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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7.关住自己的地方

隔天早上都快十点了,也没看见真冬从房间里出来。

「好像起床了喔,刚刚听到换衣服的声音。」

学姊一脸沉着地说道。是说……你和她中间还隔了一个房间耶!说是顺风耳也太夸张了吧?

「就算身处校舍的两端,只要是可爱女生更衣的声音我都听得到唷!」

「够了!学姊你平常不去上课净做这种事啊?」

听到千晶气鼓鼓地这么说,学姊很伤心地将视线往下移。

「可是……重要的时刻总会漏听。就像那个时候,如果注意到洗完澡的姥沢同志……」

那个时候?那时候学姊也无心顾及其他了吧……

何况当时的我明明面对大厅,直到玻璃门发出声音前也没察觉真冬在那里啊!搞得好像我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我明明没做什么会让真冬生气的事啊!应该没有吧?

「为什么真冬会气成那样呢?」

千晶一边调整小鼓的鼓皮松紧度,一边轮番瞪着我和学姊。

「要是生气的话还比较好办吧?我想……那恐怕不是生气。」

学姊微微歪了歪头,接着叹了口气。她似乎不怎么困扰,好像只有我一个人着急,感觉实在很不安。

早餐吃过饭团后,我决定到二楼看看。敲了敲房门……没回应。

「……真冬?我把早餐拿来了。」

门的另一端有人的感觉,只是没有任何回应。

那时候……真冬是这么说的——

『原来我……只是藉口。』

也就是说她至少听到学姊最后那席话了。然后……她以为自己是学姊强拉我入社的藉口——不,等一下,并不是这样。

「真冬,开门啦!我们好好聊聊啊。」

继续这样下去,真冬或许会一直往坏处想。

寝室的门一直没开,我只好放弃,捧着装了饭团的盘子回楼下。

「真冬还好吗?」千晶说道,我摇了摇头。

「没办法了,我们练习吧。」学姊这么说时,已经把效果器接上她的LesPaul吉他、做好万全准备了。

总觉得……这个人好像完全不担心真冬耶,是我多心了吗?

「学姊不担心真冬吗?」

千晶皱着眉。

「当然担心啊,担心到身体就像快裂开一样,但是……我知道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

「真是的!」

这次换千晶跑上二楼。

「真冬,发生什么事了吗?是不是小直那个笨蛋又说了什么过分的话?

千晶的声音传了过来,明明是她常拿来调侃我的玩笑话,这时听起来却像什么东西插在肋骨间一样不舒服。

最后,千晶还是垂头丧气地回到楼下。

「她连一声都不吭。」

千晶坐在爵士鼓的椅子上,对着脚踏钹叹了口气。

「住宿集训今天就要结束了耶……」

「弘志来接我们之前,还有一些时间唷……」

学姊说完便铮地一声拨了她的LesPaul吉他弦。或许是我多心了,总觉得听到她吐出了很冷淡的话语。

「……练习哪首呢?又是老鹰合唱团的歌吗……因为真冬不在?」

「不是喔,练新歌。」

学姊看了我一眼。昨天的……那首曲子吗?

千晶和学姊讨论起鼓的加入方式,我却始终提不起劲动手弹奏贝斯。因为今天是我们第一次团练这首歌,如果就这样继续下去,在没有真冬的情况下编起这首曲子——

真冬的存在价值可能会就此消失。

我突然捂住嘴巴想起一件事……

让真冬不安的……就是这件事吗?她老是说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的理由。若真是如此……

「年轻人?」

「……嗯、啊?」

因为学姊呼唤,我把头抬了起来。

「前奏部分先全体合奏,磅——地盛大演奏四小节,B段也以相同的和弦进行……大概是这样的感觉。」

学姊轻拨吉他示范给我看。

「接着钹的声音渐弱,跟你昨天录的那段前奏连接在一起,第一次重复的时候吉他不会跟进唷,OK?」

我生硬地点了点头。

真冬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听这首歌的呢?

编曲迟迟无法定案,这时千晶竟然提议:「不加入鼓如何?」我并非不能理解千晶的想法,但背景若只有学姊的吉他也太单薄了:不过既然三人合奏也不可行——

学姊突然间双手一摆,制止了我们的弹奏,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弹一开始的前奏了,千晶的鼓棒自钹面上滑下,整个大厅充满了令人不舒服的摩擦声。

「怎么……了吗?」

「姥沢同志出去了。」

「啊?」

我抬头望向突出于挑高空间的二楼走廊看去,出去了?房门打开的话再怎么样都应该会注意到才对啊?

