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崎秋生的手记。
那天发生的事情,我到现在仍然可以钜细靡遗地全部回想起来。虽然还想得起来,但是大概再也溲有机会去到那个地方了吧。
——思则不达,若不多思,则获邀前往——
绅堂老师是这么说的。而我,实在没有自信「不去多思」那个地方。
那里是如此美丽、神秘、充满幻想……当时甚至让我有点心生畏惧的地方,如果获准的话,真希望能够再去一次。这个想法至今依然不变。
那个地方绝对不遥远。
通往异界的入口,总是在我们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随时敞开着。
●
大正九年,六月还剩一个星期的那个周末。
绅堂丽儿和筱崎秋生一起前往长野山中,度过了三天两夜的旅程。
……若是这么说,可能会激发出浪漫非凡的想像,不过实际上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因为打从一开始就不是只有两个人独处。
「啊~啊……结果还是变成了普通的观光旅行啊,真可惜。」
在颠簸摇晃的公车里,她的肩膀重重垂了下去。虽然是表示沮丧的动作,但是看在秋生眼里,似乎也没有那么严重。沮丧程度大概相当于在糖果店抽奖,结果抽到铭谢惠顾的感觉。
三七分的头发,仿佛盖住耳朵一般扎在后面,绑成了包头。这是当时开始在年轻女性之间流行的「盖耳」发型。斜戴在头上的绿色贝雷帽,以绝妙的平衡紧紧扣在她的头上。
白色罩衫搭配淡绿色的套装,长度在膝盖附近的裙子,下摆呈现朝内缩的造型。以这个时代来说,感觉似乎有点太过新潮了,不过整体看起来确实有合为一体的印象,相信这就是服装搭配的精髓所在吧。
轻微下垂的眼角,画着稍粗的眼线。沿着纤细的下巴线条看去,那张映入眼帘的小小嘴唇,感觉似乎跟秋生有点像。但是她的嘴唇上多了浅桃色的口红色彩,更有女性的气息。
但是那两片嘴唇也「真可惜」地噘了起来,所以看起来更有少女气息,而非成年女性。
同时拥有成年人气质和孩子气个性的女性,她的名字是相泽时子。
「……反正东西很好吃,我觉得那是很不错的地方呀,时子阿姨。」
公车的最后一排。和时子坐在一起的秋生,虽然不时因为公车摇晃而差点弄掉头上的鸭舌帽,但还是出言安抚她。这个地区距离东京不远,不过道路铺设似乎还不够完善。
两人前面的坐位上,绅堂回过头来露出了哄小孩似的苦笑说道:
「看,你可爱的侄儿都这么说了。这次就当作是没有缘分吧,时子小姐。」
「真没办法……不过,我下次一定会找到的!平家的后裔!」
说完,时子从侧背包里拿出一台相机,朝绅堂拍了一张照片。在这么摇晃的车子里拍照,照片肯定不能看。绅堂如此心想。但是他也知道那是时子个人抒发压力的方式,嘴角忍不住因为她的可爱行为而弯了起来。
绅堂所说的「侄儿」,指的是秋生。
时子是秋生母亲的妹妹,也就是她的阿姨。时子的年纪比她姐姐小很多,今年二十四岁。以秋生的角度来看,与其说是阿姨,感觉更像是年龄有段差距的姐姐。时子也把在自己孩提时代诞生的秋生当成妹妹一样看待。
当秋生为了升学从故乡来到东京的时候,她就肩负起秋生的监护人一职,并让秋生寄住在自己家里,同时她也是秋生就读的女子学校的毕业生。
这次旅行就是时子提议的。她一听到「长野深山里好像有个小村庄,里面住着平家的后裔」的传闻,便立刻跑到绅堂的事务所,高声大喊着:「我们一起去找吧!」
当然,她所接触到的传闻,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当时都一样可疑。以结论来说,秋生和绅堂算是提早享受了一趟避暑之旅。
「难道下次也要命令我同行吗?」
其实绅堂自己也挺期待这趟三天两夜的旅行,可是一旦被时子催促而不得不调整行程一起同行时,真的会很希望同样的事情不要再发生第二次了。
然而时子却夸张地点头回答:「那当然!」
「我都已经认同你带着我重要的侄儿到处跑来跑去,有时甚至还让你们一起过夜了,难道就不能稍微陪我一下吗?」
她从绅堂的斜下方仰望着对方的脸,不怀好意地轻声呢喃。时子抬头仰望时的眼睛,拥有能充分展现其女性魅力的力量。
另一方面,秋生一边侧眼看着时子……
(还真敢说啊……)
一边如此暗想。说到底,阳到东京没多久就把秋生介绍给绅堂的人,正是眼前的时子。
自己成了绅堂丽儿的助手,而且不时还会碰上危险。秋生的秘密之所以能够没让故乡的父母知道,并保密长达一年以上,的确是时子的功劳。
可是真要说的话,那句话实在不该由当初创造这个契机的人说出口。从旁人角度来看,这大概就是恼羞成怒,或是某种恶劣的挖苦吧。
但是秋生和绅堂都知道,时子并不是上游说的这些情况。因为这名女性身上,具备着能把昨天说过的话在今天全部推翻的大而化之,以及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恶意的神秘人品。
和秋生成为好朋友的美作春奈也有相当类似的地方,但是她会稍微偏重知识与经验,导致有时会做出惊人的装傻举动。
至于时子,尽管她毫无疑问是个充分累积社会经验的成熟女性,可是个性却是微妙的随便与冲动,用大而化之来形容实在太贴切了。
「再说,要是真的找到了秘密村庄,两个女人去会很危险吧。」
「……你的目的不就是在那个什么秘密村庄里,和平家后裔一起拍张纪念照吗?」
虽然无奈,但是并不觉得不快,绅堂丽儿的脸上露出了不上不下的笑容。就秋生所知,能让他露出这种表情的人,就只有时子一个。
最后只要用一句「嗯,反正时子就是这样吧」就能让所有人接受,那种大而化之就是她的个性。若是以百年之后的用词来说,大概就是「天然」吧。
●
三人在千住的边界下了车,因为公车似乎会在这里折返。
「时子阿姨……你有好好确认公车的终点站和时刻表吗?」
秋生左右张望。其实不能怪她问出这样的问题。
围绕在他们身边的是一望无际的田地,而且西斜的太阳已经快要碰到远方山脉的棱线了。
「我当然有确认!公车傍晚的时候就会抵达转乘的车站……应该是这样。」
语尾听起来实在没什么自信。再怎么看,这附近都没有车站。而且继续这样下去,就算找到车站也不见得能在今天之内回到东京。不管多么拼命,至少在太阳下山之前是不可能的。
千住位于过去的江户以北。该处是前往奥州、日光街道(※奥州街道与日光街道皆是江户时代日本五街道之一,奥州街道从千住至白河(今福岛县白河市);日光街道则至日光坊中(今栃木县日光市)。两条街道从日本桥到宇都宫市共用。)的起点,设有大量的旅店。由于时常人来人往,所以当时的人口数量也相当惊人。
