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比妮是恶魔。
货真价实的恶魔。
只用短短数十分钟的演说就夺走小村庄的纯朴幸福,煽动幸存的领民主动赴死。
再度开始行军。
先锋是我,法斯特•冯•波利多罗。
瓦莉耶尔第二女王亲卫队在中间。
地方官率领的四十名死士则是跟在队伍最后方。
「法斯特大人、法斯特大人。」
「怎么了吗,赫尔格?」
我回应随侍身旁的从士长赫尔格的呼唤。
怎么了?对于我们继续前进有所怨言吗?
来不及了喔,因为瓦莉耶尔大人已经下令出发。
好吧,瓦莉耶尔大人向我保证能从地方领主那边取得庞大的战──赔偿金,如今多了这个额外好处就是了。
绝对要澈底将对方榨干。
若非如此,我才不想继续这种行军。
「要不要向那位萨比妮大人提亲呢?」
「你在开玩笑吧,赫尔格。拜托了,说你是在开玩笑。」
我以充满苦涩的语气低声回应。
「不,我大概能理解法斯特大人想说的话。但是我个人觉得可以考虑。」
就算只是大概理解,既然理解那就别说。
还有你居然会推荐那个恶魔萨比妮?
别闹了,其他领民不会也有类似的意见吧?
莫非你也中了她的激将法吗?
那家伙是恶魔。
身为依靠国民税金过活的军人,竟然若无其事说出绝对不该说的话。
竟然全盘否定了贵族义务。
而且我都说了:「你简直是个恶魔啊。你想逼着过着和平生活的纯朴国民上战场送死吗?」
言下之意是「你还敢自称是蓝血吗」,但是她连我的挖苦都听不懂。根本就是黑猩猩。
啊啊,我开始觉得头疼了。
于是我对赫尔格说明:
「像我这种领主贵族和法袍贵族──也就是王国的武官,虽然立场稍有不同,还是有相同之处。我们从领民那里收取税金,法袍贵族则是担任征税官或纹章官等官僚,或者以军人的身分获得国民的税金维持生计。」
「是的,我明白。」
赫尔格点点头。
「拿钱的代价是我们负有义务。守护领民的义务,守护国民的义务。『挺身战斗』的义务。你懂吧?」
「是的,我明白。」
赫尔格点点头。
既然这些都明白的话──
「那么她为什么要逼国民上战场?那是骑士该做的事吗?澈底否定身为骑士『挺身战斗』的职责喔。难道不会对自身存在感到矛盾吗?既然是个蓝血,实在不应该发表那样的演说。若是连身为蓝血的前提都抛弃,那么便算不上是贵族,算不上是骑士。」
「但是迫于需要我们也会动手。要是丈夫和儿子被掳走,我们领民也会挺身战斗。如果这种事发生在我们自己的领地,这很正常吧?我认为萨比妮大人说的话一点都没错。」
赫尔格说得理所当然。
这番话让我不禁愣住了。
这样啊,这些家伙,我的波利多罗领领民是以从事军务换取莉泽洛特女王的保护。
这是保护的契约。
但是在接受保护之前,她们都有着「自身安危由自己保护」这种想法。
负担军务且距离维廉多夫国境线不远的边境领地居民,以及没有军务的直辖领小村庄居民。
简单来说就是所谓的文化差异。
所以她无法理解萨比妮有多么没人性吧。
不过我也懒得说服她接受萨比妮的所作所为有多么夸张。
就算继续说明下去,她说不定会回答:「那是王国人民太过天真,我还是觉得萨比妮大人的说法一点也没错。」
或者该说波利多罗领的领民都会这么回答吧。
啊~我已经懒得解释了。
直截了当表明心境就好。
「我不喜欢萨比妮大人。虽然我承认她身为演说家的能力,然而我就是讨厌。还有那个无法理解萨比妮大人所作所为的第二王女瓦莉耶尔殿下也是……虽然可以体谅她只有十四岁,但是看到她被萨比妮大人煽动……将来实在令人不安。这个理由怎么样?」
「喔,这样啊。」
赫尔格似乎勉强接受我的理由。
没问题吗?
