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怪异吗?」
夏木原的一角,有栋自落成后经历两次年号变换的建筑,其本身就带着古董品的风情。
如同博物馆后台的办公室内摆着莫名其妙的标本、泡在福马林中的生物标本、和浸在酒精里的某种怪东西,还有张与周围相比显得较为空旷的事务桌。
散发出七彩光芒的桌上型电脑,与现场氛围格格不入、带着赛博韵味的电竞椅。像是要展露纤细的双腿般,一个小女孩身穿与年龄不符的制服,瞪着萤幕──
「别无视我啊,音留!你看,我帮你泡了麝香猫咖啡喔!?」
「想讨女性欢心,却选猫咪的大便,你还是去死吧。」
「这很贵耶,而且还很好喝。毕竟现在要输入东西也需要费番功夫。」
除了古色古香的咖啡研磨机,身穿西装配围裙的中年男子摆出一副收藏家的姿态,摆出各种道具泡起咖啡,端出从麝香猫粪便采集出的高级品。
「如我们所知,始于感染爆发的世界混乱,让曾经完全开放的电脑世界、过去完全无审查的情形,以及名符其实连接起全世界的网路环境出现阻碍。」
「我知道──就是全球终结吧。」
紧密的经济关系,与基于相互依赖的安全保障,受到威权主义国家失控导致的战乱破坏。
感染的爆发毫无平息迹象,由此导致的牺牲深深伤害国家权威,不愿看到股价、通货下跌以及经济混乱的威权主义国家,决定封闭网路环境,也就是事实上的锁国。
以此为发端的混乱、战乱与骚动依旧给全世界蒙上阴影,只有这个极东岛国一直享受着与周遭国家格格不入的和平。
「过度进化的通讯会招致愚蠢民众的失控──许多施政者如此判断,也因此发展成现在有言论控管、SNS限制和统一历史认知的扭曲国度。」
遭受公开场合和公家搜寻引擎排除在外的网路环境。
不受审查的堕落街区,电脑的贫民窟。不存在于巨型企业提供的平台,只有下载地下专用浏览器才能阅览的网路黑暗。
「《怪异》──在深网中流传的传闻。」
「没错!也被称作谣言,或者都市传说。」
只要深究,就可知道神话传承之类,都是由人们的传闻开始的。
在广为人知的传闻中,只有性格独一无二、获得角色的那几个──
才能得到固有的名字,成为《怪异》流传后世。
「在某个地方,有个艺术家。
他拥有非常特殊的品味,会用石块跟混凝土当作材料,以人为中心思想,制作许多不祥的雕刻,而那些不知何时成了网路迷因,被扩散出去。」
楢崎边说边拿出特意印成纸本的几张图像。
每张都是异形。虽然仅是石材制作的艺术作品,却呈现出外形扭曲的人样。即使经过说明,也依旧散发出像是会在电影中登场的架空生物的真实感。
「这是全球正处于全盛时期的事,不像现在有情报限制。把这些图像做成内容消费的期间,人们随心所欲地评论作品,然后在不知不觉间──」
妄想膨胀,开始失控。
留言不断重叠、凝固和定型,最后终于生出了某种传承。
「『这啥啊真恶』、『他不会攻击我们吧?』、『脸上看起来只有杀意』……」
音留念的是列印在纸上、打在讨论区里的留言记录。
「当妄想(愿望)累积愈多时──《怪异》便会诞生。」
累积,再累积。
恶意、妄想、猜疑、半分好玩、打发时间、不负责任、只是说说而已的一句句话语。
那些不停地累积、孕育出恶意,所生出的产物之名。
「意思是会从传言中衍生,发生像是超常现象的事情?」
「嗯,就是这样。以我们的近邻、魔术师的说法来说──」
恶意的焦点凝聚。
表示人为引发超自然现象的词。
「就叫作神秘化。」
过去受美食家喜爱、获誉为最棒咖啡的麝香猫咖啡。
彷佛是要填补这不吉利的话题般,飘出香气。
「这也是我听来的小道消息。嗯,虽然有各种说法啦。
要是拿灭绝的旧人类──克罗马侬人和现代人比较,你认为哪边会比较优秀?」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本来盯着萤幕的音留抬起脸。
「这个嘛,按一般常理来想,应该是活在现今的我们比较优秀吧。」
「在这点上,最近的说法不一样喔。克罗马侬人的脑容量比现代人还大……再加上,他们的身体能力可能也很高。现代人《或许》是逊于旧人类的。」
但灭亡的却是旧人类。
在性能上本该不及的现代人幸存,成了这颗星球的支配者。
「据传划分两者的关键,正是奇迹──神秘化的有无。」
「上司展现出疯狂的宗教观时,是要通报给职权骚扰咨询室吗?」
「这不是宗教,我也没要你相信我。咖啡要加奶精吗?」
「还要砂糖。要很多很多很多的很多很多很多。」
楢崎给咖啡加入三球奶精、三茶匙的砂糖。
楢崎一边使用骨灰瓷茶杯,制作甜到甚至会让人有黏糊错觉的香浓咖啡牛奶,一边更进一步地顺着有来有往的闲聊,继续宛如无稽之谈的话题。
「旧人类很强,但因为个体本身太强──就不需要集结成大的群体。」
推测最多三十人,约四个家族就是极限。
既然生活在自然环境中,集结成更大的集团没有效率。
「毕竟他们过的是狩猎动物、捕捉猎物的原始狩猎采集生活,能得到的粮食资源有限。即使集结成更大的群体,能从地盘中取得的食物也不够,只会挨饿。」
「……好像文明战略游戏。」
「以结果都取决于如何分配有限资源这点来说,的确是很像没错。结果,旧人类无法脱离以家族为单位的群体,也无法形成更大的集团,比如说国家。」
可是,现代人很弱小。
「因此必须跨越家族与血缘的关系,建立群体。
因为弱小,所以威胁常伴左右,必须在跟争夺立场的旧人类及自然生物的竞争中胜利,并幸存。于是为了作为集团团结起来,他们发展了一个手段。」
「形成集团的手段……规则?像法律之类的。」
「那也是其中之一。但不是有更加原始,且更本能的办法吗?」
他手上拿着的饮品跟刚刚递给秘书音留的一样,是麝香猫咖啡。
但他的却是纯黑。他让没有牛奶和砂糖的黑咖啡热气抚过自己的下腭,品味香气。
「──就是宗教。相信存在,崇拜祖先,向自然祈祷。透过对相同的神格祈祷,人们能共享生活习惯、伦理观和性风俗,组成超越家族单位的群体。」
这就是人为了组成群体,形成常识(规则)的过程。
「思想、祈求的力量就是如此地强大──大到足以征服这颗星球。」
人类是光,宗教是镜片。
镜片会把光收束起来,集中成一点,点燃火焰。
「在宗教(神明)衰退的现在,就由国家、法律、技术或金钱担任同样的角色──
而在这个国家,就是由『氛围』这个模糊的事物继承。即使经过国家限制、加上超管理型社会这个枷锁,人们的意识依旧会集结起来,散发出热度。」
楢崎用手掌感受从杯中飘起的热气。
看着蒸气冷却,在掌心结露,变成水珠滴落的样子,他讽刺地笑了。
「但现实的这种现象更加地污秽丑陋,如同污泥般。有一亿几千万的人生活在这个国家里,他们的不满、愤怒、不安、祈祷和愿望集结于各处并滴落。
无论如何限制──神秘化都会无限地产生。」
「就算那种胡说八道是真的,那跟我们有关吗?」
听到秘书一脸无趣地这么说,楢崎面带微笑继续说:
「当然有!我们的母公司──BT总公司会捕获那些不断生成的现代神秘《怪异》,收容、并肢解,利用它们的能力。」
从过去的神秘生出的幻想维生素。
由现在的神秘创造的怪物维生素。
而肢解现在正要诞生的未来的『怪异』,所挤出的脑脊液──
「──《怪异维生素》似乎就混在从总公司外流的维生素里呢。」
「……」
音留静静地把嘴贴上茶杯,稍稍品尝热呼呼的液体。
而在一阵子的沉默过后──
「你有跟那些孩子们……说过这件事吗?」
「他们刚刚才联络我耶。」
在离这里有些距离的楢崎办公桌上,有具转盘式电话。它刚刚才响过一次,而那个通话过去后还悠哉地磨豆泡咖啡的风雅人,一副毫不愧疚的样子耸耸肩。
「在这个无法使用智慧型手机的街区,是要怎么联络。没办法啦,没办法。」
「是这样没错……但要是遇到那种怪物,那不就危险了吗?」
「是啊。一旦发现出生的怪异,就会为其设定《阶级》。」
安全,请迅速地抓住它──《绿(Safe)》。
危险,请立刻抓住它──《黄(Warning)》。
灭亡。不问手段,无论付出何种牺牲都要抓住它──《红(Dead)》。
「不是红(Red),而是红(Dead)吗?」
「就是无聊的文字游戏啦,这么称呼比较帅嘛。」
「如果因为这么随便的标准灭亡,那也很伤脑筋。」
「我们见解一致呢,就让我们祈祷这不会成为人类最后一次的上班午茶时间吧。」
说完,楢崎拿自己的杯子轻碰音留的茶杯。
名匠的瓷器发出澄澈的碰撞声,他彷佛沉醉于音色与咖啡的芳香中。
「干杯。好了好了,事情会如何发展呢。」
「……」
在举起茶杯笑着的男人身旁──
音留默默地用面纸擦拭被碰到的茶杯边缘。
──── 01 法则 ────
然后,就在同一时刻──
假面舞会街的某地,JK女孩酒吧『Pink Press』内──
「抹。」
「抹抹抹抹抹。」
「抹抹抹抹抹抹──……布!」
留着河童头,浑身赤裸、只穿内裤的怪异如猴子般舔了舔嘴唇,嗤笑着。
苍白的皮肤、青黑色的牙龈、纯白的牙齿。
千根黑针刺入令人毛骨悚然的皮肤,这是雾的怪物(布罗肯)•霞见零士使出的招式。黑针就如同SF里描绘的短针枪,以超高速射出的针之暴风雨一下一下地扯裂怪异的筋骨。
飞溅的血沫,黏糊的血块。青黑色的血在粉红色的店内描绘出奇异的图画,裂开的肉之间可以窥见骨头和脏器,但那家伙却像是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真假,没有伤害吗!?」
「不……姑且还是有用的。」
裂开的肉,碎掉的骨头,挖出的鲜血蠢蠢欲动。
它们如同无数的蝼蚁,聚集成原来的形状,再回到瘦弱的人型怪异身上。零士、月和萤清楚目击到了,他在转眼间就恢复成原本模样的那一幕。
「只是会回去而已。」
零士的观察力。
如果无敌,那无论什么攻击都会被弹开,他则毫发无伤。
但他不是无敌的。超高速的黑针刺入肉里,挖出骨头,带给了他伤害。可剜出的那些伤口都恢复原样,负债一瞬间就变回零。
「叽!」
「──……!!」
怪异再次合起手掌,互相摩擦。
零士的颈部顿时被扭弯。横向压来强烈的重力,隐形的重压让他的头部往旁边弯曲,从九十度到一百八十度,然后发出骨头碎裂的声音,三百六十度回转。
他就如同芯被折断的人偶,头只靠着没被切断的肉和血管接着身体,垂着摇晃。
「~~────!!」
少女发出无声的悲鸣。
是被月推开,躲在吧台另一边阴影处的柿叶萤在惨叫。
然而零士被扭断的头立刻就分解成黑雾,瞬间再度构筑回原样。喷出的黑雾、千变万化的粒子袭向怪异,变成厚重的刀刃攻往喉结处。
「黑白雾法。斩黑首。」
「抹!?」
黑色断头台袭来,砍下怪异的头。
如同拔开红酒软木塞似的畅快声响响起。眼前是被刮飞的头,以及宛如树桩般残留的颈椎。
血喷溅而出,就像喷泉一般。在咻咻洒落的血雨中,过瘦且只穿着内裤的怪异像个丑角,用手摸索落下的首级,把头部放回断面上。
「抹。」
那明显是个有情绪的挑衅神色。
本来被砍掉的头笑了,一副彷若在说「如何啊?」的得意表情。
连断面都没有残留,头跟身体一下子愈合,完全结束再生。
「……头、头!!都飞掉了,为什么还没事!?」
「啊?你说哪边!?」
「两边都是!!黑白的人,还有变态内裤男也是!!为什么你们头被摘掉还能那么冷静!?」
JK白色兔女郎──柿叶萤完全没了平常的冷静,而是一副混乱的模样叫道。
「零士就是那样啦。说穿了,只是头掉下来,他是不会死的,没事没事!」
「那样也很奇怪!!那变态内裤男又如何!?」
「那家伙我不知道,为什么呢?不过,其实我已经料想到了……!」
古老人狼的后裔•赖山月扯着萤保护她,并在口袋里摸索。
「手机!?可以用吗!?」
「后巷的话就算了,这边应该还收得到电波……不行吗!!」
假面舞会街的电波状况几乎到了最差劲的地步。
虽然有转传电波的基地台存在,却一直放着没有维护。而且只能勉强维持车站周边和主要大街的电波,只要踏进一定程度的深处区域,就会没有讯号,无法通讯。
这间店的地理位置比较靠近主要大街,但月的手机还是维持沉默,他不得已只能搜索周遭。
「这种店应该会有吧……哦,我预测得没错!」
就在客人不会看见的位置,藏在吧台底下的家用电话机。
月拿起无线话筒,一面闪避因为战斗余波而飞来的瓦砾和玻璃碎片,一面按下默背下来的号码。电话只响了三声,便立刻接通──
『──果然遇上修罗场了?』
「音留小姐!?既然知道就跟我们说啊!!」
听到秘书的声音甚至透露出没劲的意思,月追究似地喊道。
『我也是刚刚才听社长说的。状况目前感觉如何?』
「有个瘦巴巴的内裤大叔扭啊扭的把别人的头扭掉了,那是什么啊!?」
『那是什么,好可怕。咦……?好恶,你不觉得恶心吗?』
「超恶的啊,但麻烦别傻眼了,快想想作战策略啊!零士不管杀多少次,那家伙也死不了!社长、社长呢!?音留小姐,换社长来听,换社长!」
『好好好──呃,内裤?扭啊扭的,扭掉人头。具体来说是什么感觉?』
电话另一端似乎换了人,变成一个有些在装糊涂的中年男子声音。
月在话筒的这一边,对着发话器说:
「就是、用力一转的感觉?然后扭动到底这样……!」
「……像是在、拧抹布!」
萤接着月后面叫道,补充了模糊的部分。
有如抹布的拧法──首先正手握住眼前的抹布,另一只手则反手往内拧。
那个怪异──只穿一条内裤、像是神经病的怪物,执拗地重复着那个动作。
每当他这么做,就有什么东西会扭曲。店内化为黑与白之雾气笼罩的战场,无形虚空抓住描绘着螺旋的零士身体,要将其拧到极限,直至撕裂。
「他自己也在讲!说抹──布、抹布……就像那样!」
『啊啊,原来如此。抹布、抹布啊──瞭解,已经能查到了。』
隐形的某种力量捏碎弹珠台,图卡、钉子和球散落一地。
楢崎不理会笑得像只猴子的内裤男,也不理会零士用雾化持续避开的会被挤压的空间,而是用冷静从容的声音,在话筒念起什么资料。
『收藏编号Y030125……『拧抹布』。是最近才成立的《怪异》喔。』
「啊?那是什么!?」
『是集合人的意识而生的超自然存在──过去这个岛国曾把它们当作神来敬畏,或是当作诅咒来役使。』
有时是神,有时是诅咒。
如今已毁灭,其残渣污秽最终只会被当作博物馆的遗物收藏起来。
『就是这样。你们就想作是跟幻想种相似,不过是最近才出现的存在吧。』
「听不懂啦──!!能不能再……就是、讲得具体一点!!」
『它们跟你们的不同,就只有成立的年代。古时的神秘就是历史,被传承下来的岁月很沉重,因此神话传承的神魔怪物都带有很强的神秘。但是……』
神代和近现代有着压倒性的差距。
那就是──产生幻想的人爆发性地增加。
『近现代的怪异,也就是都市传说、阴谋论有莫大数量的人知晓、希望、祈求、畏惧……因此即使神秘的分量薄弱,集合起来的思念总量也是很可观的。』
「……所以呢?」
『纵使没有任何历史或传统,一般来说也强到不行喔。如果把幻想种比喻成从古代延续至今的贵族,那么怪异就是一步登天的新兴财阀。不但补足神秘成分的浅薄,还有过剩的输出。』
从宛如恶意垃圾堆的论述诞生的最新魔剂。
『饮用《怪异维生素》的人会超越人类,最好不要把它当作正常的生物。
那是不合理至极的都市传说、阴谋论的怪物。要把它当成那类存在。』
「啊!?那种事是要怎么办到啦!?」
「等!!别那么大声……他看向这边了!!」
月对着话筒大喊。萤抓着他肩膀上厚厚的毛皮,警告道。
眼光锐利的黑漆眼窝和消瘦又阴森的脸,转向躲在吧台内的两人。他像是要击掌合十般张开双手拍了一下,将空间上下拧起──!