但是,那也和现在这个边界地带毫无关联。站在连可以询问的人都没有的田地正中央,三人完全走投无路了。
「当初果然应该早一点出发的……」
「事后才说这个实在太奸诈了啦,秋生。」
绅堂满脸笑容地看着她们拌嘴。有时机灵得不符年纪的秋生,以及对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时子,这两个人绅堂怎么看都看不腻。
「嗯,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还是来找今晚的住处吧!」
只不过当初把回家路线全部交给干劲十足的时子,实在是个错误的决定。
(如果还有下次的话,我果然还是得一起同行啊。)
绅堂在两人看不见的地方偷偷苦笑。这时,仿佛回应了时子「来找今晚的住处」这句话般,突然有个声音从某处传来。
「三位正在找旅馆吗?」
刚开始,秋生和时子都不知道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才发现是在自己的正后方。回头一看……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带各位前往最近的旅馆。」
那里站着一个矮小的男子。不是比喻,那是一个身高比娇小的秋生还要更矮的中年男子。驼背男子仰望着三人,询问「不知各位意下如何?」。看到他手中的灯笼灯光,秋生才发现周围已经变得相当暗了。
(我完全没发现,太阳竟然已经下山了,而且还……)
时子似乎也出现了同样的念头,二话不说立刻拜托男子带路。先不论外表看起来是个少年的秋生,至少身边还有绅堂这个成年男子,相信对方应该不会把一行人带到奇怪的地方去吧。
连同默默观望这一切的绅堂,三人就跟在手持灯笼的男子后方,在乡间小路上走了起来。
男子说话的音量极小,但是高亢的音调弥补了这个缺点,不会让人有听不清楚的感觉。
「有很多访客都在快要回到帝都的前一刻被困在这里呢。对,就像各位一样。」
「看吧,秋生。不是只有我们喔!」
「时子阿姨,你呀……唉。」
秋生叹气的同时,一片竹林出现在一行人眼前。铺着石板的小路左右两侧,高大的竹子如同墙壁般耸立。日落的残光根本无法穿透,男子手中的灯笼光线,是这条漆黑小路中的唯一路标。
(连脚下都快看不到了……)
可能是因为愣愣地想着这些事情,秋生不小心绊到了石板边缘。在她轻声喊出「啊!」之后的下一秒钟,一只强壮的手臂从后面扶住了她。
「不好意思,老师。」
仿佛抱住肩膀般放在自己身上的手,虽然让秋生有点心跳加速,不过她还是回头道了谢。绅堂什么也没说,只微微笑了一下。
感觉就像是避免自己的声音被这个漆黑的世界带走一样。
(……的确,这里有可能就是那种地方呢。)
望着走在前面的时子的背影,为了不让自己跟丢,秋生一边如此心想一边加大步伐。
被高大的竹林一直覆盖到头顶上的小路,就像隧道一样。四个人的脚步声,在微风吹过而不断窃窃私语的竹叶声响中,小心翼翼地前进着。除此之外的声音或声响,似乎都太不解风情了。就连平常唠叨不休的时子,也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不发一语。
于是,在一片静默无语当中,三人被带到了一个地方。经过小路登上石阶,闪闪发亮的温暖光辉正在等待着他们。
「……哇啊。」
秋生忍不住对眼前的景物发出赞叹。
那是一栋充满历史气息的三层楼木造日式建筑。突出外墙的屋顶上,排列着雕有花纹的屋瓦。每一根柱子、每一扇气窗,都有着精美的雕刻。
华丽却不失稳重,是间绝对不辱「豪华」二字的旅馆。
「请往这里走。」
男子领着目瞪口呆的秋生和时子直接进入旅馆。
走进玄关,正面安置着一幅气派的屏风。上面画的是烟雾缭绕的高耸山脉,以及从中蜿蜒而下的大河。是一幅呈现出壮阔自然景致的山水画。
绅堂露出了某种怀念的眼神凝视屏风,和出来迎接的女侍打过招呼之后,在登记簿上签名。
「写夫妻也行喔,老师。」
时子因为意外找到这么好的旅馆而兴奋不已,只见她边笑边从旁插嘴。但是绅堂则说道:
「如果没做亏心事,就没有必要撒谎喔,时子小姐。」
绅堂面带笑容地断然拒绝,将三人的名字如实写了上去。
出来迎接的女侍又是一名个子极小的中年妇女。她接过绅堂写好的登记簿,以女童般的声音说出「谢谢您」,然后领着三人入内。
看似和玄关的屏风有所关联的山水画妆点着纸门,以精细刀工表现出细微之处的蝴蝶雕刻装饰着气窗。来到走廊转角处,扶手上刻着的兔子蹲坐一团,可看出高雅中亦不失玩心的风格。
「想不到这里竟然有这么豪华的旅馆……老师知道吗?」
自从决定出门旅行后,秋生自以为已经把路上的名胜全部调查清楚了。千住这里确实有着不少繁华的声色场所,但是自己却不记得有如此高格调的旅馆。
绅堂一边从走廊望着庭院,一边含糊地回答:「该怎么说呢……」
他的视线另一边,有一间面对走廊的大型宴客室,里面似乎正在举行宴会。就算隔着纸门,也能感觉到许多客人正在大口吃饭、大口饮酒、放声高歌。
——嘿呀、唷!嘿呀、咻!
虽说非得唤醒早晨不可,小女娃却迟迟不肯出来,
夜晚已经结束,已经结束了,快点出来,嘿咻~哇咻~
把酒拿来,把肉拿来,
来比个高下,来喝个痛快!
嘿呀、唷!嘿呀、咻!——
感觉上应该不只十个人。可能已经醉得相当厉害了吧,扯着嗓音大笑、唱歌的声音里,甚至还夹杂着类似动物的叫声。
「真是抱歉,因为有一整团的客人在这里住下了。可能会有一点吵杂,还请多多包涵。」
负责带路的娇小女侍回头致歉,而时子则是一边挥手一边回答「不要紧不要紧」。
「能找到地方住,就已经万分感谢啦……对了,如果可以的话,干脆拜托他们,让我们一起加入宴会好吗?」
「那是不行的,时子阿姨。」
听到秋生瞬间驳回自己的意见,时子一边抱怨「只是开玩笑啦……」一边悄悄叹气。这一幕,让女侍摇头晃脑似地「呵呵、呵呵呵」笑了起来。
就连绅堂也压低了声音偷笑,所以秋生也只能苦笑以对。这时,已经重新振作起来的时子一边用手肘轻轻撞了秋生几下,一边小声说道:
「不过话说回来,刚刚你们两个一直没有说话,让我好寂寞喔。刚刚实在暗得有点恐怖,所以我才跟你们讲了那么多话。」
「……咦?」
时子的这番话,让秋生歪过了头。她说很暗,是指刚刚走过的那条竹林小路吧。可是那个时候,时子应该一直都没有说话才对呀。
(……是因为我没听见吗?)
