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啊~~~~!!真是吓死我了!!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啊,好恶!?」
「那你还能毫不犹豫地踢上去,真厉害……换作是我绝对不敢,感觉会被诅咒。谢谢你。」
「不客气!能够坦率地道谢很了不起喔!不过我也不想被诅咒就是了!!」
月在刹那之间的判断,在九死一生中挽救了柿叶萤的性命。
在那不到一秒的极短瞬间,萤回头看到了人偶人,那是外型像日本人偶的──小人。
目睹到现实中不可能会出现的景象,让萤的思绪完全停摆,无法做出任何判断,身体动弹不得。
然而,她身旁的少年──赖山月却不同。
看到同样的东西后,他在一秒内做出了反应,拯救差点被刺穿眼球的萤。
「那家伙跑哪去了!?」
「不、不知道!!他太小太轻,被你一踢就不知道飞去哪了!!」
被月一脚迎击,人偶人轻巧地喷飞出去,在即将撞上墙壁的时候──
「……他旋转身体,在墙面上着地,就这样走上了天花板……」
「真是莫名其妙!?那是什么虫吗!?简直跟虫一样啊!?」
「这你跟我说也没用……霞见同学,有变态,变态出现了,这是你负责的范围吧!?」
「别推给我莫名其妙的责任!……啧。」
刚才在找电话的零士,随手抛出他找到的东西。
那台有线电话的线已经被切断,派不上用场。这下子就没有办法求援了。
「看来我们要活着离开这里,就只能收拾那玩意了──月,要上了。」
「瞭解。不过,那玩意那么小,这里又这么黑,他的速度还那么快……!」
喀沙喀沙喀沙喀沙喀沙喀沙喀沙喀沙。
有如昆虫爬行般的声响。那是人偶的手脚与墙壁、地面摩擦所发出的声响,表示他正在迅速地到处移动。
萤的一对兔耳一颤一颤地抽动,头部向右、左、上等方向快速地转动。
「……各方向都有声响传来。他似乎是想扰乱我们。」
「犬科的,能用闻的揪出来吗?」
「别强人所难了……到处都是血腥味,闻起来全都一样。」
虐杀现场就在一旁,血泊持续冒出浓烈的铁锈味。人偶人也全身是血,其气味完全混入了现场的血腥味之中。他完美地阻碍了猎物的视觉、听觉、嗅觉。
这是精心布置的杀戮舞台,为了猎杀人兽而细心计算的──杀人陷阱。
「区区玩具,别小看我。」
喷雾器轻喷的声音响起。随着一阵「咻──」的声响,零士的口罩下冒出白雾。
「既然看不到、听不到、也无法凭嗅觉判断的话──就全部填满。」
白雾于聚在一起的三人周围旋绕。零士双手组出复杂的手印,呼唤其名。
「黑白雾法──胎黑守。」
「……简直就像龙卷风。」
与现场状况格格不入的优美景象,让柿叶萤不由得赞叹。围绕着三人的白雾有如漩涡般不停旋绕,并转变为黑色,其中只有些许的烟仍是白色,彷佛在天文照片中看过的木星光环。
「零士,这招是什么?」
「千万别碰。碰到的话──会《被砍》喔。」
啪喀劈喀啪喀啪喀劈喀啪喀喀喀……!
有硬物碰撞的声音。在雾之漩涡之外,飘浮于空中的尘埃与飞虫触碰到漩涡的瞬间,雾本身便立刻硬化。
「这是我的飞沫形成的漩涡,在触碰到物体的瞬间会立即变硬,形成刀刃。也就是说──除了这中心之外的空间,都等于是被卷入了果汁机中。我要把敌人连同这房间绞碎。」
分散得极为细微的薄刃在空中飞舞旋绕,形成漩涡的绞碎机,范围逐渐向外扩大,触碰到墙壁与天花板的瞬间随即发出喀喀声响,连水泥也照样绞碎。
「你好像对速度很有把握……那就试着躲过这招吧。能躲得过的话。」
「吱吱!?」
听到了有如猴叫的声音。刀刃漩涡似乎是触碰到了什么,闪动着黑色火花。
刀刃的碎片在空中闪闪发亮。从这里可以看到旋绕的气流之中掺了一些细小的碎片与一点点血浆。
「砍中他了吗!?」
「不,只是刮到表面而已。这家伙很谨慎……稍微碰了一下就退开了。」
「等等、等一下。那家伙该不会逃跑了吧!?」
「他迟早会死。只要我继续扩展漩涡,终究能绞碎他。」
「我不是那个意思!既然知道无法突破这漩涡的话……他应该会离开现场,逃去别的地方吧?如果是我就会这么做。」
「……」
萤点出了零士完全没想到的事,使他顿时僵住。
「因为在这漩涡中,我们根本看不到外面的状况,所以也无法得知他是不是逃走了。」
实际上,状况就如萤所说,三人目前聚在柜台的角落处──眼睛看得到的范围就只有这直径约两公尺的游涡内侧空间。
也就是说,要是那真面目不明的怪异选择逃跑,三人也无从察觉。
「而且要是这漩涡扩展得太大,犯案现场也会被绞成一团乱的。你们刚才说过接下来还有查清死者身分之类的工作在等着吧。这样好吗?」
「……你说的对。让那玩意逃走就麻烦了。」
在听到对手的声音、看到其模样后,霞见零士的直觉如此判断。
(怪异(那家伙)会杀人。)
如果是人类,即使是十恶不赦的坏蛋,也只会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杀人或伤人。一般人是不会、也做不出这种毫无理由,只是单纯为了寻乐子而杀人或伤人的疯狂行径。
不过,世上偶尔会有这种脱离常理的存在出现。
这样的人,天生就是以杀生为乐的生物,有如疯狂杀人魔一般,光是存在本身就是造成他人困扰的怪物。也许是怪异维生素的效果使他显露了隐藏的本性,又或者只是因为心情过于兴奋,让他陷入失控的疯狂状态。
「要是让他逃了,肯定会杀死更多人。那可不行。但是……」
现在要是解除漩涡……
最先被盯上的,必定是在场最弱的人──!
「你明白现在的状况吗?目前最容易有危险的人是你。因为你比我们还要更容易死掉。」
人偶人的速度异常快速。
应该与旁边这个人狼•月不相上下。不过,月和他还有体格上的差异得考虑。
对手实在是太小了。体格大的一方力量强大,体格小的一方速度飞快。要是对方还能发挥比人狼的反应更快的速度,或者使出目前还没展现过的招式,例如怪异本身所拥有的超常能力,那就有可能会被反败为胜。
不能有任何闪失。也就是说──
「一旦失败,你就会死。难道你都没有危机感吗?」
「就算是这样!要是让那东西逃走,杀了某人的话……又会像老板那样──!」
在看不到的地方,可能有人会因此受害。
「一定又会有人因为失去重要的人,而伤心哭泣吧?我绝对不要那样。就算自己能够平安无事,要是那种事情发生的话,我肯定会一辈子都食不知味的。快阻止他!」
萤毫不犹豫地这么恳求道。
「……这家伙……!」
表情十分为难的零士,与萤四目相交。她竟然把自己的安危置于其次,不顾危险。零士察觉到自己非常讨厌她这样的一面。简直糟透了,绝对与自己合不来。
(因为这样的一面,简直跟……)
跟他失去的家人(一花)──
跟他死去的妹妹如出一辙。因为自己就是依赖了那样的温柔才得以活命至今。
「──你还真让人火大!!」
「我也这么觉得!!别管我了,快阻止那家伙!!」
「怎么可能不管!?你乖乖地被保护就是了,这前途无量的臭美女!!」
「啊!?你自己还不是个帅哥。我相信你一定能救我的!」
「我不是在说这个……!」
两人瞪着彼此,被夹在中间的月不知所措地左右张望。
「现在不是拌嘴的时候吧!?要怎么办啦,话说回来你们那是在吵架吗!?算是吵架吗!?」
「「怎么看都在吵架吧!」」
「不管怎么看都是在打情骂俏啦──!!大不了我来保护她,尽管解除吧,零士!!」
两人默契十足地吼道,月也怒吼着回应。
连搭档都这么说,零士只好咬紧了牙关。
「我会解除。保护好她!!」
「OK,搭档!!」
零士的手臂有如要劈开雾气似地横向一划,刀刃形成的漩涡随即消失无踪。
地板与天花板都被削成了甜甜圈状,不过室内的损毁并不严重。到处都是散落的瓦砾,墙上也有裂痕,再加上天花板的内侧,人偶大小的怪异有很多地方可以藏身。
「他还在……!」
零士直觉判断,敌人还没逃走。虽然没听到或感觉到对方发出的任何声息,却感觉得到视线。后颈一阵阵颤动的感觉化为不知其名的警告,传达恶意的存在。
(以那家伙的体格来说,能采取的手段只有奇袭。不过,会从哪里来?)
