能来办公室一趟吗，马上就好。”
“哦。”
会是什么事呢，感觉不是什么坏事……
我不情不愿地跟着老师进入教职工办公室，伊予老师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将桌子上放着的一份透明文件夹递给我。里面夹着各种资格申请表。
“虽然还没有确定，但是纸木的第一志愿或许可以使用指定学校的推荐。”
“诶，真的吗？”
指定学校推荐！我本以为对于我这个回家部的人来说这是无缘的事。但要是可以，还是要好好利用一下的。
“你成绩好，绩点也可以。但是，没加入社团这一点还是有些欠缺的，所以这个给你。”
我的视线落在手中的文件夹上。
“只要取得资格，就有优势了吗？”
“对对，我挑了些你能拿得到的。趁着寒假好好考虑考虑，时间也不是很多了。”
“……难道伊予老师，其实是一位非常好的老师吗？”
“说什么呢，那当然了。”
我将文件夹收进书包。虽然接下来会很忙，但我能感觉到内心的期待在逐渐膨胀。要好好感谢伊予老师。
“还有，最近如何啊？”
“什么？”
“和汐相处的还好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措手不及。我一瞬间有些动摇，但伊予老师应该是出于关心才问的吧，并不是打听恋爱方面的情况。伊予老师似乎很在意汐的事，我只要如实回答就好。
“还好，我们相处得很融洽。前段时间还去汐家吃了顿晚饭。”
“哦，那可真是不错。在朋友家吃饭啊，这样的往来可是很重要的哦~”
“……只不过当时气氛有些尴尬，汐和妹妹的关系不是很好。”
啊，这个似乎还是不说为好，刚说完我就后悔了。朋友家里的事并不应该随便告诉别人。因为指定学校推荐的事情有些太兴奋了。
幸好，伊予老师似乎对此没什么兴趣，只是“哦”地应和了一声。
“汐的妹妹……好像是上初三吧？很麻烦的年纪呀。算了，这种事也是常有的啦。”
伊予老师用指尖抚摸着椅子，有些忧郁地说。
“每个家庭，都有一些扭曲的地方。”
“是这样么。”
我看了一眼办公室的出入口，暗示自己该走了。伊予老师也有所意会到。以“事情已经说完了”结束了谈话。
“那，加油吧。”
“好的。”
我留下一句“我先走了”，便走出办公室。
——我们相处得很融洽。
我走在走廊上，脑海中反复回味着刚才说的这句话。
起码现在这个时间点，我们还算融洽。下周会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约定一起约会的平安夜。
想必那一天，将会迎来巨大的转变。
＊
我从床上坐起，哼唧着伸了个懒腰。
睡得可真舒服。我看了一眼放在床边的电子表，现在是上午十点。回笼觉睡了三个小时，似乎妈妈在我睡着的时候擅自进了房间，窗帘开着。窗外的阳光直直照射进来。
感觉有些冷，我用手搓着肩膀，站起身来。将挂在椅子上的绒毛大衣披在身上，走下楼梯。
今天是寒假的第三天——平安夜。
而且，也是和汐约会的日子。我们约好下午五点见面。
我姑且定了约会的计划。但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虽然并不是讨厌约会，但毕竟也是第一次，有些担心会不会失败。
走到客厅，彩花正在学习。是在做寒假作业吗？一大早的可真是努力，我心里感慨着走到洗手间。
“哥哥。”
彩花在叫我，她竟然主动找我谈话可真是稀奇。
“有什么事？”
彩花一边动着笔一边公事性地说。
“妈妈说晚上要在外面吃饭。”
“是么，去哪儿吃？”
“不知道。”
“啊，这样……但是我晚上要出去，所以不去了。”
“嗯？”
彩花抬起头，瞪大了眼睛。
“今天可是平安夜啊。”
“我知道啊。”
“谁会和哥哥玩？”
“这话也太失礼了吧，喂。”
语言可是门艺术啊。
“反正是谁都无所谓吧。”
“嗯，那倒是……”
“还是说，你想和哥哥我一起过圣诞节？”
我开了个玩笑，彩花的脸冷了下来。
“怎么可能啊！去死！”
叫人去死也太过分了。我这么想着，再次走向洗手间。
冷水洗过脸后，睡得迷迷糊糊的脑袋终于清醒过来。
仔细想想，这是我第一次和家人之外的人过平安夜，也难怪彩花会惊讶。迄今为止我一直想在这“只是晚餐稍微豪华点的一天”里，加入些约会的场景。这不就是我直到去年一直梦寐以求的，理想中的平安夜吗？
忽然有了些干劲。
我有要向汐传达的话。但更重要的是好好享受这次约会。太过在意也不是什么好事。虽说平安夜，但今天倒是很暖和，中午再睡个懒觉也不错。
我回到房间，躺到床上看起漫画来。
手机的震动声将我吵醒。
我擦着眼睛拿起放在枕边的手机，来电人是“槻木汐”。
究竟是什么事呢？我迷迷糊糊地接听。
“喂喂。”
『啊，咲马……』
是汐的声音——但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似乎心情有些低落……
难道！我立刻起身看了看房间里的表。下午三点……是啊，怎么可能睡过头呢。都提前设置好了闹钟。
“怎么了？”
『抱歉，今天的约会，我去不了了。』
刚松口气，听到这话我瞬间睡意全无，接着又觉得疑惑。
“出、出什么事了？”
『操她……』
汐犹豫了一下，接着说。
『操没有回家。』
我全力蹬着自行车，仿佛要划破冰冷的空气。现在正在前往车站。在那里，汐还在寻找小操。
——操没有回家。
我拼命地踩着脚蹬，脑中回想着几分钟前的对话。
“怎，怎么回事？她没有回家？”
『可能是……离家出走。联系不上，大家都在找也找不到……爸爸联系了警察，但没有任何线索。可能，已经走远了……』
汐的呼吸混乱，电话中能听到急切的脚步声，应该是在到处找小操吧。
“她是不是住朋友家里了？”
『不知道啊。』
“不知道？”
『我不认识操的朋友。』
悲痛的声音振动着鼓膜。
『我，爸爸，还有雪阿姨，谁都不清楚。虽然知道她的一个朋友，但操没去她家……她有没有其他关系好的，经常一起玩儿的朋友，这些我们全都不知道……唯一能联系到的那个孩子也在帮忙找，但完全没有头绪……到底怎么办啊……』