「糟糕!!」
「呀啊啊啊啊!!」
月马上抱起萤的腰,如同在抓行李般带着她跳离当场。
在那一瞬间,隐形的漩涡袭向那个位置。空间被绞紧,留下的固定电话、酒瓶和玻璃一下子就扭曲,被拧得粉碎、四散飞溅。
「大叔……根本无法指望!除了『就是很厉害的家伙』以外,情报根本没有增加啊!」
「比、比起这个!你没事吧,血、血……!」
「啊──?」
月在店的角落轻盈落地,可能是被隐形的漩涡波及到,后背的毛皮统统──连皮带肉被剥开,露出里面沾满鲜血的肉。
可是他一脸平常,彷佛这没有什么。
「这点小事没关系啦──毕竟今晚……」
他显得坐立难安。
「月亮非常漂亮啊!」
肉如同蛆虫般蠢动,皮肤也噗滋噗滋地不断隆起。
被扯烂、凹陷进去的肉转眼间就变回粉红色。
伤处逐渐隆起,长出胎毛,最后长齐体毛。这一幕超速再生,彷佛是一下子把花费漫长时间拍下的照片整理好,并把几小时压缩成几秒的缩时影像。
「不用处理了,马上会好。」
零士一边跟被称作《拧抹布》的怪物对峙,一边理所当然似地说明:
「我的伙伴,月是人兽感染症──魔术病症的保菌者。」
「咦?……是生病吗!?」
「不用担心,不会传染的。」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你不静养没关系吗?」
「……啊!?」
听到走向出乎意料的关心,人狼惊讶地瞪大双眼。
她身上飘出的体味是很认真的牛奶香,显然并不是在开玩笑。这是母性的贺尔蒙,担心与忧虑的香气。也就是说,无关眼前的状况,柿叶萤在担忧似乎生病的月的健康。
「柿叶同学,你……真的很怪耶。」
「啊?呀!!」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连续的拍手声。被扭转的空气抹布。
咕叽呶咕哩叽咕喀哩咕──扭曲的空间,遭到压缩的物质,破坏的漩涡。
(骗人的吧?他应该没在看啊!!)
月扛着一个人类的重担,持续躲避看不见的扭曲。纵使被扯到的毛碎烂,连皮带肉被剥下来,他也毫不胆怯。他在危险至极的领域躲开致命的《抓取》!
「你 你看 得……见……?」
「哦,有正常的反应了啊,你会说抹布以外的词喔?」
拧抹布喀哩一声,疑惑地歪头。
月微微动了动鼻子,让长长鼻子侧边的三根胡子震动。
(原来是胡子。)
柿叶萤有察觉到,却没有出声,不给敌人情报。
野兽的胡子大多有用来感知周围的障碍物、保持平衡感的功能。
人兽──赖山月的胡子有极为敏锐的空间触觉。细微的尖端透过『触碰』空气,感受声音或振动,在空间扭动的瞬间感知到危险将要发生的极小征兆,才能早一步回避。
合掌停止。
「抹。」
在荒废的店内,对方保持着拧抹布的姿势。
拧抹布像是天真无邪的孩子般歪着头,提出疑问。
「你 你 会逃 抓不到 我 那个 那家伙。」
「我要拧。」
「我 要 拧。那女人……!」
「抱歉啦──不会交给你的。」
轮廓消融在雾中,呈现模糊身影的霞见零士──挡在他面前。
似是想介入那一字一句宛如妄言的字词排列,以及月与萤两人之间。
「你拧这个女的要干嘛,有什么意义吗?」
「有。那家伙。会做,维生素。可以做。她,这么说了。」
「……你听到了啊。」
「听到了。所以。那个家伙。是特别的。我要拧。那个女人。拧──喝下去。」
他突然说出清楚的话。
「我。可能,就能……变回人。耶嘿,耶嘿嘿,耶嘿嘿嘿嘿嘿……!!」
那露出紫色牙龈、不怀好意笑着的脸,像人类到了令人厌恶的地步。
现场的三人同时表现出不同的反应。
「谁会让你得逞啊,她是女孩子耶,白痴──!!」
人狼干脆地拒绝。他把萤夹在腋下,喉头震颤,咕噜咕噜发出低吼声。
「……那个人一直在店里吗?感觉超恶的……!」
JK兔女郎则是打从心底感到厌恶,脸上露出像是在意想不到之处发现不快害虫时的表情。
「呼──……去你的。」
雾的怪物(布罗肯)已经只剩杀意。他打从心底无言地叹了口气。
「我是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到这种妄想的──但你这样让我们很困扰啊。居然还杀人。」
咻────……零士的轮廓逐渐消失。
能创造出有形之物的黑雾,以及无形之物──可以在液体、气体的状态下直接变换性质的白雾。
还有两边都能变化的中间色,灰雾。零士让室内充满等同于自己的手足、千变万化的混合之雾,并研究起确实杀死可说是不死之身的都市传说怪物•拧抹布的方法。
(没有手感。明明用那么多次《黑法》进行攻击了。)
只要击中,就将肉挖开,打碎骨头。
但伤害立刻就会变回零,内裤男身上没留下半点鲜血的污痕。
(法则不同,单纯破坏肉体没有意义。)
(需要相异的条件。要杀掉这个怪物,需要针对这点的法则。)
(只要知道那点……就杀得掉。)
零士确信。但──
「老实说,怎样,能赢吗?」
「没有手感,双方的攻击都对对方没用。只要打中就杀得死──可偏偏打不中。」
当零士简短回答月突然提出的问题时,合掌声再次响起。
握住虚空、拧动的姿势。人狼急忙迅速躲开,留下的零士则马上分解全身。看不见的手紧捉住雾气与四散的粒子,拧动、挤压的现象清晰浮现。
噗咻一声,宛如压力锅喷出蒸汽的声音响起。
雾气从压缩粒子的隐形力场缝隙间漏出,再次形成少年的模样。
「……嘎!?」
少年忽然痛苦地捂着腹部,吐出鲜血。
「咦!?那个……你看起来很痛耶!?」
「看来──」
零士用袖子擦拭嘴巴,回答萤。量不算少的黏糊血液弄脏了制服。
「那边已经掌握住我的法则了。」
身为雾的怪物(布罗肯)的幻想种──作为身分不明的怪物,普通的手段杀不死霞见零士。
无论是砍、刺还是射击都没用。世上没有方法能够伤害瞬间崩解、回复成粒子的肉体,而且既然他还能自由变更分子构造,便也能应对高温和药物。
但──
「彼此都是身负神秘之人。你是抓住诀窍了啊……!」
一边是传承消失,真实身分被关在历史黑暗中的古老无名者。
「抹。」
另一边是新人,都市传说和阴谋论的怪物。
那只超越自然法则的手抓住化为雾气的零士,发挥了扭断的力量。
「你、你、你、你是,雾?」
「可是──……还留着,没办法,变得噗咻──的地方?耶嘿 耶嘿。」
「人。雾。人。雾。混在一起的人。只要弄坏,部分……」
「就能,杀死你。」
只穿内裤的怪物结结巴巴,一直不断地继续说着。
「可别小看我了,新人。」
怀着沉静的自信与确信,零士放话道。杀不死,那么──
「有战斗的办法。」
「……布!?」
霞见零士结起指印。老实说,他并不理解这意味着什么。
这只是父母亲身为古老的血脉──幻想种的后裔,传承给孩子的口授,被人当作没有任何意义、受到侮辱、被小看的过时遗物。
连自己的存在都很暧昧。印和诅咒是用来控制从末端开始雾化、成为粒子散失的自己的方法,也是一种定型,一吟诵就能形成结下的印形。
「骗人……!」
JK兔女郎哑然地仰望。
充满室内的雾瞬时间转黑。零士伸出双手啪的一声击掌,然后像是要捏饭团般虚虚握着。
「抹──……!!」
如同悲鸣的叫声中断。
刹那间出现的立方体,表面是能吞没所有光线的深渊之黑。
那是封印怪异的结界,零士把它握在掌中,借由持续施压向内部加上超压力。足以匹敌海底数万公尺的极限环境,没有半点光芒、以超压力压碎敌人的绝招。
黑白雾法──封绝黑棺。
「……我是不太懂,但好厉害。已经打倒那个了吗!?」
「不,你应该看不见……他精神抖擞地在大闹……!」
彷佛塞入其中的什么东西正在暴动般,零士合起的掌心之中正在振动。
用力挤压着的手指滴出鲜血,如同在按着眼看着就要溃堤的水坝。
「月!!那家伙就拜托你了!!──还有!!」
他的指示模糊不清,然而──
「好喔!!」
「咦?」
他的意思传达给了伙伴人狼,月伸手揽住目瞪口呆的萤的纤腰。
他再次用力把萤拉过来,接着用扫腿的动作转了圈,最后用所谓的公主抱──的方式抱起JK兔女郎,跑过黑色立方体旁边,跳到大街上。
*
「为什么要逃,你打算舍弃他吗!?」
「不是啦!!那家伙很不妙,要重振态势!」
月跳进欢乐街,在开着一排可疑居酒屋的夜晚街道上,用爪子和肉球勾着高层大楼垂直的墙面,几度把阳台和雨水槽当作立足点进行跳跃,几乎转眼间就到了楼顶。
两人纵向移动十几公尺的距离。尽管普通电梯无法比拟的纵向重力让人在那一瞬间头晕目眩,但萤微微地晃了晃白兔耳朵,并轻敲了支撑着自己的手臂。
「我可以自己跑……能麻烦你放开我吗?」
「哦,你能跳啊,小萤!」
「……老实说我没试过。」
两人无声地在大楼屋顶着地。萤脱下脚上穿的待客用高跟鞋。
保有人形的双脚因为有毛皮和肉球,即使赤脚也像是穿着袜子。
人狼跑步的爪子喀喀喀地削着混凝土,站在旁边的JK兔女郎•柿叶萤也蹦蹦跳跳地跟着,跳过屋顶的栏杆,往夜晚的街上高高跃起。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不由得笑出了声。
萤感受到一股爽快感。兔耳随风摆荡,整个人彷佛被猛烈的高楼风带起。
眼下闪耀的夜景,纵使是恶德之街,也依旧很美。华丽的霓虹灯,在后巷燃起的一罐子火,微微摇晃出声、卖春中的面包车,还有不知是谁拉响的、蜂鸣警报器空虚的响声。
跳跃的两人──人狼和JK兔女郎在隔壁的大楼上着地。他们没有就这么停下脚步,而是像踩过踏脚石般跳过一栋接着一栋的大楼。
萤至今都未使用过这份能力。这是让兽化的身体能力完全觉醒的机会。悼念恩人之死的心和出现怪物的冲击,都被沸腾的肾上腺素盖了过去。
「比想像中还好玩!……原来我能做到这种事啊!」
「抱歉在你正嗨时泼冷水,电话!快找电话,电话!」
「手机的话放在车站保管了!!」
「我知道,我说的是固定电话!又不能把那个怪物带去车站,要是牵连旁人,不晓得要死多少人。应该在哪会有电话才对!」
月边跳边凝神细看,寻找电话。
「那家伙已经被关住了吧?不是不要紧了吗?」
「不知道,但那不是可以放心的对手。」
月像是在回忆对话,皱起眉头。
「那不是普通的人兽,也不是幻想种。怪异……我搞不太懂,他看起来像是恐怖电影里的怪物,怎么可能跟那种家伙正面对峙啊。得打电话给社长,听他接下来怎么说──!!」
月竖起小指和拇指,做出电话的手势。他太过焦急,音量不禁拉高,一时间忘记要提防敌人。
「别那么大声!……我有听到啦……!!」
白兔耳做出抽动的反应。因怪物维生素的作用而有所变化的听觉──肉球踏上混凝土的些微振动、反射性的适应。脑处理情报,听觉情报则投射到视觉上。
铿、铿、铿、铿……!!
「……跳!!」
「哦哇!?」
萤抓住人狼的手臂,往正上方跳起。污浊的空气,在飘荡烟雾下耀眼的月光。
在这当中,耳边传来铿铿的声响,两人刚刚所站位置的混凝土地板──
「抹~……布 耶嘿。」
只穿一件内裤的怪异发出扭曲的高音,跳到月光下。
(不行,逃──不了!!)