会是脚边的瓦砾还是天花板的裂缝,又或是毁坏墙壁的缝隙之间?
完全无法判断怪异会躲在哪里。然而这时,零士无意间看到的某个东西,让他感觉不太对劲。
「什么?跟刚才不一样……!?」
好像有黑影在动。不,那不是黑影。
那是因表层磨损而失去光泽的黑线,无数的纤维。
人的黑发藏在黑影之中,在零士察觉的瞬间,有如蛇般跃起。
数百、数千、数百万──数量多到数不清。
长得难以置信的头发扭动着,穿过少年们的脚边,向萤袭来。
转眼之间,头发就触碰到了萤的鞋尖,开始缠卷起来。那就像一大群没有牙齿的大蛇,将猎物紧紧缠住后,便会绞烂其肉并勒碎其骨头。那是有生命的上吊绳索,即将重现刚才三人目击到的地痞流氓们的凄惨死状!
「啊……」
就在JK兔女郎柿叶萤即将被缠住的时候──
「咕呃……!!咿咿咿咿咿、唔……!!」
零士扑了过来,挺身为萤抵挡下。转眼之间,从脚踩到膝盖、从膝盖到腰,成束的黑发盘踞般由下往上卷起,猛烈地紧勒零士的筋骨。
「咦!?霞见同学、没事吧!?」
「~~~~!!」
零士痛苦得无法出声回应。
霞见零士本来是活的飞沫,雾之怪物。服用了人类维生素之后才得以维持人型,不过他的原型是没有实体的气体,任何刀枪、子弹的攻击都只能空虚地穿透过飞沫之间。
然而──如今这疯狂蠕动的黑发竟然能捕捉无形的雾。
喀叽喀叽喀叽喀叽叽哩叽哩叽……!
骨头受到压迫,肌肉被掐断,阻断了血液循环。衣服下的人体被扭向不自然的方向,骨头被折碎。零士承受着无法想像的剧痛,这也证明了他那本该分散为雾的实体正被怪异抓住并伤害着。
(跟之前交手过的……那个《拧抹布》一样吗?果然,怪异拥有能杀死我的能力……!)
幻想种与怪异之间没有优劣之分。虽有最古与最新之差异,但两者同为神秘的存在。
也因此,这真面目不明的人偶人,能够杀死身为雾之怪物(布罗肯)的零士。蠢动的发束从脚部攀上腰部,从肩膀伸向脖子,将其紧紧地缠住,打算一鼓作气让零士窒息。
黑发的根源来自地板的缝隙,躲在瓦砾下的小小人影。
看起来像是瓷器的日本人偶,其皮肤在微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白光,质感像是冰冷的无机物。他的嘴角有如电脑动画般扬起。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披头散发的日本人偶怪异,脸上正浮现着愉悦的笑容。他用有如渔夫拖网般的姿势以双手抓着自己的长发,并用异常的力气拉扯着,彷佛想要勒碎零士全身的骨头。
零士全身上下都是头发、头发、头发,缠卷着他身体的数百万根黑发全都来自怪异人偶的头部,它们疯狂的蠕动着,在吞噬了零士后试图再度扑向下一个牺牲者。
然而──
「月……!!」
「瞭解,包在我身上!!」
若说人偶人有哪里失算了,就是──
他只把在眼前发挥特异能力的雾人零士视为威胁──至于他的搭档人狼赖山月,则视为普通的犬科人兽,没有在第一时间对他发动奇袭。
「喔喔……喔喔喔喔喔……!!」
抬头看到的是月。微缺的圆月,虽不是满月,却仍然皎洁明亮如银盘。
从窗外稍微露脸的银盘之光,唤醒了亘古人狼的血脉。肌肉随着声响胀大,身高在转眼之间增高了数公分,一身狼毛在微光照耀下反映出优美的光泽。
彷如棒球手套般厚实的大手一把抓住蠢动的黑发。每根头发虽然都为了抵抗而激烈地扭动、缠卷,但原始人狼却不为所动,并以惊人的力气开始拉扯。
「叽……叽咿咿咿咿咿咿!?」
人偶人呐喊了起来,声音就像老鼠般尖锐。但从叫声中可明显感受出他的恐惧与害怕。
「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
简直就像钓鱼似地,人狼紧紧抓住复杂地纠缠成一束的头发,拉扯了起来。
为了抵抗人狼的拉扯,人偶人将头发有如扎根般地插入地面。肌肉膨胀了两、三倍的人狼不顾一切地持续奋力拉扯。头发被拉到直直绷紧,却连一根都没被扯断。
「哇,这未免太强韧了,真难缠啊,不过……!」
人狼与人偶人有如拔河般扯着头发──头发被拉扯到极限,吱吱作响……
裂痕在地面上有如蜘蛛网般逐渐散开。
地面隆起,发出了「叩」的一声。为了不被拉走,怪异将头发深扎在地面下。那头发虽然绝对扯不断,人偶人本身却没有足够的重量抵抗拉力。体型极小的他,体重还是太轻了。
因此他将头发扎入水泥地之中,用钢筋来支撑。如果是比力气,本来他这么做就无敌了,绝对不可能会输。但人狼那不由分说的荒唐威力,却足以凌驾钢筋和水泥的重量与硬度!
「既然不会断……那就表示可以用甩的吧!?」
钢筋被拉到扭曲,最后直接被扯了出来。
碎片陆续剥落,有如被根连株拔的大树。
头发缠着的钢筋铁条被如字面上地连根拔起、挥甩,并重重砸了上去。
「叽……!?」
有如大炮般的破坏声响。日本人偶乘着被拔起的力道喷飞出去,撞上了天花板。人偶人轻易地穿透了石膏板,染血的和服被盖上了一层白粉。
「──看来这家伙用的不是线,而是头发。」
「咻────」原本被头发缠住全身的少年,身形随着喷气声响消去,化为烟雾摆脱了拘束。
被挣脱的头发甩动、挣扎,零士再度形成实体。
「连月都扯不断,看来这头发的硬度堪比宇宙航行用的碳纤维……正常人类的蛋白质绝对无法到达这种境界,这是只有怪异才可能拥有的特质。用来悬吊尸体的东西也是这个吧。」
「也就是说,这是《绝对不会断的头发》吗?这样就不能去剪头发了呢。」
「他应该能任意调整头发的长度,所以不用去剪……不过,还是来试试吧。」
月嫌弃地看着握在手中的极细头发,它们正像细蚯蚓般激烈蠕动着。而他那刚挣脱束缚的搭档──霞见零士,则瞪向仍嵌在天花板上的怪异。
「黑白雾法。斩黑首。」
零士的右手在空中一划,黑雾转眼之间凝固成断头刀状,砍向目标。
嵌在天花板上的怪异被刀刃由下往上击去,一刀两断──!
