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应该是第一天吧。」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来自未来?
二斗回答这个问题时……语气比我想像的还平淡。
「入学典礼那天在社团教室聊天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了。」
「喂,真的假的……!」
我不禁大喊出声。
「入学典礼那天?在社团教室……?」
那不就是第一次时间移动的时候吗!
当时我偶然回到三年前,还迷迷糊糊,搞不清楚状况……
未免太早了吧,居然第一次见面就被看穿……!
「你、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啊!」
我实在不能接受,因此继续追问。
「我们当时根本没聊几句,为什么……!」
「不是,你那时候弹了钢琴啊。」
二斗用「想也知道吧?」的口气说。
「还在我面前讲一些语意深长的话。」
「……啊~~」
「这样要我不发现才是强人所难吧~~」
我试着回想当时的情况。
那时,我的确以为是自己看到了幻觉,能见到觉得此生无缘再见到的二斗,情绪一下子来得太快……
对啊,所以我就……说了「能见到你真好」这种话,还在二斗面前弹了钢琴……
「……啊啊啊~~……」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
原来如此,所以她才会猜到……
真的是马上就露出马脚了呢,以为没被发现的我更像个笨蛋……
「……唉……」
我对自己的大意发出叹息,并放弃挣扎,茫然望向四周。
一大早的天文同好会社团教室,旁边还有一间小房间,俗称为准备室。我被二斗带来这里,照约定谈谈「我来自未来这件事」。
这个空间比社团教室更杂乱,还有霉味。
塞进两个人就是极限了,所以我跟她的距离比平常在社团教室时还要近。
但这种拥挤的感觉的确很适合「说秘密」。我坐在地上,心情比在顶楼忽然听到这件事时还要冷静。
「所以……」
在我视线的右上方。
坐在书桌上晃着赤裸双脚的二斗说:
「你会时间移动,在过去和未来往返很多次,这一点你愿意承认了吧?」
「……是啊。」
我低着头,点头承认。
「对,你说得完全正确……」
……唉~~还是说出口了。
找借口塘塞也没用,我就老实承认了时间移动的事。
──她说得没错。
我在高中生活的最后一天,也就是毕业典礼结束后,被前女友二斗失踪的消息吓得惊慌失措,偶然发现了回到入学典礼那天的方法。
只要弹奏天文同好会社团教室里的钢琴,就能穿越到过去。
我可以改写高中生活──
……那我不就可以拯救二斗了吗?
不就可以改变她失踪的最糟结局了吗?
有了这个念头后,我先为了这三年都能待在她身边,四处奔走,让天文同好会留下来。历经各种风波后,成功找齐四个社员,也顺利取得了学校的认可。
……我本来想把这一切隐瞒到最后。
原本不打算把时间移动的事告诉任何人……
但我怎么觉得有点内疚?
我自认这一切不是坏事,但不是自己主动承认,而是被对方发现秘密的感觉实在太尴尬了……
而且有件事更让我十分在意。
「……我也想问!」
我像要转换情绪般大喊一声,终于把我心中「真正的问题」说出口。
「二斗……那你呢!」
二斗歪着头,凝视着我。
「你居然能从这种地方发现我会时间移动?只不过弹个钢琴,你就能看出这一点?正常来说根本不合理吧!」
没错──太奇怪了。
我只是用笨拙的指法弹了钢琴。
一无所知的人看了,只会觉得「弹得真烂」吧。
但二斗却发现了我会时间移动。
这就代表──
「二斗,难道你……也一样?」
我小心翼翼地问。
「你也在重新经历高中生活吗……?」
「──嗯。」
隔了短短几秒,二斗直截了当地回答。
「我也跟你一样在重过高中这三年的日子。」
「……果然没错。」
「方法也一样,是用社团教室的钢琴弹那段旋律。」
……也对,那当然了。
不只我,二斗也是来自未来。
而且──跟我一样是用「弹奏钢琴」这个方法。
若是如此,很多事都说得通了。
才高中一年级,性格却莫名沉稳。
在音乐或学业上都展现出过人的能力。
明明高中才认识我和六曜学长,却轻易就对我们敞开心扉。
以前我就觉得这些事很不可思议了。
不过……我还是很惊讶。
真的假的……二斗。不只我,连二斗……都在改写过去啊……
唔喔喔……
「但也有很多地方跟巡不一样喔。」
看着因为受到冲击而抱头苦思的我,二斗的嗓音始终很轻柔。
「比如时间移动的规则。」
「……移动的规则?」
「嗯。」
二斗轻巧地跳下桌子,面向窗外。
「巡,这是你的第二轮高中生活吧?」
「……是啊。」
「我已经不是第二次了。」
「……啊?」
「顺带一提,也不是第三次。」
「……」
──我说不出话来。
……不是第二次,也不是第三次。
咦,什么意思?她重来过更多次吗?