「从窗户出去的,真是乱来。」学姊迅速调降扩大机的音量并关上电源,接着几乎是把吉他丢在沙发上之后,自大门飞奔了出去。

从窗户出去的?房间另一边靠近窗户的地方的确有树,所以也不是不能沿着树干爬下去,问题是……真的吗?千晶抢在我之前冲到楼梯边,两人二叫一后快步爬上二楼,踩得螺旋梯吱嘎作响。千晶打开了真冬寝室的门,房间里不见人影,床上还摆着摊开的行李袋,敞开的窗户外是一重重随风摇曳的绿林。

千晶气馁地背靠在门边,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手指都不能动了还做这么危险的事啊……」

我一时之间莫名无力,滑坐在走廊扶手上伸直了脚。

真冬究竟打算去哪里呢?而且还光脚跑出去?真是的……

又什么都不说就消失了吗?

「幸好学姊发现了啊……」

千晶看着敞开的窗户喃喃说道。

那个人大概也以她自己的方式担心着真冬——所以才一直演奏新歌吧?因为那首歌的曲调最安静,也最容易听到二楼的动静。

真的多亏她发现了——而我却什么都没发觉。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告诉我吗?」

听到千晶的话,把脸埋进膝盖间的我才缓缓抬起头。

千晶咬着下唇、一脸恳切地直盯着我看。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啊。」

「小直怎么老是这样啊!」

「对不起。」

不过……这又该从何说起才好呢?总觉得就算对象是千晶,也不能把学姊心中最幽暗的部分说出来。

「真冬好像……觉得这个乐团里没有自己也无所谓。」

「嗯,这我知道。」

「然后……昨天,我想她听到了我跟学姊之间的对话……吧?」

我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一向千晶细诉,为了不让她发觉学姊过去的伤痛,也特别注意自己的措辞。

「这么说来,学姊是为了接近小直才利用真冬吗?」

「不,就说不是这样啦。」

真冬的想法大概也跟千晶一样吧。

「学姊本来就想邀真冬入社,只是藉由我做了她也可以办到的事情。」

如果套用千晶大剌刺的说法就是——学姊为了拉真冬入社而利用了我,接着也为了邀我入社而利用了我。

其实真冬根本不必想太多,如果我能对她说清楚就好了。

「我想真冬大概也知道吧?」

「……啊?」

「所以跟她说清楚也没用,因为那并不重要。」

我看着千晶的侧脸。她的侧脸之后——窗外树梢的叶子迎风摇曳、轻轻摩擦,叶子间的缝隙把阳光切成一道一道的。

「真冬之所以待在我们团里,是因为小直喔!你明白吗?」

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关于这个……我也从真冬那里听说过,她说因为学姊邀我入团,所以她也一起来了。然而千晶表情有点哀伤地摇了摇头。

「嗯……小直大概还是不明白吧。」

「……不明白什么?」

「自己仔细想想、自己发现吧!你不自己想清楚,我也会很困扰。」

我正想继续问下去,大门那边忽然传来咚咚咚的声音,有人在敲门。我弹起来似的起身跑下楼梯。

一打开大门就看到学姊累垮了的脸,肩上则是因为筋疲力竭而闭着眼、脸色铁青的真冬。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背着真冬的学姊仿佛把身体塞进来般拖着身子走进别墅。

「她倒在地上,大概是贫血吧?相原同志,把沙发上的空间腾出来。」

千晶急急忙忙移开吉他后,学姊把真冬小小的身体横放在沙发上,又拿靠垫垫在她脚下,好让头的位置比脚低,最后松开真冬的衣领。

「年轻人,冰箱里有红茶吧?加点砂糖再用微波炉温热后拿过来。」

「啊,好、好的。」

我拿着装了红茶的杯子从厨房走回来时,真冬的眼睛恰巧微微睁了开来,但脸色还是很差。学姊在真冬的脸颊旁蹲了下来,千晶则从沙发靠背那儿偷瞄真冬的脸。

「你没吃早餐就到处乱跑吧?」

学姊温柔地说着,并轻轻抚摸真冬的脸颊。

「喝得下吗?喝一点会比较舒服。」

学姊从我手里接过的杯子,才拿近真冬的脸,她就咬着嘴唇摇了摇头。于是学姊慢慢把杯子就口,含了口红茶后,突然往真冬的嘴唇——喂!给我等一下!

