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CHAPTER 2

算着彗星周期的一百年,

和我的余命相减。

在超商发现了新发售的商品。

柠檬奶酱可颂。

看起来清爽可口。

我打开书包,将袋装的可颂放进去。

接着从冰柜取出纸盒包装的奶茶,

便离开超商。

一出店外口袋里的手机便发出震动。

提醒我完成自动结帐。

一到教室我就取出平板电脑。

第一堂数学课是自习,

无须配合周遭的步调。

我按下开始键,早早进行自习。

一大早,周围学生还忙着闲聊,

但我没说话对象所以没差。

况且,要是不做点事分神反而会让我想个没完。

午休时间,煎蛋卷从我的筷间落下。

『恋人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是想表达什么?

是拐着弯拒绝我?

这世上,有谁无法用语言定义恋人?

就算各国有文化差异,总有电影或书之类的能看到啊……

不明白。

我将煎蛋卷硬塞入口中,说实话食之无味。

我无法停止叹息,还不时嘟囔着「可是」。

我所认识的艾尔,不会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拒绝人。

最后,我决定老实回答他的疑问。

将字典查到的意思用自己的方式消化后和他说明。

『所谓的恋人,是指感情超越朋友的对象。

必须双方喜欢彼此,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这和伴侣不一样吗?从朋友成为恋人会有什么变化?』

看了艾尔的回信,令我产生一种不知是安心、

又像轻飘飘失去意识一般,十分不可思议的感受。

原来他是真的不懂。

『和伴侣不一样喔。

朋友之间可能只会牵手,

但恋人可能会接吻……甚至是更进一步?』

写这些东西弄得我满脸通红。

人们究竟是如何知晓恋爱为何物呢?

在艾尔提问前,

我甚至没想过要翻阅字典来瞭解恋人的定义。

街道理所当然地染上了恋爱的颜色。

超商放的流行歌、当红的连续剧里,

充满了相恋之人。

事到如今我才瞭解。

他和我,有着某种根本上的差异。

『原来如此。所谓的恋人,虽非伴侣关系,

却会对彼此做伴侣间才会做的事。

总觉得这是个……相当猥亵的关系啊。』

我看完差点从房间椅子跌下来。

「猥、猥、猥亵!」

不,老实说我也无法否定。

这阵子收到他的回复总会让我惊讶不已。

好像有无数件事得一一向他说明才行。

「你觉得恋人的定义是什么?」

凑在学校的图书馆写著作业,坐在他旁边的我随口问了问。

「什么!唉?你没事问这干么……」

凑罕见地眼神游移。

本以为他早已是情场老手,

看来并不是这么回事。

「这个嘛,应该是指这世界上最珍惜的对象吧。」

「这样啊。嗯……有道理!谢啦,凑。」

夏奈露出我从未见过的、极其爽朗的笑容。

「你没事问这干么啊。唉,你不会有了喜欢的人吧?」

我说笑的,反正不可能。

我不过是想捉弄她罢了,夏奈却羞得低下头,双颊染上了一抹蔷薇色。

「蛤?」

骗人的吧。我究竟什么时候被人捷足先登了。

『我重新思考过,恋人到底是什么了。』

我在通勤的电车上,用手机打着回信。

『双方认定彼此是与他人不同的特别存在,

光是想着对方就会觉得幸福。

我觉得这就是所谓的恋人。』

我一边长压着传送键不放。

一边祈祷着,希望我对他而言是特别的存在。

这次我可能真的被甩了。

这两天,我想像过无数次这样的未来。

如今我能做的只有等待。

本以为他会传来是或者否之类的答复,

然而信中的内容依旧超乎我的想像。

『我很高兴听到你的想法。

请给我点思考时间。

还有,我必须向你诚实地说明一件事实。』

『我对你说了谎。』

看到这段文字的瞬间,心脏发出了讨厌的声响。

说谎是什么意思。

艾尔其实是笔名?

他年纪大我很多?