萤立刻做出反应。半空中,怪异凹陷的眼窝带上些许热度。
他在看着。怪异再次做出拧抹布的动作。心中涌起遭到锁定、被捕捉到的确信。是本能的警告,背脊的体毛顿时倒竖起来。会死,要被杀了──在她有这认知的瞬间──
「帮了我大忙,小萤!」
「呀!?」
「布!?」
在没有立足点,本该动弹不得的空中。
同时跳起的月柔和地踢了下萤的肩膀。他没有立起爪子,而是用柔软的肉球搭配强烈的打击。
猛烈的横向重力。人狼拿萤的肩膀当作立足点,踹碎逼近而来的怪异侧脸。
「抹……哦哦哦……──布……!」
怪异的头部如茄子般凹陷,直接掉了下去,在开了大洞的屋顶上撞到瓦砾而弹起。
即使撞了地面好几下,他仍在沙尘中站起身,并用双手抓住彷佛是漫画中会出现的弯曲头颅,凭着力气伸手去扳,想要把头弄回笔直的外形。
以不同的看法来讲,他的动作带有喜剧般的滑稽感。然而──
「──你怎么放跑他了,零士!」
「抱歉,他突然消失了。」
「布!?」
黑烟从方才怪异扭出的屋顶大洞喷涌而出。
看起来有如火山喷烟般隆起的黑烟瞬间集结成形,变成黑白头的少年。
锵──钢铁的声音。零士拖着黑暗粒子的尾巴,从虚空中拔刀。那把刀闪着亮光,就如同经过火焰烧制、变得如同矿物一般的木炭。
他挥动黑色的刀刃──难听的唰啦声响起。
「布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嗯!?」
「这也不行啊,徒劳无功也没这么夸张的吧。」
那本像是由黑影凝聚而成的黑刀,是用零士的雾形成的斩黑刀,可以顺畅地滑入分子间的缝隙,无论任何物品都能将其大卸八块。
可方才简直就像在玩不倒翁。尽管一瞬间把头削成薄片,怪异却收集起掉在地上的头部碎片,慌慌张张地想按顺序拼回去。断面已经愈合,他正逐渐恢复原样。
「又出现了!!为什么?明明就抓住了啊!」
「我只能说,他就是突然消失了。他在里面忽然不见,我追着你们过来,结果就是这样。」
零士把刀尖对准正在重新组合头部的怪异,并一口吐出嘴里的鲜血。
凝固的血液融在半空中,与飘荡的粒子合而为一。月轻盈地落在打算再次让内裤男被围绕在雾中的零士身旁,一脸嫌麻烦的样子说道:
「是不是固定桥段啊,恐怖电影里的怪物都是这样喔?」
「为什么这种东西会成为娱乐啊,给我疼爱更小巧可爱的事物啊,人类。」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那,就算把他关起来也没用吗!?」
「不知道。不过这里很大,没有任何人在。」
在JK兔女郎俱乐部──狭窄的屋内没办法使用。
身为雾的怪物(布罗肯),霞见零士的另一招──
「我要解除《白》的禁令。去找固定电话,营业中的店家应该会有。」
「知道了,交给我!」
「咦?……等等!?」
人狼抓住萤的手,半强迫地带着她从屋顶跳下。
附近就有闪耀的霓虹灯,是营业中的居酒屋。有个团体正用来路不明的廉价酒水,以及不知出处的烤鸡肉在开宴会。月在他们眼前着地,直接就要进店。
「抹。」
「!?」
在视野消失的那一瞬间,他就消失了。
直到刚刚都还在重组被削成薄片的头的怪异不见了,没留下任何痕迹。
零士转过头,俯瞰下方。而居酒屋的入口处附近──
可以看到醉醺醺的人兽们,正在纠缠准备进入店中的JK兔女郎•萤。
距离很远,听不见双方的对话。但其中一位人兽摸了一下萤冒出圆尾巴的性感臀部,结果转过身的她毫不犹豫地使出左钩拳打飞对方,让他撞到桌子倒下。
酒洒了出来,下酒菜散落在地,玻璃杯砸破了。
「~~~……!」
「……」
月一脸「糟糕」的表情,萤则帅气地挥了挥打人的手。
在他们面前,醉醺醺的人兽正中央,有颗充满异样感的蘑菇头。
那就像是大家来找碴的正确答案,他看到了──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怪异。
「有了。果然……一旦离开,他就会具现化在目标的附近。」
零士不知道,因为他没看过恐怖电影,也没听说过都市传说。
无论逃到何处,他都会追来。会如同幻影一般,出现在本该绝对安全的场所。
这是都市传说中不合理至极的超常现象,离谱至极的法则。
「抹。」
在拥挤的人群中,充满醉汉的繁华街上,他就站在道路的正中央。
拧抹布大大地张开双手,准备拍手,把月和萤连同周围的十几名人兽一起扭动、弯曲,弄成乱七八糟的样子杀死。
「──你休想!!」
零士毫不犹豫地朝半空中跳去。
在体会到坠落感前,他就先令全身雾化。
肉体发出噗咻声,彻底挥发,彷佛要朝楼梯倒下干冰似地倾泄而下。
「这、这是什么啊!?什么都看不见!」
「哎呀,火灾吗?……呀!!」
若沉重的棉花这种矛盾真的存在,目前的零士想必就是这样。
在人海中扩散开的白烟很柔软,触感宛如软软的靠垫,却用难以抵抗的压力把人兽们一口气推开,救起因推挤而一个接一个倒下的人,将他们放去街道边。
现场开始骚动,四处都是惨叫与恐慌。在路上散开的积雨云,目击此景的人狼和萤──被醉汉纠缠的两人,注意到了眼看着就要拧紧空间的怪异,还有逼近的零士。
「──抹!」
怪异动作粗暴地拍了下手。
接着是拧抹布的姿势,当空间就要扭曲的那一刹那──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萤和月跳了起来,并推倒醉汉们,让他们避开扭曲的空间。
「咕嘎!?」
醉汉倒在地上,千钧一发间,只差不到一公分的微小距离──他的鼻尖就要被看不见的手扭掉。
在满溢至道路上的餐桌座位处,下酒菜和啤酒在念力的夹杀下,连同店面的墙壁一起压缩,顿时间便扭曲粉碎,并传出空间炸开的爆炸声。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快逃!!喂,快点!!干得好小萤,反应很棒喔!」
「谢谢!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两人催促着慌慌张张的人兽们逃跑,并瞪着拧抹布。
怪异再次张开双手,似是准备再来一次。然而,巨大的云朵自他背后逼近,白色如雪崩般袭来。以怪异为中心,云朵用猛烈的势头卷起漩涡,强烈的离心力赶走了还留着的人们。
「怎、怎、怎么回事!?」
「爆炸!?恐攻!?……真是够了!」
「哈哈哈哈!!」
恐慌令聚集在欢乐街的人兽们四处逃窜,蹲坐在路上的流浪汉拍着手,大力嘲笑混乱的人们。里头也有人想推开云朵,却做不到。
任何人都在有名的动画电影里看过的低气压──犹如巨龙巢穴般的白云大漩涡中,混杂着刺鼻的气味。
(黑白雾法。令雾硬化、加以控制的《黑》,以及维持在气体、液体的状态下,改变成分的《白》。)
霞见零士不认识祖先,父母亲也没有告诉过他任何资讯。他只知道就是这样,在小学时明白自己并非人类的那一刻,颤抖的父母亲将这些口传告诉了他。
都是些愚蠢无聊的胡说八道。那些结印和诅咒的语句散发出中二病患者的妄想气息。这就是那对父母对自己这孩子的最后希望,辨别是否为人类的试验吧。
他应该做不到,不可能做到。
怀着祈祷、愿望所教的口传,确实地渗透进零士这存在的深处。
(抱歉,一花。)
他只想跟妹妹道歉。
黑雾与白雾。在充满了小孩房、曾是哥哥的雾气中──
『不用道歉喔。』
『就算你变得模糊,没办法再碰到,有奇怪的味道──我还是喜欢零士!』
……为什么?零士不可置信地问。
『笨蛋──你是我独一无二的哥哥,这是当然的啊!』
对他那样笑着的妹妹(她)死了。
一家人集体自杀。没办法找借口,学会使用秘传的零士就是个怪物,也是霞见一家代代都遭到国家政府厌恶的原因本身。
劈里啪啦爆开的火星,肉燃烧的恶心臭味,宛如蜡烛般紧黏在鼻腔中、燃烧脂肪产生的烟。
那是过去一家人生活的房子。画面闪回,在飘浮的云中具现化的零士脑里,那份记忆再次苏醒。即使受到邻居厌恶,即使父母亲是放弃照顾孩子的混蛋,他们也是勉强可以勾住社会安全网,借此活下来的最底层家庭。
政府机关介绍给他们的租屋处位于乡下中的乡下,因为人口过度外流,甚至愿意接受户籍肮脏的特殊永续人兽(特认)。他在寒冷的土地上度过小学六年级的冬天,却没能迎来春天。
──就像那把火一样。
「抹……!?」
拧抹布转过头。在云的围绕下,他挣扎着眨了眨眼,想保障视野的清晰。
在他无意义地挥手搅混白色气体时,独特的臭味散发而出──是可燃性气体。
「黑白雾法──」
在白云中,视野一片雪白的世界里,零士的呢喃传到怪异耳中。
「──业白炎。」
像是要重现烧掉过去所住的家,重现烧掉家人的火焰般。
火花在波状云的漩涡中迸开,点燃可燃性气体。以合适比例和氧气混合的气体,如字面所示地开始爆炸性的燃烧,但漩涡内的火花却没有半点喷溅到外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拧抹布发出像是人类的惨叫,痛苦得满地打滚。
回旋的火焰,形成了火灾暴风。超高温与暴风的漩涡,把他囚禁在中间扭转、绞缠。
局势完全逆转。火焰和烟高高地升向天空,甚至越过林立于周围的旧大楼,照亮夜空,一边发出劈里啪啦的爆炸声,一边掀起呼呼的旋风。
「要是这样也杀不死怪异(你),那也太烦了──来跳支舞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怪异痛苦挣扎,内裤烧焦,皮肤燃烧,发型紊乱。
他的身体自焦黑的末端治愈,但燃烧比他的再生更快,他的皮肤和肉逐步烧烂。他在痛苦中拍了好几次手,扭起空间绞紧。火焰被看不见的念力之手捻熄。
在那短短一瞬间,一个空隙突然打开。然而熊熊燃起的火焰立刻堵住那里,让他无法脱逃。
在火焰漩涡中,零士如黑影般奔跑。黑烟与白烟,形成火焰的气体燃烧着。火焰本身就是零士,由此冒出的烟、气流和热度,一切都是他的一部分。
(可恶,我的意识……!!)
他的意识正慢慢模糊。与让雾硬化、创造实体的《黑法》不同,《白法》很难驾驭。
就是单纯地,会变得无法认知到自己。融入风、空气中,从轮廓就难以区别的气体生命,连基于何种构造在行动都无法理解的幻想种。
所及范围愈广,他的意识就愈薄弱,控制会无法抵达末端。
像这次在欢乐街正中央引发大火,根本是荒谬之举。
无论是醉汉、妓女或人类的垃圾,立场都在怪物之上。光是烧焦一根头发都会受到究责,被扣薪水,然后导致自己离被承认为人类的那一天更远。
──即便如此。
(我要代替你──)
他再次想起妹妹的面容。
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双亲要刺向零士的菜刀,即使被亲生父母所杀,她也仍在微笑。
彷佛在说自己并不怨恨,彷佛在传达自己对他的爱──
朝那空洞的笑颜泼洒汽油,点燃香菸的双亲黑影正在燃烧。
与灼热相融、和火焰本身混杂在一起的零士抱着那已烧得干巴巴的遗骸。
──一直抱着,直到化为灰烬。
零士重现了地狱,在熊熊燃烧的业火正中央,有两个怪物正如皮影般舞动着。
(在得到『普通』前──我不能死!!)
犹如悼念死人的火葬。
零士和怪异一起,不断地与火焰共舞。
*
「火……!」
火焰宛如哭号般持续燃烧。
火柱耸立在推开群众后产生的空间内,温度高到足以烧焦头发的热气和打转的侧风,一同刮飞了欢乐街的招牌和霓虹灯,人兽们在火焰的追赶下逃跑。
那是一把刺穿夜空的刀,又长又锋利──往上延伸而去。
「好像惨叫声。」
「很有洞察力啊,柿叶同学。零士那家伙相当乱来。」
人狼和JK兔女郎并肩仰望火焰的漩涡。
纠缠的醉汉以及店员都在转眼间就逃走四散。两人潜入空无一人的居酒屋,在柜台和收银机周围寻找固定电话,并好几次回头去看狂暴的烈焰。
「他是幻想种,与生俱来的返祖血脉比我更浓。要喝天然的──不是怪物维生素,而是人类维生素,才会从幻想种变身成人。」
「……那么,那个样子、那个模糊的东西,就是那个人的……!?」
「嗯,没错!使用愈多力量,他像人的地方就愈少。做出那么胡来的行为,可能再过几分钟就会烧光!」
「这么一来……他会怎样!?」
「那可是雾,已经不是使用维生素就能解决的了。他会变不回人类的样子,连头脑里头的记忆和意志也不知还在不在。也就是说,作为人类……」
「他会死……的意思吧。」
生命活动停止并不等于死。
纵使肉体还活着,要是失去形成那个人格的体验和记忆──
便可说是对于那个人格的『死』。
「幻想种真的很危险啊。连人情味都烧光的零士,会做出什么事情……!」
「得阻止他……不能让他做出那种事!!」
尽管交流的时间十分短暂,但柿叶萤瞭解霞见零士。
乍看之下是个冷淡的男生,对人爱理不理,态度又粗鲁,称赞人的重点又很模糊。
可那颗为人着想的心,以及想要保护命的温柔,像是有在藏,却又没藏好。
(去做偶像如何?)