我痛心地感受到汐此时的憔悴。
虽然不知道小操会去哪里，但我明白现在该做些什么。
“你现在在哪？”
『诶？在椿冈站前面……』
“我这就过去，我也帮忙找。”
电话里的脚步声消失了。好像停下了脚步。
『……谢谢。』
“没事的。”
我挂断电话，急忙换上衣服走出房间。
然后到了现在。
我加了一挡，猛踩脚蹬。
不只是小操，我还担心汐。虽然不知道小操离家出走的直接原因是什么，但应该也和汐之间的不和有关。希望汐不要因此而责备自己……
初中学生离家出走这不是什么新鲜事。我上初中的时候，虽然时间不长，但也离家出走过。但也不能说“这是常有的事，不用在意”。离家出走只是一个结果，重要的是出走的理由。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之前应该和小操好好谈谈的。我对嘴上说着想和小操好好相处，结果却什么都没做的自己感到愤怒。希望她平安无事。
快到一级河川的桥上时，遇到了信号灯。车站就在河对面。等信号灯的时候，我无意间看向河流的上游。岸边有志愿者在除草，我稍稍有些惊讶，他们竟然在平安夜这天都在干活。
正想把视线移回信号灯时，看见有个女孩坐在河堤的斜坡上。她抱着腿，出神地看着河水，黑色波波头感觉有些印象……
“……啊！？”
我改变方向，驶上沿河的道路，全力蹬起自行车。随着离她越来越近，疑惑也转变为确信。
快到旁边的时候，我紧急刹住车。
“小操！”
我喊着她的名字，小操吓得肩膀一颤，站了起来。
“咲马哥……”
她尴尬地低下头。
我下了自行车，急忙走下斜坡。没想到竟然在这么近的地方……虽然看上去有些疲惫，但并无其他异常，总之好像没事。我带着小操爬上斜坡，在平坦的道路上面对面。
“你去哪儿了？大家都在找你呢。”
小操惊讶地抬起头。似乎是对别人知道自己离家出走的事感到意外。
“……和咲马没关系。”
“有关系啊，我们是朋友吧。”
“那都多少年前了。”
初一的时候我们还一起玩儿过……差不多有四年了？啊，这种事怎样都好。还有先要做的事情。
“你等等。”
我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打电话给汐。
『喂？』
“我找到小操了。”
『诶！？在哪儿！？』
我说出地点，汐说了声“我马上去”就挂断了电话。在我打电话的这段时间，小操一直老实地等着。
我轻轻叹口气。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幸好很快就找到了。
“你是住在朋友家了吗？”
“不是。”
“那是在哪里？该不会露宿街头……？”
“……车站。”
小操小声回答。
“车站？”
“群马的……无人车站的候车室里，在那待到了早上。”
竟然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难怪找不到。
仔细一瞧，小操眼下有黑眼圈，看来是没怎么睡觉。
“那很危险啊。初中女生在那种地方过夜……没事是万幸，要是被什么奇怪的人看见了怎么办？”
“这是说教吗？”
“就是说教。汐很担心你的。家里人也在找你……真是的，怎么会离家出走……”
小操叹了口气，像是头痛似地捂住了头。
“就算跟咲马说也没用。哥哥的事情也是，你什么都没帮我……”
“……你就那么无法接受现在的汐吗？”
“当然了。”
小操立刻回答，她瞪着我。
“一直是自己的哥哥的人，某天忽然说要以女性的身份活下去哦。这叫我怎么接受？”
“小操想得太复杂了。就算选择了和身体不同性别的身份活下去，汐也还是汐，人是不会变的。”
“不，变了。和咲马不一样，我一直在哥哥身边看着的。就算是再不愿意也能意识到。哥哥的说话方式，吃饭的动作，坐椅子的动作，都在不断改变。我认识的那个哥哥，就要消失了……”
颤抖的声音中夹杂着呜咽。
“为什么，你就是不懂呢……”
也许正因为是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吧。她的话语有着痛彻心扉的真切，我不由得沉默了。
小操紧紧咬住下唇，忽然转身跑了起来。
不好，她要跑了——必须要阻止。要是这里让她跑了，就没脸见汐了。
“等，等一下！”
我立刻追上去，抓住小操的胳膊。
“放开我！”
她边大喊边挣扎着，但力气却弱得吓我一跳，下意识地减轻了手上的力道。我控制不好力度。尽管如此，在汐赶来或是小操放弃挣扎之前，我都不会放手。
在我控制着不断挣扎的小操时，听到身后有人在靠近。
“你在干什么呢？”
是熟悉的声音。
我抓着小操的胳膊回头看去。
眼前是一个强势的女生。她穿着防风衣，一头漂亮的金发束在脑后。
西园有纱站在那里。
“……西园？”
她怎么在这里？而且，现在的打扮和西园很不相称。衣服上沾满了泥土，手上还带着劳动手套，简直就像是在拔草——
啊啊，对了。是志愿者活动。西园因为殴打世良被勒令退学。作为留校察的条件要求她在时间内进行社会支援活动。没想到她在平安夜都在做这个活动……人果然是会变的啊。
但这个姑且不论，她现在的表情真的是充满敌意。为什么？但转头冷静想想也就明白了。客观地看待这种状况，任谁都会有所警惕。
“喂，那边的女孩，要不要叫人来？”
“诶，啊……”
被西园询问后，小操显得很困惑。可能是有些怕生。
要是她叫人过来事情就麻烦了，我从旁插话。
“不是的西园，这是——”
“我没问你。”
她又气势汹汹地瞪了我一眼，我不由得闭上嘴。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可怕。
“我是，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小操或许是被她的气势所震慑，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不，没什么……没关系的……”