真的没问题吗?
该不会连我的领民都被那个下三滥煽动家的激将法影响了吧?
内心抱持这样的担心,法斯特开始行军。
「全军前进!」
发号施令。
所有人开始行军。
这样就好。
虽然接受这个状况,不过赫尔格再次开口:
「可是啊,法斯特大人。」
「怎么了,赫尔格?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再度以苦涩的表情回应。
「如果就那样弃那些苦苦哀求的领民于不顾,难道不会导致暴动吗?毕竟我们原本打算抛下她们离开。」
的确存在这种可能性。
毕竟那群人现在化为队伍后方的死士。
「况且如果不征召民兵,无法救回被掳走的男人与少年的现实终究无从改变。那么干脆征召愤怒的当地居民为民兵,从对彼此都有益这点考虑,也算是不错的办法吧?」
「你觉得那头黑猩猩是因为理解这一点才发表演说的吗?」
我和赫尔格转头观察萨比妮的脸。
她又在与一名亲卫队队员开黄腔。
「我不认为。」
「对吧~肯定是这样。我也是这么认为。」
我敢保证,那家伙起初绝对没有想过征召民兵。
我现在已经完全理解她的个性,对于她的想法瞭若指掌。
那家伙不是人。
是没人性的黑猩猩。
好吧,虽然我也觉得要求黑猩猩展现人性只是缘木求鱼。
然而现在这都不重要,暂且放在一旁。
那家伙会被老家扔到第二王女亲卫队,恐怕不只是因为她是笨蛋。
大概也是因为其残忍的天性。
为政者也许需要这种代替自己做些见不得人的事的人才。
或许──无论是从第二王女的角度来看,还是对丈夫与儿子被夺走的村民而言,萨比妮提出的解答可能是最佳方案,但是她并非循着逻辑导出这个结果。
过程只是一片空白。萨比妮未经思考就造就了现况。
说得清楚一点,那家伙是危险人物。
考虑到惊人的演说能力,这种人最好找个地方隔离起来。
关在动物园的笼子里也许比较好吧?就当作是脖子挂着「萨比妮」的名牌,会演说的稀奇人猿来饲养。
啊啊,真是够了。
我现在没有多余心力思考这些事。
目标要明确一点。
目标是卡罗琳,在她抵达维廉多夫的国境线之前追上她。
然后击败她。
当下的使命说穿了就是这么单纯。
不管什么事情,愈单纯愈好。
这样就用不着思考其他多余的事。
「很好~!来唱歌吧。追上卡罗琳之前还要行军很久。各位民兵还有地方官,大家都拿出干劲大声唱吧。」
亲卫队长萨比妮如此说道。
我在对此发自内心感到畏惧的同时继续前进。
萨比妮肯定是像那样维持士气吧。
我愈来愈发自内心恐惧那个女人。
但是我不会说出口。
只求你别再唱下流的歌曲了──我在心中如此祈祷。
※
「出阵准备还没好吗!」
「您也明白吧,莉泽洛特女王陛下。要带两百名军队上阵,终究需要不少的准备。别紧张,明天就能动身了。」
即使是常备军。
虽然有即时应变能力,也没办法接到命令的当下便出兵。
尽管不需要准备武器,还是有粮草、马车、敌人可能选择的行军路线。
为了抵达预定交战地点,我方的行军路线。
至少需要凑齐这些条件。
最后一点尤其重要。
万一途中走错路,就会直接开往维廉多夫的国境线。
第二次维廉多夫战役将会就此揭开序幕。
现在就是这种危险状况。
莉泽洛特女王也心知肚明。
她理应心知肚明。
尽管如此,还是有这种反应。
亚斯提公爵深深叹息。
「有办法抢先绕到敌人面前吗?」
「我和安娜塔西亚讨论过了。」
我身为亚斯提公爵,利用第一王女顾问的地位,已经和那位以聪明头脑与战略眼光着称的安娜塔西亚商量过了。
顾问反过来征求意见,我也觉得立场似乎颠倒了。