……类似「无限循环」?
不是像我这样来去自如,而是不断重新改写过去……?
「那……是第几次了?」
我战战兢兢地问。
「你到底重过高中生活多少次了……」
心脏跳得好快。
我的心动摇到快死去了,却始终一头雾水。
难道她已经重来过好几十次了……?
不对,难道更夸张,是好几百次吗?还是多到数不清了……?
然而……
「这是秘密。」
二斗给了个冷漠的回覆。
「但比你多很几次是事实。」
「咦~~!告诉我嘛~~!我有权利知道这件事吧!」
「……你可能会受不了吧。」
──仔细一看,二斗难得露出如此羞涩又犹豫的表情往下看。
「一直重过这三年,感觉太沉重了……你可能会被我吓到……」
「呃,我不会这样啦……」
「而且我的精神年龄也变得比你大好几岁,所以我不太想告诉你……」
「……啊~~这样啊,原来如此。」
听她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道理。
假设这是她的第四轮高中生活,之前已经走完三轮的话,她的精神年龄……差不多是二十五岁,确实是个大姊姊。
不过……这样啊,原来二斗是这样的啊……
外表年纪轻轻,精神年龄却超过二十岁了吗……
……感觉有点性感耶。
看起来清纯可爱,其实是大姊姊。这样啊……我跟这种大姊姊共处一室……喔……
「……巡,你是不是在想奇怪的事?」
「咦!才、才没有呢!怎么可能啊!啊哈哈!」
「真的吗……」
说完,二斗眯起眼盯着我。
「真的啦!好了,先不管你重来过几次!」
感觉那双眼就快看穿我的一切,因此我急忙转移话题。
「你为什么要重过高中生活这么多次啊!你会做到这个地步应该有什么理由吧!至少把这件事告诉我啊!」
没错,这也让我十分在意。
感觉二斗的高中生活过得一帆风顺。
不但心愿成真,还过着人人称羡的日子才对。
这样的她,为什么要不断重过这三年?
她是想得到什么才不停重新来过吗──
「理由啊……」
二斗叹了口气,并眯起双眼。
上午的阳光从窗外洒落,让她的脸蒙上一层阴影。
那个表情──就像以前我曾看过,身为nito的她。
感觉虚幻缥缈,彷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我会把一切都搞砸啊。」
她对紧张得屏息的我咕哝道。
「不管重来多少次,都会伤害到最珍贵的事物,让一切化为乌有……」
──心脏跳个不停。
我明显感受到自己在掀开他人的疮疤。
二斗的话语中带有她内心最真实的苦痛──
对我坦承事实的这一刻,她一定也在伤害自己。
其实不想说出口,却为了我全盘托出。
连迟钝的我都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嗓音在颤抖──
二斗一脸疲惫地笑道:
「……我失败了吧?」
她轻声问道。
「在巡所在的未来,我也很不幸吧?」
「……嗯,算是吧。」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点点头。
「而且……还满悲惨的。」
在我所在的未来,二斗确实失踪了,还在家里留下遗书。
我本想隐瞒,但在二斗面前应该会立刻被拆穿。
那还是别白费力气,直接承认比较好。
「我想也是,所以──」
二斗深吸一口气,鼓起胸膛。
「我想改变那样的未来。」
再用同样的方式深吐出一口气。
「我想改变我们之间糟糕透顶的结局……」
──她说的每句话都难以捉摸。
我不懂具体来说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二斗最后为什么会失踪。
把一切都搞砸?伤害?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是──
「……这样啊。」
现在我觉得已经够了。
她如此努力地揭开疮疤,让我看到脆弱的那一面。
对现在的我来说,这样就够了。
「我明白了,谢谢你。」
事实上,我再度认清了自己的使命。
也知道该利用时间移动得到什么。
「……好!」
我用双手猛拍脸颊,让自己重振精神。
我的目标是打造出能待在二斗身边的未来,能救她脱离苦海,避免最后失踪的未来。换句话说──也是让二斗心愿成真的未来吧。