“……啊，这样。所以，你在干什么？”
有了说话的机会，我开始解释。
“她是汐的妹妹……离家出走后刚刚才找到。刚刚她想跑我才急忙抓住她，仅此而已啊。”
看样子小操也不想再逃跑了，我松开了手。可能是解开了误会，西园眼中的戒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惊讶和些许兴趣。
“汐的妹妹……是嘛，她就是汐的妹妹啊。头发颜色不一样呢。“
小操怯生生地别过头去，转而看着我。
“西园是……那个，把转校生打得送到医院的……？“
所谓流言蜚语大多都会夸大其词，但这个确实是完全正确的情报。
“啊啊，就是那个西园。”
“……是，这样啊。”
小操咽了口唾沫，忽然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转身面向西园。
“你认识我哥哥吗？”
“嗯。”
“大家都接受了穿女装的哥哥，这是真的吗？听说哥哥还很有人气，得到别人的支持……就没人觉得很恶心，觉得奇怪吗？大家到底是怎么看待哥哥的？”
要问西园这个问题吗——
总感觉有些讽刺，我窥视着西园的脸色。西园依旧冷淡地面无表情，但看着小操的眼神中却透出一丝同情。
“……刚开始的时候，更多人把汐当成眼中钉。他们疏远汐，暗地里说些闲言碎语……很少有人能马上接受汐。”
小操认真地听着。
“但是，渐渐地大家都接受了汐。汐很受欢迎，受到大家的支持是事实。我不知道别人到底怎么想的，但至少，现在没有人会再笑话汐了。”
小操的表情染上了失望，像是遭到了背叛。
“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接受之后更轻松吧。汐也没给别人添麻烦，反倒把汐当成眼中钉更费事吧。”
她说得没错。虽然她说得平淡，但想到她在接受这个事实之前的各种风波，真是让人感慨万千。
“你讨厌汐吗？”
“……”
小操哑口无言。见她这个样子，西园像是想起了什么，将手揣进口袋。我还奇怪她会拿什么出来，没想到是糖。
“这个给你，刚刚别人给我的。”
“啊……”
小操困惑地双手接过后，西园这才露出了笑容。
“脸色真差啊。离家出走的话，难不成没有睡觉？还是赶紧回家睡吧。”
真亲切啊。也许是因为她是汐的妹妹。但除此之外，可能她和小操产生了共鸣吧。西园以前也顽固地无法接受汐，反抗周围的一切。正因为当时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所以才希望小操能够理解汐吧。
如果是曾经有过同样经历的西园，或许可以让小操敞开心扉。
“好了，我回去干活了。”
“诶？这就要走了？”
“嗯，还有工作。”
“等等，那个……就没有其他的什么吗？”
“什么？”
“那个……建议之类的……”
西园的视线变得冰冷起来。
“没有。这不是外人说什么就能解决的问题吧。”
当事人这么说更有说服力了，真是头疼。
不，即使如此，平常没见过的两人好不容易相遇了，应该有些话能说的吧……我这么想的时候，前面驶来一辆车。为了不挡路我们靠向一边后，车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停在我们身边。这轿车有些眼熟——是槻木家的车。
车门打开，雪小姐从驾驶席下来。
“操！”
雪阿姨径直跑到小操身边，将手放在她肩上确认她平安无事。
“太好了，你没事……”
小操尴尬地低下头。
既然雪阿姨在，汐应该也在。刚闪过这个念头，汐就从副驾驶位置下了车。汐应该也在担心小操，但并没有像雪阿姨那样跑过来，而是用锐利的眼神看着西园。
“有纱……”
声音有些可怕。难道汐在怀疑西园和小操的出走有关？这样想西园就太可怜了，我急忙解开误会。
“西园是我们刚刚碰见的，和小操离家出走没关系。”
即使我这么说，汐还是盯着西园看了一会儿。是还在怀疑吗，还是看她现在穿着一身土气的防风衣想到了什么……西园明明可以解释，却不知为何一声不吭。
最后汐一言不发地收回目光，转头看着我。
“……谢谢，帮我们找到她。”
“没事啦，用不着谢。”
汐向小操走近，没有斥责或担心的话语，只说了一句。
“回去吧。”
汐抓住小操的手，乘到车上的后座。小操并没有抵抗。
雪阿姨在坐到驾驶位前，先走向我。她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发型也有些凌乱。应该是拼命找小操导致的吧。
“谢谢你，咲马君。真不知该怎么答谢……”
“没、没事，您别在意，我真的没做什么……”
雪阿姨又转身向西园搭话。
“你也帮忙了吗？”
“没有……我只是偶然碰见他们，仅此而已。”
“这样……”
雪阿姨像是疲劳感忽然袭来，短暂地叹了口气。用手指轻轻按住眉间，表情紧绷。
“那么，我们先走了。”
我简单地道别之后，雪阿姨回到了驾驶位上。
轿车发动，原地只剩下我和西园。
“那我也走了。”
“西园。”
我叫住了她，她不耐烦地回过头。
“什么事？”
“我觉得很棒啊，你给的那块糖。”
“……哦，知道了。”
西园走向河岸，加入了那边的志愿者当中。
我在骑上自行车之前，看向后方。
汐所乘坐的车辆已经消失了踪迹。
＊
沉闷的气氛填满了车内的空间。
哥哥和雪阿姨，在我上车之后一句话也没说。也不问我住哪里了，为什么离家出走，明明想说的话有很多才对。真让人不舒服，想骂我就赶紧骂吧。
等回家之后会怎样呢？开家庭会议？大概今天爸爸也在，全家面对面聊上几个小时吧。
就像哥哥穿女装被发现的那个时候一样。
那个时候的氛围，我真的很难忍受。为什么和家人正经地谈话会那么煎熬呢。这次一定比上次更难熬。因为和哥哥那次不同，我这次明显是做了坏事。
真是郁闷。马上就要到家了。早知道就不离家出走了。或者，就走得远远的，去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就好了。