居然说出那么傻的话。
(我只是羡慕你可以只用一张照片展示价值。)
本以为他是在挑衅,但那恐怕只是他的真心话。
非人的怪物,证明自己有加入社会之价值的代价。他只是想以人类的身分活下去,可要支付的负债之重,一定比萤能想像的家计与设施的现金周转还要沉重许多倍。
「有了!!」
在收银台中,无线固定电话原先就藏在打开的门后。
萤战战兢兢地拿起听筒,滋滋的通话声是线路能够接通的证明。
「好!!给我,我打去那边!」
「……嗯!」
把话筒扔给月后,萤再次仰头望向贯穿夜空的火焰。
黑、白、红与橙混合在一起。掀起烟和火焰的火灾暴风愈来愈大,现在已经大到足以轻易吞没一栋大楼的程度。风发出如同悲鸣的喘息,火焰却没有伤到任何人。
凌乱的纸屑、四处散落的可燃物、烹饪用瓦斯桶和车。
火焰如同以脚尖站立的巨人,一边维持危险的平衡,一边忍耐。
「喂,社长!──社长!?」
甚至没听到人狼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声音──
柿叶萤被烈火迷住了。
*
「好好好,我有听见,也有在顺便看着。哎呀,闹得可真大。」
位于假面舞会街某处的《幻想清洁(Fantastic Sweeper)》办公大楼。
从社长室的窗户俯瞰夜景,便可看到远处街道闪着点点红光。
在贯穿天空的火焰龙卷风照耀下,社长──楢崎隔着旧式电话说:
「能请你们不要造成太多损失吗,火灾是真的不太妙。这条街又没办法领保险金,之后还是我们要处理。」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那个抹布混蛋可是不死之身耶!?』
话筒传来人狼•赖山月愤愤不平的声音,他的话语中透露出强烈的焦躁。
「也不算是喔?若要论物理方面的耐久力,它根本比不上你这个纯粹的人狼。说老实话,只要有根金属棒,就算是随处可见的老头也能打倒它。」
『啊?可是我们做了很多尝试,像是刺他砍他压扁他和放火烧喔!?』
「那是当然的啊,次元不一样嘛。」
来打个比方吧──社长说。
「你觉得挥砍映在水面上的月亮,就能同样砍到空中闪耀的月亮了吗?」
『不,怎么可能,又没有砍中。』
「就是这么回事,你们做的事情就跟这一样。怪异不是普通的生物,而是从活在当下的谣言、传承、都市传说和阴谋论──也就是自妄想中,诞生的最新幻想。」
因此,对他那彷佛存在于现世的肉体施加物质性的破坏也没有意义。
「怪异的本质,在于人类的集体无意识形成的现实改变。若不按照这个法则进行攻击,一切都是没用的。也就是说……」
他像是来了兴致,语气带着些许愉悦。
还一边用手指卷动连接话筒与电话的电线。
「就是那个本质,让古代的幻想种和近代的怪异成为了现实。现在市面上贩卖的怪物维生素,就是从幻想中剥下神秘,贬为工业的榨干渣滓,是最为安全的渣渣。懂了吗?」
『……现在能不能先不要讲这些,告诉我应对方法啊!?情况真的很糟糕!!』
「哎呀哎呀,你还真是性急。我换人来跟你说喔。」
『啊、等等,社长──……!?』
没等月回话,楢崎便把话筒交给待命的秘书音留。
身穿制服的银发小女孩熟练地操作感觉跟假面舞会街不相衬的新型平板,偷窥用传统办法绝对无法阅览的电脑世界──网路的阴暗面。
「电话换人听了。发现符合的记录,是深网内部的闲聊帖子,不过留言数完全没增加就是了。」
『咦?音留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疑似《拧抹布》的根基,老实说很不起眼──要是真因为这东西而改变……」
现实就真的太脆弱了。
如此低语过后,音留用电话念起显示在平板上的记录。
*
──深网存档 旧讨论区记录 搜寻结果
848:隔离中的无名氏〔sage〕留言时间:20XX/XX/XXyhmaeawe…… ID:8ogh67op
这是发生在大概半年前的真实故事。
因为同一间公寓大楼里有人阳性,我被隔离,然后就在睡觉时接到电话。
是我研讨会的朋友。他是个笨蛋,知道我被隔离就特意来挑衅我。
我觉得他很烦,就想赶紧应付完挂电话,但他的样子有些奇怪。
好像是他讲电话太大声,被人提醒不要脱口罩跟安静吃饭,他就恼羞成怒了。
「我被怪人缠上了,说什么我有喷口水,所以叫我擦桌子。」
「人瘦巴巴的,只有眼睛很有神,是个恶心大叔,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生病了。」
「啊?没差没差啦。他好像在叫什么,我会当作没听见的──」
就在那时,电话传出一声很大声的「啪锵!」。
好像是玻璃?还是什么破掉的声音。电话那一头也陷入恐慌。
在女人的惨叫和店员的叫喊声中,可以听到一个恶心的声音。
「抹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布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大概是这种感觉?音质很差,很难听懂。
我讲电话时是开扩音,吓了好大一跳。
根据我后来听到的状况,朋友好像无视了打电话时提醒自己的人。
就被对方用啤酒瓶打破了脑袋。
849:隔离中的无名氏〔sage〕留言时间:20XX/XX/XXyhmaeawe…… ID:hukoop056
……你发错帖了吧?
就只是很扯的人,不是可怕的故事啊。
850:隔离中的无名氏〔sage〕留言时间:20XX/XX/XXyhmaeawe…… ID:8ogh67op
幸好朋友只是头缝了五针,人还活着。
可是等我隔离结束后去探病,他人好像变了。
他可是个在大家都在设法预防感染时,还会在居酒屋边喝酒边讲话的人喔?
该说他态度差吗?老实说就是笨蛋。不会考虑后果又厚脸皮,就笨蛋啦。
这种笨蛋居然整个爆瘦。
还说什么不要拿掉口罩,不要靠近他两公尺以内,碰到的地方要消毒。
我说『你不是这种人吧』,他就回我说『我怕』。
拿瓶子敲破他脑袋的犯人是已经抓到了。
但那家伙疯狂的表情跟声音造成他的心理阴影,甚至还会梦到。
他还说绝对不想再被攻击,所以会小心,叫我也要小心。
我带湿纸巾、口罩和消毒液当作礼物过去,他超开心的。
851:隔离中的无名氏〔sage〕留言时间:20XX/XX/XXyhmaeawe…… ID:jikiol258
收到纸巾很高兴有点可爱。
852:隔离中的无名氏〔sage〕留言时间:20XX/XX/XXyhmaeawe…… ID:hukoop056
所以就只是有心理阴影了啊。
根本不恐怖?
853:隔离中的无名氏〔sage〕留言时间:20XX/XX/XXyhmaeawe…… ID:8ogh67>>852
接下来才是重点。
那家伙出院以后,人就完全变了。
变成隔离警察?自肃警察?口罩警察?我不太懂,总之就是这种感觉。
稍微把口罩挪开一点,或是在别人面前吃东西,没洗手的话──
他就会用超可怕的气势大吼大叫。
我问他,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说他怕的不是感染。那难道是啤酒瓶砸到头上的疼痛?
他怀疑过是不是还残留玻璃碎片,于是去了医院。
结果也没有,说伤口已经全部治好了……
他头会隐隐作痛,他也害怕要是疏于预防感染,给人添麻烦的话──
那家伙又会来敲破自己的脑袋。
他怕违反规则怕得不得了。
所以才会抱着善意做那些事,因为不想让人碰到跟自己相同的遭遇。
他现在会超好心地到处提醒,只是满烦的。
而且在那种时候,他的手一定会像这样──
把带在身上的手帕或面纸之类的用力绞紧。
就像是在拧抹布,又像是在掐谁的脖子那样,紧紧的。
那个眼神真的死透了很可怕。他在研讨会也被孤立了。
勉强进行的研讨会,还有线上喝酒聚会他也不参加了,整个人都联系不上。
……公寓也退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就是觉得闷闷不乐。
抱歉,我就是想在这边讲出来。没什么笑点。
854:隔离中的无名氏〔sage〕留言时间:20XX/XX/XXyhmaeawe…… ID:hukoop056
超忧郁的……
好好想过笑点再留言啊无能。
855:隔离中的无名氏〔sage〕留言时间:20XX/XX/XXyhmaeawe…… ID:1kjlij82U>>853
辛苦了,这也没办法。
是说那个人怎样了?
现在应该不可能去做流浪汉了吧,会被抓的。
856:隔离中的无名氏〔sage〕留言时间:20XX/XX/XXyhmaeawe…… ID:8ogh67op
谁知道?
可能出乎意料地会像一开始打破他头的人那样,攻击违反礼仪的人。
就像我在很久以前的记录看过的裂嘴女那样。
857:隔离中的无名氏〔sage〕留言时间:20XX/XX/XXyhmaeawe…… ID:1kjlij82U
啤酒瓶砸得破脑袋吗?要是脱掉口罩呢?
超垃圾的,希望能有更有趣点的杀法。
858:隔离中的无名氏〔sage〕留言时间:20XX/XX/XXyhmaeawe…… ID:0lhl;p8565
我懂我懂
喏,用念力绞杀怎么样?就是弯×机那样。
859:隔离中的无名氏〔sage〕留言时间:20XX/XX/XXyhmaeawe…… ID:hukoop056
是像前×把吧,况且他对抹布很执着。
用这个来建立角色也不错好玩。
860:隔离中的无名氏〔sage〕留言时间:20XX/XX/XXyhmaeawe…… ID:8ogh67op
这姑且也是真实发生过的说。抹布?
那就当作笑点吧,那家伙是在某处变成拧抹布妖怪了。
861:隔离中的无名氏〔sage〕留言时间:20XX/XX/XXyhmaeawe…… ID:1kjlij82U
以闲聊来说算很有趣的,辛苦了。
*
这些无聊的留言。
传言的水煮蛋(鸭仔蛋)。成立前的都市传说,孵化前就被煮熟的小鸡。
讽刺的是,这些都被转传进公共的SNS,因群众智慧而焕然一新。
『知道《拧抹布》的传闻吗?』
『咦,那是什么?扫地伯伯吗?』
『不是不是。如果不戴口罩喷口水,就会用看不见的手绞杀肮脏家伙的妖怪。』
『啊──好棒喔。吃饭会发出声音的人真的很烦,想要合法地让他们消失。』
几百几千几万的网路渣滓,对话的碎片。
『唉,你知道吗?』
『这是我从朋友的朋友那边听来的──』
作为监视社会下的排解方式。
在不受记录的场所,人传人,口传口。
『有违反礼仪的家伙吧,像是口罩不戴到鼻子的大叔。』
『吃东西时发出很大声音的恶心人之类的?』
『都现代了还边走边抽菸的大叔。』
『在步道上骑脚踏车的小鬼。』
『在电车上站得离我特别近的男人,空手去摸吊环的人,让人难以置信。』
『听说──《拧抹布》会去那种恶心人那里喔。』
『就像拧抹布那样,咕啾一声地把人扭紧杀死喔?』
『哦──外表是怎样的感觉?』
『只穿一件内裤的全裸男?呜哇,好恶。恶心的家伙去杀恶心人,好好笑。』
『有什么关系,都是肮脏的人,就自相残杀啊。』
『不好的人,给别人添麻烦的人。』
『还是死掉比较好。啊──啊,能不能有人来杀了他们啊──』
杀气腾腾的妄想(愿望)凝聚,省略无趣的部分。
只剩愉快的提取物经过浓缩的、肮脏言词的一滴。
「这就是那个,都市传说的怪异……《拧抹布》。」
在幻想清洁(Fantastic Sweeper)办公室,幼女秘书•音留单手拿着平板终端,说明调查内容。
话筒另一边的对象──人狼少年•赖山月发出犹如惨叫的声音。
『这我是懂了啦,但麻烦再具体一点!』
「我觉得这已经挺具体了。」
『不,这很怪吧……那种超无聊的谣言竟然生出了怪物!』
话筒传出各种杂音。
『咦?怎么了?』
『这个女生!柿叶同学又没有违反礼仪!?她为什么会被盯上!』
「是没戴口罩吧。用了维生素的人兽,有人……会戴吗?」
『咦……那、零士呢!?好像只有他没脱掉口罩……虽然有烟遮着看不到。』
「烟可能会被判断成是边走边抽菸,而且那不是怪异本身,而是吸收了变成维生素的怪异的人类,不会按照传承行动,会按照自己的方便曲解规则。」
『……太诈了吧────!!』
说来也是理所当然。
在以脱离所有制约、束缚为卖点的假面舞会街,这可说是一种证明,所以根本不可能有戴口罩的人兽。在那个时间点,他们就符合了目标的条件,是会被盯上的存在。
『那、那……就算是源自于妄想的怪物好了。
那家伙的维生素是怎么做出来的?材料是要从哪里拿?』
「这个问题就由我来回答吧。都市传说的《怪异》是要聚集一定条件,才会具现化。」
楢崎从音留手中接过话筒,一脸有趣地说明道:
「在明网,受到管理的网路发言是有责任的。」
「利用隔壁大陆开发的学习型AI所建立的情报管理系统。于网路上搜寻情报的AI,会在即便不直接说出口仍透露迹象的阶段,发现针对社会的敌意和恶意,并对留言的人发出警告,对他的信用度给出惩罚。」
这就是如今构筑、维持这个超管理型社会的秩序基干。
「只是,下流的怪物传闻、无谓的超自然谈话──
这些在AI的检阅下不会成为处罚对象。」
因为不是公开存在的事物。
不存在的事物,就不可能伤害到人,也就是说──它被视作不能未遂犯,无法处罚。
「既没有破坏特定某个人的名誉,在危险思想方面也成为不了处罚对象,因此人们就把心中的渣滓都扔在那里了。」
不断累积的黑色渣滓。
人类把这当作吐出恶意的排水口,让谣言、都市传说和阴谋论得以成立。
「真讽刺啊──控制言论、社会管理、情报管理系统的根基是抑制怪异。原本建立起情报管理系统,是为了防止广为流传的妄想,或许会促成招来人类灭亡、社会崩坏的怪异诞生。结果却像是蛊毒的壶般,熬干妄想──并加以打磨。」
他瞥了眼音留用双手举起的平板。
把显示在上头的搜寻结果、各种情报整理后──
「《拧抹布》的怪异谭,首先是有人于被排除在搜寻引擎之外的深网匿名讨论区留下经验谈,然后在约半年前被当作蓝本,一边经过修正,一边传播出去。
之后考虑到各种形式,像是名字变更、外观修正和行动变化,再加上翻译成其他语言的结果,在全世界大概……有超过六百万的条目。」
『六……六百万!?』
月哑口无言。
「太快,太多,太丰富了。这是──人为扩散,是刻意的操作呢。」
这是过去曾经存在的自由SNS上常常发生的现象。
企业、团体、组织或政府都会为自己的利益和思想进行认知战。
「一般来说,在扩散到这种程度前,AI就会把这当作检阅对象挡下。人们也不会为了聊超自然话题而伤到信用,毕竟就是个无聊的消遣罢了。」