那时还有竹林的声音。时子也有可能在那个气氛之下,不自觉地压低了音量也说不定。
若是如此,就算真的没听见也应该不算怪事吧。
●
旅馆里有一个巨大的温泉浴场。
从附近的温泉源头引来的热水,感觉仿佛深深沁入了肌肤。而如今可以在纯桧木制的浴池里享受这一切,不得不说,实在是太奢侈了。
「我还真不知道,距离东京一步之遥的地方,竟然有这么好的温泉!」
时子在浴池里大大伸展身体,声音在挑高的天花板上回响。另外也多亏除了她和秋生之外没有其他人在,感觉就像包场一样。
题外话,时子说「距离东京一步之遥的地方」的说法,其实并不正确。大正九年当时,千住也同样是「东京府(※东京府为一八六八年明治天皇下诏将江户改为东京,因而设立的行政区;而东京市为东京府东部的一个市,辖区范围相当于现今的东京二十三区。一九四三年废除东京府与东京市,合并设为现今的东京都。)」的一部分。
然而,当时说到「帝都东京」,指的大多是「东京市」,一般人的认知也几乎都是如此。
「这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对吧,秋生?」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被骗的。下次旅行的时候,就由我来排回程计划。」
秋生坐在桧木制的小小澡堂椅上,用毛巾擦着身体。她侧身悄悄看过去的视线,正散发出浓浓的「非这样不可」的气息。
但是她的话里出现了「由我来」这三个字,就表示她还是愿意一起出门旅行。对时子来说,这个有点嚣张的侄儿就是这点可爱。因为很可爱,所以有时也会想要更加疼爱她。
「真是的……」
时子从桧木制浴池当中探出身子……
「秋生实在太坏心眼了!」
她用手指轻轻戳了那个面对着自己的小小屁股。
「啊啊啊!」
侄儿高亢的喊叫响彻整间浴场,而年轻阿姨则是不断拍打着浴池的水,捧腹大笑。
她现在也会发出这么有女孩子气的声音了呢。绅堂老师,你可是没办法让秋生一直打扮成男孩模样的喔!
●
「哎唷,我不是已经道歉过很多次了吗?」
「我不想听。下次我绝对不会再跟时子阿姨一起进澡堂了。」
即使离开了更衣室,秋生依然高高地噘着嘴。虽然只是同性之间的小小恶作剧,但对秋生来说,刺激似乎还是太强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这样。时子心想。要是她的年纪更小一点,或是更大一点,应该都发不出那么可爱的声音,而且也不会因此气成这样吧。
时子的侄儿,正处在如此朝气蓬勃而纯洁无瑕的时期。
「你还小的时候,我明明帮你洗过那么多次的澡……」
「别……请不要把这种旧事搬出来讲啦。」
秋生一边绑着浴衣腰带,一边侧眼朝着时子的方向看去。然而此时映入眼中的光景,差点让秋生说不出话来。
时子把浴衣披在自己微微发烫泛红的肌肤上,正在重新绑好头发。刚刚在浴场里完全没注意到的肌肤色泽,如今在白底蓝染花纹的浴衣衬托下,更加显眼了起来。
「……!」
秋生不由自主地移开视线,但是脑内仍然闪过了刚刚在浴场里看到的时子的裸体。
在这个时代,女性的体态魅力除了「有女人味」之外,同时还要有「母亲的感觉」。若是太过纤瘦,就会被人比喻成牛蒡或枯枝。能让人感受到包容力的圆润丰满,才是最重要的。至于肥胖当然是另当别论。
以这个标准来看,时子可说是极富魅力的女性。
虽然她的细腰的确给人一种瘦弱的感觉,不过那样反而更加突显了臀部到大腿的丰厚曲线。至于当事人不太喜欢的宽阔肩膀,若是和充满分量的胸部搭配在一起,看起来也相当均衡。
以秋生的角度来看,虽然只有一部分,但是仍然很难想像那副「魔鬼身材」竟然和自己有着相同的血缘。相对于时子一边绑腰带,一边为了盖不住自己丰满的胸膛而吃尽苦头,秋生早就把浴衣穿好在自己缺乏起伏的身体上了。
(因为时子阿姨是成年人啊……毕竟差了十岁。)
秋生试着说服自己。秋生目前的身体,还是距离女人味相当遥远,像个小孩一般的体态。但是以这个时代的这个年龄层来看,其实并不会比平均值差到哪里去。
(没错,我现在还在成长……)
现在想要赌赌看这个可能性。
同时,某个画面却老是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
时子成熟妩媚的身躯,以及在上面轻柔抚摸的、一双熟悉的青年之手。
秋生当然不曾亲眼看过这幅光景。这只是单纯的想像,类似于妄想,而且自己也没有从两名当事人口中听过任何相关话题。
但是秋生认为,自己想像出来的不洁画面,在过去应该实际存在过,至少可以确定一半。
绅堂洋洋洒洒的华丽女性关系,「相泽时子」这个名字一定曾经存在其中。
●
「虽说是偶然,不过我们真的可以吃这么好的料理吗?」
一回到房间,就发现晚餐已经准备好了。不同于秋生一直为了三人抵达旅馆的时间太晚,而暗自担心着晚餐问题,时子早已因为眼前琳琅满目的餐点,表现出毫不掩饰的喜悦之情。
时子的感叹并不夸张。远远超出她想像的豪华晚餐,是以山菜和鱼类料理为主,分别以精美的漆器盛装上桌,外观也非常地精致细腻。
「你看,秋生。果然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
「……我、我不会被骗的!」
秋生的反驳,之所以不像刚刚在大浴场时那么铿锵有力,肯定是因为肚子饿了的关系。实在很难控制口中不断分泌的唾液。
「你们要是太在意这些事情,就输了喔。来,趁还没冷掉之前先吃了吧。」
绅堂比秋生她们早一步离开浴场,一直等待着。一如往常,他的浴衣装扮散发着惊人的魅力。在他的催促之下,秋生也在时子旁边坐下,双手合十说道「我要开动了」。
山菜的菜单是荚果蕨嫩芽和楤木芽天妇罗。锁在薄薄面衣当中的山菜风味,在口中扩散开来。就算除去秋生爱吃天妇罗的要素,这也是让人想要极力称赞的美味。
小钵里装的是凉拌水芹菜,浮在汤面上的鸭儿芹也散发出扑鼻香气。所谓的山间美食应该就是这些东西吧!秋生一边暗自佩服,一边尽情享用这些菜肴。
然而,当她吃到主菜的烤鱼时,又是一阵惊呼。
当秋生把看不出到底是什么鱼种的肥厚白肉鱼直接送进口中时,立刻吃到一股带着独特咸味的清爽滋味。是鳕鱼!
「这是……」
说到烤鳕鱼,通常都是先用味噌或沾酱腌渍后再烤,因为鳕鱼本来就不太适合盐烤。然而这道菜虽然用了调味过的油,但是像这样单烤鳕鱼的料理,秋生还是第一次吃到。
不过下一秒,秋生的惊奇立刻又切换到别的地方去。
(现在这个季节……有鳕鱼吗?)
