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这是我第一次在学校和宫城说话。
有一次我曾经把她叫来音乐准备室,和她单独谈话过,但那次顶多算是在放学后时间的延长。可是这次不一样。这是我们第一次在我朋友面前进行类似对话的行为。
明明这没什么大不了,我却觉得很不得了,或许我有点失常了。其实我没必要回头,但我还是一直想要回头。
「叶月,我看你好像在发呆,你真的没事吗?」
我听到羽美奈出乎意料大声的话音,便看向旁边。
「抱歉,我只是在想点事情。」
「你又会撞到人的喔。」
听羽美奈轻松地哈哈一笑,我回了一句「这倒是」,继续在走廊上前进。
就算我竖起耳朵,也听不见宫城的声音。
只有羽美奈和麻理子的声音传进耳中。
「刚才那个女生,我记得她叫……宫城吧?你们交情很好吗?」
羽美奈就像是突然想起来似地问道。
「她的确叫做宫城,然后我们的交情其实不算很好。」
「暑假时你们俩不是一起出去了吗?」
「谁和谁?」
「你跟宫城。」
「你没认错人?」
我已经惯于说谎,因此这话我说得毫不费力。
「我应该不会认错你吧。」
羽美奈或许颇有自信,她紧咬着这个话题不放。
「我是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见到你们的,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羽美奈这么说道,说出了一个车站的名字。那里是暑假时,我和宫城为了进行朋友游戏而一起去看电影的地方。因此她看到的人无疑是我和宫城,她并没有认错。
「你这么说的话──」
在抵达教室前方的时候,我为了修补说出口的谎言,就像在回溯记忆似地缓缓说道:
「我想起来了,我亲戚家在那附近,我是去那里的时候偶然遇到宫城的。」
「真稀奇,叶月你居然也会忘记事情。」
一直默默听我们交谈的麻理子用开朗的声音说道,同时看着我。
「我也是人嘛,有些时候也是会忘记的。」
当我边笑边走进教室的时候,我听到了羽美奈好像不太高兴的声音。
「不管你和她交情好不好,我都无所谓,我只是在想,你应该不是因为她,暑假才不怎么陪我吧?」
羽美奈坐到座位上,对我投以颇有怨言的眼神。我没有走去自己的位子,只是继续和她说下去:
「我说过暑假时我要去补习班,所以比较难碰面嘛。倒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我和男朋友去约会。」
「在那种地方?」
「有时候我们也会去一些不同的地方啦,毕竟在那里不会碰到同校的人,所以我们就稍微出点远门了。」
看来适得其反了。
明明我和宫城特地选了一个应该不会碰到熟人的地方。
我没预料到羽美奈竟然也和我有一样的想法,甚至去了和我一样的地方。
「你们感情真好,我好羡慕。」
我微微笑着推进话题,羽美奈的心情似乎也因为我说的这句「羡慕」而变好了。她好像不打算再追究我与宫城的事情,但我也不想让她回想起现在这个话题的开端,于是我挂着笑容继续和羽美奈谈论她的男朋友。她或许已经把宫城抛到脑后,开始讲起她那天和男朋友去了哪里,吃了什么等等。
我不会嫉妒别人的幸福,但这个话题我实在没什么兴趣,所以我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听着羽美奈的声音。
我垂下视线,看着自己的手。
没有宫城的痕迹,虽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刚才撞到她的时候有受伤吗?」
麻理子或许是觉得盯着自己的手瞧的我有点可疑,便将头探过来。
「没受伤,不用担心。」
「真的?」
「你看,我就说没事吧?」
我挥了挥手给她看。
「合格。这样你跟男朋友去约会的时候就能牵手了。」
「你又马上这样说了。我没有那样的对象啊。」