「……果然没这么容易啊,看来它的硬度不是来自物质因素。」
「叽、叽、叽叽叽咿咿咿……!」
成束的头发有如蛇般地蠕动,挡下了黑色的刀刃,嘎吱作响。
喷着火花逼近的刀刃有如玻璃般裂开、破碎,在空中烟消云散。
「真的砍不断……霞见同学,你这一招有多锐利?」
「可以直接把一般的汽车劈成两半。战车就不知道了,还没劈过。」
所以,至少比铁还硬。
那超越了有机物极限的头发,是超脱了一般物理法则的存在。
那正是让明显的矛盾、充满破绽的理论成立的存在。在完全管理社会之下累积的一亿数千万人的不满与不安,以及痛楚、悼念和愤怒,最终转化成了都市传说、阴谋论、怪谈等挑逗人心的话题并被赋予形体,最终具现成形的存在。
──《怪异》不会死,也不会毁坏。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人偶发出讪笑声,声音有如鼠鸣般尖锐。
仍被嵌在天花板上的人偶,沾满粉尘与黏糊血迹的和服逐渐剥落。
人偶的脸部开始碎裂。日本人偶特有的那种兼具逼真感与非现实变形的稚幼少女容貌,因碰撞的冲击而裂开,左眼附近的壳陆续剥落。
「好痛……好痛……!!不过,不要……紧……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人偶人疯狂地嘻笑了起来。
人偶破裂的头中塞满了微缩版的人肉,彷佛理科教室内设置的人体透视模型──皮肤绽开,眼球周围的肌肉暴露了出来,泛着粉色体液的表面湿湿亮亮,眼珠也转来转去。
「呕……!」
这幅光景实在是太过于血腥,让萤忍不住作呕。
或许是因为血淋淋的人偶、有如一群大蛇般甩动着的头发、或暴露在外的内脏。
人偶人猛烈地撞上水泥,还被断头台般的刀刃砍劈,却彷佛毫无影响。
「人偶大小的人,日本人偶的怪异……有谁知道跟这个相关的传闻吗?」
「不、不知道啦!呜唉,超恶心的……!」
「这样啊。那就麻烦了。」
除非透过与其来源有关的逸闻、传承、都市传说中所描述的手段,怪异是杀不死的。只要没找出法则,怪异就是无敌的。即使是同为幻想种的存在也无法颠覆。
「……没有手段能杀死他!!」
「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狂的人偶发出狂喜的尖叫。
应付着沾满鲜血袭来的头发,霞见零士焦燥地怒吼。
*
嘟噜噜噜噜噜噜噜、嘟噜噜噜噜噜噜……
有线电话的声音响起,那是在现代很难听得到的声音。
「打不通。电话线……似乎被切断,要不然就是被拔了。」
「哎呀哎呀,那可真是伤脑筋了。音留,确定没拨错号码吧?」
「保证没有。确认了三次。话说回来,社长……」
在假面舞会街,夏木原的某处,《幻想清洁(Fantastic Sweeper)》公司的社长室内。宴会大致收拾完之后,秘书音留正在操作笔记型电脑,同时用按键拨打着有线电话。社长•楢崎正在悠哉地跟她说话。
摆在桌上的瓶子,是大瓶装的白酒。那是某义式家庭餐厅的企业自有品牌,品质虽佳,却称不上是高格调的产品。
不过,用来盛酒的杯子倒是水晶玻璃材质的顶级品。虽然没有哗众取宠的外型,它却是一款会让人感受到传承了数十年、甚至百年以上风范的杰作。
「浑身酒臭味。那种东西真的好喝吗?」
「唔,酒是否好喝受很多因素影响,包括葡萄的产地、倒酒的方式、品种、酒杯的形状、闻香的方式、以及混入空气的方式等等,不胜枚举──要举例的话说都说不完。」
若要检验出其中的误差,身为感测者的人类本身的感受能力才是重点。
说到底,世间万物都是这个道理──楢崎冷笑着说道。
「也就是说到头来,都只是主观的问题。因为想将个人的感觉加诸于他人身上,才要连『品尝』这种单纯的行为都要分优劣、排名次,刻意煽动人与人之间的落差。」
「太长了,缩短为三个字。」
「真好喝。」
楢崎乖乖地以三个字回答,然后仔细地品尝冰过的白酒。他从刚才聚餐时就已经喝了不少,一直喝到现在脸色也完全没变,可见他酒量似乎不错。
「传统的高级品自然有与其相配的价值,不过以我个人来说,我倒希望那些相较容易喝到的酒也能得到更高的评价。这是一种魔法,能赋予人们《好喝》这种万人共通的认知。」
「怪异也是这样的吗?」
「是啊,音留,我的秘书啊。你可真是冰雪聪明,总是一点就通。要是你能更有些熟女的韵味,我应该就会在下班后邀你去约会了。只可惜你还是幼女,所以我不能这么做。」
「偏爱老女人的家伙,去死。」
「哈哈哈,像我这种帅哥是不会死的喔。言归正传,怪异生自人类的共有认知,并受其法则束缚。之前那个《拧抹布》也是如此。」
「……就跟吸血鬼怕阳光、人狼看到月光会变身之类的是一样的吗?」
「那是幻想种的法则,不过两者在本质上来说一样,所以没错。不过,如果是古老的幻想种,共有认知就不会只有一种。从过去的纪录中,大概也能找到为了健康而做日光浴的吸血鬼,或是看到蛋黄就变身的人狼吧。后者很像是校园恋爱喜剧会有的桥段呢!」
「老是聊往事的大叔好烦。」
「总而言之,历史悠久且拥有多样化传承的幻想种,拥有将能力扩大解释或曲解的可能性。」
透过当事人的努力、毅力、幻想──也就是想法的改变。
「只要断定自己是某种存在,或是得知原本不知悉的内涵,可能性就能成立。从这一点来说,幻想种比怪异卓越。不过相对地,新登场的家伙会更有声势就是了。」
「如果是单纯的硬碰硬,对方比较强?」
「也要看各自的相克关系。与幻想种的时代、众神的时代相比,现代的人口密度远远高上许多。由数百万、数千万人的共同认知形成的怪异,以及吸纳了其精华的人类──以无数人的幻想作为动力的怪物当然会很强了。人多势众嘛。」
「这理论也太直白了……」
「但也没说错吧?数量就是暴力。不过如果是我,绝对不会想嗑怪异维生素就是了。」
服用怪异维生素,确实能让自己变得强大。其效果所带来的超常能力足以与幻想种匹敌,甚至更加卓越。
然而,代价是会成为妄想的焦点,其造成的精神污染特别严重。自由意志会遭受扭曲,在不知不觉间,沦为只能遵照怪异的逸闻与法则行动并引发惨剧的存在──也就是变成有肉体的怪异。
「要是变成那样,就已经不能算是活着了吧。恐怖片中的怪物要是出现在真实世界,那就只是单纯的威胁而不是娱乐了。它不会产生任何戏剧,只是个单纯的舞台装置而已。」
在恐怖类型的作品中,交织出戏剧的向来都是被袭击的人类。
而剧中的怪物被设计出来的意义,只是为了让观众能对那些遭怪物袭击且无计可施、只能被踩躏的人类产生共情,并享受他们所交织出来的戏剧罢了。
「让舞台装置退场的唯一方法,就是让它迎来剧本中所描写的结局。以幻想种为例,想对付吸血鬼,就要趁他在白天回棺材睡觉时用木桩刺穿他的心脏。要对付人狼则得用银子弹,听说乌头草似乎也有效果……不过乌头草本来就对任何人都有效吧?」
「毕竟是有毒植物。」
「先不管这么不解风情的吐槽。总之,零士他们可能正在对抗的那个怪异,跟其有关的对策、逸闻、传承以及法则等所有资讯,我们都已经掌握到了,但是……」
说到这里,楢崎将一叠资料撒在办公桌上。那是一份刚才特地让秘书列印出来的报告。
这份报告,是总公司的鉴识团队对于在《超高楼地下赌场》所发现的尸体进行化验的结果。
「真不愧是BT总公司的鉴识团队,效率惊人。才几个小时就能查到这么多情报,要看完也好麻烦呢。」
「那不是重点,现在没有能把情报传达给他们的手段。」
一收到报告,音留便立即拨打先前查到的地痞流氓据点的有线电话。
然而旧式话筒传出的却只有冷冰冰的回铃音,不知是因为那里都没有人,还是──
「还是打不通。也许已经开打了。」
「哎,不用担心。这次的怪异──《死亡人偶》的法则很容易掌握,是司空见惯的内容。」
与人偶有关的怪异、怪谈以及妖怪传说非常多。
例如收藏在玻璃展示柜内的日本人偶,明明没有任何人触碰过,头发却会自己变长。
人偶的持有者发现这件事情之后,感到毛骨悚然,随后身边开始发生各种怪事。包括宠物的死、展示柜不自然地摇晃,或是人偶在不知不觉间离开了展示柜、出现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等等。
这类怪谈有许多不同的衍生版本,不过几乎都有一个共通之处。
「──那就是《头发会变长》。不过这个现象完全能以科学解释,只是单纯的误解罢了。」
「是这样吗?」
「嗯,简单来说,以前的人偶使用的都是收购而来、真正的人类头发,将它们植入用陶器等材质所制成的头上。不过将头发接在头上时并没有用黏着剂,而是将头发于头的内部打结,让它们卡在内侧。」