『可是,AI不是一直放着没管吗?也就是说……!』
「不是政府,就是类似的团体,能介入公共SNS的营运方针这种等级,并拥有经营权的富豪。总之,就是高高在上的某人做的。也就是──养殖《怪异》。」
经过人工扩散,被特意放走养大的都市传说。
『要是透过SNS的检阅到处消除那个传闻呢!?就能消灭那家伙了!?』
「或许可以,但你认为我有那种权限吗?」
『没有吗!那……骇进去呢!』
「你要依据什么法源根据做这件事?我们只是间民间企业,不是掌权者。要做的话就是犯罪,会被当成恐怖分子,只会以大家跟着公司一起毁灭告终。」
『~~~~!真、真是没用~~!』
这时,话筒开始传出杂音。是什么东西晃动的铿铿声响,还有听不清楚的男女说话声,然后──
『电话换人听了……所以,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好问题。你是哪位啊?看在那边隐约飘来的JK香气,我就回答你吧。」
楢崎说出恶心的台词后,用手指卷着话筒的电线回答:
「古今中外,传闻凝聚后就会变成怪异。本该不存在的事物,透过人类恶意的浓缩而成形,变成水滴垂落。古时代会称它们为狐狸妖怪,或者怨灵。」
捕捉到那些,更进一步地绞紧,溶化、混合加搅拌──就是人称『贤者之石』的炼金术奥秘。现今已经完全弄清原理,失去神秘面纱,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笨蛋魔法。
「解明魔法──你们平常就在喝受到如此称呼的东西。」
『……《怪物维生素》……!?』
在附近的贩卖机进行贩售,只是类似果汁那样的产品。
却是古老时代,炼金术师和魔女倾注心血制成的灵药的悲惨末路──楢崎揭晓了这点。
「不同次元的存在,不会对这边造成影响的未成熟怪异。把孵化前的水煮蛋(鸭仔蛋)──成功整个化为维生素,就是BT总公司的壮举。」
借妄想形成的人偶,再加上浓缩恶意的传闻拟人化。
喝下它之后,与传闻融为一体,变成《怪异人类》的接种者已不算是人。
他们成了半概念性的存在,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模样是虚像,宛如映在水面上的月亮。
成了不管用任何方法,都无法伤其分毫的怪物。
「那东西的本质就是情报、传闻和谣言。既然没办法破坏掉这些,那就束手无策了。但零士也一样,愈是使用力量,就愈会给作为现世触媒的人体造成负担。」
『也就是说,过度使出……那个扭扭抹布攻击就会死吗?』
「可以这么说。不过,对零士来说多少有些难熬……」
楢崎也不清楚,那个怪物的极限在哪。
是现在马上就要到了?还是会继续大闹好几天?连这些都难以计算。
「就是因为能做到这点,霞见零士才会既是怪物,又能取得成为人类一员的资格。所以这是他的工作──也是义务,交给他不是当然的吗?」
『……!!』
楢崎能从话筒的沉默感受到怒气。在沉默了一会儿后,另一边的对象又换了。
『太乱来了,社长。又不晓得还要花几个小时,这么做的话……
零士那家伙会直接变成雾,再也变不回来的!!』
「那就伤脑筋了,人手会减少呢。你觉得如果刊登征人讯息,会不会又有新的怪物过来?」
『~~────!!』
就在楢崎用浅笑回应月真的理智断线的气息时──
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于是楢崎低头望向秘书音留。
「音留,怎么了?」
「你再刁难人家,真的会被员工讨厌的。就告诉他们吧,社长(垃圾)?」
「……你刚刚的称呼是不是有点过分?真难过,我都受伤了。」
他用肩膀夹住举起的话筒。另一端不断传来野兽喉咙的低鸣声。是因为愤怒到说不出话,只能发出低吼吧。楢崎透过窗户,看着街道另一侧那闪耀的火焰,告诉人狼:
「怪异的本质就是情报。传闻、都市传说、故事……」
那么──
「只要攻击是以那些内容为基础,应该就有效果──我个人是这么想的。」
──── 02 传说的杀法 ────
──而火焰漩涡之中。
「抹抹抹抹抹抹抹抹抹抹……!」
怪异•拧抹布发出呐喊,同时绞紧空间,使其崩溃。
氧、氮、氢和飘在空气中的燃气也遭到超压缩而扭曲,但其中却没有围绕拧抹布的幻想种──雾的怪物(布罗肯),零士。他混在火焰和浓烟中,不停地让自己的轮廓更加模糊不清。
零士能理解。怪异的肺在膨胀,然后萎缩。他有在呼吸。与进行吸取氧气、吐出二氧化碳的生命活动不同,是某类仪式性的别种行为,就算让他停止呼吸,也不会对他的活动造成任何影响。
但不呼吸又不行。既然驱动怪异的意识已认定自己是和人类相似的怪异,那他不呼吸就会感到痛苦,因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常识。
因此他的呼吸不是必然,充其量只是仪式。
「──咳咳!?」
在怪异呐喊完,吸入空气的那一瞬间──
化为几百度热气的雾的怪物(布罗肯)•零士的指尖便顺势通过怪异的鼻子,经过气管,滑入肺中烧灼它。肉被深深烤焦,黏膜烧伤的剧痛使怪异开始挣扎。
但也就这样了。
(……死不了!)
「抹哦哦哦哦哦!!」
眼见细胞迅速再生,怪异立即复活。
除了剧痛与不快,没有别的意义。换到常人身上便会当场死亡的呼吸器官烫伤,对拧抹布来说顶多也就是被热咖啡呛到这种程度,只会让他生气而已。
(那已经是怪异本身了……!)
那不是正常的生物,伤害没有意义。
这种行为就像是打破映有怪物身影的镜子。镜子本身坏了,可映出的怪物毫发无伤。
雾的怪物(布罗肯),霞见零士。不知名的怪异,拧抹布。这不是生物间的战争,而是无形恶意间的竞争,是古老怪物与最新怪异比较强度的试验。
(──糟糕、我会、溶化。)
这是《白》的弱点。每次的挥发和扩散,都会让自我变得稀薄。
这种感觉很难用言语说明。
硬要说的话,就是智慧型手机的相机──焦点一旦偏移,所有东西都会拍糊。自我一旦稀薄,连作为警报的痛楚和危机感也感受不到,只会消失。
『就算调查过,也还是搞不清楚。所以嘛,就当作是吸血鬼吧?』
在房子烧毁、妹妹死去、双亲也不在了之后──
社长楢崎突然说要成为零士的监护人,而他的发言不构成半点安慰。
『可是,我能想像是什么原因。《黑法》是透过具体化巩固自己的行为。
你的自我愈是坚定,就愈能顺利使用。』
『《白法》的变化则是完全相反,是改变自己本身的行为。毁去人类的形体,变回雾气,光是这样就会失去肉体这个明显的分界线,会令你的存在模糊不清。』
『然后你又会从雾气,变成不同的存在。人类的外形,是将你定义为你的事物,可连你自己都否认这点。到那个时候,当然什么都不会留下了,对吧?』
『在自我尚未完成的状态滥用《白法》,会导致人格崩坏。你要尽可能地克制。』
他否定的说法就像个不负责任的医生。
(……可是……我懂……我、懂的。)
零士拼上《白法》的全力,创造出这个火焰地狱。他有感觉到,混杂在火焰里的自己,愈是持续化为热、烟和空气,失去人类外形的状态,自我就愈发稀薄。
而最终会变成什么呢?他不知道。但一定会变回到谁都不知道真面目,也没留下半点传说的古老怪物──无人知其为何的存在吧。
(我的诅咒大概是『终结』吧。)
他用朦胧的意识这么想着。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甚至连谣言跟寓言都不是。故事丢失、消失和毁灭,剩下的就是暧昧模糊、什么都无法抓住、什么都无法碰触的雾的怪物(布罗肯)。
以前的人类是怀着怎样无聊的想法,才想出这种传承的呢?
而又是经过何种发展,人类一族才会把这当作血统传下来,甚至留下了控制的办法,导致血脉在现代又复苏的结果?零士不知道,也不想管。
只是偶然在很久以前留下的、像是厕所涂鸦般的怪物。
霞见零士觉得自己应该就是这样的事物。
(这样的、我。)
(拯救、人类、某人……什么的。)
因同情而得以待在社会中的累赘。
怎么可能、被──
(允──……?)
允许──想到这里时,胸口传来一阵疼痛。
(她、一花──……不会说、这种话。)
她是个十分普通的女孩子。倘若能平安成长,一定会在国中时就谈恋爱,让自己产生非常复杂的心情吧。她就是这么一个可爱又温柔的普通女孩。
父母也是如此。出生在有奇妙血统的家族,无法承受在社会层面被迫背负的困难,把人生的所有负债都推给与生俱来的不幸,最后逃跑──他们就是如此平凡的人类。
不管是舍弃自己,放火烧房,还是杀死妹妹──
就只是非常软弱又脆弱而已。
(我想、变得普通。)
为了取回逝去妹妹的人生。
在取得妹妹该得到的份,在取得平凡的幸福之前。
他不能死。不能崩溃。
『……没关系、的喔……?』
浑身染满鲜血的她,抱紧哥哥耳语道。
『我一定、没事的,所以……』
怎么可能──他大喊。
『活下去──最喜欢你了。』
萦绕在耳边的惨叫。
每次燃烧业力时,每次回想起失去的生命时,就会冲破喉咙的哀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为了这挤压到极限、喊到喉咙沙哑的思念。
(我只能、去做──……!!)
零士领悟到,没必要迷惘。
他不想看到有人因同样的感受而痛苦。一看到就痛。旧伤会痛。心会发疼。
因为一想起消失的妹妹、崩溃的家人和伤口,就会感到难受。
自私、任性、只在乎自己。
对社会的贡献。为了能在这个世界,以人类的身分继续存在。
为了连失去的妹妹的份一起幸福──
「──我不会放弃、身为人!!」
「抹!?」
火焰犹如幻影般消失。
烧焦的瓦砾,烧得通红的钢筋,散发出异臭的塑胶残骸。在被火烧过、化为荒地的街道,融化且沸腾的柏油路上,怪异不断东张西望。零士瞄准了他──
「黑白雾法──蛮黑牙!!」
心脏重重跳了一下。白雾转黑、集结成形,零士再次现踪。
怪异转过身,准备做出要拧抹布的动作。但从零士肩膀延伸出、如影画般的黑色狗头比他快一步,拥有尖牙的野狼下腭咬住拧抹布。
「抹抹抹抹抹……布!!」
「咕……嘎!?」
狼牙深深刺入苍白的肌肤,连手臂一起吞噬,甚至达到肩膀处。
咬这一口不是要咬掉他的肉,而是妨碍他的动作。一只手被封住的怪异,用剩下的手扭曲空间。这次的威力与使用双手时相比较弱,但零士的脖颈窜过一阵剧痛。
「嘎……唔……呃……!!」
「抹……抹抹抹抹抹哦哦哦……!!」
这是比力气。
怪异隐形的手──念动之掌抓住零士的头,往正后方扭去。
彷佛颈骨马上要断裂,快被扯裂般的痛楚。脊椎达到极限,开始嘎吱作响。
对零士而言,这具由雾气组成的身体,说起来就像是气球。
无形的自己把雾进行压缩,塞入人的形体中。一旦破裂,零士作为内容物的雾就会猛然喷发而出──平常倒还罢了,但现在他消耗巨大还负伤。
等脖子被扯断拔开,那一切都会散去……他或许会消失。
(可能会、变不回原状。)
可是,即便如此──
「我是……人类!!」
不管是什么伤害,不管如何给予他苦痛,也伤不到怪异的故事。
纵使知道无用,狗牙也没有缓下力气,一直在挣扎。
──啪!!
「嘎……叽……咳……!」
怪异再次拍手。瞄准的不是头,而是零士的身体。
内脏歪曲,遭到挤压,就像抹布一般。肋骨断裂,腰部以下的部分往正后方转。
这不是攻击,而是拷问。在怪异与幻想的战斗中,伤害肉体没有意义,那以无意义告终的无数攻击已经证明了这一点。需要的是削弱对方的意志,破坏故事。
不死之身。不合理。绝对打不倒的怪物。
只要还有这样的认知,他们就无法打倒彼此。所以,需要削弱它。要伤害对方,给予疼痛,持续折磨玩弄对方,直到他觉得痛比死更可怕。这就是故事对故事、幻想对怪异之战的本质。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抹抹抹……哦哦!?」
拧抹布空洞的两个鼻孔吸入了一丝黑雾。
潜入跟人体相同构造的怪异鼻腔,雾立刻化为实体。尖锐的刺刺进纤细的黏膜,用力翻搅。蘑菇头激烈地左右摇晃。
剧痛、剧痛、剧痛、剧痛、剧痛。
零士的身体连同脏器彷佛快被扭断。而仅穿一条内裤的怪异有一半身体都被巨狼的下腭咬住,从鼻腔到头骨、甚至刺入脑部的尖刺不停地揽动着。
互相缠绕般的剧痛、扭转、突刺、折断、紧咬。
彷佛彼此有过这样的约定,不停来回,互不退让。
「去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抹…………咿……!?」
面对表露出人类感情、充满杀意的尖叫,如同恐怖电影般的怪异有了波动。
这对几乎完全化为怪异的拧抹布是不可能的。
些许的怯懦、萎缩和恐惧。只靠浅薄设定来保护的意志被压倒了。
「…………!」
拧抹布的压力放缓。
在零士身体快要扭断的前一秒,拧抹布选择优先逃离这里。
他没有试图拔除刺入手臂的牙──黑白雾法•蛮黑牙,而是任它们撕扯掉自己的肉。
「……别想、逃!!」
「布布布布布布!」
怪异发出有如嘲笑的轻笑声。
从手臂到锁骨处,还有一半的胸口都被一口咬下,但他的肉体已经开始再生。
怪异转过身,想要直接逃离现场。
然而,在他转过身的下一秒──那张因为脑浆刚被搅了一轮,滴滴答答地流起鼻血的脸庞面前──
「抱歉啦,伙伴。」
是一张即使长长的鼻尖被毛皮包覆住,也能清楚看到的无畏笑容。
结实的手握着啤酒瓶,黑色的玻璃棍棒从正面砸向怪异。
「──这下就结束了!!」
「抹布……!?」
玻璃的破裂声响起。
人狼•赖山月砸下的酒瓶破碎,无数的碎片刺入怪异头部。
事出突然,怪异没时间闭上眼,刺入眼球的玻璃碎片淌出血和透明的体液。这次他的鼻子完全被砸烂,吐出舌头,笔直地往正后方倒下。
「恶……恶、恶耶耶耶……!!」
他的手脚犹如濒死的虫子般一抽一抽的。
这不是有意识的动作,只是反射性的反应。怪异这次烂掉的肉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痊愈,反倒像是就这么受了啤酒瓶砸出的伤,倒地不起。
「真的很痛啊。你的味道是这么跟我说的,怪物。」
「抹、抹、抹抹……!?为……为 为什 么!?」
「你不懂嘛,不懂吧。不过,是那女孩……是小萤告诉我的。」
月扔掉破裂的啤酒瓶,单手拿起新的瓶子,往另一只手的手掌敲了一下。
人狼一边发出威吓,一边交互望着满身疮痍的伙伴和倒下的怪异。
──如果那是出自于传闻的怪物……
按照故事去做,岂不是就能打倒了?