啊啊，真讨厌——
“……我不想回去。”
不由得，说出了软弱的话。
我的声音比想象的更加清楚，太羞耻了。坐在旁边的哥哥和雪阿姨可能都听到了。但愿车的引擎声和空调的声音掩盖了刚才的那句话……
咔嗒，雪阿姨打起转向灯，车向右转，驶入便利店的停车场。
哥哥疑惑地从座位上直起背。
“要买什么吗？”
“不是。”
雪阿姨透过后视镜看着我。
“小操，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突如其来的提问让我猝不及防。难道刚刚那句“我不想回去”被她听到了？肯定是的。我还祈祷着她会当作耳旁风。真是多管闲事。
见我沉默不语，雪阿姨又接着说：“去哪里都可以哦。”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的厌恶，真让人不爽。我怎么可能因为这种话就被牵着鼻子走。
为了剥去温柔母亲的这层伪装，我说出了一个完全不可能去的地方。
“滑雪场。”
“哈……？”
哥哥面露难色，代替雪阿姨回答。
“那里，不是现在想去对吧？应该是寒假的时候？”
“我现在就想去。”
“我说……”
无法抑制愤怒的声音。这是我本希望从雪阿姨那里听到的声音。
“你知道大家是多担心你么？都十五岁了还说这种任性的话，起码表现出认错的态度啊。”
“我只不过是回答了她的问题而已，你有意见别找我去跟雪阿姨说啊。”
“雪阿姨说这些是照顾你的情绪，这点总该懂的吧？”
“那你想让我怎么回答？说回家就满意了？要是没有回家之外的选择，那就什么都别说直接回家算了，省得麻烦。”
“麻烦？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就算是叛逆期也适可而止。一个劲儿地给别人添麻烦，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你想去滑雪场就一个人去好了，随你滑个够。”
“好，就这么办——”
“出发吧，我们去滑雪场。”
我刚将手放在门把上，雪阿姨说道。
我下意识地停下动作，看向驾驶位的雪阿姨。她回过头，将手机画面递给我看。
“这家滑雪场夜场会开到晚上九点，现在赶紧过去能滑两个小时呢。”
那是小时候去过的地方，记得从椿冈这里往那边走差不多就是那么远，但是……
哥哥不可置信地看着雪阿姨。
“雪阿姨，你认真的？”
“嗯，道具到时候租就行，轮胎也是全季节轮胎，应该没问题。”
“不，问题不是这个……”
哥哥十分困惑，我也一样，搞不清楚雪阿姨在想些什么。难道她真的要去滑雪场？我也不是真的想滑雪，但感觉在这里撤回的话就输了，于是闭口不言。
雪阿姨关上手机，开始设置导航，目的地是滑雪场。
“汐你去吗？”
雪阿姨一边输入设置一边问，哥哥面露难色。
“……去吧。”
“好，那么出发。”
车从来路折返。
……真的要去吗？
我们从出入口驶上高速公路。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闪烁着白光的路灯，间距相等地排列到远方。从导航上看，到目的地还要一个半小时，等到滑雪场就是晚上了。
我们先停车在便利店买了些快餐和饮料，之后便没怎么说话。雪阿姨集中精力开车，哥哥无聊地看着窗外。这辆车就像是远足后回返的巴士，空气中弥漫着疲劳和睡意。实际上，我们还在出发的路上。
爸爸留在了家里，在找我的时候，他联系了警方和学校，现在似乎在忙着做善后工作。虽然本人很想来，但哥哥在电话中阻止他说：“不用勉强。”
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在里再出走的过程中一直在用，现在已经没电了。我关上手机，把手杖支在车窗框上，撑起脸颊。
皮肤有些粗糙。是因为睡眠不足和昨天没有洗澡。一想到这，便觉得恶心，好想赶紧洗个澡，在温暖的房间中睡上一觉。为什么我要说去滑雪场这种蠢话啊。
以前我很喜欢滑雪。正确地说，以前和妈妈一起滑雪的时候，她会像是抱着我一样支撑着我的腰，这样我无论滑得多快都不会摔倒，非常开心。现在虽说自己就能滑了，但再也体会不到以前的爽快感了。
如果妈妈还活着，我现在一定也很喜欢滑雪。
妈妈……
鼻子深处一阵刺痛，眼眶发热。一想起来，悲伤就会袭来。
有什么可以分散注意力的……啊，对了。我再次将手揣进口袋，这次拿的不是手机，而是西园给我的糖。我拆开包装，将糖放进嘴里，柔和的草莓味在舌头上晕开，抚慰着烦躁不已的内心。
心情平静下来后，强烈的睡意突然袭来。现在谁都不说话，又用不了手机，看窗外也只是不断重复的单调景色。最重要的是昨天基本上没睡觉，当然会困了。但我要是睡在哥哥旁边就像是在是示弱，心里很不痛快。
等撑不住了就睡吧，在那之前要想办法保持清醒——
“——操，操。”
有人在叫我，是哥哥的声音。
我这是怎么了……总之，先把躺着的身体坐起来。脑袋昏沉的仿佛大脑融化了。现在在车里……啊啊，对了。我们在去滑雪场的路上，看来我不仅睡着了，还躺在座位上。想到自己这没出息的样子，多少有些羞耻。
“来吧，我们到了。”
哥哥打开车门。瞬间，有刺骨的冷风流进车内。我立刻睡意全无，整个身体一下子绷紧。
别说出去了，就连动起来都很费劲。但总不能干巴巴地呆在这里。雪阿姨和哥哥都已经在外面了。
我腹部一用力，下了轿车。
脚踩在地上那层薄薄的积雪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外面已是一片黑夜。混杂着细雪的寒风蚕食着身上的温度。
“好，好冷……！”
真的冷得可怕，脑袋都冻麻了。虽然也有刚睡醒的原因，但滑雪场也太冷了。
“呜，真冷啊……赶紧走吧。”
“雪阿姨，租赁店在那边。”
“啊啊，那里……对了，汐和操来过这里吗?”