鳕鱼的产季是冬天,至少秋生从来不曾在冬天以外的季节吃到鳕鱼。
在夏季即将正式开始的时候,吃到鳕鱼。
(难道是别种味道相似的鱼……感觉不像。)
虽然并不是没有将冬天捕捉的鳕鱼长期保存的方法,但是要呈现出眼前这道烤鱼的新鲜口感及风味,实在不可能办到。
(这么说来,其他料理也是……)
山菜当中,也有好几道是非产季的食材。尤其是楤木芽,盛产期应该是春季才对。
但是,比起现在这样把非盛产期的食材端上桌,让秋生惊讶甚至感到疑惑的是,这些食材都还保有盛产期才有的味道。
在满怀疑虑的秋生身旁,年轻的阿姨正快活地动着筷子。这也夹一点、那也吃一点。
「啊啊……好幸福喔!原来鳕鱼也可以这样煮啊。」
她半点疑惑都没有,一道接着一道地吃完了盘子里的东西。虽然姑且还是遵照着用餐礼仪吃饭,但是举筷的速度之快,实在称不上高雅。
至于坐在时子正前方、秋生斜前方的绅堂则说:
「哎呀,秋生,你动筷的速度有点慢呢……这么一来,时子小姐就会从旁抢走你的菜喔。」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平静地享用着料理。
对于这顿晚餐,秋生认为绅堂不可能不抱持任何疑问。但是她同时也知道,若是没有必要,不管发生多么重大的事情,绅堂这个人都会表现得满不在乎。
所以,既然绅堂表现得如此平静,就表示至少现在不需要为了这顿料理烦恼。
理解了这一点之后……
「……我会好好吃的,才不会剩下。」
「讨厌,我明明什么都还没说呀。」
看到阿姨露出渴望的眼神盯着自己的晚餐,秋生集中一下精神,随后立刻趁食物还没被她抢走之前,迅速享用完毕。
「时子小姐,如果你已经用膳完毕,那么现在换成这个意下如何?」
说出这句话的绅堂,手里拿着小酒瓶和酒杯。看到那些东西,时子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哎呀,你这人真讨厌。这些东西刚才是先藏于何方呢?」
时子刻意选用高雅的文字,开心地将双手指尖贴在一起。绅堂把酒杯递给时子,但是时子说了声「我还没有高兴到那种程度好吗?」便从他手中抢走酒瓶,反过来帮绅堂倒酒。
「哎呀哎呀,这还真是谢谢你。」
绅堂一口喝干了酒杯里的酒,然后这次确实把酒杯交给了时子。反过来换他帮忙倒酒时,时子甜甜一笑,然后一口喝光。
「呵呵……真好喝。」
秋生就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的一来一往,手中动着筷子,脸上露出丝毫不在意的表情,但是眼睛却一直朝着他们望去。
已经用完晚餐的绅堂和时子,就这么开始互相为对方倒酒。事先准备好的两瓶酒瞬间变成空瓶,等到女侍前来收拾餐具时,时子的脸已经是一片通红了。
「可以麻烦你再送个两瓶左右过来吗?」
「好的,知道了。」
女侍将三人份的餐具轻巧地叠在一起,然后用她娇小的身体轻松搬运出去,又马上拿了新的酒瓶进来。速度快得像是就放在房间外面一样。
餐具刚收下去的时候,秋生想到可以趁机询问绅堂刚刚的食材疑惑。但是已经彻底喝醉的时子却抢先一步找上主要的绅堂,只见她几乎整个人倒在他身上。
「真是的,老师,你想让我们家秋生打扮成男孩子到什么时候呀?你也想知道吧,秋生?」
「咦?啊……这个嘛。」
时子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对秋生来说,实在没有比这更难回答的问题了。
先不论绅堂让自己穿上男装的意图至今仍然不明,然而秋生的确觉得,这似乎是一种依然把自己当成小孩看待的象征。
但是若要说到自己是否对此相当不满,倒也没有这么一回事。因为秋生也有察觉到,多亏有身穿男装的「筱崎秋生」,才能让自己在「筱崎秋绪」永远无法企及的地方近距离靠近绅堂。
「我不是很在意……因为我是老师的助手啊……」
秋生一边喝着女侍为自己准备的茶一边说出口,话语相当模糊不清。尽管如此,那个逼她说出如此含糊话语的始作俑者则说道:
「真的是耐人寻味的兴趣啊。这么说来,记得以前老师曾经告诉过我,男性赠送和服给女性,不只是期待对方穿上去,同时也期待亲手帮对方脱掉喔。」
她早就没看向秋生了。也就是说,她只是想把秋生当成话题,借此和绅堂聊天而已。
(真是的……)
虽然平常就知道时子的自由奔放,但是看她醉成这样,果然还是会忍不住皱起眉头叹气吧。
不同于从来不曾对秋生是名少年一事有所质疑的美作正三郎,时子是少数知道秋生的性别、同时又认识绅堂丽儿的人。光凭这一点,把绅堂和秋生凑在一起取笑的切入点就大不相同了。
举个例子,像现在她硬是扯进了秋生说着和服如何如何的话题……
「那个时候收到的洋装,我下次就穿去事务所给你看看吧?