所以……就让我来解决这一切。
不论是二斗的痛苦,还是我的后悔──我都想靠自己的力量一一消除。
「那,从今以后!」
我努力用最明朗的嗓音对二斗说:
「要不要跟我一起努力,互相协助,共享情报?这样或许会比一个人单打独斗更容易改变结局!」
我觉得这是最好的方法。
好不容易遇到「想重新来过的同伴」,那就一起奋斗,合力解决彼此的问题就好。
可是……
「……嗯~~这个嘛……」
二斗还是一脸犹豫。
「我也有想过啦……但基本上还是维持现状比较好吧?」
「……咦?维持现状?」
「我觉得没必要合力策划什么……」
「为、为什么?啊,你还是觉得被我知道你回到过去的事很丢脸吗?」
「……嗯,这也是原因之一啦。」
二斗满脸苦涩地点点头,我也能理解她的心情。
被她发现时间移动一事后,其实我也不太好受,而且二斗连她重来过几次都不好意思告诉我了,或许是真的不希望暴露更多秘密吧。
可是……
「……那还有其他理由吗?」
我不肯死心,试着继续追究原因。
「可以的话,我想为你尽一份心力。不只是为了自己时间移动,我也想助你一臂之力,这样也不行吗……」
应该说,我也是为此回来过去的。
为了帮助二斗,为了解决她遇到的问题。
那么,这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我不想轻易放弃合作的可能性。
「嗯~~这个嘛……」
二斗稍微想了想。
「……我认为我们应该各自完成自己的目的。」
然后一脸疲惫地笑着说。
「我觉得无法亲手得到自己期望的未来就没意义了,让你帮忙反而是本末倒置。」
「……啊~~」
「我不是只想改变结果,也想改变自己,否则没办法彻底解决问题。所以……我觉得各自努力比较好。」
我确实认同她说的这番话。
站在我的立场,或许也会说出同样的话。
──这次我一定要和二斗并肩而立。
──要让自己足以匹配这个身分。
如果为此请求二斗本人帮忙,感觉十分矛盾。
我得自始至终都只靠自己的力量达成目标,否则毫无意义。
「顺带一提,我在音乐方面没有松懈喔,现在能成功也不是不断重来的关系,因为我每次都把高中时做的第一首曲子当成新曲发表,第一轮也跟这一轮一样,大获成功。」
「是喔,那很厉害耶……」
「所以啊──」
二斗笔直地望着我。
「我们还是维持现状吧……如何?」
「……OK。」
被她那毫无迷惘的视线看着,我也用力点点头。
「就这么办吧,以后别太常过问对方时间移动的事!」
这样我就能接受了。
我们就维持原样,把对方当成普通的高中生。
不再干涉时间移动的问题,只默默守护彼此。
形成一种既像共犯,又像劲敌的奇妙关系──
维持这种距离感就没问题了。
「嗯,麻烦你了。」
二斗点头笑道。
她的表情看起来如释重负,彷佛放下了心中大石。
「那……以后也多多指教了,巡。」
「好,彼此彼此!」
好像很久没看到二斗的这个表情了……感觉心头忽然燃起一股暖意。
*
──时间来到放学后。
在一如往常的社团教室里,一群熟面孔像平常一样展开天文同好会的活动。
「这次有很多影片素材,真是太感谢了。」
「但在顶楼的影片太暗了,没办法用呢~~」
六曜学长和五十岚同学一边讨论一边用电脑剪片。
今天六曜学长也散发着硬派现充男的气场,五十岚同学也带着一点时下年轻女孩的厌世俏丽感,正在努力制作预计下周公开的影片。
这个画面不管怎么看都像是「胜利组的集会」。对平凡至极的我来说,不管怎么想都会忍不住怀疑:「我真的可以待在这里吗……」
我跟二斗在一旁寻找下支影片的题材,正在网路上搜寻情报,观看其他学校天文社的活动内容,或是介绍宇宙小知识的YouTuber影片。
该怎么办呢~~……我是想在校庆的时候做个星象仪,要不要把试作装置的过程拍成影片?
顺带一提──跟上次做影片的时候不一样,这次没什么时间限制。
气氛有些涣散,大家的心情也挺悠哉的。话虽如此,我也完全不会不自在。
「……啊~~对了。」
所以对于二斗忽然开口说的话……
「有件事我想先跟大家说一下~~」
对于她突如其来的报告──
「我跟巡──开始交往喽~~」
「──咦!」
「──真假!」
「──呃啊!」
──都吓傻了。
不只是五十岚同学和六曜学长──连我都大惊失色。
咦,你居然在这个场合忽然公开?一点预告都没有?