「……嗯、唔嗯!」

手腕被抓住、肩膀也被压着的真冬只好接受学姊的喂食,还发出鼻音……哇!虽然心里觉得这一幕看不得,我还是盯着真冬直到她咕噜咕噜地吞下红茶。

「呼……」

学姊湿润的嘴唇离开了真冬,她舔了舔嘴唇后露出了陶醉的表情。

「谢谢招待!」

「什么谢谢招待啊!都这种时候了你到底想些什么啊!」

我不假思索地开口吐槽,千晶则用手遮住羞红的脸。

「抱歉啊,终于等到好机会了嘛!」

「够了,学姊是笨蛋!」千晶大叫。

真冬满脸通红,转过身去把脸埋在沙发的靠背里。

「情况紧急嘛……不得已只好这么做了。」

这、这个人实在是……我已经想不出可以骂她的话了。

「姥沢同志,别在意。就当作被流浪狗咬了一口然后忘掉吧!」

「咬人的当事人还有脸说这种话!」

「哎呀,忘记的话说不定还会有下次喔!」

「你检点一点!」

看到我激动成这样,学姊站起身摸了摸我的头。她该不会是为了缓和气氛才故意开这种玩笑吧?还是说她从头到尾都是认真的?光是想就觉得好累……

就在这时,钢琴上的手机响了,是学姊的电话。

「……喂……嗯?啊,嗯。谢谢,我知道了……嗯,那等会见。」

啪地关掉手机之后,学姊回头看了看大厅。

「弘志差不多要过来接我们了,他刚刚才下交流道。」

我和千晶对看了一眼,接着望向真冬。

「收拾收拾,打扫一下大厅吧!姥沢同志就先休息一会儿,年轻人去做便当。弘志大概也还没吃饭吧?看来是没办法太悠闲了,就在车上吃吧。」

学姊把吉他收进琴盒里,接着收拾脚架。

千晶的视线落在真冬栗子色的头发上,隔了一会儿才站起来,走到爵士鼓那边开始收起钹。

终于……要结束了吗,在这样的情况下……

我又看了真冬的背影一眼,一点也不结实的纤细身躯一动也不动。

结果我什么也没能对她说,我和真冬仍旧沟通不良。

可是……就算有言语上的沟通就没问题了吗?千晶是这么说的——真冬应该也知道、因为那并不重要。

这么说来,只是因为我没发现吗?

听见大门口传来引擎声,已经是中午过后的事了。

「嗯?大家没怎么晒黑呢?」

弘志哥从休旅车的驾驶座探出脸来。

「我们是来练团的呀,不光是来游泳而已。」

学姐边从露台搬出爵士鼓边回答。真冬还躺在沙发上,千晶从寝室里拿出真冬的行李,我则顺手将其他三人的行李一起放进休旅车。正要再进去拿行李的时候,弘志哥揪住了我的衣领。

「有……有什么事吗?」

「小子,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他看起来不太像在开玩笑,反而让我惊慌失措了起来。

「呃,怎……怎么会这么问?」

「气氛怪怪的,连响子都变得很老实。」

好敏感的人啊……不愧是跟神乐坂学姊认识很久的人(应该是吧)。

「就……起了点争执。」

「毕竟就只有你一个男生嘛!我本来就想过这样或许不太好。」

「那个……事情应该不是弘志哥想的那样……吧?」

「真的没发生那种事?三天两夜耶?」

弘志哥搭着我的肩,小声问道。

「什……什么事都没发生。」那种事……大概……是在说那件事吧?

「这样反而不好吧?不正常喔!」

我越来越不懂他到底想说什么了。

正要走进别墅就在大门口差点撞上抱着落地鼓的真冬。她才刚醒过来吗?脸色还很难看。

「你躺着休息比较好吧?」

我正要伸手替她搬行李,她却无言地摇了摇头。右手手指不能动还要搬这么大的东西,应该很危险吧……真的不要紧吗?