当然,要在秋生也在的时候……」
然后用充满诱惑的声音朝着绅堂轻声细语,所以秋生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除此之外,她把浴衣领口不正经地拉开,还把头轻靠在绅堂肩膀上的模样,秋生也只能当成自己什么都没看见,视线转向窗户外面。
这对眼睛来说是剧毒,真的是剧毒!对耳朵也是。
「真伤脑筋,我实在不想让其他人看见啊。因为穿上那件衣服的时子小姐太动人了。」
「这还真是动听呢……记得我和老师一起去箱根旅行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吧?」
「是这样吗?毕竟我那个时候也喝了不少啊。」
「嗯,那时候彼此都醉得很开心呀。像我现在也是……所以我可不知道我现在会在秋生面前说出什么话喔~」
当初将筱崎秋绪这名少女介绍给绅堂的人,就是相泽时子。
之后经过一番曲折,秋绪成为绅堂的助手,从此诞生了一名假扮成少年筱崎秋生的少女。
但是说到底,相泽时子和绅堂丽儿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若能忽略语病,并以忽略细节的概括性说法来说,「关系匪浅」这句话应该是最妥当的吧。相泽时子也曾经是绅堂丽儿的情人。
曾经,表示是无庸置疑的过去式,意思就是现在已经不是了。
关于这件事,秋生曾经问过时子一次。
——时子阿姨是绅堂老师的恋人吗?——
那是在秋生遇上绅堂,开始察觉到他的女性关系的冰山一角时提出的问题。把自己介绍给绅堂的年轻阿姨和他之间有着过度亲密的距离,纯真而年幼的秋生就是如此解读的。
对此,时子的回答十分简洁。
——到去年为止还是呀——
秋生没能完全了解这句话的涵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变成现在这样,实在不得而知。
然而回答当中并没有任何引人误会的地方,所以秋生也就这么信了她的说法。
绅堂与时子的关系已是过去式,现在出现在眼前的,是比以前有一点距离的男女友情。
「要说什么才好呢?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到美作先生的时候,实在太有趣了呢!」
只不过,时子对于任何事情都是大而化之、不拘小节,她总是会这样戏弄绅堂。此外她也相当了解绅堂十分中意秋生,所以那也算是同时和绅堂一起戏弄秋生。
她很清楚到底要怎么做,才会让绅堂丽儿这个男人伤透脑筋。
(……月亮好漂亮啊。是满月呢。)
秋生抬头看向窗外,小小地逃避了一下现实。
秋生至今见过好几个绅堂丽儿的恋人,而且也不只一次亲眼目睹他们打情骂俏、卿卿我我。
但是时子是特别的。
除了她是自幼熟识的阿姨之外,只要和她扯上关系,自己就不再是「筱崎秋生」而是以「筱崎秋绪」的身分运作感官。就算明知道他们的关系早已过去,也还是一样。
「你已经醉得很厉害了呢,时子小姐。」
加点的酒瓶也几乎都空了。由于时子的酒量不算好,看穿这一点的绅堂随即开口安抚她。
……而且继续让可爱的助手这么困扰下去,也未免太可怜了。
「你今天在公车里摇晃了这么久,肯定累了吧。差不多该躺下休息了。」
寝室里铺着三人份的床铺。绅堂毫不费力地抱起时子,让她躺在正中央的床垫上。
先是舟车劳顿,然后再被温泉暖和了身体,相信酒气应该是一口气冲上来了吧。距离刚刚喝下第一杯也过了快要一小时,时子早就站不直了。
「嗯……我才不会……被这种事情骗了呢……」
时子像是说梦话般喃喃说着这些话,随后她的意识就被疲劳与醉意给带走了。不过她的手依然牢牢抓紧了绅堂的浴衣袖子一角。
「真拿你没办法啊……」
绅堂形状优美的眉毛温柔地垂下来,伸手轻轻握住了时子的手。他用指尖像是循着时子手上淡淡的血管移动般抚摸着,抽出了浴衣袖子。
「……我打扰到您们了吗?」
当绅堂转过身去的时候,秋生恢复了冷静。
两人竟然在自己面前近距离地打情骂俏。这件蠢事,让秋生一边放下已经空无一物的茶杯,一边用平坦无起伏的口气发问。
「怎么可能打扰嘛。要是秋生不在的话,我可是会很寂寞的。」
意料之中的答复。虽然心里还是无奈地认为「这种话你怎么说得出口」,但是比起绅堂尴尬地回答「真是抱歉」要来得好一点吧。秋生如此心想。
所以,这两句「打扰到您们了吗?」和「可是会很寂寞的」就是两人形式上的协调。秋生是以她的方式提醒「我有在看喔」,而绅堂则是以他的方式点头回应「我非常清楚」。就是这样的一来一往。
「那么,趁上床睡觉之前,我再去泡一次澡。秋生可以先睡了。今天也搭着车移动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想你应该比你想像中还要累喔。」
「……那倒也是。」
看着时子散漫的睡脸,秋生也跟着萌生困意。绅堂站起身来,朝着房间外走去。就在他即将迈步的前一刻……
「看这个样子,时子小姐不到天亮是不会醒的……不过你放心吧,我不会对你做出夜袭之类的事情。」
「那、那当然……我当然知道,」
秋生装出一副理所当然的声音,盖过自己不自觉高亢起来的回答。
类似的对话,已经说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可是秋生每次依然都因为绅堂的一句话,使得内心激动不已。
(长大成人以后……会不会不一样呢?)
秋生认为,这是因为自己还小。但是秋生这样的少女情怀,正是绅堂想要珍而重之的东西。
不管是固定模式的对话,还是不厌其烦地反复取笑。说不定,这是绅堂为了确认秋生的可爱,属于他个人的仪式。
绅堂已经离开,房间里剩下秋生,以及发出小小鼻息声的时子。她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安稳、幸福。现在,秋生突然觉得自己为了她和绅堂之间的种种往事担心不已的行为,实在有点可笑。
「……晚安。」
对绅堂来说,自己到底是什么呢?秋生虽然曾经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她的少女心还没有成长到能够直接飞跃性地想到男女之间的关系。
至于偶尔会出现在胸口当中的烦闷情绪,老实说秋生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那是正面的东西,还是负面的东西。
仍然等待着开花之时的花蕾。那就是筱崎秋生,也是筱崎秋绪。
「晚安……」
第二次的晚安,是说给现在不在场的青年听的。
秋生闭上眼睛的面孔,跟睡在身旁的时子有些相似。
如同绅堂所说,自己似乎真的在无意识之中累积了不少疲惫。尽管刚刚舒适的泡澡可能也帮了不少忙,不过秋生才刚躺进被窝,就立刻进入了梦乡。
●
以前曾经听绅堂说过。
人类的睡眠是以两小时为一周期,真正的沉睡,不论时间多短,至少都会有两小时。就算是睡到自然醒,也一定是以两小时间隔来计算。
「话虽如此,两小时或四小时实在有点睡不饱啊。」
这是绅堂的论点。
当时,秋生觉得有点怀疑。她怀疑的并不是绅堂曾在自宅中睡了超过半天的那件事,而是「两小时」这个间隔。
「睡眠是人类所拥有的生活型态之一。打从人类诞生以来,没有时钟的时代要比有时钟的现代漫长许多才对。那么他们是如何养成两小时为一周期的睡眠规律呢?」
真的会有这种偶然吗?听到秋生的问题,绅堂点头回答「说的也是」。
「没有时钟的时代。搞不好当时的睡眠周期可能更长,或者更短也说不定。
话虽如此,我们也已经无从得知了。现在这时候,活着却不知道时钟的人……大概只有刚诞生不久的小婴儿吧。」
秋生不太了解这句话的意义。就算继续问下去,绅堂大概只会用含糊不清的言词模糊焦点,最后变成「你自己想想看」,所以秋生就把这句话记录在笔记本上。
●
(现在好像多少可以理解……也说不定。)
踏进漆黑的走廊时,秋生心里出现了这个念头。脑袋似乎还有一点昏昏沉沉的。
秋生不知道自己钻进被窝之后过了多久时间。时子还是一样睡得极为香甜,但是说要「再泡一次澡」的绅堂却还没有回来,表示时间应该没有过太久才对。
如果相信他的话,最短的睡眠时间是两小时左右,然而现在秋生无法得知正确的时间。
漆黑的房间里看不见时钟,来到走廊更不可能知道时间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秋生自己的意识至少还有一半忘在被窝里没带出来。
「……厕所。」
可能是睡前那杯茶发挥效用了。在尿意的催促下,秋生在黑暗的走廊当中前进,只能仰赖偶尔出现的微小灯火。
(因为既看不到时钟,也不知道时间,所以身体也没办法遵照它们行动。)
过去绅堂留给自己的「作业」,在自己尚未清醒的脑袋里逐渐形成答案。
人类的睡眠周期之所以是两个小时,是因为在发明了时钟之后,人类学会了依照更正确的时间生活。把那个无意之间记住的时间单位,套用在原本含糊不清的周期上。
(下次跟老师这么说说看吧……)
先不论是否为正确答案,相信绅堂听了一定会很开心。因为他非常乐见秋生凭着自己的思考,找出某种答案。
——原来如此,这个答案的确很有秋生的风格呢——
他多半会这么说,然后温柔地弯起他细长的双眼皮。
「……呵呵。」
我真的是睡呆了呢。
柔嫩的脸颊放松下来,小小的嘴唇如同花瓣般张开。秋生不由自主地微笑后才自觉到此事。
不过就算睡呆了,秋生仍然是绅堂丽儿的助手。她还是正确抵达了目的地,位在昏暗走廊转了三次弯之后的地点——厕所。
……过了一阵子。
「哎呀?」
解决生理需求之后,脑袋已经清醒许多。
这么一来,回程应该变得更加容易才对,但是秋生在走廊转了四次弯,还是到不了房间。
「记得应该……在这里……」
秋生跟着一盏又一盏的灯火前进,寻找自己的房间。
途中,她走进一条曾经见过的长廊。
先前被带到房间去的时候,的确有通过这条面对中庭的长廊,就是举办了那场盛大宴会的宴会厅走廊。
时间都已经这么晚了,相信他们应该早就已经结束宴会了。可是……
——嘿呀、唷!嘿呀、咻!