「我知道,你快去交一个吧。」
「就算交了,大概也不会牵手。」
「为什么?牵一下嘛。」
麻理子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么希望我牵手?」
我向羽美奈和麻理子两个人问道。
这个问题没有什么深刻的涵义,我也不觉得问题的答案能帮上我多少。宫城的身影在我脑海中浮现,但她不是我的恋人,我也不认为自己能牵着她的手一起走。不过就是她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会特别意识到些什么罢了。
「一般来说都会牵手吧。」
羽美奈这么起头,麻理子也接着说「去约会总会牵吧」。
「我知道了,叶月想要的是健全到连手也不牵的关系。」
麻理子捉弄似地说道,接着伸出手来,我则是握住了它。
她的手和宫城的没什么区别。
同样暖和又柔软。
羽美奈的手大概也差不多吧。
但宫城和她们俩明显不同。
我不是想和她牵手,但我想触碰她。刚才在走廊上撞到她的时候也是,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抓住她的手腕了。这种感情并不像麻理子说的那么健全。
「怎么了,你有喜欢的人?」
羽美奈用兴致勃勃的表情看着我。
麻烦大了。
在眼下这种状况中,就算我说没有,她也一定会继续追问「那至少有在意的人吧?」。
「是谁,是谁?」
我听着麻理子愉悦的声音,正想要随便想出一个答案的时候,钟声响了。
「要上课啰。」
在绝佳时机响起的钟声,宛如正义伙伴一般帮了我一把。我一坐到座位上,老师便立刻走进教室。
课程开始了,教室里响起老师的声音。
我把写在黑板上的文字抄到笔记本上。
我用右手在白纸上空白的地方写下「宫城」,又把字迹擦掉。
在学校也想和她说话。
我自己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彷佛要把老师的声音盖过去似的。
……这太荒唐了。
我和宫城在学校完全没有话题能聊。何况直到现在,每次我们俩在她房间独处时,有时还是会出现漫长的沉默。
我把多余的事情赶出脑海,将课本翻过一页,同时让自己专注在把笔记本填满的举动中,不知不觉间,一如往常不长不短的上课时间就结束了。当我想着要和羽美奈她们一起去吃午饭,正准备起身的时候,我听见了收到讯息的提示音,便从书包里拿出手机。
我重新坐好,看着画面。我收到的,是宫城像平常一样要我放学后过去的讯息。尽管我昨天才去过她家,她今天却又再叫我过去。她这样做并不让我意外。
我在走廊上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多半是要追问这件事吧。
问题在于,我无法说明为什么我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抓住她的手腕。我大可跟她说我想碰她,但我不觉得她会接受这种答案。想必她还会再问我,为什么我想碰她。
我不想把宫城还给她的朋友。
我不可能告诉她,我想触碰她的想法中带有这种情感。虽然以大小来说,它大概只有金平糖那么大,但我仍然不该把这种不适当的感情投射在她身上。
我传讯息和宫城约好放学会见面,接着起身离席。
一想到她要问我走廊上的事情,我的头就开始痛了。
好麻烦。
不过,我并不觉得和她见面很麻烦。
◇◇◇
眨眼间就来到了放学时分。
我和羽美奈她们分别,在已经走惯的路上前进,经过一段不长也不短的时间后,我到达了宫城家。
我走进她房间,解开衬衫的第二颗扣子。
尽管气氛依然微妙,但我渐渐习惯了。
我接过五千圆,背靠着床坐下,接着宫城就拿来装有麦茶和汽水的玻璃杯,将它们放到桌上。她犹豫了一会儿后,也在我身旁坐下。虽然和以往相比,我们之间还有些距离,不过自暑假结束以来,我身旁这个位子终于得到填补,还是让我松了口气。我们很难马上恢复原状,可至少我们正在逐渐回到原本的模样。有时候是不太顺利,但这也没办法。就算只有看起来像也好,只要我们做的事情和暑假前一样,不久后我们的想法应该就会慢慢跟上了。
