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王宫里。
我,莉耶尔结束战地的善后,返回王都安哈特。
全体第二王女亲卫队,包含汉娜的亡骸在内当然也一起回来。
汉娜下葬时,只有亲卫队、顾问法斯特,以及我十六个人参加。
在我们的守望下,葬礼静静地进行。
母亲大人曾提议因为守护第二王女的性命,葬礼自然要有配得上此等功绩的排场。
因此可以安排法袍贵族的武官们,包含女王亲卫队的队员列席,庄严隆重地举办。
我不觉得汉娜会因此感到开心。
我与亲卫队的众人都希望只由我们举办葬礼。
我们认为这样肯定最能让汉娜开心。
更重要的是若是让消息传开,汉娜的家人们得知之后改变态度前来吊奠的话,汉娜肯定不会高兴吧。
反而会惹她生气。
「萨比妮。」
「有什么事吗,瓦莉耶尔大人?」
「汉娜的事已经看开了吗?」
我对着身旁的萨比妮发问。
满脸悲伤的萨比妮微微摇头。
看来似乎尚未完全振作。
「公主大人,关于那个直辖领小村庄的村民。」
「就如同你所知道的,一切都交给亚斯提公爵。还有我也已经拜托母亲大人,你用不着担心。」
遭到萨比妮煽动,投身战场的那些人。
地方官虽然身负重伤依然指挥志愿民兵,挽回身为蓝血的名誉。
包含幸存的重伤者在内一共三十名志愿民兵,再加上救回来的男人与少年。
至于十具亡骸则由亚斯提公爵帮忙运送。
卡罗琳带走的财宝与领民的武装,全部由亚斯提公爵回收。
据说之后将会用来补偿直辖领的遗族。
虽然女人的数量减少了,至少夺回男人与少年。
未来官僚贵族将依照母亲大人的命令,召集相当于损失人数的移民,每年视情况增加村民数量,逐渐取回小小村庄的纯朴幸福吧。
直到摆脱对死者的悲伤为止。
直到卡罗琳破坏村庄的伤痕消失为止。
虽然应该会花上很长一段时间。
「这样啊。」
肯定会花上比萨比妮重新振作更长的时间吧。
至于萨比妮,则是因为本次的战功,位阶晋升两阶。
其他亲卫队队员的位阶晋升一阶。
这次的功劳无庸置疑。袭击直辖领、掳走男人与少年们、抢夺财宝,而且竟然想献给维廉多夫换取亡命,如此的卖国贼──
讨伐罪大恶极的卡罗琳,母亲大人表示这般功绩足以晋升。
但是对于萨比妮连升两阶,法斯特似乎略有微词。
听说征召民兵是队长萨比妮的功劳吧?发问的母亲大人露出纳闷的表情。
「面对那个状况确实是最佳选择,从结果来看也很明显是最佳选择。关于这点我承认。但是请恕我直言──」
法斯特针对萨比妮那场演说坦承表明自己的想法,向母亲大人提出抗议。
母亲大人因为内容而抽动脸颊,听到法斯特这么说,我回忆起来也觉得那些话语不应该出自蓝血之口。
不过重点是胜利。
母亲大人表示她会命令吟游公会编写英杰颂歌,叙述居民们受到萨比妮热情的鼓舞而自愿上战场,这次就这么加以带过。
法斯特放弃的无奈表情像是在说「好吧,除此以外别无他法」,那表情仍然历历在目。
于是萨比妮连升两阶的决定并未改变。
不过下一次说不定会让法斯特真的气到翻脸,我得好好叮咛萨比妮才行。
不过就算我不说,我想她也不会再做这种事。
驱使民兵上战场导致出现伤亡以及汉娜之死,都让萨比妮深深懊悔。
接获吟游公会指令的吟游诗人们想必会在王都各处传唱,我只希望她别因为听到捏造的英杰颂歌更加心痛。
这大概是强人所难吧。
萨比妮的脸色不太好。
晚上睡得还好吗?