早晨迟迟不来也无妨,反正为此困扰的只有你。
我们无所谓,完全无所谓,只要饮酒作乐就好,嘿咻,哇咻:
把酒拿来,把肉拿来,
小女娃就别来了,可以去睡了。
嘿呀、唷!嘿呀、咻!——
「竟然还在闹……」
秋生一边暗自佩服他们惊人的体力,一边从大吵大闹的宴会厅旁边穿过。
倒映在纸门上的影子,没有半个人是乖乖坐在地上,此起彼落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唱歌,也像某种鸣叫声。挥手、抬脚、展翅、伸舌头、凸着角、旋转鸟喙……胡闹的程度无人能及。
(鸟喙……?)
刚刚好像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但是回头一看,还是只有闹得不可开交的影子正在跳舞。
(那种醉法实在有点讨厌呢……)
一到正月,人在故乡的父亲和亲戚家的男人们就会像那样疯狂喝酒。小孩子也就算了,但是总有一天,说不定连秋生也必须一起参加类似的宴席……感觉有点郁闷。
(酒啊……)
因为绅堂和时子都喜欢喝酒,所以秋生并不觉得酒是什么坏东西,只是很难想像自己喝下那种东西的时候而已。
秋生边出神想着这些事情,边在走廊上前进。这时,她的脚下突然碰到了某个柔软的东西。
「咦?」
视线往下,一团白色的毛球从脚下穿过,让秋生忍不住莞尔。
(啊啊,是兔子啊。)
一只兔子,从秋生的脚下钻过去,在走廊上跳着远去。
圆滚滚的柔软后腿蹦、蹦、蹦地跳着。这时,兔子的头顶翩翩降下了一只五彩缤纷的蝴蝶。
(好漂亮的蝴蝶……是外国的蝴蝶吗?)
飘、飘、飘地,仿佛悠然游泳般振翅飞舞的蝴蝶。从翅膀上飞散开来的金色鳞粉,在月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在银色月光下翩然飞舞的金色雨点中,有只雪白的兔子跳来跳去。出现在昏暗走廊里的神秘而鲜明的光景,吸引着秋生的目光。
「……嗯。」
不断朝着前方前进的兔子与蝴蝶。秋生的脚步也在不知不觉中朝着同样的方向前进。
蹦、蹦、蹦地跳跃的兔子上方,蝴蝶飘、飘、飘地飞舞。秋生在后面躂、躂、躂地追上来。
两只动物和一个人类,仿佛在月光下嬉戏一般。
蹦、蹦、蹦、飘、飘、飘、躂、躂、躂。
蹦、蹦、飘、飘、躂、躂、蹦、飘、躂。
蹦、飘、躂、蹦、蹦、躂、飘、躂、飘。
躂、蹦、飘、蹦、躂、飘、飘、躂、蹦。
飘、飘、蹦、躂、蹦、蹦、飘、躂、躂。
永无止尽的长廊,以及永不停歇的三重奏。
不知不觉,秋生脸上露出了笑容。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很开心。
因为很开心,所以一时之间忘了自己至今在什么地方,而且也没有发现现在身在何处。
「……?」
就在突如其来的那一刻……
蹦蹦跳的兔子脚下,制造出小小的波纹。秋生赫然发现同样的东西也出现在自己的脚下,随即停下脚步。
「啊……」
抬头,是一片巨大高耸的山脉。淹没了山脚的大河河面上,秋生就站在那里。在水面之上,没有下沉,也没有沾湿。
「哇啊……」
这个时候的秋生,在为了自己闯入了山水画世界当中而感到不可思议之前,已经先被眼前这片画出来的壮阔景致夺走了目光。
山水画并非全部都是描绘某个特定场所的风景。山脉、河川,有时也会有人。大多都是以桃花源为范本,把这些要素依照最理想的配置画下来。
若是如此,秋生会因为眼前的光景而目眩神迷,完全没有不自然之处,因为这些景物原本就是无视自然法则所画出来的理想世界。
浓淡交错的世界。在不远的前方转头看着秋生的兔子高高跳了起来,然后哗啦一声,钻进了刚刚还坐在上头的水面之下。下一瞬间,穿过水面的兔子变成了一尾鱼,就这么游去某个地方。
翩然飞舞的蝴蝶也有了变化。可能是察觉到自己的缤纷色彩并不适合这个世界,于是翅膀转变成淡墨色,停在岸边的竹子上,随后便直接化身为竹叶。
最后留在这个寂静世界当中的,就只有秋生一人。
「……」
头顶上的天空带着些许微光。映照在秋生眼中的光芒,和秋生自己的色调混合在一起。
(很淡……非常地、淡。)
这份触感、这份隐约存在的触感,秋生并不讨厌。
所以,当她一直沉默地站在这个世界时,秋生也渐渐融合成山水画的一部分。
在这个人为创造出来的世界里,成为一个痴痴仰望天空的人物……
「……啊。」
一道鲜艳的色彩,闯入了秋生的视野当中。
是桃红色。那是随着不知从何吹起的微风,一起飘过来的桃红色花瓣。
同时还有一股淡淡香甜的芬芳扑鼻而来。这股清香,把秋生从山水画世界里拉了回来,因为那个世界没有气味。无法完全满足五种感官的世界,只要有任何一个欠缺的东西闯进来,就会轻易受到动摇。
「……咦?」
当秋生回过神来,已经再次站在木质地板的走廊上了。
该处没有山脉、没有大河,也没有兔子和蝴蝶。
「我怎么了……」
自己刚刚到底去了哪里?应该说,自己原本到底打算去哪里呢?秋生就在无法做出结论的状态下,被那股淡雅芬芳吸引而去。
散发香气的中心,是在空中飘荡的花瓣的出发点。
「这里是……」
这里是四边都被回廊包围的内庭。铺满了细石砾的内庭正中央,长着一棵桃树。
上面开着桃花,而且是盛开。
「好美……」
秋生忍不住赞叹。
尽情向外伸展枝哑的桃树,让人觉得它的树龄达到人类寿命永远无法企及的境界。仿佛夸耀般四处扩张的树枝,每一根上面都怒放着淡桃色的花。
花瓣纷飞掉落,在昏黑的夜色当中,仿佛闪着微光的细雪。
(……原来如此,因为天空很亮啊。)
跟走廊的阴暗相比,内庭明亮得有些惊人。秋生像是受到吸引般看向天空,随即找到原因。
宛如不让盛开的桃花隐没在黑暗中一般,高挂天上的皎洁满月正散发着光芒。
被四方形的回廊切割的月光。看似被白色帐幕覆盖的内庭,仿佛圣域一般神圣不可侵犯。
至少回廊这种建筑构造,应该就是为了这个效果才建造的吧。然而在此同时,秋生也感觉到一种过度保护、仿佛沉醉在自己独占的美景当中一般,类似这种倾向的感觉。
将桃花一层又一层地包覆起来,那实在是无比爱慕的倾向。
而筱崎秋生不带任何邪念的眼中,透露出因为不带任何邪念,才更显得真实的疑问。
盛开怒放的桃花,以及照亮一切的满月。这幅过度完美的美景就像酒一样,不懂得酒醉之乐的小孩是无法理解的。
所以秋生才注意到那件事。
(……满月?)