宫城默默拿出课本和讲义,在桌子上摊开。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有干劲,我只看到她老老实实在写作业。
我也翻开课本和笔记本,开始写起习题。
昨天我告诉宫城「和我考同一间大学吧」,我说这种话明显很不负责任。虽然我对认为一定考不上的她打包票,但我觉得凭她现在的实力,要考上的确不容易。
进入暑假之后,我们时常一起念书。
宫城表示不懂、要我教她的次数也在确实减少。可即使如此,我仍然不觉得她能达到合格的水准。
我只是觉得,如果她从现在开始准备,她或许就能考上。这需要她本人的干劲,要是她表示想和我考同一所大学,我也会帮她一把。但我不能强迫她。
就算真的考上了同样的大学,也不一定就会发生什么。
她已经决定好我和她的这段关系何时结束,而我也同意了。
我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如果我和宫城读同一所大学,似乎会很开心罢了。
「仙台同学。」
我听到宫城的声音便抬起头。
「你有不懂的地方吗?」
「我不是要说这个。今天那是怎么回事?」
果然啊。
宫城连续两天把我叫来的理由。
我已经预料到,但我佯装不知。
「什么怎么回事?」
「你不是在走廊上抓着我的手腕吗?」
「我只是想捡你掉在地上的东西而已。」
「如果只是要捡地上的东西,没有必要抓住我的手腕吧?」
「只是手稍微碰到一下罢了。」
「我不觉得那叫做稍微碰到。」
好麻烦。
就算她一直追问我不想说出口的话,也只会徒增我的困扰。
而且要是我说实话,她想必也会很困扰。
为了我们彼此着想,「我不想把你还给你朋友」这句话我还是别说出来比较好。
「……你想要我怎么回答?你告诉我你希望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
我提出能够和平解决这件事的意见。
如果她有什么想要我说出来的,我照着说出来就可以结束。就算把这件事继续拖下去,也不会得到令我们都满意的结果,因此随便怎样都好,早点结束它比较重要。不过我知道这种答案不会让她满意。
我不是要你这样做。」
「那你希望我怎样做?」
「告诉我你抓我手的理由。」
「我只是想碰你,所以就碰了。」
我说出其中一部分的缘由。
「什么跟什么。好好回答我。」
「我回答了。」
「那你想碰我的理由又是什么?」
我觉得她最好别问这种问题。这样我们都能和平地过日子。
「宫城啊,你是明知我答不出来,才故意这样问的吧?」
我为了中断这串接连不断的问题而如此问道,但我没有得到回答。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说出下一句话:
「就算没有理由,有时候也是想碰的吧。」
我这么说着,向宫城伸出手。
尽管现在的我们之间比以往多了些距离,不过我的手还是马上就碰到了在我身旁的她。我摸着她的脸颊,把手掌贴了上去。虽然宫城的表情因不悦而扭曲,我却还是没把手放开。从紧紧贴住的地方传导过来的体温让我感觉心情不错,我接着让手从脸颊往下滑,碰到她的脖子。
我现在对她的想法想必是不纯洁的。
「哪会毫无理由就想碰人?」
「既然你这么说,你碰我的时候,又有什么理由?」
「我是──」
宫城语塞了。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把我放在她脖子上的手拉开。
「仙台同学,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这里,你都一直在做一些奇怪的事情。」
她用低沉的声音说着,同时垂下视线。