听到楢崎提示的线索,萤灵光一闪,立刻就导出这个结论。
「你是故事的原型。那么最一开始留的讨论区记录──就很重要了。之后才加上的只穿件内裤啦,发型很怪啦,用念力扭曲的攻击都没有意义。」
这些都是枝微末节,单纯只是细节的补完。
怪异成立的原型。最一开始留下的内容是起无趣暴力事件的始末,违反礼仪的人受到严厉的惩罚,因此陷入疯狂,甚至攻击了友人。
作为处罚的证明,用啤酒瓶殴打的这项《契机》──拧抹布是躲不过的。
「咿……!?」
「唉,零士,这家伙在怕呢。」
「是啊,月。能不能也给我一支酒瓶?」
拧抹布明显表现出狼狈,透露出自己的恐惧,还顽强地在地上爬。
月踩着白色内裤,扔了一支从居酒屋带出来的啤酒瓶给零士。尽管浑身都在淌血,满身是伤,少年们却相视而笑。
「咦……咦耶?」
他们抓住怪异裸露的颈部,强迫他站起来。
他的脸上沾满鼻血,相当难看。怪异显得困惑,脸上却扬起像是在讨好的笑。
不,那已经不是怪异了。那是屈服于暴力,尝到痛楚──
变回人类的,堕落怪异。
「「──喝!!」」
两人同时前后包抄。
变回人样的零士,还有身为人狼的月使出全力一挥。
两支啤酒瓶双双破裂,砸在曾是怪异的生物头上,碎裂四散。
*
「甫诞生的怪异,的确可算是无敌的不死之身。但──」
「它也有显著的缺点,就是太容易受到故事左右。」
即使火焰漩涡散去,街道仍被烟熏得焦黑。某人低头俯视此景,说出这句独白。
在附近的废墟,男子轻轻降落在附近的屋顶,脚底甚至还能感受到些许热度。他以潇洒的动作把手探入外套深处,抓住一根如同指挥棒的细杖握在手里。
「音留查出的讨论区记录,那就是『拧抹布』这则都市传说的根基。单纯的醉汉暴力事件,因为那则留言而成了怪异──只要这不存在,故事也会消失。」
之后才补充的次要事项没有意义。
怪异《拧抹布》真正该遵循的法则,只有那则随意的留言。
因此,留言内所写的就是让人变成怪异的原因,而醉汉砸下的啤酒瓶,正是能杀死怪异的法则。这是许多怪物都有的设定,跟强、恐怖等价交换而有的《弱点》。
「跟零士这种古老的幻想、连传承都被忘却的存在,以及真正如吸血鬼般,借由各种媒体补完、改写的幻想,完全无法相比。才刚诞生、成立的怪异,没有能否定那个弱点的说服力。」
如尽情沐浴在太阳光下,享受日光浴的吸血鬼那般。
怪异没有那种描绘出与传承大相迳庭形象的历史及累积。
浅薄的怪异靠着只有极少数人的知情,与局部性的兴盛才得以成立。
所以反抗不了创作故事里的弱点。
「违反规则的人受到制裁,因恐惧而使得扭曲的正义失控──
拧抹布是现代的寓言。主角因为害怕再次受罚,才过度地攻击他人。」
拨弄手杖的男子──《幻想清洁(Fantastic Sweeper)》的社长楢崎穿着品牌鞋踩上屋顶的缘石,向下俯瞰街道。
人狼和雾的怪物(布罗肯)像是要确认呼吸般,用脚尖把那个不断蠢动的怪异人类──曾是拧抹布的事物给踹飞了。
「无论是谁都有可能变成的怪物……让『正义魔人』想起过去受到的处罚。即使饮用维生素的本人不知道,但只要唤醒刻在怪异根源的伤口──
──就会痛到让人受不了,对吧?」
侧腹被踢的原怪异狠狠晃了晃。看到他这个样子,零士和月惊讶地退开。
而白色短毛的JK兔女郎朝那个方向奔去,楢崎侧耳倾听起少年和少女们的对话。
按这个距离,照理来说是听不见的。但楢崎轻挥手杖,像是在用杖尖写字,等淡淡的光芒融入半空中,他们的对话声便确实地传了过来。
「……这个东西死了吗?」
「踢了一下看看还活着,真顽强。」
内裤男一下一下地抽搐,昏死过去。
当人狼和JK兔女郎围着彻底昏迷、曾是怪异的生物这么说时──
「去拜托总公司回收吧,现场的清洁也需……!」
对话像是崩溃般中断。
刚刚才加入对话的零士抱紧自己的身体跪在地上,咬紧牙关。
他的全身寒毛直竖,一边喷着烟,一边像是要融入虚空般挥发着。犹如烧伤的斑痕在他的皮肤各处出现,头发也逐渐变短,宛如被看不见的火焰烧掉似的。
「呜……!!」
「喂、喂,零士!?你没事吧,维生素,快!」
「嗯……但是……」
零士忍痛摸索口袋,打开专用盒,里面是药剂安瓶和无针注射器。
他用颤抖的手折断安瓶细长的前端,把药剂转移到注射器内。接下来只要按压在皮肤较薄的位置,高速发射出的药水就会在皮肤上打开非常小的洞,让人体一滴不漏地吸收药剂。
零士把空掉的小瓶放在斑痕扩大的手掌上,停了一会儿。
「唉,月。」
「啊啊?要讲话先等药打完──」
「你觉得这家伙今后会怎么样?」
头被打破的拧抹布。被戳中故事弱点的伤口没有治好,他现在一动也不动。
他并没有死。一旦伤势治愈,可就无法应付了。到治好为止的时间是?是半天,还是一天?又或者他们争取到了一个礼拜?还是会很快地在几分钟后就站起身?他们都不晓得。
要在他无力反抗时束缚住他?没用的,物理的拘束对怪异无用。
干脆杀掉他?用啤酒瓶不停地砸,或许可以杀死他,但是──
「不是要交给总公司吗?不过应该是不会有普通犯罪者的待遇啦。」
人狼用爪子突起的手指抓了抓厚厚的颊毛,耿直地回答。
「也不晓得能不能取得正常的证言,难道等他每次醒来,都要砸啤酒瓶吗?我是搞不清楚啦,这就交给上层去思考──」
「也是,那么──」
零士同意月的推测。正常想来就是这样的流程。
没有束缚怪异的手段,抓住他的行为本身就是风险。若是不认同杀害这个选项──
「──最好的解法,就是这个。」
「啊。」
怪异维持着被踹飞的样子躺在地上,零士则将注射器刺入他的咽喉。
「咳、咳咳咳、咳……咳呕!?」
他发出像是在呕吐的声音,搔抓喉咙,并挣扎着扭动身体。
他的皮肤恢复血色,原本看起来如同异常黑点的双眼变回了普通的眼睛。这药效迅速到异常、让幻想种变回人类的特效药《人类维生素》,就是怪异化之人的解毒剂。
「咳……啊……?」
被打破的额头和刺在上头的玻璃碎片看起来很凄惨,但外表上已经只是一个小混混风的男性。
「霞见同学!?……为什么!?为什么、要把药……!?」
空的注射器穿过挥发的手臂,掉在脚边。
像是受到看不见的烈焰炙烤,零士身体冒着烟,而且颜色可怕的斑痕扩散到他全身,冒出的烟散发出类似火葬场中分解蛋白质的难闻臭味。
「你……这个笨蛋!!救那种人要干嘛,人家根本不会感谢你喔!?」
「我也没希望他感谢。等回到公司,我可以拿预备的药。」
即使受到火吻,零士的声音也没有动摇。
钢铁似的理性,让幻想种能够停留在人类身分的意志。
即使证明自己的强悍──却无法阻止肉体自我毁灭。
「今后的搜查需要这家伙的证词──接下的工作,我一定会完成。」
「你……!!」
月失去了言语。犯人摄取了本不该有的《怪异维生素》。
出处无疑跟给予《肇逃人马》•池田舞幻想维生素的犯人是同一位,那么──
「若没办法从这家伙口中取得证言,调查就会陷入瓶颈。就算是这样,你也太冲动了吧!?」
「或许是吧。」
「要是死了,一亿的报酬也无济于事!你在想什么啊,笨蛋!」
「不是钱的问题。金额是信赖的证明,那家伙──命把未来的代价直接付了出来,她把一半因意外失去的事物托付给我们,那我们就必须拿出与之相配的成果。」
咻咻、咻咻。皮肤溶化,连肉都变成了烟。
「证明我们是人类。为了得到作为社会一员的资格,《普通》。
──抱歉,拜托你了。」
「!!……我们回公司,抓住我!」
月想协助零士起身。
然而他抓住的手却倏然崩解。
「咦……手!?你没事吧,不会痛吗!?」
「嗯。」
他现在就像是线香的灰,维持着这个外形燃烧殆尽,一碰就会轻易散去。
「痛倒是不──……痛、呢……?」
皮肤挥发,隐约露出的肉变得又白又干,还在一片片地龟裂崩毁。
「不行,再这样下去……在施打预备药剂前就会撑不住!」
「等一下!别动!……拜托,停一下!」
萤泫然欲泣,阻止月去抓零士还没崩溃的身体。
掉在脚边的注射器,里头的药已经全部注进原为拧抹布的年轻人体内。
容器内仅剩些许的液体,连一滴都不满的渣滓。
「……好难吃。」
「当然糟糕(编注:日文中「难吃」与「糟糕」发音相同。)了……呃、喂!?你在干嘛!?」
萤把嘴凑上没有针头的空注射器,将剩下的那一点药──吸入口中。
「不过,是熟悉的味道。意外地普通,可能跟市贩的商品……一样。」
萤舔了舔唇,品尝残留在舌尖的味道,随后眼神变了。
害怕与动摇都瞬间停止,就像是暴风雨中忽然平静的天空,消失得干脆且唐突。
「果然……基剂是一样的,没有使用特别的触媒呢。这是人类维生素,那当然会使用人类的某些部分……血?有像酱油的气味……大概是毛发。」
「不、不知道你在讲什么啦。你在干嘛?饶了我吧!你脑袋撞到了吗!?」
「不是。我不晓得总公司在哪,但即使把人送到有药的地方也来不及的。」
接着她吞下嘴里的药水,确认咽过喉咙的感觉。
「这个的话,或许还有办法──你来帮我!」
「啊?……虽然听不懂,但只要能帮零士,我什么都愿意做!」
「不用这么夸张啦。帮我买东西,随便买个可以揽拌的大玻璃杯和搅拌棒!最糟的情况,拿免洗筷也行。另外要雪克杯和怪物维生素,红的跟绿的!」
「喔、喔!」
他们在附近店员跟客人都逃掉的居酒屋里,收集到需要的东西。
萤用从贩卖机买来的瓶装水清洗有点脏的玻璃杯,再拉开同样从贩卖机买的怪物维生素拉环,准备倒出发出气泡声的碳酸饮料──
「啊,抱歉!量杯!没有的话就大茶匙跟小茶匙!」
「要求太多了!……呃、呃~~!!」
「……」
「快点!这个人感觉快燃烧殆尽了!」
月惊慌失措地回到厨房。萤在眼看着就要整个人崩毁的零士身旁坐了下来。
红色和绿色的碳酸水──她正确地测量本身就是廉价糖浆的有色化学液体,注入玻璃杯中。
红色一杯半,绿色一杯。稍稍搅拌过后,她舔了一口成品。
「……有点不一样。给我奶粉或牛奶,或者奶精也行!」
「这么弄真的好吗!?喂,有这个时间,还是把他带去公司会比较──」
「不,绝不会比较好。我绝对不会让你后悔,所以──」
见人狼因过于担心而满脸疑惑,JK兔女郎凛然地回答。
「拜托!我一定会救他的!!」
「~~……!啊~~真是的~~知道了啦!!坚持住,零士,再一下就好!」
萤加入人狼第三次搜索厨房找到的牛奶。
用搅拌棒轻轻搅过,红、绿与白混在一起,变成像是下水沟的颜色。
然后是最后的提味──
「抱歉,失礼一下。」
噗滋一声,她从好像是对方自己剪的蘑菇头上拔起一根头发。
再把从刚回复成人类的前怪异那里取得的材料放入玻璃杯──
「你看,像这样混合,颜色就会改变。」
「哦哇,真的耶!……看起来好难喝!而且……好臭!!真的超臭!!」
又酸又咸还有乳臭味,颜色混浊到甚至像是臭掉的马奶酒。
仅是果汁和牛奶的混合物,绝不可能产生这种反应,嗅觉敏锐的月不由得捏住鼻子,厌恶地望着散发出恶臭的玻璃杯。
「……原料、居然是变态的头发?超恶的……用我或你的毛不行吗?」
「你的不行,现在的我也不行。」
柿叶萤本人也无法理解液体为何会变成这样。
只消舔一口,她便理解了。成功重现了。做出来了。而这就是──
他们能够成立只有兔女孩的女生酒吧的秘密。
「如果不用动物原型的素材,就做不出《怪物维生素》。」
她把混浊的液体倒入不锈钢制的雪克杯中,并加入一颗冰块。
萤像个熟练的调酒师。她摇晃雪克杯,让它发出沙喀沙喀的清脆声响。
里头传出冰块碎裂的声音。含有空气、搅拌过的两种维生素与触媒溶解、混合。
「完成了。喝下去!」
「……──~~!?」
「怎样,不喜欢吗?这可是攸关性命,赶快喝!」
萤甚至不想浪费时间把液体倒回玻璃杯,直接把雪克杯凑到调制期间也在崩解的零士唇边。
饮料飘出呛鼻的异味。若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大叔味汁液。饮料多了像是某种细菌在几十个中年男性洗完剩下的洗澡水里繁殖的发酵味道,即使零士已经濒死,也还是不想喝。
「真拿你没办法,忍着点。」
「……!?」
宛如在演出舞台剧的最终一幕般,萤抱起原本躺着的零士。
即便就快要消失,零士仍下意识地露出坚决抗拒的表情。JK兔女郎将雪克杯内的液体含入口中,抬起少年的下巴,将嘴唇轻轻贴了上去──
「~~────!?」
「…………!!」
舌头探入闭起的嘴唇,硬是让谜样的汁液流入口中,恶心的味道猛烈地落入零士的喉咙里。
「呜……呜哇~……」
人狼一脸傻眼,表情灵动,远远地望着暂时维持亲吻姿势僵住的两人。
经过大约一分钟的僵直,少年开始浑身抽搐,少女硬是固定着脸颊亲吻他,不断把药送入他喉中,眼前这一幕要称作恋爱场面是有点太强硬了。
「呜哇……真假。在痊愈,在痊愈了,零士!?」
本来快要燃尽的手恢复血色,四散的粒子形成实体。丧失的手脚瞬间找回形体,全身的龟裂及如同烧焦的斑纹接连愈合,回到原先的模样。
这一幕彷佛童话一般。亲吻沉睡王子的仙杜瑞拉──
「嘎哈!……你怎么可以……!!柿叶,你啊!居然、把我的初吻……!」