以这种方式植入的头发,内部的结将会随着时间经过逐渐松开,一点一滴地向外伸长。如果持有者很重视人偶,平时还会动手打理或替它梳头的话,这种现象就会发生得更快。而这样的持有者也更容易察觉人偶的变化。
「大多数的人偶都会留不少头发在内部,所以不会轻易脱落。而目睹这种现象的人类就会因此心生畏惧,怀疑人偶可能是活的、说不定会诅咒人、可能会动起来……」
人们就这么想像(许愿)、妄想(祈求)并惧怕着。
从垃圾堆中发现的证物在经过分析之后找出的事实,揭露了怪异的真面目。
「总公司从被弃置于汽油桶内的人兽焦尸上发现的纤维碎片中,采集到了DNA。虽然纤维已经被烧焦了,但似乎还有一些没有被完全烧毁的部分。他们将找到的DNA与资料库比对后发现,别说是找到相符的人了……甚至从每一根头发中验出的DNA都完全不同,得到了这样荒唐的结果。也就是说,每根毛发所拥有的基因都不相同,而且都来自根本不曾存在过的人类。」
「……人造的?像是廉价假发使用的那种。」
「那是工业制品,根本不会有DNA。那些头发都是出自完全不存在的人类身上。量多得荒唐,也没有任何生命反应。它们不是从毛囊长出来的,而是死透了的毛发。」
这些证据,指出一项事实。
「这头发是非现实之存在。简单来说,就是怪异的一部分。而在BT总公司回收并制成维生素的怪异之中,符合这个特征的怪异就只有一具。」
收藏编号G028141,阶级:《绿(Safe)》──『死亡人偶』。
楢崎随兴地念出从BT总公司入手的机密资料上所记载的文章,笑着说道。
「《头发会变长的日本人偶》是在近世才成立的都市传说,历史相对较浅。内容大多是某人在某一天发现自己家中人偶的头发会变长,随后家里开始闹鬼。」
「是喔……那么,果然会死人吗?」
「怎么可能!大多都是听到怪声,或是家人生病等不太严重的小事。然后结局几乎都是祭拜或找人来供养人偶之后就没事了。」
与《头发会变长的日本人偶》有关的怪谈和都市传说中,很少会出现有人因此丧命的版本。
仔细想想,这也是当然的。不论它再怎么诡异,终究也只是个小小的人偶。虽然可以轻易想像出它引起的作祟或诅咒等灵异现象,却很难想像人偶会直接以暴力杀人的画面。
「根据总公司的判定,怪异维生素《死亡人偶》的阶级为《绿(Safe)》……并不会直接对人造成伤害。所以,就算嗑了顶多也只会做出作祟程度的小事──照理来说应该是这样才对。」
「会作祟就让人反感了,不是小不小的问题。而且……」
秘书音留说出理所当然的感想后,疑惑地回问。
「是不是有点奇怪?光是目前已知就有三个人被杀了。超级危险。」
「你说的没错。所以……接下来要说的,是我个人的假设。至于实际上到底如何,就只有真正遭遇怪异之后进行验证才能知道了。最好是可以直接抓来进行解剖,不过这就先不管了。」
楢崎刻意做出把东西摆到一旁的动作后,继续说明。
「关于古老的咒术,音留你知道多少?」
「是指在地上画魔法阵,挥挥魔杖召唤恶魔出来之类的……吗?」
「差了一点点,真可惜。魔术、咒术、阴阳道、修验道、密教──称呼的方式虽然很多,不过总之就是借由控制集合意识来操控超自然现象。就像用不同的程式语言写程式,但最后达到的结果是一样的。只是运用的语言或文化不同而已。」
那是少数智者用来操控多数愚者的手法。
某样东西,在运用某种方式处理之后,就会发生特定的结果──分解来看就是如此单纯的原因、过程与结果。手握这种理论流程并掌握知识的少数人,能够独占权力。
「例如在古老的时代,席卷欧洲的神之教诲被以最复杂的语言记载,还完全不允许翻译。神职人员独占了神的话语,凭借神的威名长期支配着群众。」
这也是一种魔法,一种自古流传的咒术,既然如此──
「BT总公司与这个国家的政府也在做着同样的事。完全管理社会下的情报控制,隔绝了一切联系的假面舞会街──也就是以隐匿来独占力量的私藏(超自然)。」
「太长了。烦死了。听不懂。」
秘书一手拿着话筒,不耐烦地嫌弃道。但楢崎仍不打算停下,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
「借由独占知识来支配私藏(超自然)的力量,就是统治超管理型社会的权力根源。从这个角度来想的话,就能看出这次的幕后黑手──不是指上吊杀人事件的凶手,而是那个使幻想维生素流出的恐怖分子的其他面向。」
对抗私藏(超自然)的方式,就是共享。
揭穿智者的睿智并泄漏给愚者的亵渎行为。被分享出去的睿智,将变成唾手可得的常识,而睿智将会被剥去本被视为睿智的权威外衣,从此再也没有重获权威的机会。
「《肇逃人马》与《拧抹布》的犯人都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就被毫无理由地赋予了睿智。幕后黑手他主动采取的行为,是将他们的影片分享、流传出去,并公开他们的存在。这些都是为了对抗旧有的魔术──也就是私藏(超自然)──所采取的的手段,也就是名为『共享』的近代魔术。」
「……共享是、魔术?莫名其妙,又没办法射出火球。」
「那只是陈腔滥调的RPG游戏内容。透过挥魔杖、念咒语来施展魔法,只是魔术的众多面向之一。使情报在网路上疯传,让什么都不知道的愚者得知其存在──」
也就是借由新的概念,名符其实地改变世界。
「这也是一种魔术。那么,你知道这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吗?」
「不知道。也没什么兴趣。」
「我想也是。不过,再听我说一下吧,因为接下来要说的才是正题啊!」
楢崎举起酒杯,毫不掩饰脸上洋洋得意的笑容,以及在寻找乐子的态度,简直就像迫不及待地要说出珍藏笑话的爆点一样。
「和怪异相比,幻想种的优势在于历史的差异,以及深度的不同。逸闻的累积以及神话传承的变迁,还有近现代的漫画、动画、电玩等作品的影响,使其形象无时无刻都在刷新,并拥有了无限扩大解释的可能性。就像刚才提过的例子,不怕晒太阳的吸血鬼,也是可以存在的。」
然而,由于影片被疯传,怪异维生素的存在已经被证实了。在这样的条件下──
「嗑了这种维生素,就能办到很不得了的事。既然头发会变长,应该也能用来杀人才对。因为那个影片中的家伙们也办到了,我没理由办不到!」
「……怪异、被扩大解释,使能力、得到了扩展……!?」
「就是这么一回事!哎呀,那个幕后黑手竟然能想到这么有趣的事。虽然还不知道是谁就是了。」
BT总公司根据危险程度将怪异分成三大阶级。
安全,请迅速地抓住它──《绿(Safe)》。
危险,请立刻抓住它──《黄(Warning)》。
灭亡。不问手段,无论付出何种牺牲都要抓住它──《红(Dead)》。
「《死亡人偶》的阶级为《绿(Safe)》。只会作祟引发怪事而不至于让人死亡。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如果嗑了那种维生素的某人看过了那影片,原本制订的基准就不算数了。」
只要在心里期望自己能变成那样,妄想(愿望)就一定会成真──
原本只有古老的幻想种才能得到的特质,如今就连怪异也能透过在网路上分享影片来成真──魔术(奇迹)。
「由于能力的扩大解释而导致危险性大增的杀人怪异,今晚依旧在街上晃来晃去,还真是危险呢。咱们还是把门窗关一关早点回家吧。而且我喝了酒,现在很困。」
「……你的部下很可能正在面临生命危险,你不会想要联络他们吗?」
「但是电话打不通,我也没办法啊。直接去找他们也很麻烦,还是算了吧。」
秘书音留刚才拨打的电话号码,是地痞流氓们在据点设置的有线电话。
查到那里的电话号码之后,音留试图打电话联系正在潜入那里的零士等人,但电话线似乎是被切断了,完全打不通,那里也收不到手机讯号。
「不过,你可以尽管放心。或许死亡人偶真的得到了难缠的特异能力,但它的应付方法并不难。只要稍微想一下马上就会有答案了。」
「你是说针对弱点下手?可是人偶的弱点是什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与其说是弱点,应该说是结局──《头发会变长的日本人偶》的传说,最后迎来了什么样的结局,这才是重点。」
举例来说,假如某个被毒杀的神话英雄的遗物被人发现,并以此做出了怪物维生素。
服用了那种维生素的人也能变成英雄。但……如果那个人跟传说中一样遭人下毒,会发生什么事?