五十岚同学和六曜学长都脸色大变。
「交、交往的意思,是变成男女朋友吗?」
「我都没发现,你们什么时候……」
……这也难怪。
毕竟我们之前都没流露出那种感觉。
二斗似乎没发现他们(还有我)的动摇。
「哎呀~~因为我爱上巡了嘛~~」
二斗用羞涩的表情继续说道。
「所以我就跟他告白了,要他和我交往。」
「真的假的~~真有你的,二斗!」
「不会吧……居然是千华主动……」
「有什么关系,我会替你们加油。」
「千华……告白了……怎么会……」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
六曜学长果然是个好人,感谢你!
五十岚同学的反应则相反。这是事实,请你接受吧……
与此同时……我也觉得有些意外。
首先,我没想到她会忽然像这样跟大家报告。在第一轮高中生活中,我们交往时也没有发展到跟周遭的人报告的程度,这次不知道是吹了什么风。
最让我惊讶的是──
「就是这样,以后请大家多多关照喔!」
说完,二斗还对他们露出灿烂的笑。
她彷佛本来就打算「这么做」──
*
「──呼,全部回完了!」
当天结束同好会活动后,我跟二斗一起回家。
应该是回覆完与音乐相关的讯息,只见她从手机上抬起头,一脸无奈地迈开步伐。
「哎呀~~第一支MV的公开日已经确定了,接下来会越来越忙啊。」
「喔,辛苦啦,应该很累吧。」
「还好啦~~但我得加把劲才行。」
二斗的语气轻快,「啊哈哈」地笑着。
「马上就要展开活动了,凡事的开端都是最重要的嘛。」
──时节即将进入梅雨季,气温和湿度都很高。
空气中混杂了柏油路的闷湿气味。
回来过去后,差不多快两个月了。(这说法有点奇怪就是了)
以体感来说,比起未来,我反而逐渐适应了这边的季节感。
「……对了,巡。」
她忽然望向走在旁边的我。
「刚刚我跟大家报告交往消息的时候,你的表情很惊讶耶。」
「……啊~~」
「那是怎么回事?刚才的确是很突然,但感觉还有其他原因。」
……她还是一样敏锐呢。
尽管我当时也吓得大喊出声,但她居然连我的脸色都注意到了。
「……难道你不希望我告诉大家?」
她有些不安地歪着头问。
在她的身影后头,就快西沉的夕阳透出橙黄色。
从学校步行大约十分钟,住宅区的狭小巷弄里洒满了暖色调的光芒。
面带微笑的二斗逐渐融入这片景色当中,甚至让我难以喘息。
「也不是啦……」
一开始我说得有些含糊,之后立刻在脑海中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只是有种……飘忽不定的感觉。」
「飘忽不定?」
「虽然我们开始交往了,但后来又聊了时间移动这些重要的事,最后决定要维持现状……这样一来,我有点担心我们的交往会变成怎么样……」
没错,有种「被当作没这回事」的感觉。
明明变成了男女朋友,却聊了太多其他更重要的议题,让我觉得这件事好像被作废了。
「所以……听到你那么说,我就安心了。原来我们还是在交往啊……」
不过……我也觉得自己很没用。
其实这应该由我主动询问吧,问她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但从二斗的反应来看,总觉得她可能会说:「交往的事?啊啊,那也不算数!」我就怕得不敢问出口。
「……谢谢你,托你的福,我总算放心了……」
我叹了一口气,并向二斗道谢。
可是──看到这样的我……
看到我如释重负,二斗竟然──
「……什么嘛~~」
──发出愉悦至极的嗓音。
仔细一看──她脸上写满了喜悦。
脸颊染上淡淡的桃红色,还露出娇憨的笑容。
接着她用挑衅的口吻说:
「巡,你很担心啊~~?」
「咦?嗯、嗯……」
「担心跟我交往的事会不算数?」
「对、对啦……」
「喔~~原来是这样~~」
二斗频频点头,莫名地开心。
(插图008)
这、这家伙是怎样……干嘛这么兴奋啊……
随后──她像踏着舞步般来到我身边。
「嘿!」
「……唔咦!」
──她挽上我的手臂,紧紧抓住走在旁边的我的手臂。
我因为太过惊讶,下意识地僵在原地。
等等……太近了!这是我的人生中最接近二斗的一次!