「我也不懂──宫城,快点下今天的命令吧。」
再这样下去,我没有自信能保证不出任何事情。我知道只要是在她面前,维系我理性的螺丝就不会发挥作用。
虽然表面上我们装作一如往常,但其实我们还没回到原本的样子。一旦有一些微小的刺激,特意装出来的表象就会轻易破碎。
与其任凭未知的事件发生,不如让宫城来命令我。她应该只会下一些无关痛养的命令,这样总比现在的状态好得多。
「那么,让我给你打耳洞。」
宫城没有抬起视线就说出了「耳洞」这个词汇,这实在抄出了我的预料,让我下意识地反问道:
「耳洞?」
「对。在你的耳朵上打洞。」
昨天她要我朗读,我却摸了她的耳朵,如今她或许是要回敬我昨天的举动,她抬起头拉了拉我的耳垂。
「绝对不要。」
我对她坚决说道。
像耳洞这样以后也会留下来的东西是不行的。
宫城总是想在我身上留下痕迹,而她实际上也时常这样做。我一直容许她到现在,但这是因为那些痕迹很快就会消失。
可是耳洞就不一样了。
我无法像往常一样接受它。
「为什么不行?」
「因为会违反校规。」
宫城没打算克制的手不断摸着我的耳朵,于是我抓住了她的手腕。我用力拉了一下,她便老实松开捏着我耳垂的手指,她的声音也透露出恋恋不舍的感觉。
「仙台同学,你裙子弄那么短,还染头发,这已经违规了吧?」
「这种程度还在容许范围内。」
「你一直都是这样。」
「这样是哪样?」
「自己制订规则,还一副这样理所当然的表情。」
「订个规则而已,有什么关系。不管裙子还是头发,都在老师不会生气的范围内,既然没有惹老师生气,那就不算违规了吧?」
校规并没有那么严谨。虽然字面上写得很严格,但执行这些校规的老师并没有像校规那样严格。只要大致上遵守,老师就不会生气,他们还会认为你有遵守。我只是制订一些规则,让自己的行动维持在「大概范围」,并且遵守它们而已。
「你这样太狡猾了。」
「如果你觉得我这样狡猾,你也跟我一样不就好了?你把裙子再调短一点会比较可爱喔。」
我抓住宫城半长不短的裙子稍微拉了拉,我还来不及把它缩短到不会惹老师生气的极限,手背就被拍了一下。
「现在的长度就够了。别说那些了,下次再弄也可以,让我给你打耳洞吧。」
「换别的命令啦,这样真的会违反规则的。」
虽然我斩钉截铁地这么说,她却还是一脸死不放弃的表情。
一言以蔽之,就是「无法接受」。
她心中多半是这么想的。
「我绝对不会让你穿耳洞的。」
我像是叮咛似地,对似乎很坚持要在我耳朵上打洞的宫城重申道。不管她怎么坚持,我的答案都不会变。就算我能接受大部分的命令,有些命令我也是无法接受的。
「穿耳洞哪里违反规则了?」
「制造一直留在身体上的伤口,不就类似暴力行为?这样不是违反规则了吗?话说回来,你想让我戴什么样的耳环?让我看一下。」
尽管我不打算接受宫城的命令,但我有点在意她准备了怎么样的耳环。不过她没有把东西拿出来,而是以比刚才还小的音量说:
「我没买,但要是你让我穿耳洞,我就会去买。」
「你不用买也没关系。何况我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我耳朵上要开洞。」
「……我只是想实验看看老师会不会生气而已。我觉得有时候你也应该被老师提醒一下。」
宫城嘀嘀咕咕地说着不知是真是假的理由,但这想法实在不怎么有趣,我忍不住抱怨起来:
「别拿人做实验啊,想点更好的理由吧。」
「只要有更好的理由就可以吗?」
「不可以。」
我不知道宫城到底在想什么,但我认为要在我耳朵上打耳洞的命令还是太沉重了。
就算我们之后上了不同的大学,我再也见不到她,我也不需要会一直留在身体上的东西。只想在我身上留下我们一起度过的时光,这种事我可敬谢不敏。
「那你别动。」
宫城说出的这句话只让我有不妙的预感。
「你想做什么?」
没有回答。
她伸出手代替回应。
不过她的手没有碰到我的耳朵,而是放在我的肩膀上。
她是刻意想在我身上留下痕迹的吗?