「──一定会如同传说中的结局般,一命呜呼。这是自神话传承成立的时代开始,就持续继承下来的意志的累积,也就是《神秘》所造成的结果。那是无法避免的。」
「马上送医也无法挽回一命?」
「因为还没有前例,所以不知道。不过,服用了种那维生素的人,至少会因为中毒而失去英雄性等所有的神秘要素吧。因为传承会走上决定好的结局,没有例外。」
就像电玩游戏一样──楢崎说出了老旧的比喻。
「就跟知道攻略法就能轻松战胜的头目一样。虽然用其他的方法很难打倒,不过只要知道任何一个跟人偶有关的怪谈或传闻就……总之,不会有问题的。」
「……也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这种事吧?」
秘书无奈地这么问道。
「也许吧。不过,应该没问题啦。大概。」
《幻想清洁(Fantastic Sweeper)》的社长•楢崎之所以会受员工讨厌,就连秘书都不太喜欢他,不是没有原因。
「那不过是成立半个世纪左右的怪异罢了,我们家的怪物可没有弱到打不过这种小喽啰。真身不明的零士、原始人狼月,还有那个小魔女。他们的神秘性随便加一加也有三、四千年的历史,实力也是受历史保障的。」
他总是让部下们勉强去面对胡来的危机。他打从心底相信部下们的优秀。同时也深知他们除了这里就没有任何容身之处、无处可逃,在这些前提下利用着他们。
「既然如此,就该将他们利用到极致才对。这就是他们跟我签订的契约……
我帮助身为幻象种(怪物)的他们藏身于社会之中,赋予他们身为人类的生命的代价而已。」
*
同时,在废弃大楼内的战斗现场。
「叽咿咿咿咿咿咿~~~~──────!!」
人偶人歇斯底里地怪吼怪叫,同时有如鞭子般挥舞着柔软的黑发。
它只是胡乱攻击一通,没有武术基础或技巧可言,就像小孩子转着手臂挥拳一样。
然而,它的威力仍然骇人。正在与人偶人对峙的霞见零士让自己雾化,轮廓模糊地溶入空间之中,身影有如黑影般反覆浮现又消失,将怪异玩弄于股掌之间。
喀叩!!啪叽!!叩喀!!
(他能轻易地打碎含有钢筋的水泥块。先不论月,只要稍微擦到一下,萤就会立刻丧命。)
彷佛巨人在挥舞材质异常坚硬的钢索。
如此强大威力的来源恐怕就是头发本身。他的每一根头发都能像肌肉纤维一样伸缩,末端的甩动速度更是超越音速,甚至能引发冲击波。
娇小的人偶藏身在大量黑发之中,以肉眼不易找到本体。而且──
(那些头发……不只是武器,同时也是装甲。)
他的头发绑成女孩子气的麻花辫,此时正有如大蛇、有如鞭子一般猛力扭动着。
原本用来呈现可爱魅力的发型,现在却凶暴地肆虐着,一击就足以敲碎水泥。
其强度与伸缩性都高得异常。人偶人本身则是头发的根源,随时被窜动的头发保护着。至今为止,零士的攻击有好几次都差一点就得手了……但全被头发无情地挡下。
「黑白雾法──黑千本!」
空中弥漫的雾气凝固起来,化为无数黑针,有如机关枪般地射出。
多达数千次的插刺声连续响起。大量的针有如骤雨般地射向人偶,但果然还是──
「……这家伙还擅长编织吗?」
「叽叽叽叽叽……!!手工艺、社……!!」
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回答了,不过,这样也解开了一个疑惑。
「手工艺社──所以才会这么擅长运用线跟纤维啊。难怪能将这种能力发挥到淋漓尽致。」
零士射出的黑针全都被有如毛衣一般编织成布的头发挡下了。
原本这种黑针即使被纤维挡下也能直接穿透,但人偶人的头发每一根都在蠕动,将刺在布上的针缠住并施加压力,就有如玻璃般地被轻易粉碎了。
这简直就是活体防弹背心──人发防壁。组织成布状的头发能分散冲击、防止穿刺,再加上它足够柔韧,绝对不会断。如此一来,人偶人等于是躲进了固若金汤的要塞之中。
(而且那发鞭还能捕捉到我的实体。)
到头来,幻想种与怪异之间的差异,也就只有资历──岁月的累积,历史而已。
自成立之后,他们会随着时间与传承累积神秘,位格也会逐渐提升。不过,零士身为《雾之怪物(布罗肯)》的来历过于独特,就连身为专家的楢崎也放弃了探究,一直都是真身不明的状态。这样的他应该是历史悠久的神秘存在,却没有和古代众神一样的位格,反而被刚成立不久的怪异压制,屈居劣势。
「看来敌人有优势。我们有弱点,对手却能完全防御。我们没有有效的攻击手段,对手的攻击却光是稍微擦到就能造成相当的伤害。以一般的思考来看,我们是输定了。」
「叽叽叽叽叽叽叽♪」
藏身于头发深处的人偶似乎非常得意,发出了老鼠般的尖锐笑声。
「喂,你们看那个。」
「……讨厌!」
「原来如此。」
少年少女们满脸嫌弃地说道。
「「……那家伙竟然是男的!?」」
仿照少女形象做成的日本人偶。沾满鲜血的振袖和服下摆掀起,暴露出里面有如蟹壳般的白色外壳。
人偶光滑身体的胯下部位,竟然竖着一根棒状的肉块。
那个器官正勃起着,显现出骇人的欲望。
「给我 留下?」
「留下钱 女人……这么做的话──」
「说不定 我会饶你们 一命──喔?」
那声音听起来格外地刺耳。但比起这个,还有件事更让零士在意。
「都变成这种模样了,还执着于金钱跟女人啊。真是庸俗……话说──」
人偶人设法越过零士的防守,固执地试图攻击萤。
本来以为对方这么做,是判断一定会有人去保护她,目的是为了消耗我方的体力。
然而真相却更为单纯,而且无药可救。
「柿叶,你是会散发什么吸引怪异的神秘费洛蒙吗?」
「我哪知道啊!更何况我认识的人当中根本没有什么人偶……」
萤的话还没说完──
「你跟 那个男的 我认得。」
便听到了人偶低声这么说道。
「来参加 老爸 火葬的……情侣。真烦。不过,是个不错的女人……!」
「那还真是谢了。不过被你称赞我也高兴不起来就是了。」
萤说出有些脱线的回答,然后望向零士。
「……那家伙的真实身分,我心里有底了。」
「真巧,我也是。」
要钱、要车、要女人,毫不掩饰心里那些非常浅显易懂的欲望。
曾在火葬场与两人错身而过的人物……他们都还记得。
「你不是要当企业家吗?败家子。」
「叽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零士挖苦道。
人偶人立即被激怒,吼叫了起来。
「不是!!我的错!!都怪这些家伙!!笨蛋!!钱是我的!!」
「抢来的!!一亿!!竟然打算!!落跑!!所以!!」
「啊,原来是这样。」
人偶的说话声过于独特,不易听懂。不过透过其中的几个关键字,还是能让人理出来龙去脉。
「这家伙嗑了怪异维生素,去赌场偷出了钱,但同伙却打算带着赃款逃跑啊。」
「……虽然很抱歉,但我一点都不惊讶。肯定会变成这样的吧。」
月如此嘀咕,零士打从心底赞同。
(如果这家伙就是老板的儿子的话……)
之前听说他是大学生。也许他是透过大学的人脉接触了这些地痞流氓,并与他们联手。他说不定是真的把这些人当朋友看待,不过也有可能只是单纯想利用他们。虽然不得而知,不过──
「变成怪物,就是这么一回事。」
在近代社会普通地生活,根本用不到超能力或异能。使用这些能力必须付出代价。
作弊的代价──受迫害,不受信任,不被理解,人际关系彻底瓦解。人类不会遵守跟怪物之间的约定,欺骗怪物的卑鄙小人反而会被当成勇者赞扬。这是故事的常见套路,也是司空见惯的剧情。
「你以为只有自己不会被背叛,以为自己受人所爱,只有自己是独特的例外吗?怎么可能。说来抱歉,但你的目的也好,行动也罢,都普通得要死啊。」
「才!!别!!不是!!开玩笑啊啊啊啊啊啊!!别小看我啊啊啊啊啊!!」
就连威胁的话语都是陈腔滥调。
比起害怕,更让人觉得可悲。同时,零士在心里确信。