真奇怪。昨晚上床睡觉之前,自己也有望向天空,不过当时看到的月亮连一半都不到。怎么可能会突然变成满月?
秋生也学过一点天文学的基础知识。月亮的圆缺变化必须花上一个月的时间,不可能因为赏月的场所、时间,甚至因为当时的心情而改变形状。
(不只是月亮……桃花也是。)
桃花盛开的季节是春季,也就是三月到四月这段期间,绝对不是七月近在眼前的时期。
这份疑惑,迅速与当初随着晚餐的碗盘一同撤下的不协调连结在一起。尽管不是盛产期,却能吃到盛产期滋味的那些料理,全都一样不可思议。
(这里难道是……)
秋生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所在地就像是神秘未知的魔境。她聪敏的脑筋立刻开始回溯目前所有的行动,逐一找出可疑之处。
说到底,当初刚抵达千住的时候,还只是傍晚。以公车结束营业的时间来说有点太早,而且还选在那种偏僻的地方停车,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奇怪,不是吗?这么说来,刚刚自己也觉得太阳下山得似乎微妙地早了些。那么,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带进这片魔境当中?是那条竹林小路吗?不对,说不定是在更早之前……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刚刚那个山水画世界。将秋生引诱到那里的兔子和蝴蝶,是否真的存在现实当中呢?
还有……矗立在所有幻想的中心点,这棵桃树。
(这到底是什么……?)
这里的确美得惊人。是个非常柔和、让人安心、一切都获得满足的世界。但那是操纵了原本的自然定律、修补得连一丝空隙也没有的世界。
不过至少,秋生没有在这里感受到恶意。洁白璀璨的满月,以及争相盛开的桃花。这里只是把美丽的事物搜集起来,并调整成美丽的形貌而已。然而这个人为的景致,让秋生感觉到某种熟悉的气息。
魔道,不寻常的力量。
(老师……绅堂老师……)
要找到他才行。
曾经接触过魔道一角的秋生相当清楚,那并不是自己这种人能控制的东西。正因为如此,在这个无法完全掌握的情况下,想要找到绅堂的心情变得更加强烈。
「老师……」
当秋生没想要往哪个方向才能回到房间、才能找到绅堂,就直接准备迈步前进的时候。
「这次承蒙您远道而来,实在不胜感谢。」
一个极度平稳却又充满魅力的声音,正好从内庭的另一侧传了过来。
由于被巨大桃树的树枝挡住没有发现,不过那里似乎有人。秋生在廊柱阴影处偷偷望了过去,随即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在走廊上正襟危坐的美女,高雅的发髻,配上仿佛透明的雪白肌肤。一身淡桃色的和服,包裹在纤细的身体之外。
微微低垂的眼眸,让人感受到一股蕴藏于内的魅力。是位虽然内敛,但是却能从隙缝当中隐约窥见惊人性感气息的女性。从她的外貌以及刚刚那句话来看,可能是这间旅馆的老板娘吧。
秋生之所以反射性地躲在柱子后面,并不是因为看见了她,而是因为看见了伫立在她身旁,抬头望着内庭桃树的绅堂丽儿。
听见老板娘(秋生如此认定)说的话,绅堂的视线也没有离开桃树,只微微笑了一下。
坐在地上的老板娘和站在旁边的绅堂,两人应该很难看见对方的表情才对,但是老板娘似乎非常清楚他的反应,原本低垂的双眼微微抬了起来,闪烁着不同于面对一般客人的喜悦之情。
「我真的没想到竟然还能再次迎接您啊,老师。」
已经转变成偷看模样的秋生仔细聆听着这句话,并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
(老师以前来过这里……?)