她全身紧贴着我,好像还有股香味!感觉软软的!还很温热!
咦,这样可以吗!
这种状况很像我在对她性骚扰吧!
「……怎么样?这样就有我们是男女朋友的真实感了吧?」
「咦!啊、嗯、应该有吧,我也不知道……」
「嗯~~还不够吗……」
说完,二斗露出沉思的表情。
接着──她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
「……嗯!」
──让彼此的双唇相贴。
这是第二次了。继顶楼上的初吻后,这是第二次跟二斗接吻──
事发突然,我吓得呆愣在原地。
二斗唇瓣的触感还残留在嘴上……
感受到带着些许湿润气息的双唇,鲜明的喜悦涌上心头──
「……这样如何?」
仔细一看,这么说的她脸颊也被染成了桃红色。
「这样应该就能明白你是我男朋友了吧……?」
「……这、这样就明白了。」
我压抑着狂乱的心跳,频频点头同意。
「谢谢你,这样我就不担心了……」
「啊哈哈,那就好……」
二斗再次迈开步伐。
我也跟着她的脚步怯生生地往前走。
她抬头看向北方飘着紫色云彩的天空,松了一口气。
「……你要按照约定,好好珍惜我喔。」
「嗯……」
「要一直留在我身边喔。如果你敢劈腿,我就杀了你。」
「那还用说,尽管放心吧。」
听到这句出乎意料的发言,我反射性地笑出声。
「我看起来像会外遇的人吗?我根本不可能喜欢上二斗以外的人,身边也没有那种对象啊。」
「真的吗?」
「嗯!我敢保证!」
我对二斗用力点头。
没错,我敢保证,可以毫不犹豫地断言。
所以我深吸一口气──
「毕竟在第一轮的高中生活──」
──对二斗大声说出悲惨至极的事实。
「我从来没有──跟你以外的女孩子单独相处过啊!」
──顺带一提,我没把「真琴」归类成女孩子。
因为她像是吉祥物,就容许我不把她算在内吧。
*
「──刚说完那种话,马上就跟同龄的女孩子独处了……」
跟二斗聊完的下个星期。
「突然就跟五十岚同学单独相处了……」
离二斗家不算太远的某个住宅区。
我坐在住宅区角落的公园长椅上,独自抱头苦思。
在我旁边的是五十岚萌宁同学,跟我和二斗一样是天沼高中的学生,同属天文同好会。
是个名符其实的──女孩子。
她有一头微卷的浅色头发,身材十分娇小。
妆容精致,表情带着几分好胜,服装则是时下流行的时髦穿搭。
没想到我会有这种机会,跟女孩子在假日时单独碰面……
……话说,这样算外遇吗?
只是两人私下单独见面,二斗也不能接受吗?
那我该怎么办啊?我会被杀掉耶……
「……咦?你怎么了?」
但五十岚同学疑惑地歪着头问。
「我们单独见面不太好吗?」
「对、对啊……」
我点点头。心里有种莫名的抗拒感,让我不敢直视她的脸。
「你想,我才刚交到女朋友就做出这种事,不太好吧……」
「呃,当然没关系啊,我们只是聊几句而已。」
「可、可是!」
五十岚同学似乎觉得很麻烦,我却无法抹去心中的不安。
「也不能说一定没问题吧!二斗可能会担心啊!」
「怎么可能啦!她也不会把你绑得这么紧!」
「你哪知道!你又不是本人!」
「啊~~烦死了!反正今后我们百分之百不会擦出火花!所以没差啦,不要想太多!」
「……不不不,也不能保证是百分之百吧!」
这是理科男的天性。听她说得这么随便,我就忍不住开口吐槽。
「因为某些不可抗力而擦出火花的可能性不是零啊!」
没错,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比如忽然有强盗出现,逼我们:「马上秀恩爱!」
或是被外星人绑架,把我们当成人类样品,逼我们变成一对。
这些可能性确实趋近于零──但也不能断言绝对不会发生才对。
目标成为天文学家的我想将这部分解释清楚。
可是──
「……?」
──听我这么说,五十岚同学一脸惊愕。
「不、不是零……?也就是说!坂本你是用那种眼光看我吗……!」
她将身子往后仰,像要跟我拉开距离──
「……好……一定是我想太多了!」
……喂!
她刚才是不是想在「好」字后面接上「恶心」或「想吐」之类的词!