「没关系,我也是第一次,但这又没什么。这是在拯救人命啊。」
「主动的人有资格这么说吗!?……不,你救了我是事实……但我无法释怀……!」
「你连耳朵都红透了。没事吧,是发烧了吗?」
「……不是啦。拜托,你先别管我……!」
零士深深叹了口气,随后动了动,确认再生的身体。
他将手握成拳又摊开,确认手指的动作。没问题,虽然还是觉得疲累,但肉体的伤口已分毫不差地愈合,甚至让人觉得是奇迹。
(怎么可能……她以为总公司一瓶人类维生素要收多少钱。)
价格比普通上班族一个月的薪水还高。是因为他在幻想清洁(Fantastic Sweeper)工作,可以使用员工优惠,才便宜了不少──但每天都要用的负担太大,他几乎所有的薪水都耗在这上面。
「骗人的吧。用市售的怪物维生素,和在附近随便找的材料……就做出来了?」
「好厉害……是说,为什么?是要怎么弄才能做出那种东西?」
特殊永续人兽(特认)们惊讶地瞪大双眼,当事人却微微动了动长长的兔耳──
「因为我喜欢饮料。」
「……那跟这有关吗?」
「有喔。我偶尔会带设施的弟妹一起去,尽情地享受。因为可以续杯,大家都会兴奋地喝好几杯,但慢慢就会腻对吧。」
「嗯,这……的确会。」
「会。」
似乎有切身经验的月和零士附和道,萤满意地点点头。
「这种时候,我常常会把很多果汁混在一起做出新饮料。尽管弟弟们也曾经加些奇怪的东西,让味道变得怪怪的,但非常好玩。」
「……然后呢?」
「我做的最好喝──换句话说,就是这么回事。」
萤骄傲地挺起平坦的胸部。人兽们僵了几秒,等着她的后续。
「难不成……这样就没了?」
「没了,有什么问题吗?」
见萤依旧是一脸得意,领悟到说明结束的两人哑口无言。
「超有问题的!根本没说明到什么!」
「有啊!我很擅长混合东西!」
「可以混合果汁做出谜之药物不算是擅长的程度啦──!!」
「……」
在争论的月和萤旁边,被救回的零士露出像是在忍受牙痛的神情。
「擅长的话,能不能想办法改善那个讨厌的味道?」
「抱歉,若是平常倒是能加入可乐之类的。」
「混入那种东西没问题吗?不会跑出奇怪的效果吧?」
柿叶萤愣住,一副从未想过可能性的表情,眨了眨眼。
「?不会啊,那只是饮料。」
「──不,话也不是这么说的。」
从大楼高处确认到他们对话的社长•楢崎低语:
「那是《魔女工艺》……是古时候遭镇压而失传的秘藏魔法,是总公司也在尝试重现的超级神秘。即使安排了国家规模的预算,也没有做出超越《怪物维生素》的成果。」
『这就不用说明了,希望你从窗户出去时记得把它关上,很冷。』
「等等,音留,你根本不瞭解这有多厉害……!若是本公司的技术者,就是需要立刻做成标本、永久保存的优秀人才,是绝对不能失去的超珍稀存在。」
『那跟工作有关吗?』
楢崎无奈地垂下肩膀。
他的秘书──看起来只像个小女孩、身穿西服的她并不在这里。取而代之地,是一只停在他肩上的鸽子,用完全相同的声音在说话,甚至连那冰冷的眼神都重现了。
『再说……社长不也同样是《魔法师》吗?一点都不珍稀。』
「说像的话的确是像啦……但也就是『人类是灵长类,那就是猴子』的程度。」
使魔。可以和使役者连接感官,作为活体通话装置利用。用彷佛搔痒的的力量轻抚连接《幻想清洁(Fantastic Sweeper)》公司办公室的鸽子,活在现代的魔法师轻轻地笑了。
「牛顿所着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用数学的方式分解了宇宙法则──如果人狼和雾的怪物(布罗肯)属于被遗忘的幻想,我们就是《被否定的幻想》。」
『没兴趣,你一有机会就爱讲自己的事。』
「别这么说,听我讲嘛。在这个否定魔法、被名为科学的信仰支配的世界里,我们《神秘家》非常地没有面子。即使用的是经过几千年的上古遗物──」
他轻踏掉在脚边的扫把柄杆,并跳了上去。
这乍看之下,就是根做园艺时用的老式短木棒。然而它在夜空中轻轻翻了个筋斗,就飘在离地面约十公分高的位置,稳稳地撑住上头男人的体重。
挂掉与月的通话后,社长楢崎立刻如字面所示,从公司窗户『飞出来』赶到这个现场。他能迅速行动的原因,就是这使用树龄千年的巨树作芯、以龙的心腱索捆起灵树的神秘道具。
「顶多也只能飞在空中,使出一点小小的奇迹──是吧?」
男子乘着童话或奇幻故事里提及的魔法扫帚,朝空中滑行。
高级品牌的皮鞋只是轻踩在扫帚上,却没因这狭小的立足点而晃动。
他稳定得彷佛是站在透明的玻璃地板上。到处都是被火焰和黑烟熏黑的马路、留有鲜明破坏痕迹的繁华街、陷入恐慌状态四处逃窜的人兽群、和延烧的火灾。
「这条街道是特别的。彷佛灾厄之夜──大家聚集起来一同吞服魔女的秘药,变成野兽享受一晚的宴会。看来这如同魔宴般毫无秩序的魔术仪式,还会不断地持续下去。」
他用指尖捏着那把和指挥棒相似的手杖,手杖前端亮起淡如萤火虫的光芒。
「若是在这个宛如沸腾魔女之锅的街区,连遭到否定的幻想也会复苏。」
他轻轻地挥下手杖,发出了SF电影中挥动光剑会产生的独特声响。光的轨迹在空中描绘出文字,遭到否定的幻想旗手──现代的《魔法师》念出某个咒文。
『修理。』
他描绘出的文字如烟火般绽放、散落。
破碎的瓦砾、火灾的痕迹、破掉的玻璃杯、被扔出来的椅子和从墙上剥落的磁砖。
它们全都喀嗒喀嗒地微微摇晃,彷佛巨大的生物般飘起、移动。就像是有透明的指尖在拼精密的拼图,毁坏的街道、崩毁的道路和荒废的店内瞬间开始修复,恢复成几分钟前的模样,好似原本就没发生任何事。
「不过──打扫倒是可以轻松完成啦!很厉害吧,音留!?」
『老实说是很方便。社长,希望你能闭嘴只做这件事就好。』
秘书音留用无奈的声音说。
「我才不会闭嘴,不说的话,就没人会称赞我啊。嗯,虽然没办法让完全烧光的东西恢复原状,但大概回复了八成,要感谢我喔。」
他俯瞰街道,看到束缚住只穿一件内裤的原怪异的月,以及借助萤肩膀的零士。
声音传不过来,但从他们挥手并跳起来的模样来看,似乎是在道谢。
「对对对,这种程度刚刚好。平常悠哉,偶尔工作才会被人感激。毕竟在这世上,只靠魔法才能解决的事非常非常少。」
『是吗?要做到同样的事,应该要花很多钱跟时间吧。』
「是反过来唷。只要花钱跟时间,就能取得跟魔法相同的结果,而且没有风险。像是要冒着危险拉拢恶魔、不停持续充满原始感的仪式,或是献上活祭品──总之,实在是跟不上时代,还不如省去一切麻烦的手续,靠一张信用卡或一支手机完成。」
受到这些现代的魔法打压,幻想种犹如灯火般逐渐消逝。
「即将灭绝的稀有动物,就是我们《神秘家》,也就是被视为绝种的《魔女》。
好了好了,看来得保护好能够教授这些东西的JK兔女郎了。当然!要对总公司保密!……得对总公司保密!」
『社长,你真的挺恶心的。』
面对样子激动的楢崎,肩上的鸽子重现秘书冰冷的话语,然后突然说:
『话说回来,社长,那边也有什么正在燃烧耶?』
「咦?骗人。啊,真的耶,为什么?」
扫帚如指南针般转了圈,楢崎把手平放在眼睛上,眺望远处。
远处冒起黑烟与火焰。火灾警报器的声音传来。几乎就在正下方,并非零士引起的火焰,彷佛要将某栋大楼彻底吞噬般摇曳着,将夜空染上了火光。
画在墙上的招牌因热气而扭曲、掉落。
整个碎裂的霓虹灯──『Pink Press』之名空虚地消失了。
*
JK兔女郎俱乐部『Pink Press』所在的大楼,就是所谓的铅笔楼──
也就是把车站附近的一个区块分割成复数狭窄的土地,并且都盖上四到五层楼高的狭窄建筑。这些铅笔楼聚集起来,成为商业区,缔造一片荣景,吸引许多拥有大笔金钱的客人。
但这份荣光也已是半个世纪前的事了。五十年的屋龄令它们老朽,尽管做过几次补强,资产价值减少的建筑仍被低价卖给当地的业者,让小规模的风俗店和餐饮租户进驻。
就算在这无法地带,也还是存在着商业上的规则。
很久以前就在街上开店的男人拥有的住商混合大楼,如今仍罕见地拘泥于防火规划、紧急避难和灭火措施的整备,也因此大楼内的租户几乎在起火的同时──
位于地下室的女孩酒吧、二楼和三楼的睡衣夜总会、男公关俱乐部、非法赌场及麻将馆的客人们一个接一个逃出,在某处悠哉地看着熊熊燃烧的烈焰。
「呼──好大的火……」
「听说有人在女孩酒吧发生争执?这场火也是因为那样吧。」
或许是事不关己的缘故。
似是客人的人兽们像是在看特技表演,仰头望着笼罩在热气中、火光冲天的大楼。
「老板!!那个、老板还没出来!!」
「笨蛋,很危险啊!看那个火势,已经没救了!」
「老板!老板!!」
在女孩酒吧工作的兔女孩──JK兔女郎们想回到店里去找老板,却被其他看到火势的围观群众阻止,只能哭着伸手。
被那位老板──佛莱明巨兔指示离开店里的她们,对事情原委一无所知。只是被失火的事情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赶回来,才注意到老板不在。
她们丝毫不知道自己想找的恩人已经遭到袭来的怪异杀害。
而且,要是她们有发现──
「不解决掉没关系吗?」
「解决掉也无用,杀了一无所知的游女也毫无意义。」
熊熊燃烧的大楼,在马路另一边的小巷隐约有两个压低的声音。
他们身穿只能以「奇装异服」四字形容的怪异服装,行为举止也显得老派。他们深深潜伏在都市的黑暗中,要是两人以那种打扮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不是被当作Cosplay而引人注目,就是成为笑柄。
野猫与老鼠,甚至是聚集在散落垃圾袋上的害虫,都不会靠近那两道黑影。
就像是有什么隐形的墙壁般,他们周边有个直径一公尺的明显圆圈──应该称之为《结界》阻隔,那异常显眼的模样竟逃过了围观民众和群众的眼睛。
「不是那边,是指《拧抹布》。」
带着明显蔑视这么说的──是某种看似天真稚子的「什么」。
他穿着束起裤脚的袴裤搭配水干(编注:日本平安时代的一种服装。),宛如古时候侍奉贵族的童子。那对饱满、赤裸的双足看起来像是有碰到地面,实际上却微微飘着,没有弄脏。
他有张散发出文雅气质的秀丽面容,但富含光泽的丰唇吐出的嗓音却十分嘶哑,宛如年过百岁的老人般难听刺耳。
「虽然没用,却是适合怪异的活祭品。被活捉倒也真是麻烦。」
「那只是个浪子罢了。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小混混》之流──」
和他相对的男子身穿黑衣,纯丝的和服光看就知道是最顶级的剪裁,搭配的露指手套却显得突兀。
脸则戴着能彻底遮住面容的面具,会令人联想到舞台上的黑子。
「他只是个跟我相遇,得到了仙药的小人物。即使受到询问,也不会知道更多的事。」
「光是跟你相遇,就已经是线索了吧。那种奇特的外貌,再无他人了。」
「呵呵,毕竟跟从许久以前就顽固不愿改变的你不同,这套服装是出于《尊重(Respect)》。」
「这是今世有名作家的装束吗?竟去迎合俗世,真没出息。」
「这还算不错喔。毕竟要使用符咒,还是用露指的手套更顺手。借助现代名人的模样,也方便躲避诅咒。」
童子不悦地哼了一声,并用如蛇般的目光瞪向黑子。
「你是准备清除诅咒吗?」
「正是。这就是──今世阴阳《寇斯铺类(Cosplay)》之法吧。」
他的声音清脆如铃,带着戏谑的口气。
「──开什么玩笑!!」
童子发出怒发冲冠的尖厉声音。火花在喊叫的同时迸出,黑发倏地立起。
在犹如雷电击落的冲击下,周遭亮着的街灯嗡鸣、闪烁。
「哎呀,生气了啊。玩笑有些开过头了?」
「超过太多了,混帐。根据情况我可是会当场啃了你的头。」
「别这么说啊。听说《寮》代代相传的阴阳道,追本溯源的话,其根源是唐国──也就是大陆。你不会连传播、活用最尖端的技术都要否定吧?」
「强词夺理,真是能说会道的家伙……不过──」
童子用手梳理凌乱的头发,借此忍住怒气,说:
「最尖端的技术确实不容小觑。适合古幻想《人马》的小姑娘、吞入近代怪异的废物,竟用一次注射,便能实现古时巫觋花费一生才能完成的降神仪式。」
「正是。但仅只是些许程度──不及受过古今传授的真正术者。」
「客套话就不必了。」
童子嘴上这么说,但心情看起来好了些许。
黑子隔着大街,听着在火灾现场爆出的火星和叹息声。
「自上次瘟疫已过十几年──没有知晓古时代的我等引导,众生又怎会开窍。
蔓延于这条魔宴之街的仙药渣滓,能使人成为野兽的怪奇药。」
他用宛如魔术的动作,迅速从黑衣袖子里取出饮料罐──
「靠着《怪物维生素》,回复古代的神秘魔术,再管理近代现代的怪异诞生。
坐镇那个总公司的魔女之企图,正漂亮地结出果实。这样好吗?」
「无妨。正是知道这点才袖手旁观的吗?即使对废物洒下鱼饵,他们顶多也只能放个火。」
不悦,可恨。
童子露出像是把情绪化为实体般的神情,发出低吟。