明明她就在我眼前,我却不是很明白她在想什么。尽管相较于我刚开始来这里的时候,我们的对话有所增加,但也只是这样而已,我并没有完全理解宫城这个人。她总是藏起自己的真实想法,今天也不例外。她没准备耳环,就想在我耳朵上打洞,我无法判断这是出于一时冲动,还是因为这个她好不容易才说出口的理由。
我觉得光靠表面上的对话,实在很难拉近彼此的心理距离。不过要让身体之间的距离缩短到零还是很简单的;宫城的嘴唇碰到了我的耳朵。
她的黑发传来洗发精的柔和香气。
我的身体一下子就习惯了这对过去曾触碰过我的嘴唇。尽管我把宫城比谁都更接近我的事实当成理所当然,但我还剩一点的理性告诉我,我不该接受。
「宫城你等一下。」
我推了推她的肩膀。
热度离开了互相接触的地方,我的耳边传来一道声音:
「因为你不让我开耳洞,这是替代。」
对于这道过于接近的声音,我推她肩膀的手也随之抖了一下。
她呼出的气息就像在抚摸我的耳朵似的,我觉得有点痒。
「你老实一点,又不会让你受伤,这命令很简单吧?」
我听见了这道宛如糖果饼干般轻盈的声音,接着一个湿湿的东西抚过我的耳朵。
我马上就明白,那是舌头。
紧紧贴上来的那个东西有点热度,只要它动一下,我就会有一股颤栗的感觉,让我冷静不下来。不过以前也曾发生过这种事。理性要我拒绝服从,但另一方面,又有一个自己告诉我,这种程度的命令不需要拒绝,我不妨接受。
我的感情在这两个选项间摇摆不定。
温暖的舌尖让我的理性屈服,我按她的命令老实坐着,随后某个硬物抵到了我的耳朵上。
那多半是牙齿,而这种时候大概都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宫城,快松开。」
过去的经验驱使我推着宫城的肩膀。
虽然我的手出了很大的力气,她却依然纹丝不动。
她用牙齿夹住我的耳垂,使劲一咬。
「这样很痛!」
我在出声的同时又拍了她的肩膀几下,接着她的牙齿就刺进我耳朵的肉里。
她使尽全身的力气咬着。
痛到足以让今天铭刻在记忆中。
不对,与其说是疼,不如说是烫。
无论是向我吹来的气息,还是洗发精的味道,我都辨认不出来了。
「就说很痛了!」
我猛力拍了一下宫城的身体,她便立刻抖了一下。
轻而易举就缩短的距离也轻而易举地拉长了。
「宫城,你真的咬得太用力了,比开耳洞还过分。你根本不是要打洞,而是想把我耳朵撕碎吧?」
尽管我没有穿过耳洞,但我猜一定不像现在这么疼。宫城就是在我的耳朵上咬得这么用力。我不知道她这股冲动从何而来。
「我没有咬这么用力。」
「就是有。你真的不是笨蛋吗?这样会受伤的好不好?」
我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再看了一下指尖。
上面没有血迹。
但我无法相信。
我感觉就是有地方流血了,可当我打算抽桌子上的卫生纸来用时,它和鳄鱼盒套一起不见了。
「喂,宫城,我要抽卫生纸,你别整盒拿走啊。」
我对抱着鳄鱼的宫城抱怨道。
「你又没受伤。」
她找借口似地说完后,把卫生纸盒放在桌子上。
宫城不喜欢我不服从命令的态度。
多半是因为这样,她才会把鳄鱼拿走。
她的行动总是这样冲动又令人摸不着头绪。
她时常对我这样。
只是她变了。
换作以前,每到这种时候她都会觉得做我不喜欢的事情很好玩,如今却不一样了。她的表情让人感受不到任何一点愉悦的成分,若形容得更精确一点,她看起来有点不安。
她对我做了那么过分的事,露出这种表情也太任性了。
这是她自作自受,我没必要让步。
「就算你摆出这种表情也不行。」
我从端坐桌面的鳄鱼背上抽出卫生纸,擦了擦耳朵。
薄薄的纸张依然洁白如初,没有沾上任何血迹。
「我觉得和往常一样就是了。」
宫城以和往常有些不一样的表情这么说道,试图把鳄鱼抢走,而我对着她的手拍了一下。
「你照照镜子就知道有没有和往常一样了。」
「不要。」
宫城的表情蒙上了一层阴影,看起来就像一只被弃之不顾的小猫般无依无靠,害我以为我才是做错事的那一个。
「──注意别弄痛我啊。」
我吐出彷佛要容许她行为的话语。
虽然现在的我们不应该做这种行为,但一下下还是可以的。
我之所以会开始这样想,不是因为我改变了想法,而是宫城的问题。全都是一脸无依无靠的她不好。
「真的可以吗?」
「这不是命令吗?」