“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哥哥走在前面，雪阿姨跟了上去。我也弓着身子去追那两人。
走进租赁店，里面的空间和便利店差不多大小，中摆着一个老式的煤油炉子。感觉暖烘烘的，身体放松下来。
虽然我来过这个滑雪场，但还是第一次进到这里。里面零零散散地站着几个穿着滑雪服的人，他们的针织帽和护目镜上都盖着一层薄薄的雪，这会儿正在还道具，是准备走吧。新来的就只有我们。
雪阿姨正要往柜台走，却被哥哥叫住：“等一下。”
“怎么了？”
“真的要滑雪吗？”
“我是这么打算的……”
雪阿姨和哥哥同时看向我。
那视线像是在问我的意见。
说实话，我现在一点儿没有享受滑雪的心情。只想赶紧回家睡觉，可是……因为我的任性才开车来到这个滑雪场的，要是什么都没做就走了，实在有些罪恶感。对雪阿姨来说就只是白来一趟了。既然如此，起码要滑上一会儿，让她觉得来这一次还是有意义的。可能已经晚了，但我觉得这样做会表现出哥哥所说的“认错的态度”。
“……要滑。”
雪阿姨点了点头，哥哥则叹了口气。
我们三人一起走向柜台，雪阿姨和收银员搭话。
“您好，我们想借全套的用具……”
柜台那里在写什么东西的店员抬起头，是一位头发挑染过的年轻女性。
“好的，请您填写这里的表格。”
她将表格和笔递出，我们在上面填好尺码和一些选框。
“今天晚上似乎天气不太好，要是风雪大了请不要勉强久留。”
“知道了。”雪阿姨回答道。
写完之后我将表格还了回去。染发的姐姐微微弯腰和我四目相对。
“你也是，尽量不要离妈妈太远哦。”
“不，她不是我妈妈。”
啊，糟了。
我下意识地订正了。这话本身没有恶意。但很不合时宜。虽然，也有一些是真心。
“那么，是亲戚吗……？”
姐姐不知该如何反应。雪阿姨“啊哈哈……”地苦笑。
忽然，哥哥用胳膊肘轻轻地戳了我一下。
“抱歉，请别在意，是妈妈。”
“啊，是嘛。哎呀，吓了一跳……”
说着，姐姐像是难掩好奇心似地看着我们。
可能是觉得我们仔细一看并不相像。实际上确实不像，本来雪阿姨就和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姐姐从柜台后面取出鞋子和整套滑雪服，交给我们。
“更衣室就在那面。”
“啊，更衣室……”
雪阿姨又重复一遍。像是有什么在意的地方，看向姐姐指的更衣室。
房间深处有三个用帘子分开的单间，与其说是更衣室更像是试衣间。
姐姐似乎是在意雪阿姨的反应，疑惑地问。
“请问怎么了？”
“啊，没有，没什么。”
雪阿姨走向更衣室。
说起来，哥哥在学校是怎么换衣服的。上厕所是去男厕所还是女厕所。听说在球技大赛上大展身手，参加了男队还是女队？虽然我尽量不去想这些问题，不过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或者说，根本不想去知道。
在这流言如飞的椿冈，我不知道哥哥曾在文化节上演出过，也不知道哥哥在班上很受欢迎。是因为我的一直在主动避开与哥哥相关的信息。我害怕了解，但是，现在已经……
我忽然回过神。
哥哥和雪阿姨已经进入更衣室了。我也慌忙赶过去。
我们乘坐的升降机发出咚咚的声响，带着我们前往滑雪场的上方。
照明灯照亮了夜场的场地，银色的斜坡闪亮得近乎晃眼。不时有单板或是双板滑雪者从脚下经过。这个时间点，这里差不多都是技术不错的人。回想起来，今天是平安夜，这样的日子，在圣诞夜的时间段里滑雪，那肯定是只有热爱滑雪的人了。
咔铛，升降机摇晃了一下，穿在脚上的滑雪板相互碰撞。哥哥虽然也擅长单板，但这次似乎是为了配合我们选择了双板。
“快看！天空！好漂亮啊！”
雪阿姨将滑雪杖指向天空。
我抬起头，忍不住发出“哇”的一声感叹。无数的星辰在夜空中闪耀，这场景我只在天象仪中看到过。真的很美。除了猎户座参宿四，竟然还有那样赤红耀眼的星星。
我悄悄看了看旁边，哥哥也十分感动地看着天空。
“好厉害……”
白色的吐息在夜空中上升。
是吧，雪阿姨附和道。
“能看到这么美的星星，来这一次也是值得了。”
“……真是呢。”
哥哥深表赞同。
心里痒痒的，我不知该如何理解这番对话。即便如此，我觉得也不该老实感到高兴。怎么样，来这一趟很好吧……不能骄傲地说出这种话来，那样该说太没节操了么。但我转念又想，如果我单纯到那种程度，一定能和哥哥还有雪阿姨融洽地相处吧。
升降机的终点映入眼帘。
我重新握紧滑雪杖，准备下去。升降机开始减速，离地面越来越近。
滑雪板接触到了地上的雪。
我顺势滑出去，在平地上刹住。
“那我们先滑到下面去……雪阿姨？”
雪阿姨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滑下斜坡。她什么都不说就滑么……刚这么想，她不自然地拐向旁边，失去平衡摔倒了。
“哇，没事吧？”
哥哥靠了过去。
雪阿姨站起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啊哈哈……上来就摔了。”
她将歪了的针织帽重新戴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感觉有点儿让人担心。
哥哥先滑了出去，雪阿姨跟上。这次她将滑雪板踩成八字，边刹边往斜坡下面滑，这动作……明显就是新手，刚想到这里她就又滑倒了。
哥哥侧着身子回到她身边，帮她站起身。感觉这样没办法放开来滑，于是我也朝那边前进。
“难道，雪阿姨不会滑吗？”
听哥哥这么问，雪阿姨气馁地耷拉下肩膀。
“高中的时候还是能滑一下的……哎呀，岁月不饶人啊。”
哥哥不知该作何反应。
雪阿姨注意到气氛的尴尬，急忙表示双手挥了挥表示自己没事。
“但，但是多练练肯定就没问题了！没事，看着吧！”
她集中精力深吸一口气。然后再次向前滑……但结果还是一样。果然，滑出去数米之后她又失去平衡，这次倒是没有摔倒，而是完全停住不动了。
“看吧？”
呃，完全没有滑好啊……
难道雪阿姨是运动白痴吗？仔细想想，雪阿姨还没邀请过我们参加过运动类的游戏。她的兴趣倾向于室内，以前也没听过她参加过什么运动。