「恢复阴阳是我们的夙愿,区区夷狄的魔术师──现在那些人攻占神州•秋津洲,还装成本邦所有神秘魔道阴阳的主人,怎能原谅呢。」
「哈哈,我也很清楚《寮》的各位受过的屈辱。」
黑子低下头,像是要跪拜下来,指尖像是要横扫街道般轻轻划过半空中。
「过去因为不晓得,这才小看了野兽的渣滓。然而知道神秘幻想的仙药存在的凡俗,不可能不被那股力量迷住。」
「追求,或是挣扎。剩下的两罐──该怎么用呢。七宝行者•果心居士啊。」
被这么称呼的黑子手一挥到底,新的维生素从蠢动的袖中出现。
那两个罐子跟饮料的设计相异,是冰冷的医疗用药剂瓶。
「从夷狄们的根据地──BT总公司那里取得的真正怪奇药还剩两罐。由于杀害醉汉的《肇逃人马》,还有拧抹布所做的事,异能传到了街上,盯上霸权的恶党们必会有许多人出手拉拢。那么──」
他不断地摆弄掌中用橡皮塞堵住的药瓶。
预料抛出这东西时,必会在这条街上发生的影响,他似乎很愉悦。
「就用拍卖……《竞标》决定吧。追求假面舞会街霸权的人多如牛毛,那么、这又值多少钱呢?」
他十分地愉快。
奇异的黑子这么说完后,和童子一起融入小巷的黑暗中,消失无踪。
*
「──所以,你们是整晚都在灭火,再用那双腿来学校?」
「没错。」
「真的好困。」
「……」
翌日一早,在都立赤根原高上学路的途中,某个简易的自动贩卖机区的长椅上。
卖豆纪命被SNS的私讯叫出来,对着霞见零士、赖山月、和另一人这么说──他们彷佛疲累至极的狗,靠在一起快要睡着。
她是有听说原委,但情节实在过于荒诞无稽,她不觉得自己有理解清楚。
被他们视为重要参考人而跟踪的柿叶萤,其实是遭到《肇逃人马》•池田舞威胁的受害者,然后他们谈话的地方遭到袭击,还有人被杀,建筑物甚至被放火等。
「也太暴力了……这在假面舞会街很普遍吗?」
「再怎么乱,像这次的例子也不常有。」
假面舞会街被放着不管,成了无法地带,吵架和互殴等暴力行为虽是家常便饭,但真正杀人、枪击、炸弹和放火等可怕的犯罪不太会浮出表面。
即使因为兽化而失去理性,里头的人也几乎是生活在法治国家的住民。长年接受教育学到的道德观念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割舍,所以那里不像真正的贫困地带和纷争地带那么乱。
「以报导作为基础的情报中,应该没写到这点,但几乎确定是纵火。灭火的行动持续到早上,我们放学后也会继续搜查──可也不晓得还会不会留有线索。」
「你们要继续啊,不会放弃吧?」
「这是工作。在从你手中合法拿到钱之前,我们都会继续。」
「要是我说太危险所以算了,让你们放弃呢?」
「算清到目前为止的搜查费,然后继续查。不过这样的话,就只会拿到公司的薪水了。」
「什么嘛,结果你们还是会继续啊。」
「因为我们是狗,没有权利选择紧咬不放的对象。」
零士累得不堪负荷,却还是苦笑道,月则同意地颔首。
不管有无报酬,他们要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
为了进入社会,为了持续证明自己的价值──他们只能一直跑下去。
「闯入的家伙怎么样了?就那个只穿一件内裤的变态。」
「听社长说,《怪异维生素》似乎远比幻想维生素还要《沉重》。」
近代的怪异。即便初次登场,寄宿在即时流传的谣言中的怪异仍带着浓浓的神秘。
这带给了他不下于古代幻想种的力量──可代价也很大。
「据分析了《人马》的幻想维生素的结果,只要一个晚上就会失效,变回人类。」
「舞那个笨蛋是闹一个晚上,早上才来学校的……的确就是那种感觉。」
「但是《怪异维生素》不同。只要注射过一次就很难摆脱,留下严重后遗症的可能性似乎也很高。」
「那是医生的判断吗?」
「是社长。」
「……一想到是那个大叔的诊断,就觉得很可疑。」
「我也这么认为,但也没有其他可以仰仗的人才了。目前是暂且施打人类维生素,让他回复了人样,可几乎没办法再恢复正常了。能不能取得证言还要看治疗的结果。」
「他的身分呢?」
「核对脸和认证资料,应该能查出国民登录编号。这样透过自宅、所到之处和人际关系等,很有可能追出入手管道。虽然线索很薄弱──」
但是勉强能连上。
听到零士平静地做出总结,命轻轻叹了口气。
「瞭解,期待你们今后的搜查。然后,那个女孩就是柿叶萤吧?她整个人感觉很糟耶。」
「是因为恩人过世,受了影响吧。在战斗时倒是很冷静啦。」
「这种事情,等告一段落有时间思考后,就会忽然涌上来。像是悲伤或难受之类的。」
「……是啊。但我已经尽情哭过了。」
那头总是整齐的头发现在翘起几根卷毛,制服也有些脏污,带着汗水、眼泪和灭火器的气味。
从假面舞会街直接过来的JK兔女郎•柿叶萤在变回人类、换回制服后,哭肿的眼角仍残留可怜的痕迹,还因为疲劳而有了黑眼圈。
「老板是个好人。」
萤一面回忆过世上司──女孩酒吧老板的面貌,一面挤出话语。
「不光是我,他还帮助过好几位为学费烦恼的女孩,明明经营状况不好,薪水却很高。那个人都是这样对待自己大楼的租客,所以大家都哭了。」
「毕竟从睡衣夜总会的姊姊到赌场的客人都哭了。」
见到月冲入火灾现场的火里抱出的那具烧焦尸体──巨汉的亡骸,避难的员工们毫不在意他悲惨的模样,纷纷冲到他身边,落下悲伤的泪水。
想起这一幕,三人显得很落寞,命看了则疑惑地微歪起头。
「……也就是说,那个人是个好黑道吗?」
「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我不太懂黑道。」
「不,按世间眼光来看,他就是黑道吧。毕竟他还经营了风俗店。」
「我觉得不对,那只是偏见喔,觉得从事风俗业的人都是反社会组织的一员。」
「呜……说得也对。对不起。」
见命意外坦率地道歉,月眨了眨他惺忪的眼睛。
「怎么了,你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吗?还真是坦率。」
「我的心还没坏到能对前一天才死了自己人的对象说过分的话。」
「真意外,你会看场合啊……」
「那当然好吗,我也有所谓的社会性。是说,我不擅长应付她……」
命对自己有多强势──或者该说脾气有多火爆有所自觉,但她不擅长应付萤。
(太漂亮了。不管怎么碰感觉都会坏掉,真令人害怕。)
她坐在长椅上面露憔悴,光这样拿相机一拍,就是悲剧电影的一个场面。
能够拍出这种画面的美,甚至能让人感受到雪女似的春情。
命像是要隐藏这种想法,叹了口气说:
「追根究柢,很有可能是因为我拜托你们搜查,你们才会遇袭。都有人死了,就不能只在乎自己的事……我也没办法道歉。」
「我觉得不是那样……反而是我要说对不起,还把你叫出来。其实是我拜托他们的。」
看到命吐露出如铅般在心底扩散的罪恶感,萤一下子从长椅上站起来。
她拍拍自己的脸颊,给疲倦的身体打气,然后深呼吸。等平复好呼吸,眼神再次回复郑重后──柿叶萤深深对命低下头。
「对不起……我没能阻止舞学妹。」
「啊?」
命傻眼地回应:
「你干嘛道歉?就我这样听下来,你根本没错啊?只是我们社团的笨蛋学妹捏住把柄威胁你,最后因为奇怪的药整个失控而已。你是有什么必要道歉啊?」
她的话里带着怒气,充满魄力的声音让萤的后背忍不住抖了一下。
可以看出她是真的害怕。萤看起来凛然又强势,但坐在轮椅上的命虽抑制了语气,声音听起来却有如钝器般沉重,足以剥去萤的逞强。
「我没错,但还是先道个歉──如果这是你的想法,就不用道歉了。」
「不是的。老实说,我很怕你,但我觉得自己必须要说出来。」
纵使身体开始微微发抖,萤仍旧没抬起头,继续说道:
「她确实做了不可原谅的事。她对我做的行为也让我很困扰,店被烧掉、老板死去,也让我对她有些怨恨,想着她是不是得付部分责任。」
可是──萤继续说。
「我不想只让舞学妹成为坏人。要是我提起勇气,跟你或学校里的人商量……没有因为害怕自己打工曝光而保持沉默,或许就不会变成那样了。」
「那只是结果论。谁会为了阻止笨蛋,选择自毁这条路啊。」
「或许是吧,但是,哪怕有那么一点可能──」
萤移开目光,转过脸。
因为她无法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继续活下去。
「──我觉得自己必须道歉。你可以恨我的软弱,也可以曝光我的罪行。你就算花大钱也要查出犯人,我希望这能让你跟这份心情得到着落。」
「所以你要为此牺牲?胆子真大。」
「应该没有那么崇高……我只是觉得,自己必须这么做。」
「……!」
命露骨地咂了下嘴。
远远望着两名少女,月以一脸胃痛的神情对伙伴耳语道:
「不阻止她好吗……柿叶同学会不会被痛打一顿?」
「不用担心。」
零士打开在自动贩卖机买的玉米浓汤,同时回答。
「是吗?她散发出超生气的气味,超刺鼻的。」
「只凭体味来判断事情是你的坏习惯喔,狼男。人类还要更复杂一点,而且──」
零士喝了一口玉米浓汤。浓汤价格很高,量却很少,对他来说是很奢侈的替代早餐。
「命虽然易怒──但那也要看她是对谁生气。」
……啪!!
现场响起感觉很痛的声音。那是用手掌狠狠打过去,足以把人打红脸的巴掌声。
「咦?」
「嘶……!」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让萤抬起脸来,并为眼前意想不到的光景瞪大双眼。
命毫不留情且没有留手地打了自己一巴掌,并维持着这样的姿势。
「那个,你该不会是搞错对象了吧?我在这里喔?」
「你就在眼前,怎么可能搞错啊。是我自己要打的。」
「咦?……为什么?」
「我要做个了断。就是没有在舞那个笨蛋犯罪前阻止她的部分。」
面对不知所措的萤,命果断地说。
「如果身为前辈,我是要站在她那一边的,那我或许是该揍你没错。但,实际上并不是啊。你们应该只算是勾结?听起来真恶心。」
「……你讲得太凭感觉,我听不太懂。」
「当然啊。要是能轻易地把心化为言语,我就去当小说家了。我心里也对你有点怨恨的感觉,全都借刚刚的巴掌一笔勾销。全部归零,没了──!」
「咦?……这样就行了吗?」
「当事人都说可以了,可以啦……是说,接下来才是重点。」
命在轮椅上迅速且平静地低下头。
「抱歉,学妹给你添麻烦了。过世的人、还有你,看来都等于是被她卷进来的。如果可以表示歉意,什么要求我都会尽量做到。」
「怎么会,添麻烦的人是我……」
「啊?你说什么傻话,是我吧。加害者是我们,你是被害者啊。」
「……是吗?但我觉得不太舒服,怎么办?」
「别自己去背责任啦,你又没错。」
「那么,我也觉得你没什么错……这部分又要怎么解释?」
眼前的光景有些滑稽。互相低头道歉的两人,打从心底,一本正经地──
思考、商量着事情,正经到让人会感到滑稽的地步。
「你们觉得是谁的错?」
「让我们听听直率的意见。在这时候,哪方道歉才是对的?」
「…………」
面对认真询问的两人,零士轻声笑了笑,从长椅上站起身。
他摸索口袋,拿出仅有的零钱,并毫不吝啬地把这微薄的财产投进贩卖机──叩咚。
「就用这个扯平吧,如何?」
「那至少让我们请啊,你很穷吧。」
「某种意义上,就是因为这样,东西才有价值。感觉有贫穷的味道。」
「啰嗦,闭嘴──来,月,你的份。」
「哦,谢啦。」
他把买来的另一罐玉米浓汤扔给伙伴。
月、零士、命、萤。四名少男少女不知为何排成一排,喝了一会儿汤──
「之前的约定,在我心里还有效喔──要去吗?」
「要去看衣服的约定?哦,我去我去!零士也去吧。」
「我是很想说没那个钱啦,但放着你不管,你要是乱花钱就完了……我去。」
「你也来吗?我知道好吃的甜点店,来个女生聚会吧。」
「咦?……我没经验,女生聚会是什么活动呢?」
「女生聚会就是女生聚会啊。吃蛋糕喝咖啡,然后聊天让男生等。」
「……等等,我们要在哪里等?店外吗?」
「勉强可以让你们进店等。只要愿意帮忙提东西,我至少可以请你们吃个蛋糕套餐。」
「我很乐意。」
「啊,好诈──!我也要我也要!我可以轻松扛起一吨的重量喔!!」
他们不知不觉间坐到长椅上,就像这样一直闲聊。
跨越悲伤、怒气和各种情绪,前方是一点点的青春。
彷佛是在贪图甜美又青涩的果实──脱离正轨的孩子们交谈着。
*
这是将比今天晚一些到来的未来。
在假面舞会街•夏木原发生大规模抗争事件。
服用怪物维生素的人──几十『头』武装人兽组成的集团在站前大街激烈冲突。
恐慌甚至蔓延至车站内,使列车一时暂停行驶。
为了清理现场,承包管理的《幻想清洁(Fantastic Sweeper)》接到紧急出动命令。
身分不明的人兽死者、轻重伤者和下落不明者众多。
死者五名,轻重伤者一百三十二人。
其中,都立赤根原高中学生──
死者──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