我也会梦见那阵战场乐曲以及自己杀死的女人脸庞,忍不住在床上惊醒。
这也会随着时间慢慢解决吗?
「……」
话说回来,有关法斯特这次立下的功绩,会得到什么奖赏呢?
没有法斯特就没有这场胜利。
在维廉多夫战役中,相较于法斯特立下的显赫功劳,他要求的金钱奖赏非常微薄,母亲大人与法袍贵族也说他是个无欲无求的男人。
对于法斯特本次战功的奖赏如今尚未公开发表。
不对,等一下。
该不会非得要从我的岁费出钱才行吧?
法斯特是以第二王女顾问的身分参加战事。
那么由我给予奖赏也是理所当然,所以母亲大人才会至今什么都不说──
我不由得连连点头。
就我的权限能够动用的少许岁费,实在不可能拿出能让法斯特满足的报酬。
之后得再找母亲大人商量这件事。
关于这场战事,坦白说我希望国库帮忙出钱。
或者干脆趁着这个机会增加我的岁费。
既然保住国家的面子,这样应该不过分吧。
我如此祈祷。
我一面想着这些事,一面走过王宫走廊。
「哎呀,瓦莉耶尔。午安。」
「姊姊大人。呃……午安。」
姊姊大人,安娜塔西亚第一王女对我搭话,她的眼神让我浑身僵硬。
不行啊。
虽然能与亚斯提公爵四目相对,但是对上姊姊大人还是很困难。
不过问题出在姊姊大人的眼神太过凶恶。
就连法斯特也会避免与她四目相对。
那么我觉得害怕也不为过吧。
然而,这样不行。
我已经决定要成为能在亲卫队面前抬头挺胸的第二王女。
我必须迎向她的视线。
「瓦莉耶尔,你终于懂得好好跟人打招呼了。这是好事。」
「呃……谢、谢谢称赞?」
我不禁感到纳闷。
姊姊大人的这句话,可以当成是她稍微认同我了吗?
「我有些话要问你。」
「好的。」
姊姊有话要问我?
究竟是什么事?
「我之前传授给你的初次上阵的诀窍有派上用场吗?」
「……」
初次上阵的诀窍。
其一,在战场上什么状况都可能发生。事先得到的情报与真实情况有所出入。
其二,原本以为自己待在安全的后方,也可能突然遭到敌人的精锐奇袭。
还有一点,即使自己所爱的人突然丧命也不奇怪。
「在战场上,姊姊提醒的状况全都发生了。但是我没有善用姊姊给的建议。」
「这样啊。法斯特和亚斯提写的报告我都读过了,不过现场的状况实在相当糟糕。你用不着介意。」
「不,无法活用建议,我很抱歉。」
我老实地道歉。
虽然当时不太明白姊姊大人的心情,但那想必是姊姊大人对我的关怀吧。
「瓦莉耶尔。」
「是的,姊姊大人。」
姊姊大人用那有如蛇一般的眼神盯着我的眼睛。
「你尽管置身在所爱之人于眼前逝去的状况,也能沉静应对吗?」
「……我没有。」
之前虽然对亚斯提公爵逞强,但是这次老实回答。
我做不到。
那样对王族来说很不像话吗?
「如果是这样,那是件好事。」
「咦?」
姊姊大人出乎意料的发言让我愣在原地。
姊姊大人究竟想说什么?
「心爱之人在初次上阵时被杀就会变得疯狂,朝着敌人胡乱攻击。这算是我们一族的特征。」
「……」
这样真的好吗?我们这一族。
正常来说不是应该要保持冷静吗?