(这家伙……还是个《人类》。)
怪异不会说话,因为没有必要。它们只会遵从故事里的法则行动。
只有外表看起来像生物的它们,绝对不可能擅自采取法则之外的行动。
人偶人直到刚才为止看起来无比接近那样的状态,已经相当接近怪异的本质了。
(不过,现在不同。人偶人已经崩溃了。)
证据就是明明没人问,他却自顾自地滔滔说个不停。
他的行为只是在胡乱散布情报,没有任何意义。
他已经脱离了故事的法则,彷佛即兴演出的演员,毁掉了整出戏剧。
「你是透过《拧抹布》──蚁本的介绍买到怪异维生素的吗?」
「我的人脉、厉害吧?……咿嘻嘻嘻嘻嘻嘻嘻……!真便宜!几乎!免费!!用不动产!!一张废纸!!就让我赚、一亿!!」
他洋洋得意地炫耀。无机的人偶暴露出无比的丑态。
「用不动产支付?这么说来……」
零士想起了先前在殡仪馆听到的对话。
老板的儿子被母亲指控,说他偷走了遗产中某块地的权状,两人为此发生口角。
「是失火的女孩酒吧所在大楼的权状吗?你把那个给了贩卖者?」
「不。那里,是我的店!!我跟那经营得很烂的垃圾老爸不同!!收益!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那里是、我的!!」
「老实说,我对经营公司还是开店什么的话题一窍不通。不过──」
想起故人的面容,零士在心里哀悼。
虽然零士跟那个人交谈的时间不过数分钟,只有少得冷清的回忆。
「我能感觉那个人是有信念的。他说,比起性爱(Eros),更重要的是无偿的爱(Agape)。他开店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别的目的,实际上他也办到了。跟你不同。」
「什么……!?」
「我不管你想开什么样的店。但是你抢了别人的钱财,还夺走了别人的性命,你必须为此负责。这就是我们的工作。」
「那你就试试看啊,臭小鬼。」
人偶人从交织在一起的头发中蠕动着探出了头。
龟裂的头部裂缝处露出没有皮肤的肌肉,表面分泌着看起来像血的湿滑体液。
还有正在转动的圆眼珠,每个部位都跟真人的器官一模一样,就像精巧的微缩仿制品。
「回答我。是你指使蚁本杀死你父亲的吗?」
「关我屁事。」
人偶人满心不屑地说道。
「我的确曾叫他去死。只要他死了,遗产就是我的了。变有钱人。人生,逆转胜……!!愿望实现了!真幸运!!不就只是这样吗!?」
「这也未免太随便了吧……这样就可以喔?」
月一脸傻眼地吐槽。
看人偶讪笑着的模样,零士一脸无所谓地对月回答道。
「这家伙的父母因为母亲出轨而离婚。都已经是个大人了,却为了讨钱而去找父亲重逢。被拒绝之后就不敢再亲自去店里,所以找手下去看状况。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将所有情报整合起来后,便可得出如此结论。
「如果他是刻意害死父亲的,那我多少还会怕他。姑且不论在《外面》如何,至少在这街上是值得害怕的人。」
然而,他既不敢狠下心来动手,也没有决胜负的胆量。
「他只是随波逐流,等别人下手,他自己做过的事,就只有偷出父亲的遗产和嗑了危险的药物而已。要借着这种方式变强,才有胆量去杀人和偷窃。」
「……!!」
「你只是个凡人。只是个普通到无可救药、小家子气又贪心的一般人渣罢了。」
对方以呼啸而来的发鞭回应。
零士的话应该是触怒了他,发鞭不断甩向零士。
不过,发鞭的攻击全都扑了个空。
少年以灵巧的步法移动。不知不觉间,室内已弥漫白雾,中央处则有道黑霭飘浮着。
少年伫立在黑白交混的浓雾之中,其轮廓在微弱的光源照耀下显得模糊不清,且飘忽不定。
「叽!?」
「刚才的你还比较可怕。在你自顾自地说了一堆话之后,瞬间就变成小角色了……不过,这也不能怪你。毕竟你好不容易得到机会变强了。」
「……你在、说什么……!?」
无论是车子、电玩游戏、武器、药物或暴力,全都一样。
人类这种生物,只要得到了卓越的东西,总是会忍不住要到处展示、炫耀。
「你是打算让我们害怕、痛苦,好借此得到快感,对吧?」
快感。喜悦。快乐。纯粹身为怪异的《死亡人偶》,都不该有这些情感。
那些是服用了维生素、无法完全变成人偶的人类才会有的情感。而人类无法抵抗喜乐的感觉。
因为对目前的自己抱持不满,而想嗑药的弱者。虽然不满,却因为怠惰而不愿为了改变自己付出努力。
这样平凡的愚者,更是无法抗拒喜悦的诱惑。
「你杀人,只是为了让别人觉得你很强、很可怕、很厉害吧?」
「你在、说什么……」
「我指的是你抢赌场时做的事。你明明可以只偷走钱,但却还是杀掉了三个人,甚至杀了自己的同伙。你把尸体像那样悬吊在半空中,羞辱死者的尸体,还因此兴奋得勃起。」
真是个让人同情不起来的家伙──零士在心中想着。
虽说杀人的借口的确也没有好坏之分,不过眼前这家伙真的是糟透了。
如果只是因为家庭环境不好,那也许还有值得同情的余地。但是,他后来又做了些什么?明明受过高等教育,还升上了大学,他所做的却是加入地痞流氓集团,然后去找在户籍上与自己没有瓜葛的父亲讨钱。明明是个人渣,却不敢像个人渣一样动手杀人、抢夺,只是在一旁等着别人下杀手。
然后,借着幸运拿到钱并变强之后,才去杀人抢钱,为此沾沾自喜、耀武扬威。
「太厉害了。完全不值得同情,甚至到了令人感叹的地步。」
所以──霞见零士接着说道。
「我就教教你吧──什么是真正的怪物。」
「啾叽咿咿咿咿咿咿!!」
无法理解的怪叫,奋力甩动的发鞭。有如小爆炸般的破坏声接连响起。
发鞭甩动引发的强风卷起了雾。零士立即迅速移动。在这狭窄的室内,照理说应该无处可逃才对,零士却彷佛没有体重似地在墙壁与天花板之间弹跳,敏捷自在地移动。
「飘来飘去的……唔!?」
「谁教你说了一堆废话──现在已经《累积》够了。」
零士轻快地闪避着。发鞭甩出带有破坏力的强风,零士却彷佛乘着风暴飘移的气球似地轻易避开。
有时身体以惊人的角度弯曲,有时则有如芭蕾舞者一般劈腿、旋转,像跳舞般巧妙闪避着。
「黑白雾法──奇门遁黑。」
现在他以手指结印施展的,是只能在一定程度封闭的空间内施展的招式。
他在室内散布的雾不只有阻碍眼界的效果,还能当成投影的萤幕来运用。
零士在空中飘浮,其身体的碎片以及含有水分的飞沫,每一颗雾气都有让光线折射的效果。因此零士藏身于雾中的实体,看起来会与实际上的位置有几公分的偏差。
「简单来说就是海市蜃楼。怎么啦,甩头发的,来抓我啊!」
「叽咿咿咿咿!!……别小看、我啊────!!」
人偶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怪异的发鞭松开,有如针刺般伸直。
就像栗子、海胆与豪猪外表的刺一样,大量尖刺如洪流般同时向射向全方位,施展出完全无法闪避的攻击。有如要应付这填满室内的尖刺攻击,雾随即变质。
浓稠的黑色黏土。白雾变黑,缠住化为针刺的头发,瞬间硬化。被黏住的头发不再锐利,力道也缓了下来,逐渐变成硬块。
「啊……!?什么!?切不……断……!?痛!!痛痛痛痛痛痛!?」
「会无限伸长的头发,自然不会从毛囊脱落吧。绝对弄不断的头发,应该就是你身为怪异的法则。虽然我对创造出你的逸闻或怪谈一无所知,不过──」
人偶人伸长的头发都被固定住,所向无敌的头发反而使他动弹不得,彷如钉刑。
「──黑白雾法,黑胶。别以为能够轻易挣脱。」
那是黑色的黏着剂,触碰到的瞬间就会立刻硬化。
黏着剂黏在头发上无法甩开,也无法切断或让头发脱落。也就是说──
「叽……叽、叽咿咿咿咿!!放开、放开我啊啊啊啊啊!!放开、我!!」