我们最后判断,标记在地图上的这个地点,恐怕就是地方领主的次女卡罗琳可能逃出国境的位置。
但是那个位置相当远。
援军十之八九赶不上吧。
反过来说,虽然机率不高,还是有可能赶上。
心生贪念的卡罗琳攻击其他领地,因此延误行军速度的可能性。
出了其他意外,像是马车损坏,或是单纯的行军进度落后。
有着许多可能性。
还是有可能赶上。
既然如此,考量到面子问题,便不能不派出援军。
我忍不住叹息。
「看你不停叹气,到底怎么了?现在这个当下,吾女瓦莉耶尔想必正进退维谷。」
「只不过是替补啊。无足轻重的替补。您怎么会突然之间流露母爱了呢,莉泽洛特女王陛下?」
我完全把她当作自家人,脱口说出脑中浮现的想法。
我的个性无拘无束。
什么也不怕。
唯一一次感到害怕,大概只有揉了法斯特屁股的瞬间,波利多罗领那群领民露出恐怖表情那时。
那次真的很可怕。
我真的以为会下地狱。
「就算只是无足轻重的替补!我也不希望瓦莉耶尔丧命!」
「安娜塔西亚也说了一样的话。不希望她丧命啊。」
她究竟是受到家族疼爱,又或者是疏远呢?
我也搞不清楚。
我自己讨厌她就是了。
那个庸才。
平民还无所谓,不过平庸的蓝血无法原谅。
亚斯提接着说出自己的想法:
「现在这个当下,她应该待在遭到卡罗琳劫掠而残破不堪的小直辖领,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吧。总不可能去追击卡罗琳。」
「就是因为有这个可能性我才着急。我之前跟她说过了!一旦初次上阵失败,就要解除法斯特第二王女顾问的职务。」
原来如此。
她的焦急其来有自啊。
但是我不担心。
「女王陛下,瓦莉耶尔是庸才。毫无才华可言。」
法斯特身为领主骑士。
他最厌恶的事就是折损自家领民。
不同于那场别无选择的维廉多夫战役,就算有胜算,他也不会投身可能让领民死伤惨重的战事。
再加上瓦莉耶尔是个庸才。
她只会乖乖听从顾问法斯特给她的意见。
如果真的发生意外──
「那群黑猩猩。失礼了,是第二王女亲卫队吧?只要那群傻瓜别因为初次上阵就血气方刚,对瓦莉耶尔提出过分的意见就好。」
「别讲那种恐怖的话!」
莉泽洛特女王抱着自己的身体念念有词。
随后她以烦恼的模样低语:
「真没想过她们竟然愚昧至此,简直就是一群黑猩猩。当年分配给瓦莉耶尔的人,虽然都是被老家抛弃的骑士,好歹也都是蓝血的次女和三女。」
「谁晓得那些蓝血的次女和三女竟然是在王城里公然开黄腔,还偷窥侍童更衣的好色小鬼啊。」
我说得十分无奈。
我讨厌庸才。
因此也不喜欢那群黑猩猩。
行为无法预测,空有干劲却无能,这种家伙除了杀掉没有其他用途。
等等,就算是黑猩猩,上了战场也能当成战力加以活用吧。
但是她们都尚未经历战场,无法判断。
话说回来,瓦莉耶尔也是初次上阵。
假使瓦莉耶尔经历过战场,她的平庸是否会有所改变呢?
不太值得期望就是了。
不过趁着这个机会重新审视倒也不错。
虽然她是几乎注定失败的庸才,若是抓住这次机会有所成长,也许会有一点改变吧。
「总而言之!加快动作!撇开瓦莉耶尔的安危不谈,卡罗琳袭击我的直辖领又掳走领民,如果不让她以死赎罪,将会有损王室的颜面。」
(插图011)
「更不能让她逃亡到蛮族维廉多夫那里呢。我知道了。」
亚斯提以敷衍的语气回答。
她的眼神笔直看向地图上的预测交战地点,那里十分邻近维廉多夫的国境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