要真是这样……她和妈妈截然相反。妈妈身体好的时候，精力好得连我都避之不及，不只是滑雪，她还很擅长羽毛球和投接球。相对的，也有一些笨拙的地方。
“你们先去滑吧，和我在一起就没办法痛快地滑了吧。”
雪阿姨自嘲地关心道。哥哥毫不犹豫地说：“不行。”
“我跟你在一起。滑雪还挺危险的……要是受伤就麻烦了。”
“呜……说得是。”
“……重心靠前会更稳定，就像这样。”
为了让她看清正确的姿势，哥哥慢慢地向前滑。雪阿姨认真地看着哥哥的动作。
哥哥的指导开始了。先是哥哥给她做示范，然后雪阿姨进行实践，就这么一遍又一遍。我在后面看着，用几乎打呵欠的慢速度一点点向下方滑去。
雪阿姨摔了好几次。虽然名字就叫“雪”，但冬季运动是一点儿适应性都没有。而且体力还很差，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老实说，好丢人。每次见到雪阿姨被其他单板或双板滑雪者超过，我连看着都觉得羞耻。这个时间段比雪阿姨更差的人已经没有了。真是的，别滑不就行了。
无论做什么都无懈可击的雪阿姨的形象，像沙丘一样崩塌了。虽然我不喜欢雪阿姨，可见到她一次次地摔倒又爬起来，心里还是隐隐作痛。
但比起我，雪阿姨她一定更痛苦。不是心理上的问题，而是物理上。滑雪场越往下雪质会变得越硬。现在才十二月积雪的量还不够，这种情况下摔倒和在马路上一屁股摔地上的感觉差不多，哥哥也很担心。
总算是看到了停在中间的升降机，坐上那个就可以直达下面。
“雪阿姨，你要坐升降机吗？”
“抱歉，我还想再试试。感觉差不多要抓住窍门了……”
我向她走近。
雪阿姨的刘海已经被汗水打湿，或许因为太热了，她稍微拉开了胸前的拉链。太耗费体力了，连我都觉得冷。
“算了吧。”
哥哥和雪阿姨同时看向我。
“我已经看不下去了。摔那么多次……一点都不有趣啊。”
“可是，我还是想学会。”
“为什么？”
“因为，操喜欢滑雪吧？你喜欢的东西，我希望自己也能喜欢上哦。”
现在已经没那么喜欢了。可看到她那真挚的眼神，我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哥哥回答道：“那继续吧。”
“诶，行吗……？”
“嗯，没事。雪阿姨越来越熟练了。有我看着，你先下去吧。”
那样的话……心里有些不安。
既然说服不了雪阿姨，也没办法。还是跟着他们吧。反正就算我先下去也得等着。
指导再次开始。
“啊——，真累啊……”
雪阿姨坐在炉子前的长凳上，深深地低下头。
我们回到租赁店，已经换好了衣服。结果，我们只是在滑雪场滑了一个来回。天气越来越恶劣，雪阿姨的体力也支持不住了。这种状态还能回家吗……
“雪阿姨，你没事吧？”
听到哥哥的声音，雪阿姨抬起头。她的样子已经是筋疲力尽。她撩起打绺的刘海，困倦地眨巴着眼睛。
“嗯——……可能撑不到回家……”
她说出的话令人不安，感觉不像是在开玩笑。
雪阿姨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向柜台。
“那个，不好意思。这附近有过夜的地方吗？”
她向收银员问道，还是那个染发的姐姐。现在已经没有其他客人了，她正准备收拾。
“有是有……但恐怕已经满了吧。毕竟今天是平安夜。”
“是啊……这可怎么办……”
雪阿姨似乎再没心力重振精神，声音也很无力。正因为平日里见惯了她开朗的样子，现在才觉得很不安。这样下去，要是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可怎么办，要在车里住一晚上？连续两天不洗澡真是受不了。
“我家里父母在经营民宿，我问一下试试吧？”
“诶，真的？”
雪阿姨又恢复了些精神，能有住的地方那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有没有空房间就不清楚了。”
“谢谢……啊，再请问一下，您那边房子，能不能洗澡……？”
“洗澡？没有像旅馆那样的大浴池，不过用公用的小浴室可以轮流使用……还请不要太抱期待。”
“没事，没关系。谢谢您了。”
雪阿姨道谢之后，染发的姐姐开始打电话。
姐姐胸前的工作牌上写着“柴”。柴小姐。虽然外表看上去有些花哨，但是位好人。那个臭名昭著的西园也很亲切，真是人不可貌相。
“啊，喂喂？有人想借宿……三个人。嗯，是一家人。”
稍微聊过几句之后，柴小姐挂断电话转向雪阿姨。
“有人取消预约了，正好有空房间。”
“啊啊，太好了……真的太谢谢了。”
雪阿姨连忙低头鞠躬。
那之后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我们走出租赁店。柴小姐似乎也正好到了下班时间，我们一起前往民宿。
在停车场我们坐上各自的车出发。路上我们看见一家便利店，雪阿姨提议顺路过去看看。我们没有做任何住宿的准备，要去便利店买些必须的生活用品。
走进便利店，我从一旁看见雪阿姨买了三只牙刷放进筐里，我自己则在盒饭区前停住脚步……肚子饿了，现在早就过了晚饭时间。午饭在麦当劳简单解决了一下，胃里早就已经空空如也。
我正揉着肚子缓解饥饿感时，雪阿姨和哥哥走了过来。两人都看向架子上摆着的盒饭和家常菜。
“……晚饭我们就吃盒饭吧。”
雪阿姨的声音有些沉重。估计已经没有气力去找餐饮店了。我也累得不行，现在不是讲究的时候，便默默点了点头。
“啊，难道你们还没吃晚饭吗？”
我正从所存无几的商品尽量挑选有特色的出来时，柴小姐向我们搭话道。
“是啊……没来得及。”
“那来我家吃吧。难得的平安夜嘛，只住宿就太没意思了，啊，不过还是要收费的。”
“真的可以吗？太感谢了……”
雪阿姨深深地低下头，感激得像是在沙漠中得到了别人赠与的水。
“那就这么定了。”
我们结过账后，走出便利店。
我们跟着柴小姐开的车，十分钟左右就到了目的地民宿。从外观来看是一座宽敞而古老的房子，去了招牌和普通的房子没多大区别。
进去后，柴小姐带着我们走到房间。
“就是这里。”
是传统的日式房间。地上铺着榻榻米，房间深处的窗户边上摆着小桌子和椅子。看上去很宽敞，这种空间在旅馆很常见。老实说我没报什么期待，但房间很漂亮。