最后确认门窗都已关好,断路器关上,我才锁上门然后把钥匙交给弘志哥。这时已经是下午一点了,天空布满了云朵,所以还满凉爽的。

休旅车的后座上,千晶和学姊两个人中间夹着真冬先坐进去了,所以我便拿着便当坐到副驾驶座上。

「弘志,这别墅不错喔。」

休旅车穿过树林开上车道后,学姊在我脑袋后面对弘志哥这么说。

「明年我还想再来呢!我们四个人一起。」

我们四个人一起——明年也要来。这句话渗进了我心底的某个地方。

「别墅借你们是没什么关系,不过别再找我当司机啦。回去之后还得马上赶去录音室呢,我可没有很闲啊!」

「你去拜托别人来代替你就好了啊。」

「谁要让我拜托啊!」

弘志哥用力踩下油门,一股令人心旷神恰的风从开着的车窗吹了进来。闪闪发光的地平线在林木之间若隐若现。

「接送三个高中女生耶!这种事怎么可能拜托别人做啊。万一出事该怎么办?是说能和三个女生共处一室却什么事也没发生,也太『没用』了吧?」

总觉得言外之意有责备我的意思。被发现了吗?弘志哥瞥了我一眼,然后晃着肩膀笑了起来。因为他打开了汽车音响,这个话题也就这么结束了。

喇叭里传出电子琴廉价却温暖的音色,其中穿插着吉他清音——是克鲁小丑乐团演唱的HomeSweetHome。

弘志哥大大地转了一下方向盘。左手边的树林在弯道转角消失,眼前出现一片大海,彷佛在与我们作最后的告别。

到家的时候,大概是四点左右。弘志哥特地把我们一一送回家中,最后真冬和学姊已经不在车上,只剩下我和千晶。

「啊,我们两个在这里下车就可以了。我们住得很近。」千晶边说边从行李箱拉出行李。

「不好意思,还让你特地送我们回家。」

「刚好顺路,没什么大不了啦!反正我还要去东京一趟。」弘志哥摘下太阳眼镜露出苦笑。真是辛苦他了,明明只是打赌赌输了而已。

「滨坂大哥,这次的现场演唱你会去吧?」

已经下车的千晶把脸凑进驾驶座的车窗这么问。

「现场演唱?我们不是一起表演……啊,你是说忧郁变色龙的现场演唱会吗?」

「没错!票我已经买好了。前天跟你见面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大跳呢!」

千晶……是他的粉丝吗?最近不太热衷于听音乐,所以我完全不知道。

「我会让你从舞台就能发现我的。对了,我会把毛巾丢上台,你要给我好好接住喔!」

「嗯!」

「在Livehouse演唱时也请多指教啦!啊,排练的时候还会见面嘛?」

弘志哥的目光从千晶身上移向我。

「实在非常感谢你,总觉得有点抬不起头来。」

「算了啦!」弘志哥在我肩膀上槌了几下。

「能听到响子在我眼前唱歌,这已经很划算了。」

我目送休旅车的背影离去,突然想到一件事——这个人和神乐坂学姊之间到底是什关系呢?他似乎比我们更了解学姊的事,应该和学姊之前隶属的乐团有什么关系吧?

「小直,那我先回去罗!」

千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回过头。

「嗯,应该是下礼拜一吧?那就学校见罗!」

「啊……嗯,嗯。」

即使在暑假期间,学校平日也有开放,所以可以使用社团教室。现场演唱快到了啊……

「你要好好反省喔!」

千晶丢下这么一句话后,就跑过十字路口转角看不见人影了。

反省……我好像不反省不行啊?不过我根本不知道要反省什么,这就是最先要反省的点吧。

一打开大门,唱片堆成的山已经化成土石流,差点把我给冲出去。我不知道踩到了什么盒子,脚底有一种喀喳喀喳的触感,只是我没力气再把它们重新堆好,于是像游泳一样爬上走廊、脱下鞋子。

「我回来了……」

洗手间里该洗的衣物已经堆成一座小山,看起来像是某种诡异的还迹。我明明只离开家两天而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厨房一定更恐怖,我还是不要看好了。

正奇怪一打开门时怎么没听到音乐,原来哲朗正在客厅沙发上睡午觉。还真是享受啊。

那天晚上洗完澡后,我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和手机大眼瞪小眼,烦恼了许久。

现在我已经知道真冬的手机号码了,随时都可以打给她。

既然如此,我现在是不是应该打给她呢?