与虐杀现场完全相反。原本被头发所形成的蜘蛛网给困住的牺牲者,是地痞流氓们的尸体──
但现在,这个被赋予了人偶怪异之力的人类,反而被自己无敌的头发给困住,动弹不得。
「叽!!叽咿咿!!叽!!」
人偶扭转着头,发出吱吱声响。有如外骨骼般的外壳逐渐裂开,体液从裂缝中流了出来。
「你的头发好像很有威力……但看来还不足以把墙壁与地板整块拔起挣脱呢。不过,只要能把头发尽量伸长,应该多少能动才对吧。」
「!」
零士刻意给予提示,被逼入绝境的人偶人轻易地上钩了。
咻咻的摩擦声再度响起,头发中没被黏着剂固定住的部分一下子伸长,埋藏在头发之间的小人偶就这么飞了出来,细瘦的手指关节弯起成钩状,扑向零士展开攻击。
「叽咿咿咿咿!!」
「……稍微动一下脑吧。无论再怎么伸长,只要还连着头发,你就无处可逃。」
零士的语气冷漠,反应迅速。
少年将身体稍微侧转,便避开了人偶袭来的手,并抬起脚尖往人偶身上踢去。
挨了这犀利的一踢,人偶矮小的身体被重重摔在地上。他被不断猛踩着,毫无抵抗的余地。
「叽咿!?叽!?咿!!痛!!好痛!!住、住手……!!」
「去跟被你杀死的人说啊。他们肯定不会住手的。」
「……叽……咿!!」
人偶破裂的脸孔明显浮现出焦虑与恐惧的神情。
零士毫不留情,不停用鞋跟连续重踩。渗入和服的鲜血跟着喷溅出来,沾上了零士的裤管,但他不以为意。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这家伙算是半个怪异,所以不管怎么拳打脚踢,都不会造成实际上的损伤。所以──」
「叽、叽、叽……!?」
「连能力都用不上──我就继续折磨你,直到你屈服为止。」
「叽、咿……!!」
人偶已经说不出话,只能哀嚎。
无论怎么被践踏、踢飞、碰撞,受怪异之法则护身的人偶人,依然不会受到实际上的伤害。
不过,只要持续不断地对其施加无情的蹂躏,还是能借由疼痛将恐惧深植其内心。
再怎么想逃跑,被黏在地上的头发也不会让他如愿。
头发同时也被固定在墙壁和天花板上,就算能大幅伸长头发移动,也无法藏身,即使拥有快到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像现在这样被自己的头发拖着的状态下也没有任何意义。
「咿、咿……咿咿咿咿……!」
人偶被蹂躏得惨不忍睹,染血的和服被印上了无数鞋印,看起来就像一块肮脏的破布。
人偶害怕得缩起身子,勉强地护着脸部。然而,零士仍毫不留情地持续践踏人偶人。在一旁看着的萤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出声问道:
「这样不会太过火了吗?」
「别天真了。我刚才说过,除非按照法则之中的方式攻击,不然几乎伤不了这家伙。」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不断地以脚跟重踏、蹂躏人偶的零士转过头来回答,他的神情之中完全没有任何嗜虐的欲望,只有焦虑与危机感。
「我对这家伙原本的传闻一无所知,既然无法找出弱点法则,就没办法有效地制伏。现在我唯一想得到的办法就只有用暴力让他动不了了。如果有别的办法也行,有想到吗?」
「……维生素呢!?只要调出人类维生素让他服用的话,是不是就会变回来……!?」
「很难说……怪异维生素比幻想维生素更容易残留在体内。」
在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复原的《肇逃人马》,以及喝了维生素却无法复原的《拧抹布》。
后者后来因为服用了人类维生素而复原,但那是在遵循怪异法则使其无力化之后的状态。目前人偶人虽然被压制着,但身为怪异的他目前仍然毫发无伤,无法肯定在这样的状态下,人类维生素是否会生效。
「在戳中弱点使怪异无力化之前就让他服用,不知道会不会生效,完全是在冒险。而且那本来就是跟剧毒一样危险的东西,贸然让他吞下也不确定是否会出事。」
「……那可不行。我并不想害死他。」
「是吧。所以还是只能用暴力了。」
「咿……!?叽、叽咿咿!!救、救命……啊!?住、手……!!」
说完,零士继续践踏人偶。虽然他持续以体重踩踏人偶那不停挣扎的娇小身躯,但也只能让他从外壳的裂缝中流出颜色恶心的体液,人偶本身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
(──他很拼命。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萤这么想。如果零士只是找借口凌虐对手,表情应该会显得更开心一点才对。
然而实际上却完全相反。他那凶恶的言行以及尖锐且冷漠的话语都是刻意装出来的。只要不找出弱点就无法杀死的怪异,等同于无敌的怪物。零士只能借着几乎没有意义的暴力胁迫使其屈服。
「放心,我很擅长这种事。毕竟以前很常被这么对待呢。」
「……咦……?」
「你的脸很脏呢。就让我来帮你擦干净吧。」
喀!!叩哩叩哩叩哩叩哩叩哩叩哩叩哩叩哩……!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人偶人窝囊地抽泣了起来。零士抓起人偶小巧的头部,按在水泥墙上摩擦。
然而,有如用锉刀摩擦般被磨平的却不是怪异的脸,而是墙壁。
怪异本身并没有受到伤害,也不怎么痛。
然而,少年的言词威胁以及那激起恐惧的视觉效果,还有那听起来就很痛的声响,让人于心不忍。
──真是令人心痛。
这是一种重现的行为……不,是《重演》。
「你正在做的……是以前别人对你做过的事吗?」
「我可不像这家伙耐打。我流了血,也挨了痛。当时我的妹妹就跟现在的你一样,试图阻止父母,但没有用。他们只是换成在暗中偷偷动手罢了。」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零士一把抓起人偶的头发,一次又一次地将其鼻子撞向地板。
「我当时被这样抓着撞浴缸的角,门牙几乎都要断光了,不过后来还是痊愈了。你的会断吗?应该不会吧,因为你很耐打。也就是说不会结束,真是太好了呢。」
「呜、咿……!不、不要!!住手……呀啊!?」
不论怎么撞击,人偶怪异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牙齿不会断,鼻梁也不会歪。
不过,他的眼角挂着泪水,身体也不停颤抖,可以看出他正打从心底感到恐惧。
「你不想看就出去。去联络社长问对付这家伙的方法。」
「……在找到方法之前,你打算一直做这种事吗?」
「要是没盯着他,让他逃跑了的话,就会变成我的责任了。如果有人因此受害,我可赔不起。」
所以不能停止。说什么都不行。
即使这样做等于是在刺激自己的心灵,伤害、杀死自己。
即使要模仿刺杀妹妹、放火烧了自己家的疯狂父母。
「我要以无谓的暴力尽可能地以恐惧压制他──这也是我的工作。」
零士神情虚无,没有任何情感。
对于疼痛,他早已习惯且麻痹了,但他不可能没有受到伤害。看着他那样的表情──
「──我不走。」
「你想救这家伙吗?因为他是你所尊敬的老板的儿子?」
「不是。老实说,我也不喜欢他。不,应该说,我当然讨厌他。」
那是另一回事。
「我只是更不想看到你……我的朋友在我面前受伤。」
在略为停顿后,萤呼了一口气,吐露出自己的真心。
「所以,我要阻止你。霞见同学。
因为比起对他,你的暴力对你自己的伤害要来得更深。」
萤以真挚的眼光直视零士。零士与她四目相交。
「……呃~这下子我到底该怎么办?我该帮谁说话?」