毕竟那是危急时刻。
「坦白说,我之前曾经怀疑你身上是否真的流着我们一族的血。」
「……」
原来姊姊大人这么讨厌我。
虽然我原本就知道她对我没有好感。
我不由得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不过看来并非如此。我刮目相看了,瓦莉耶尔。」
「谢、谢谢夸奖。」
姊姊大人这次的夸奖十分明确。
我应该可以为此自豪吧。
只是老实说,我觉得有点难以判断。
「那么,虽然我想说的话已经说得差不多,还是有些话想告诉你,瓦莉耶尔。」
「好的。」
我稍微挺起胸膛回答。
看样子应该不会是太夸张的话吧。
「看你做了什么多余的好事。因为你立下的功绩,我就任女王的时间要稍微延期了。莉泽洛特女王说要顾虑宫廷的势力平衡。那个时候乖乖逃回王都就没这么多麻烦了。」
真是有够不讲理的。
关我什么事啊。
不要这样全力否认我的功绩啊。
「瓦莉耶尔,一旦死了就没有任何意义。常言道留得青山在,我们王族无论就立场而言,还是就最高指挥官而言,同样绝对不能死。你要是有个万一失去性命,就算最后获得胜利,对于负责辅佐初次上阵的法斯特,王室也必须考虑给以惩罚。」
「关于这点我很明白。」
姊姊大人,按照这个说法,你所担心的并非我的死活,而是法斯特吗?
我不禁感到怀疑。
「最后还有两点。」
「还有什么呢?」
老实说我已经感到厌烦了。
真不想继续单方面被她责备。
虽然我是这么想──
「第一点是我很高兴你活着回来,吾妹。」
首先涌现的并非喜悦,而是惊讶。
真没想过会从姊姊大人口中听见这种话。
冰冷无情的姊姊大人。
让法袍贵族怀疑我们是否流着相同血液的姊姊大人。
从小就以可怕的视线盯着我的姊姊大人。
简直可以说是壮举。
除此之外无法形容。
「另外一点是亚斯提,我的顾问很快就会将村民送回直辖领,顺便处理之后回来。瓦莉耶尔,你先做好准备。」
「准备?顺便处理的事是什么?」
在我不由得在心里开心地用尽全力呐喊「这是壮举啊」的同时──
另一件事情让我萌生疑问。
要准备什么?
顺便处理的事务又是什么?
「战后处理还没结束。这次让你陷入如此窘境的最大原因,正是卖国贼卡罗琳的姊姊,赫玛•冯•波瑟鲁。赫玛在继承权之争中胜出,成为波瑟鲁领的领主。到这里为止还好。但是因为她让卡罗琳与其部下逃走,导致卡罗琳招收山贼袭击王室的直辖领。我们尚未追究她的过失。亚斯提前往直辖领时,会顺便将赫玛抓来王都。」
「……」
汉娜的死的打击太大,让我忘记这件事。
原来还没解决啊。
使我们进退两难的最大原因。
我完全想起来了。
追根究柢,这次的问题出在地方领主的长女赫玛•冯•波瑟鲁身上,法斯特委托我向她追讨庞大的赔偿金当成战费。
连自己的屁股都擦不干净的领主骑士令我讨厌到想吐──法斯特是这么说的。
这就是法斯特的理由吧。
「好吧,届时会审问赫玛的人不会是你。母亲大人,莉泽洛特女王会以国王的身分审问她。不过你是相关人士,同时也受到其害。因此如果你对裁决有所不满,可以表达意见。你有这个资格。」
「我的……意见。」
「对于她犯下的罪刑审判,将在女王大厅进行,法袍贵族、诸侯,以及她们的代理人会齐聚一堂。大家当然都很忙,应该没办法全员到齐吧。你和顾问法斯特一起出席。」
「我明白了。」
说完最后这些话的姊姊大人转身背对我,沿着走廊离开。
我应该感到气愤吗?
如果没有发生那种事,我就会完成单纯的讨伐山贼任务,十之八九能带着亲卫队所有人平安返回王都。
算了,这只是假设,战场上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很难说。
总觉得生气不起来。
对于那个应该憎恨的卡罗琳也不例外。
所有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这是我现在的心境。
不过事情尚未结束。
这样无法结束。
「抱歉了,法斯特。虽然你一定想回去领地,但是再帮我这个忙吧。」
如今的法斯特一定待在王室分配的别墅里,不满地抱怨:「我何时才能领到这次的报酬,何时才能回到领地啊?」我在心中对他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