我有好多话想对她说,例如贫血已经不要紧了吗之类的。而且我还没告诉真冬新歌的事,还有——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按下通话键了。

我将手机话筒贴在耳边,只听到拨号声响了好几回。正当我放弃打算挂掉电话的时候,突然听到啵的一声,接着是一阵轻微的呼吸声轻拂着我的耳朵。

『……喂?』

真冬的声音很模糊,就像从游泳池底传来的一样,话筒另一端远远传来的狗叫声还比她的声音清楚。我的脑海中浮现把手机丢到脚下,头埋在枕头里喃喃自语的真冬。

「呃,那个……你的身体还好吧?」

『……已经没事了。』

好冷漠的回答。

「是喔……可是你便当一口都没吃耶?」

『刚刚晚餐的时候吃了一点。』

「你爸爸……人在波士顿吗?」

『是啊,暂时不会回来。』

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隔着通话杂音的沉默就这么持续下去,居然连屋外汽车排气管的声音都听得到。这夸张的收音性能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总觉得沉默更加沉重了。

「——我说啊……」『——那个……』

我们的声音叠在一起,之后又陷入无话可说的局面。我到底在干嘛啊?认真点啊!不是已经有痛切的自觉了吗?我们之间太缺乏沟通了。

「……关于昨天的事……」

我终于说出口了。

「……昨天晚上的事。我想好好跟你谈谈,就是学姊说过的那些。」

电话另一头真冬的呼吸有了些微的改变。

「你都——听到了吧?是从哪个部分开始听的呢?」

如果真冬不回答,我一个人自言自语也没意义。我望着放在地板上的登山包,一直等待。

『响子她……』真冬用沙哑的声音说:『她说……一开始就在注意你了。那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那是因为……」

我用手指按着眼皮,稍稍想了一会儿。这算什么重要的事吗?我根本搞不懂。总而言之,我只能从头开始说明——我偶尔会帮哲朗代写评论的事、神乐坂学姊光是读这些评论就发现不对劲,然后发现是我代笔的事。

『响子她……竟然发现了这些事。』

我都说完了以后,真冬接着开口了。

『如果换成是我……一定办不到。』

办不到才是正常的,是那个人比较奇怪吧。

「你在说什么啊?那是她……」

『响子一直把目光放在你身上吧?然后为了让你加入社团,才把我拉进去。』

「并不是这样!」我的声调有点上扬。「学姊也一直注意着你,一开始就打算邀你加入乐团的。我没有骗你。因为我曾经听学姊说过,五月的某个下雨天,她待在校舍屋顶时听到中庭传来吉他的声音。平均律练习曲集第二册,跳过赋格只弹前奏曲的部分——你还记得吗?那是学姊第一次注意到你,就对你……」

「这我知道。』

真冬突然打断我激动的说明。

『我知道,响子她……是真的喜欢我。因为她那种人不会说谎。』

「嗯。所以啦……」

『不过,我根本不在乎那种事。』

「为什么?」

『对不起。这不是响子的错,也不是因为你不好。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我……从来没想过要加入乐团,也完全不了解摇滚乐。虽然千晶说这样没关系,不过……不过我还是……』

……啜泣声?

「我知道自己还是不行。昨晚……我就知道了。因为……如果没有你,乐团对我来说就什么都不是了。对乐团而言,我的存在也是一样……」

「我——不会离开乐团啦。你在说什么啊?」

当时学姊说过的话又再次浮现在我的脑海——人会很轻易、真的很轻易地就在某一天突然消失,而且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是那样啦……』

真冬的声音在颤抖。

『因为……你还有响子,对吧?即使……即使没有我——』

之后的话语仿佛被某处的黑暗给吞噬殆尽。而那句话最后的部分,终于刺进了我的胸膛。

『……对不起。』

真冬挂掉电话以后,我总觉得她的声音似乎还残留在耳边。稍微动一下肩膀,彷佛就可以感觉到她那柔顺的栗子色长发。

我还有学姊……那是什么意思啊?她到底在说什么?

「就算没有我——」她是这么说的。结果,问题就在那里。

我不知道怎样才会陷入那个地方。不过,我终于明白真冬目前处在什么境地,也知道她把自己关在什么样的地方了。

还有——我们之间欠缺的不只是言语上的沟通。

那么……我们之间到底缺少了什么呢?今后我又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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