虽然勉强蒙混过去,但她刚才差点说出很难听的话吧!
不过,我其实也不觉得我们之间会擦出火花啦!
只是想说「可能性并不是零」这句话而已!
『──我想找你聊一聊。』
上星期,五十岚同学传了这则LINE给我。
就是跟天文同好会成员说过我跟二斗在交往的那天晚上。
『想聊聊我跟千华的关系。这周末可以吗?』
──我跟千华的关系。
这位五十岚同学相当依赖挚友二斗。
如果没把彼此当成最重要的死党,她就无法忍受。
她希望二斗跟自己一起上下学,不允许奇怪的人待在二斗身边。
不论过去还是未来,都希望自己是二斗最亲近的人──她似乎是这么想的。
……嗯,偶尔会看到这种关系。
明明只是朋友,却会产生莫名的占有欲。
比起平淡的相处模式,更紧黏着对方到近乎危险的程度。
我跟二斗刚开始展开天文同好会的活动时,也被她抗议过「二斗跟我在一起的时间都变少了」,甚至在我回家的路上埋伏我。
可是──五十岚同学自己似乎也认为「这样不好」。
跟我聊过后,她为了不再黏着二斗、不过度依赖的新关系,决定加入天文同好会。
经历过招募新社员的种种过程──同好会的活动终于步上轨道了。
这时候,她就像这样来找我商量「摆脱依赖的具体方法」。
「──我跟千华住得很近。」
五十岚同学如此开口。
「走路大概只要二十秒吧?只隔了两三栋房子,就在旁边而已。」
「喔~~这样啊。」
第一次听到这件事让我有些惊讶。
「之前我们不是一起去过二斗家吗?所以那时候有经过你家喽?」
「嗯,有啊,直接经过了。」
「喔~~我都不晓得。但你还特地来车站接我吗?」
「啊~~对啊,这边的路不太好找。」
「五十岚同学,你的这一面很体贴耶……」
──先确认她平常是怎么依赖二斗的吧。
于是我开始听五十岚同学阐述「她和二斗现在是什么关系」。
前阵子我已经了解她们从认识到变成死党的过程了。
她们是在幼稚园时认识,大吵一架后变成好朋友。
所以我想确认现在的状况。五十岚同学是用什么态度面对二斗?少了二斗之后,会痛苦到什么程度?
从这个地方着手,或许能找到突破的关键。
「对我来说,像这样跟她住得很近意义十分重大。」
五十岚同学继续说道。
「每天一起上下学,放学后也玩在一起,能像这样长时间跟她腻在一起,我觉得非常开心。」
「啊~~原来如此~~」
住在附近的儿时玩伴,其实我也对这种情境有些憧憬。
如果意气相投的人就住在附近,幼稚园、国小、国中、高中都读同一间学校,那一定会把对方视为最宝贵的财产。
「因为住得很近,我们有什么事都能马上赶到对方身边。」
五十岚同学有点骄傲地继续说着。
「我跟爸妈吵架嚎啕大哭的时候,还有莫名被老师斥责、火冒三丈的时候,千华都会马上跑来我家。对了对了!」
说到这里,她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
「国中的时候,千华曾经被不认识的男高中生缠上~~!因为那个人跑到她家附近,我就大发雷霆,报警又通知学校,把他逼退了!」
「真的假的!你把他逼退了?」
「嗯!那时候真的好痛快~~我把他往死里骂……」
「……好可怕……」
五十岚同学说得一脸陶醉,她的表情太恐怖了……
拜托不要时不时就让我看到这些黑暗面啦……
而且国中生居然把高中的跟踪狂逼退,虽然最后平安无事,但如果下次又发生同样的情况,请你找身边的大人求助……
「对了对了,之前还有件事让我很开心。」
五十岚同学盯着从凉鞋露出来的脚尖,继续说道:
「国中快毕业的时候,有堂课要我们发表『自己最重视的地方』,所以我就说是『自家半径三十公尺的范围』。自己家、这座公园还有千华家……这些平常身在其中、触手可及的范围,就是我最重视的地方。我家和千华家自然很重要,而这座公园也是。喏,毕竟我跟千华从幼稚园开始就天天在这里玩嘛,充满了非常多回忆……」
「喔~~感觉就像常来的公园?」
我叹了口气并望向四周。在住宅区中,这算是中等规模的公园。
游乐器材、草皮和凉亭都有细心维护,现在也有几对亲子在前面玩耍。
想像着年幼的二斗和五十岚同学在这里玩耍的模样,心情就不自觉地和缓下来。
「之后我没抱什么期待,只是单纯好奇千华会说是哪里。当时呢~~我觉得是自己比较喜欢千华,所以不期待她会有跟我同样的想法。可是……她说是这里,这张长椅。」