柴小姐向我们说完浴室的使用规定和退宿手续之后，留下一句：“那么一会儿见。”便走出房间，似乎三十分钟后会准备好饭菜。
看见哥哥坐在坐垫上，我也跟着坐下。我用手指轻轻向上捋了捋头发，头发都黏在一起，很不顺畅。
好想赶紧洗个热水澡……可是，这里的浴室是公用的，似乎其他客人已经排好了顺序。最早也得等一个小时才能去。虽说是我自作自受，但还是很痛苦。
“啊~……好累啊……”
刚放下行李，雪阿姨就倒在榻榻米上。之后一动不动，是睡着了么？看起来是精疲力竭了。一大早就出门到处找我，晚上还去滑雪，当然会觉得累。傍晚的时候就看起来相当疲劳，感觉今天一天就稍微苍老了。
……啊啊，又来了，罪恶感。
我也休息吧。现在什么也不想想。
过了一会儿，柴小姐通知我们饭菜准备好了。
吃过饭，再次回到房间。
终于能去洗澡了。柴小姐说其他客人都已经洗好，可以随时过去，不用在意时间。也就是说，之后我们能够自由使用浴室。
“好……谁先去呢？”
“雪阿姨先去吧……操也同意吧。”
哥哥说着看向我。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先去的，但雪阿姨她应该是最累的。所以我决定让给她。
“谢谢，那我就先去了……”
如果是平时，雪阿姨应该会顾虑到我们，但现在估计累得顾不上，很快顺从了。雪阿姨走出房间，这里只剩下我和哥哥。
“那么……”哥哥看向我。
“先铺好被子吧。”
“……这个，旅馆的人不会帮我们做吗？”
“这里是民宿，只能自己来，大概吧……”
原来是这样。看来以前住过的旅馆都很不错……我偷偷地想，这点应该在得知浴室公用的时候就想到的。
我和哥哥一起从壁橱中取出被褥铺，在地板上。床单上清洁剂的味道很重，枕头也硬。不过也不是无法忍受。
我坐在被子上，舒展开双腿，揉着自己的大腿。虽然今天没有滑得很尽兴，但很久没滑过雪，还是有些肌肉酸痛的。而哥哥与我不同，显得游刃有余，此时正站在窗边看着外面。不亏是每天都在跑步，很有体力。
那之后我们都没怎么说话，时间悄然流逝，雪阿姨回来了。
“啊，你们帮我铺被子啦，谢谢~”
雪阿姨坐在出口一侧的被子上，扑哧一声从背后倒下。仿佛要把空气从身体里抽出来似的，静静地闭上眼睛。
哥哥从窗边走回这边。
“该你了，去洗澡吧，反正昨天也没洗吧。”
“你知道？”
“一看就知道。”
啊？我现在脏得一看就知道……？
心中忽然涌上羞耻感，我急忙前往浴室。
“啊，操。”
我刚要出去，却被雪阿姨叫住。她只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看着我。
“我买了些东西，你看看。”
说着她看向放在墙边的便利袋。
是什么东西呢，我边想边打开袋子，里面是新的内衣和袜子。真是多管闲事，我又觉得有些羞耻。这种东西……不过，算了，先拿上吧。不喜欢的话扔掉就好。
我迅速收好袋子，前往浴室。
我将身体仔仔细细洗了一遍，回到房间。接着换哥哥去浴室了。
我坐在被子上，雪阿姨轻轻动了动身子。
“操~……滑雪还开心吗？”
她又醒了，赶紧睡吧。还是说是我把她吵醒的？
“……呃，一般。”
“是嘛，一般啊……”
她含含糊糊的像是在说梦话。这是半睡半醒吧，眼睛也闭着。
——现在的话，说不定能听到她的心里话。
现在的雪阿姨已经筋疲力尽，连维持体面的余力都没有。也许能够听到并非“温柔的母亲”，而是雪阿姨本人的心里话。我咽了口唾沫，尽量自然地问道。
“那个……”
“嗯~？”
“不觉得辛苦么？”
我的右手紧紧抓着床单。
“我平日里对雪阿姨说过很多坏话，让你操心，完全不是个好孩子。今天也是，离家出走，还让你陪我来滑雪……很难受吧。你不想逃走吗？换做是我，绝对忍受不了。”
雪阿姨依旧闭着眼睛，慢慢地说。
“……是很辛苦，也很难受。但是……”
她继续说。
“我倒是不想逃避。”
“为什么？”
“因为已经决定了。一旦决定，剩下的就只有，拼尽全力……”
她的声音消散在睡眠的呼吸声中，后面说什么也没能听清。最后“呼”地传出悠长的鼻息，看来已经睡着了。
真搞不懂，决定什么了？拼尽全力又是什么意思？结果我还是没能听到想听的，不过，刚刚的应该是她的真心话，虽然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我对此毫不怀疑。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我有些无语。自己一直想要弄清楚的真相，仿佛变成了云一样没有形状的东西……不过，说不定就是这样的。
过了一会儿，哥哥回到了房间。
“雪阿姨已经睡着了？”
为了不吵醒她，哥哥小声问道，我点了点头。
哥哥打开靠在墙边的便利袋，拿出杏仁百奇饼干。估计是在来这里的路上买的，哥哥拿着饼干走到窗边的桌子前，坐在椅子上，打开饼干袋。
“你吃吗？”
“……嗯。”
我也向哥哥走去。
“啊，把灯关了吧。”
我按下门旁的开关。一瞬间屋里变得一片黑暗，不过，靠窗的地方有别的照明，哥哥按下了那边的开关。橘黄色的微弱光线照在窗边。
我走过去，小心着不要踩到雪阿姨，坐在哥哥对面。然后也开始吃饼干。
咯嘣咯嘣，咯嘣咯嘣。
咬饼干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好安静啊。不知道是因为雪吸走了声音，还是窗户很厚，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哥哥，你不生气吗？”
我心里战战兢兢地提问。
“之前很生气，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真的？”
“想被训的话，我也可以生气哦。”
“……还是算了。”
我将手伸向饼干。
窗外细雪翩翩飞舞，或许是因为听不到外面的声音，感觉像是在看一面巨大的荧幕中展现出的影像。无论看多久都不会厌烦，应该说是视线被吸引过去了。
“我从明天开始，要叫雪阿姨妈妈了。”
哥哥忽然宣布道。
我虽然觉得意外，但也没太惊讶。
“为什么忽然……？”
“如果今后雪阿姨身体垮了，我会愧疚得想死的。”
“什么意思，你这么做不是为了雪阿姨，而是为了自己？”