无视于秋生的疑问,绅堂依然仰望着桃树,以视线疼爱着纷飞的落花。
「这次应该不是我吧。不小心闯进来的人是我的同伴才对。」
至此,绅堂终于看向老板娘。就连站在远方的秋生,也能清楚知道他正温柔地微笑着。
那份温柔,和他平常对秋生展现出来的平稳却又带着一丝坏心眼的温柔不同。那是对他的恋人们展现出来的,包含吸引力的温柔。
光凭这一点,秋生就觉得似乎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关系。不对,至少可以确定一半了。虽然她确定,但是眼光却一直离不开他们。
「这里的温泉和美酒,还是一样沁人心脾……在宴会厅的客人,那场宴会是第几天了?」
绅堂漫不经心地随口问起。老板娘用袖子轻轻盖住了嘴角,「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总共应该持续三个月左右了吧。饮酒、高歌,累了就去泡温泉。
……您意下如何?如果是老师的话,他们可能会愿意让您加入呢。」
她隔着袖子朝绅堂看去。在月光的照耀下,那双眼睛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诱惑,却和轻浮献媚完全不同。那是只有知道自己是能够同时包容善恶的女人,才有办法施展出来的眼神。
比起她说的话,她的表情更加吸引秋生的注意。但是最主要的对象绅堂,却只微微承受了她甜腻热情的视线,然后轻轻包覆起来。没有回避带过,但也没有被她看穿。
「我还有其他同行者啊,没办法在这里待太久。」
脸上遗憾的表情,是发自于真心。绅堂丽儿对于女性关系绝对不会有任何疏漏,华丽的关系并不是只有表面的虚假矫饰而已。
所以这并不是单纯的拒绝。虽然不能久待,但是至少会待一晚。
「不过,我打算再去泡一次温泉。感觉浸泡在里面的时间越长,就越能延年益寿呢。」
听到绅堂开玩笑似地这么说,老板娘「哎呀」了一声,看似歪过头笑了。看起来真的非常非常地高兴。
「原来是这样吗……」
接着,她将身体朝着绅堂微微倾斜,掩着嘴角轻声说道:
「那么,如果您愿意的话,就由我来——」
全神贯注地倾听两人对话的秋生,为了听到那句压低声音说出来的话,忍不住把身子探了过去。然而探出去之后,眼前一片乘着夜风而来的桃花花瓣,正好飘过自己的鼻子前。
「哈……哈啾!」
秋生打了一个喷嚏。然而这就像在止水般的寂静当中丢下一颗小石子,引发巨大的波纹。
「……啊!」
秋生猛然抬头,看见了正在望着自己,脸上表情有些困扰的绅堂。但是那张依然带着浅笑的面孔,表达着「真是个伤脑筋的孩子」的意思则不言而喻。
同时,刚刚还在他身旁的女性已经消失无踪。在短短一瞬之间,仿佛雾气般烟消云散。
「……老师。」
在绅堂朝着这里走来的几秒钟之间,秋生一直带着像是害羞、也像是愧疚的表情,尴尬的感觉点缀在心中怀抱的疑问之上,不断地来回盘旋。
对于面带苦笑的绅堂来说,秋生会出现在这里,大概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吧。他在来到秋生身旁的几步路程当中,思索着要对自己可爱的助手说些什么。
尽管同样都是意外,但是应对方式却是大不相同。绅堂和秋生之间的不同,成年男性和依然稚嫩的少女,是不一样的。
「睡不着吗?」
小心不让自己的声音出现任何责难的口气,并尽可能地温柔、平稳。
和秋生有关的事,不论是再怎么不正经的言词,绅堂都会十分注意说出口的方式。因为他非常清楚,这个年纪的孩子,会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动摇,或是不小心出现巨大的变化。
而秋生也是个聪明的孩子,所以她能够感受到绅堂对自己的小心翼翼。虽然觉得那是因为他把自己「当成小孩子看待」,但是在此之前,秋生从不怀疑这就是绅堂的温柔之处。
「对不起,老师……那个,刚刚那位是?」
这不是在追问她与绅堂的关系,而是她那过于突然、过于不可思议的消失方式。因为只在短短一瞬之间,她就不见了。
绅堂当然也知道秋生的疑问所在,他稍微想了想该怎么回答之后便说:
「老板娘很不喜欢被人看到……是个容易害羞的人啊。真的很可爱。」
他用含糊的言词转移焦点。这时,有一阵风吹进内庭,桃树树枝随风摇曳,洒落大量花瓣。
简直就像在责备绅堂轻浮的话语一般。
「不过真伤脑筋啊。刚才明明是难得能让老板娘帮忙擦背的好机会……」
为了躲避追问,绅堂仿佛刻意散发出风流韵味似的。
因为被绅堂转移了的问题焦点,这间旅馆到底是什么地方、老板娘是什么人、自己身处于什么状况等,原本跟随在这些事情旁边的不安感,仿佛渐渐地淡化了。秋生有这种感觉。
(……不对,不是这样。)
相信一定是自己安心下来了。因为绅堂现在就在自己眼前,听到了他对自己说的话。不管状况有多么混乱,只要在他身边就不会有问题。秋生的内心某处一直是这么想的。
没有任何道理可言。不过,这份安心感确实让人觉得很舒服。
秋生不经意地抬头,看见了以眩目满月为背景,尽情地伸展枝哑的桃树。纷飞舞动的浅桃色花瓣,感觉似乎比刚刚增加了一点。
鲜明而冶艳。那仿佛俯视着秋生一般的耸立姿态,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呼啊。」
可能是因为绅堂带来了安心感,让秋生忍不住打起呵欠。绅堂像是把头发缠在手指上般,轻柔抚摸着助手的头。
「老师……」
「晚安。对秋生来说,这里的色调可能太鲜艳了吧。」
秋生无法询问他这句话的意思。
因为绅堂伸手把秋生的浏海拨上去之后,脸随即靠了过来,然后在额头上轻轻一碰。
用他的嘴唇。
「啊……」
淡淡的暖意,而且柔软。在秋生感受到的瞬间,她的意识一口气落入了朦胧深渊当中。
绅堂丽儿的嘴唇,是将他深远丰富的知识与奥妙难解的魔道,编织成神秘与怪谨的出口。原来如此,被那种东西直接碰触而瞬间中了魔法,实在不足为奇。
(不过,并没有讨厌的、感觉呢……)
在舒服地轻飘落下的感觉当中,秋生缓缓闭上了眼睛。
就在眼皮完全闭上之前,她看到了。
不知何时,绅堂身后突然出现了那套浅桃色的艳丽和服。她那如同漫天飞舞的花瓣一般伸出来的手指,轻轻抓住了绅堂的浴衣袖子。
「请不要这样小心眼啊……这孩子也是会闹别扭的。」
在缓缓下沉的意识当中,秋生看见了、听见了这一幕……
(我才没有闹别扭……)
闹别扭这种事我才不会做呢……
●
筱崎秋生的手记。
隔天,我们平安无事地回到家了。
在那奢华的一夜始终心情大好的时子阿姨,又再次调查那间旅馆,却找不到任何情报。
别说情报,听说她最复甚至因为恼羞成怒而直奔现场,但是再怎么努力去找,也都找不到那间旅馆。虽然时子阿姨的「再怎么努力去找」实在有点不太可靠,但是应该就是如此吧。
换句话说,那个地方并没有旅馆。
我也因为在意而做了一点调查。那一天,我们乘坐的公车并不会停在像那种田地的正中央,而且那附近也没有我们曾经走过的灰暗宁静的竹林。
时子阿姨曾经怀疑「是不是被狐狸给骗了?」,但是我想的东西跟她不一样。
调查通公车路线和地图之复,我换了一个调查对象。因为根据那一夜烙印在脑海当中的印象,感觉应该比较通合从绅堂老师的藏书开始着手。
然后我查到了。查到一个不小心就会误闯的异界,同时也被称为仙境的地方。
听说是神明、是仙人,甚至可能是妖怪居住的那个地方,据说连时间的流逝都和外界不同。
搞不好那间旅馆就是如此的地方也说不定。知道我的疑问后,绅堂老师对我这么说:
「思则不达,若不多思,则获邀前往。」
人们再怎么渴求也到达不了,只会因为误闯而追入的地方。此外,像我这样的人类应该是闯不进去的。老师这么说。
「因为秋生很聪明啊。多少有点大而化之的人,才会因为那样的地方而高兴。」
这种说法,听起来有点像是那间旅馆本身会挑选人类的个性一样。不过听他这么说,我也觉得可能真的是如此。
争相怒放的桃花。相信她一定觉得,像我这样带着疑问去看的人,实在太不解风情了。但是那也不能怪我吧?因为那时的满月,实在是美得太过分了呀。
另外,如同绅堂老师所说,会被那间旅铝吸引过去的,一定是不拘小节、大而化之的人。
也就是说,那一天不小心闯入那个地方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七月了呀?」
……如此这般。相信她一定是不深究为什么找不到那间旅馆,而且对于一个晚上就过了七天这件事,也只是歪着头看着月历,念了几句之后就没事的,那样不拘小节、大而化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