「喔!」
是我们现在坐着的这张木制长椅。
我忍不住对指着长椅的五十岚同学大喊一声。
「她说『是附近公园的长椅,我跟好朋友萌宁常常坐在那里聊天』……我听了真的很高兴。原来千华也有把我放在心上,我们是彼此最重要的存在……」
「……这样啊。」
「嗯,就是这种感觉。」
说完,五十岚同学叹了口气。
「总之我们就是很亲密的挚友。我跟她有数不清的回忆,总是玩在一起,有时也会吵架……但我觉得这辈子再也不会遇到这么重要的朋友了。」
「原来如此……」
我终于理解她们之间的亲密氛围了。
不是只有感情亲密,连物理上的距离都近在咫尺。
共同拥有数不清的回忆,总是在对方身旁。
尽管我没有这种朋友,但这种关系感觉肯定不只是「朋友」,更像「家人」。
……之前她曾对我发脾气,说我害她不能跟二斗一起上学。
她当时咄咄逼人地说「你害我不能跟千华一起上学」、「拜托你退出吧」,原来背后有这些原因。那时我还有点傻眼地心想:「不就是上学而已,有差吗……」但现在能理解了。
「……不过──」
这时,五十岚同学的神情变得有些落寞。
「我们已经是高中生了,不能一直维持这种关系吧……」
她茫然地仰望着天空,轻声呢喃。
「我们都有各自的未来,我不能一直把千华占为己有……」
她说得也不无道理。
小时候光是住在附近就能变成好朋友。
一起经历过许多时光,就能成为特别的关系。
可是──升上高中后,就不能老是把这些事挂在嘴边了。
要认真面对社团和课业,自由时间越来越少,更何况五十岚同学的对象是二斗。
二斗将在这三年跃升为举国皆知的人气音乐家,变成另一个世界的人。
其实接近毕业的那段期间,她几乎都没有到校上课……她们不能时时刻刻都维持着类似家人的关系。
「我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二斗呢……」
说完,五十岚同学一脸头痛地看向我。
「不好意思……这部分要麻烦你跟我一起思考了。」
「……OK,包在我身上。」
看到她的表情──我也再度心想。
我希望二斗跟五十岚同学往后也能维持良好的关系。
尽管形式改变,我仍希望这对难能可贵的挚友能继续把对方放在心上。
若能成功,对二斗的未来应该也有正向的影响。
我有一股预感,不论是她本身面临的问题,还是重来好几次都想解决的事情,五十岚同学的存在一定与破除她的无限循环有关。
所以──我灵机一动。
──先回未来一趟好了。
先确认她们维持现在的关系会走向何种结局,以及她们需要什么。
考虑到未来,那应该是最有效率的方法……
「……对了。」
──我如此心想时。
五十岚同学忽然用不曾听过的语气对我说。
仔细一看──她的态度变得忸怩,有些害羞地将视线移到脚边。
「坂本,最近怎么样?」
「啊?什么?」
「就是!那个……」
五十岚同学不断抿嘴,又瞥了我一眼。
「……你跟千华,最近怎么样?」
「啊、噢……」
我终于听懂她想说什么了。
原来如此……「开始交往了,最近怎么样」的意思啊。
也对,撇除依赖的问题,她当然会在意吧,毕竟最亲近的女孩子交了男朋友。我也该向她报告现状。
但我不知该怎么说。
「嗯~~我们……处得还不错吧……」
我回答得非常笼统。
「也完全不会吵架……还算顺利啦……」
毕竟我们才交往不到十天,时间这么短,也没办法吵架。
虽然时间移动的问题让双方有些僵持,但也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五十岚同学……
……不过,这样果然很难为情。
要解释我跟她之间的关系,感觉好害羞喔。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脚也不安分地动个不停。
「是、是喔……原来如此……」
听了我的回答,五十岚同学的脸颊也莫名染红,态度变得忸怩。
她是怎样啦,明明是她先问的,别害羞成这样啊……
「顺、顺便问一下!」
她的声音因为内心动摇而有些颤抖,继续说道:
「那个~~……你们已经、那个了吗……」
「……啊?哪个?」
「哎哟,就是!唔~~变成情侣之后……那个……不是会有些肢体接触……」
「……不不不!没有啦!我们才刚交往耶!」
一般也不会问到这方面吧!