“嗯”，哥哥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点了点头。如此直白地肯定，就好像错的是我一样。实际上，也许是这样。
“你知道吗？雪阿姨她，有时会在深夜一边喝酒一边哭。”
“诶。”
这次，我吃了一惊。
“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原来大人也会哭成那样……而且啊，她好像还在听中岛美雪的歌。”
“呃，听谁的歌倒无所谓……那个雪阿姨吗？”
“嗯，果然很辛苦吧。所以你也是，不要老是说过分的话哦。”
“……”
我沉默不语，哥哥咔吧咔吧地将饼干嚼碎。
“再精神的人，也是说死就死的。”
“……我知道。”
别说这么可怕的话啊。
“我也……能叫她妈妈的时候会叫的。”
“你这意思，是不会叫吧。”
哥哥轻轻微笑，我明明说得很认真。
“那，哥哥——”
我稍微抬高了声音。
“我要不要，叫你姐姐？”
“诶？”
哥哥惊讶地看着我。
哥哥似乎察觉到我不是在开玩笑，微微眯起眼睛。
“……操想怎么称呼呢？”
“我想叫哥哥。”
我立即回答。
“因为，从前开始就一直在叫哥哥。你忽然说要以女生的身份活下去，我也接受不了啊。而且妈妈不是也说过，哥哥不愧是男孩子。她住院的时候还说，要一直做操温柔的哥哥……”
顿时，情绪从心底深处溢出。
“而且，我还想过哥哥穿裙子去上学的话，会不会被人欺负。以前上小学的时候，去学校的路上，不是有一对住在一起的男的吗？我怕你会像他们那样，被周围人笑话，捉弄……如果和周围的人做了不一样的事，就会被人说坏话。这个小镇就是这样。所以我希望哥哥还是做个男孩子。希望一切都不会改变。可是……”
滚烫的泪水从眼眶流出，几乎要将我灼伤。
“我听到哥哥在学校很受欢迎……想到可能是我一直都错了，就很难受……我希望哥哥一直都是从前的那个哥哥，但结果，只是我在任性罢了。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好痛苦……所以……”
啊啊，不行了，说不下去了。忍不住呜咽起来。要是哭了，会把雪阿姨吵醒的。
“操……”
哥哥走到我身边，蹲在椅子旁。然后，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哥哥的手又凉又滑。之后一言不发，只是一直握着。
等呜咽声平息后，哥哥担忧地着我的脸。
“冷静了？”
“……嗯。”
哥哥握着我的手，静静地开口。
“我记得很清楚哦。妈妈说要我做一个温柔的哥哥。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那句话……老实说，很沉重。”
哥哥的手忽然用力。
“但是，我绝对不想将妈妈那时对我说的话——想象成是束缚我的诅咒。即使她的话本身是一种负担，但妈妈的温柔，绝对是真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
哥哥轻轻的微笑。
哥哥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将手伸进饼干袋。但似乎已经吃完了，于是顺手将袋子扔进垃圾箱。
“继续叫哥哥就可以哦。”
我睁大眼睛。
“可以吗……？”
“嗯，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我不会因为这个而不高兴的。”
这番话不会有什么言外之意吧，我有些不安，小心翼翼地开口。
“哥哥。”
“嗯。”
“哥哥。”
“怎么了？”
“哥哥。”
“怎，怎么了嘛。”
“……谢谢。”
哥哥有些不知所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
“该睡觉了。”
“嗯。”
我和哥哥站起身。
睡觉前，我们拿着牙刷盒毛巾走到走廊。进入洗手间，两个人并排刷了牙。
我顺便用清水洗去脸上的泪痕。
那天晚上，我梦见了从前。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在毛毯上打盹。一旁是妈妈，她正麻利地挥动着纤细的手臂叠衣服。
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触碰到我的脸。
我扭头看去，有个男孩正探过头来盯着我看。
“操。”
他一边说，一边开心地摸了摸我的脸颊。
我揉了揉眼，把焦点对准男孩的面容。柔和的嘴角，标致的耳朵，还有和妈妈一样的，灰色的眼睛。
他躺在我的身旁，温柔地微笑着，又叫了一声“操”。
每次被叫到名字的时候，身体便会从内侧感到发痒。心情愉悦得如同放晴一般，想玩的心情涌上心头。我将毛毯踢开，爬到男孩怀里。
“哥哥。”
我把脸贴在他薄薄的胸口上轻轻摩蹭。骨头挨得很近，不太柔软。但是很温暖，有一股和妈妈一样的气味。
那是我，最为久远的记忆。
＊
“嗯~嗯……”
雪阿姨总算是从被子里爬起来了。
或许是因为睡前没有整理好头发，这会儿乱得一团糟，她一边挠着背一边拿起放在枕边的手机，但似乎是没电了，便又丢在被子上。
雪阿姨平常起得都比我早，这恐怕还是第一次见她睡过头。也许是意外地怕早起，眼睛半睁着。
“现在几点了……？”
“九点半了。”
哥哥回答她，我和哥哥已经洗了脸，可以随时离开这里。刚才一直坐在窗户边的椅子上等她起来。
“退房是，十点来着……得赶紧起来。”
雪阿姨站起身，使劲伸了个懒腰。呼出一口气的同时放下胳膊，转了转肩膀。
“你们两个早上好啊，起得真早啊~”
“是妈妈起太晚啦。”
哥哥吐槽道。
“抱歉抱歉，那我去洗个脸——”
雪阿姨僵住了。
但马上又若无其事地行动起来。似乎是想要表现出“一如既往”的样子。或许是不想让我们操心，她没有回头，走出了房间。
“啊”，哥哥像是注意到什么。
“毛巾忘拿了。”
“……我送过去。”
“嗯，那就交给你了。”
我接过毛巾。
走出房间之前，我先做了一次深呼吸。
——要为离家出走的事情好好道歉，还有……
“好。”
我走出房间，去给妈妈送毛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