我拉了拉她的衬衫,表示我会服从她的命令。
是的,因为是命令,所以没办法。
只要是在规则的范围内,我就没有拒绝的权利,因此我只能接受她的命令。
「那你乖一点。」
我再次听见了刚刚已经听到过一次的话语,接着她的体温靠近过来。
那个温暖的东西犹豫不决地碰到我的耳朵,彷佛要把被咬过后尚未消退的疼痛舔掉一般攀了上来。舌尖按压着的地方还比刚才牙齿碰到的地方大。我并不讨厌这种一下离开一下碰到的感觉。
她的牙齿碰到了我的耳垂。
回想起那股疼痛的我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腕。
不过她这次用的力道并不大,而是轻轻的。她就像在测试我可以容忍她多用力一样,用她的硬物夹住我的耳朵。她的牙齿正缓缓地、温柔地触碰着,我感觉得出她花了很大工夫,就为了不要把我弄疼。我接收到的刺激明明很小,我的意识却一直往那边去。我知道自己的神经都集中在耳朵上,让我冷静不下来。
我在耳边感受到宫城的呼吸。
她吐气的声音太过接近,害我的胸口也跟着吵嚷不休。
可是只要她在我触手可及的范围内,我还是会感到安心。
但这样依旧太过火了。
她给予我的刺激和现在的我们并不相称。
她太极端了。
这不是不弄痛我就什么都可以做的意思;我推着她的额头,要她离我远一点。
「宫城你等一下,虽然这样不痛,但有点糟糕唉。」
「我──」
她话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接着她难得老实地说了句「抱歉」。
我轻轻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然后将鳄鱼放在我和她中间。我从它背上抽出卫生纸,就像是要抹去她的痕迹似地擦着耳朵。
「仙台同学,像刚刚那种时候,你都是怎么样的感觉?」
宫城一边摸着鳄鱼的头,一边以若无其事的口气问道。
她刚才明明还把说到一半的话吞回去,现在又问出让这个举动没有意义的问题,害我差点叹气出声。
「你要不要自己体验一下?」
我向不负责任的宫城伸手,想摸摸她的耳朵,她却随即用夸张的动作把身体向后一仰,我伸出的手没能碰到她的耳朵。
「我开玩笑的。」
我轻描淡写地说着,对她露出笑容。
要是再缩短原本就已经很近的距离,只会让我们都觉得不舒坦罢了。
这种不小心脱口而出的、毫无意义的话,只要包装成玩笑再丢掉就好了。
尽管我这样想,宫城却用十足认真的语气回道:
「──如果你能让我帮你穿耳洞,我就同意。」
她说同意,是指同意我对她做同样的事,这让我不由得盯着她看。
只要我付出耳朵被打洞的代价,我就能对她做出她刚才对我做的事。
听到这个极有魅力的条件,我瞬间陷入迷惘,随后我又讨厌起这样的自己。
「你是傻瓜吗?先不说这些了,羽美奈看到我跟你走在一起了。」
我打断这个危险的对话,把话题转往别的方向,宫城的注意力也跟着移到羽美奈这个名字上。
「咦,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们去看电影的那天,她似乎也在那里。我跟她说我只是凑巧遇到你。」
「她信了?」
「大概吧,不过就算她不相信,我也不在乎就是了。」
「我也不会再和你出门,所以没关系。」
宫城冷冷地说道,拍了拍鳄鱼的头。
我靠在床边,看着心情貌似不太好的她。
「你一定还想再跟我出去对不对?」
我刻意这么说完后,就马上听到了回答。
「我再也不会和你一起出门了。」
这种时候,她就会像拉长的橡皮弹回原位时那样,以干脆到令人害怕的速度一口回绝。我不知道她是对谁都这样,还是只有对我时才这样,所以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一旦她想接近我,她就会迳自靠近过来,丝毫不考虑我的心情,满意了之后却又疏远我,我觉得她这样真的很过分。
「反正我们也没什么地方好去的。」
虽然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但我又找不到其他想说的,所以我只能叹口气,把鳄鱼扔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