呃,虽然她有贴在我身上,用某个部位碰到我啦!
但我从来没有……故意去触碰她的身体!
「可、可是,那个……!」
五十岚同学却不肯善罢甘休。
「那……有接吻吗……」
「咦……」
「都是高中生了,这点事总有做过吧……?」
「……这、这个嘛……」
我顿时支吾其词……开始犹豫这件事该不该说。
二斗也没事先跟我讨论就向大家报告了。
私下跟她的好朋友说这种事应该没关系吧……
「那样算是有吧……呃,嗯,有啦。」
……希望这答案能让她满意。
但愿这段让我羞愧难当的恋爱话题能就此结束。
我心中如此期盼,可是──
「──啥!」
──太突然了。
她的嗓音本来渐趋微弱,这时却忽然失控大喊。
「你、你跟那个千华,已经做过那种事了吗!」
「咦,你、你干嘛忽然这样……」
「因为你们才刚交往没多久耶!没问题吗!千华不会排斥吗!」
「哪会排斥啊!而且是她主动亲我的耶……」
「不会吧……!」
五十岚同学神情错愕,吓得瞪大双眼。
「千华,你怎么……跟坂本这种人……」
哪种人啦。我说你啊,我好歹是二斗的男朋友耶……
五十岚同学还是对我那么坏,让我有点沮丧,但她微微低下头。
「……无所谓啦。」
「啊……?」
「我跟她也……过澡。」
她用沙哑的嗓音如此呢喃。
「咦,你、你说什么……?」
「……我说!」
这时──她抬起头,狠狠瞪着我。
「我──有跟千华一起洗过澡!」
「你干嘛对我燃起对抗意识啦!」
我们的喊叫声在公园的天空回响了一阵子。
使面前的那些亲子露出狐疑的表情后,逐渐消失不见──
*
「喔,现在的五十岚学姊啊……」
我久违地回到三年后的社团教室。
听我解释完来龙去脉后,真琴不知为何一脸为难地环起双臂。
……仔细想想,我也已经一周没见到这里的真琴了。
她有一头金色短发,随意乱搭的制服一看就违反校规。意外成熟的面孔露出思索的表情,就像老师在打分数。
「对,你能不能问问本人,在那之后她跟二斗的关系如何?」
说完,我拿起放在一旁的矿石标本,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先知道未来发生了什么事,回到三年前时也比较好处理。」
「原来如此……」
真琴点点头。
这个动作看起来跟第一轮高中生活时没什么两样……但还是有细微的变化。
首先,她对我的态度变得有点生疏。
跟第一轮不同的是,这次除了真琴,天文同好会还多了两名成员。
以往只有我跟她共处的时间浓度变淡了一些,似乎也产生了一点距离。
……这让我觉得有点寂寞。
过去那种毫无拘束的感觉消失了,实在可惜,但是就顺其自然吧。
所以我想先思考如何改变过去的世界。
而且现在真琴的立场似乎变成了天文同好会社长。
因为我们过去的奋斗,这个时间轴的天文同好会就躲过了废社的命运。
后来每年都有顺利招募到新社员,现在包含真琴的学弟妹在内,总共有六个人。
我环视社团教室一周──跟过去以废社为前提的时候相比,整体氛围变了很多。
废弃物都处理掉了,备品也整理得干干净净。
有一个似乎是新买的书柜,还有看似社员装饰的几张天体照片,而且……书柜上甚至出现了以往从没见过的地科资料。
看来这间教室原本是当成地科资料室。
在第一轮的高中生活根本无从得知这些细节,所以感觉有点新鲜。
另外也能看到漫画、游戏机和笔记用具等社员的个人物品。
看来我不认识的未来学弟妹也都很喜欢窝在这间教室。
「那个……」
然后──经过沉思般的沉默后,真琴难以启齿地说:
「……要跟五十岚学姊打听消息,可能不太容易。」
「咦,为什么?」
「嗯~~我猜她本人也不想说。」
「为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但……我听说二斗学姊和五十岚学姊在高一的暑假前……」
高一的暑假前。对三年前的我们来说,是即将发生的未来。
接着──真琴不知为何一脸愧疚地低下视线。
并用吞吞吐吐的口气──继续说道:
「──大吵一架之后,绝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