月这么说道,尾巴卷起来缩进大腿之间,全身狼毛无力地下垂。
「当然是我啊。除了模仿家暴之外,没有其他手段能制伏这家伙。」
「把模仿家暴当手段就已经不对了。我们该想想别的办法。」
柿叶萤对都市传说并不熟悉。她对超自然的话题不感兴趣,从未想过要去瞭解。
即使如此,她也能理解日本人偶与法国人偶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感觉。
「假如家里有这种人偶,你们觉得应该要怎么处理呢?」
「……在垃圾车有来的日子拿去丢掉吗?」
月歪着头这么回答。萤点了点头。
「没错,最先想到的应该都是这种方法。不过,一般的怪谈应该是不会就这样结束的。它应该会有个更不一样、更像样的手段,是那种能让读者觉得『这样应该会有效』的办法。」
即使是从未听说过的都市传说或怪谈,也要试着去想像其结局。需要的是说服力。
能够让听故事的人确信这么做就能阻止作祟、脏东西会被祓除。不会是心怀阴影的少年所模仿的家暴行为,一定有更为清廉、更为便捷的某种解决方法才对──
「──啊。」
就在这时,她不经意地想起了某一幅景象。
在为逝者送最后一程的场面中,火葬的烟升上高空。
「你们知道『火供』吗?」
「那是什么?」
「将不方便处理的遗物等物品带去神社或佛寺,并请那边的人帮忙烧掉。我也不清楚详情,只知道有这种方法存在。」
为死者送行的方法,是火。就像恐怖片中的怪物最后被火燃烧而消失殆尽一样。
充满故人思念的遗物,不能单纯地丢弃,而是要透过仪式送去另一个世界──
「点火吧。我想应该有效。」
「……咦?」
人偶的身体发出硬物扭曲、摩擦的声响。他的头仍被零士一手抓着,碎片从破裂的脸庞剥落。
人偶惧怕的表情像是在奉承般,带着不可置信的意思。
「你 该不会 真的?……想 把我……烧了、吗!?」
「总比一直挨揍下去好吧。不愿意吗?」
「不愿意!!不要!!救……救命啊!!这家伙、简直疯了!!」
「真没礼貌,我才没疯。要不然再这样下去,你可能永远无法变回人类喔?」
人偶人激动地挣扎着。萤一边和他保持着安全距离,一边试图说服他。
她的口气温和,就像在说服怕打针的孩子一样──
「所以,乖乖被烧吧。放心,我们会记得灭火的。」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轰……!!
蛋白质被烧焦时所发出的不舒服臭味。
原本那么牢固的怪异之发转眼间就被烧短,逼近毛囊与皮肤的分界。用掉在现场地上的地痞流氓留下的打火机点燃的火,一下就延烧到了发际,人偶人慌张地挣扎。
「啊咿……啊咿咿咿咿咿……」
「幸好火势没有烧得太大,一下子就烧完了,让我们省事不少。」
柿叶萤用水桶泼完水之后,就这么维持着泼水的姿势,眼光向下望着不停痉挛的人偶人,这么说道。
「……真难以释怀。我用揍的不行,她用烧的就可以吗?」
「我也这么觉得……这景象看起来跟历史课本里的拷问很像耶。」
才刚点火,原本无比坚硬的怪异头发随即起火燃烧。
人偶人全身着火,在地上不停打滚,于是萤慌张地去装水回来泼灭人偶身上的火。
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幸运,总之如萤所预料,火供这一招奏效──彻底让人偶人无力化。
「因为就算继续殴打下去也不可能解决,不是吗?而且他有可能完全无法变回人类。」
「但刚才也无法确定烧了就一定能变回去吧。」
「但可能性还是比用揍的高,值得一试。」
「……虽然不太赞同,但实际上确实奏效了,所以我也不能多说什么……」
比起透过拷问般的暴力让对手屈服,以其弱点将怪异无力化当然更为安全。
从这一点来说,萤的判断是正确的。虽然明白这一点,但还是有些无法释怀。
「……零士,小萤好可怕喔,以后千万不能惹火她。这种类型是最恐怖的。」
「就是啊……我们要小心点。」
「真没礼貌。我才不会毫无理由就点火烧朋友呢。」
「正是因为有理由就会烧才可怕啊。」
说到这里,零士忽然想起一件事。
「不过……谢谢你。得救了。」
「咦?」
「你为了我生气。以前会为我这么做的,只有妹妹而已。」
所以,谢谢你。
零士再度这么说道。
*
「他们说已经想办法处理好了。看,我说的没错吧?」
在《幻想清洁(Fantastic Sweeper)》的办公室内。社长楢崎挂上从现场打来的电话之后,这么说道。
「结果算是平安落幕……但是事前没有规划,实在很不应该。」
「会吗?最后有成功就好啦。」
世界各地自古以来都有以人型的替身承担灾厄,并将其送走的仪式。
这类魔术仪式的详情早就失传已久,但仍被人们当作是自古传承下来的文化习俗而被保留,留存在经过近代化后的婚丧等仪式之中。而将遗体火葬的习俗也是其中之一。
「《死亡人偶》的灾厄已经被火供净化了。接下来只要给那家伙注射人类维生素,之后自然会复原成人类吧。虽然还不见得能从他的口中问到证词,不过没有也无所谓。」
在假面舞会街发生的杀人案,几乎无法立案。
因为被害者身上都不会带能证明身分的物品,而且在吸食维生素后,还会让容貌、指纹、DNA都难以鉴定。不过这次因为找到了被害者的遗物,所以很有可能查出他们的身分。
「毕竟他做的就是强盗杀人。这种罪在这个时代随随便便就能判处死刑,他的下场可不乐观。」
「是吗?」
秘书音留一脸无趣地听着楢崎的话,同时不停操作着电脑。
即使她明显地表现出冷淡、完全没打算听、不感兴趣的态度,楢崎仍自顾自地说个不停。
「然候,他们好像顺利地取得《拧抹布》的手机了。这样你那边的调查就会有进展吧?」
「当然,没问题。话说回来……」
音留正在浏览暗网。
那是某个线上拍卖网站,一般人无法登入。在地下组织专用的拍卖网站上,有许多赃物等各种有问题的商品。追踪过上线拍卖的商品履历后,音留得出了某个结论。
「那家伙似乎真的不习惯使用网路──只知使用最基本的伪装,一下子就找到了。」
「哎呀哎呀。莫非我们其实没必要特地去找蚁本的手机?」
「还是能查出东西所以需要。不过……」
电脑的萤幕中显现的,是一个样式老旧的拍卖网站,外观酷似旧时代的网页。
上面罗列了许多匿名的出价履历。商品分类为『保健用品、健康食品』──非常概略。
「喔,就是这个吗?」
「应该。」
卖家为──匿名。连使用者昵称都没显示,栏位为空白。
商品说明的内容,只有一个网址。那是什么网址,连想都不用想。
「那个影片──《拧抹布》跟《肇逃人马》的广告片的新版本,从不同角度拍摄的。」
「能持有这种影片的,肯定只有当事者。也就是说,这个就是本人了。那现在状况怎么样?」
「正在竞标。目前还无法查出出价者的身分……哇喔。」
「好惊人的金额。原来世界上闲着没事干的人这么多啊。」
楢崎探头过来看了萤幕一眼,稍微推了推眼镜,如此感叹道。
离结标还有一分钟,数字豪迈地攀升。眼看就要从八位数升为九位数──
「要标吗?」
「我们没那种闲钱。就算有也不想花在这种地方。」
显示剩余时间的数字持续减少。00:58,00:57,00:56……持续减少的秒数挑起焦虑感,出价的笔数也跟着愈来愈多。特别积极出价的一共有三人,当然都是匿名。
00:03──¥98,000,000
00:02──¥99,000,000
00:01──¥100,000,000
00:00──¥120,000,000 NEW!!
『──结标!』
倒数的数字归零,拍卖画面随即关闭。
接下来的交易互动是卖家与得标者之间的事,别人无从得知。
呈现黑画面的萤幕反映出秘书与社长的面容──恍如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