不过,这点小事不会改变我的心意。

我深呼吸做好觉悟,接着看下去。

『你和我这一生都不可能见面。其实,我住在其他星球。』

七个月前,我在废墟一隅发现了死去的朋友。

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有个手持武器的大人倒在他旁边。

看来是同归于尽。

他热心待人,身旁总是围绕着邻居小孩。

耳边似乎听到他人的呢喃,提醒我这里是战场。

不论是多么温柔和善的人,都会在这黯淡无光的地方孤独地迎接死亡。

倒在他身旁的大人,穿着光鲜亮丽。

相信是在敌军里地位显赫的人物。

我不经意看到,他的通讯终端装置从胸前口袋露出来。

似乎是面板受光就会充电的机种。

我击点画面,萤幕便亮了起来。

应该还能用。

上次将完好的通讯终端装置握在手上,我都快不记得是何时了。

这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

我将黑色终端装置藏入怀中,尽可能庄重地为朋友哀悼。

「艾尔你怎么老在看书啊。

偶尔啊,也跟我去外面玩玩嘛!」好怀念他拉着我到处跑的日子。

他不但为人开朗,还非常体贴。

不论经验过多少次,我仍无法习惯失去。

当我注意到,泪水已从眼眶落下。

过去和亲人住的两人小窝,如今已没留下什么东西。

为了生活,我将能卖的东西全部卖光了。

线猬卡隆在桌上摇着它白色的尾巴。

它平时总是和我保持一定距离,

今天却难得靠近我脚边。

我将卡隆放到膝上,摸了摸它温暖的背。

我对自己感到绝望。

对我那已成尸骨的友人。

我竟然有一丝羡慕。

我在这砖头家中彻夜颤抖不止。

这里是沙漠中的纷争地带。

谁都有可能随时死去。

朋友有我为他哀悼,那我呢?我已经失去所有家人和朋友了。

纵使我明天死去,也不会有人为我落泪。

忽然传来了削东西的喀喀声。

不知不觉卡隆从我膝上离开,在桌上咬着某个东西。

是我从军人身上取走的黑色通讯终端装置。

我急忙取走终端装置。

忽地画面发光,显示有一则通知。

『您有新讯息。』

我不由自主地点下通知栏。

『你的伤没事吧?今天能回家吗?』

看起来是那名军人的家人,

画面满满的都是担心他安危的话语。

罪恶感压得我反胃。

我看着那则讯息,想起了亲人。

温柔、爱操心。

在我小时候总是拿着书念给我听,

那个再也无法见面的宝贵家人。

「哎,念这本书给我听啦!」

某天晚上,我拿着绘本走到亲人面前。

总是颔首而笑的亲人,

在那一天却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这本书是用其他星球的语言写的。对艾尔可能太难了。」

「不管啦。我今天就是要听这本。」

最后就如亲人所说,我完全听不懂故事内容。

「念这本!」

「唉,又是这本?」

我喜欢这本书的封面,之后也无数次要求亲人念给我听。

久而久之,我逐渐理解了故事里的意思。

这是个救了乌龟的渔夫,被招待到海中城堡的神奇故事。

「海好漂亮喔。蓝蓝的还一闪一闪发光。」

「是啊。不知道地球的海是不是真的是这样的颜色。」

在距离我们居住的星球「普兰特」相当遥远的地方,

注3:普兰特为plant的音译。

有一颗苍蓝的星球。

亲人称那里为「地球」。

过去抵达普兰特的地球人们,

就这么集体定居在这颗星球上。

所以至今地球人的文化和语言,仍有一部分留存下来。

这本书也是「地球带来的文化」之一。

我低着头看向手中的终端装置。

儿时,令我深深着迷的地球,

直到刚才,都早消失在脑海之中。

每天只想着要怎么活下去。

那天晚上我因为太过寂寞——做了个平时的我绝不可能下的决定。

比起赶紧拿这终端装置去换水跟粮食,我选择了输入讯息。

输入那个令人怀念的地球语言。

于是我认识了夏奈。

夏奈说就地球人的价值观来说,她非常「普通」,

不过对我而言,却是「特别的」异星人。

我传了许多则讯息出去,唯一有回信的只有夏奈。

我不希望她感到警戒,

于是隐瞒了住在普兰特的事实。

就这样,我们之间的交流开始了。

为了换得维生的粮食,我作为少年兵,投身于战场之中。

我从未和夏奈说过,自己从事这样的「工作」。

正因为从她的文字就能分辨出她为人非常温柔,

我才不敢对她开诚布公。

我不希望被她畏惧。

若连这份得来不易的情谊都失去,

我的人生就什么都不剩了。

八十年前,发生了原因不明的惨剧。

航向星球「普兰特」的载人火箭爆炸,

与地球的通讯也就此断绝。

五年后,侦察机确认其中八名成员已经身亡。

这是有名到被记载在教科书上的宇宙事故。

我一直认为这种事和自己毫无关系。

直到我收到他的回信。

我心想总有一天要和艾尔见面。

虽然现在没钱也没空闲,不过等我上了大学,

就要努力打工赚钱,然后搭着飞机,飞往他的国家。

这份令我兴奋不已的幻想。

全是泡影罢了。

我漫无目的地走出房门,将手放在玄关的门上。

我完全不明白了,这一切的一切。

包括自己的心意在内。

「夏奈?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母亲向我搭话,我头也没回,只冷冷说了一句「我去便利商店」。

「天这么黑记得早点回来。来,带把伞。」

她将白色雨伞递给我。

正当我要接过时,耳中传来骤雨的声响。

外面似乎下起了小雨。

我头也不抬地把伞接过。

我在笼罩着浓厚夜色的路上漫步。

老旧的路灯发出滋滋声不停闪烁。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这句嘟囔被势头转强的雨声盖过。

路上不见人影。

就好像以雨伞为界,将我从这世界切割出来。

会不由自主走向附近的公园,

也许是这份寂寞所致。

儿时经常在这公园玩耍,现在一看感觉变袖珍不少。

「啊!」

可能因为恍神。

一不小心被台阶绊倒狠狠跌了一跤。

衣服上沾满泥巴,擦到的手掌也渗出血水。

但几乎没感到疼痛。

然而没有受伤的胸口,却痛苦到难以承受。

我坐在屋檐下的长凳,再三确认了讯息。

说不定是场梦。

也有可能是我看错。

心中抱持这类淡淡的期待。

只可惜不论确认多少次,他的一字一句都是真实的。

『你和我这一生都不可能见面。』

滴、滴。文字突然模糊。

直到看见滴在萤幕上的水珠,我才察觉自已哭了。

或许是过度混乱,

热泪从眼中不断溢出,

脑袋却格外平静。

我到底,为什么会感到悲伤。

因为一生都无法和喜欢的人见面?

因为对我的告白持保留意见?

好像每个都是正确答案又不太对劲。

又或是——因为他对我说谎。

我在黑暗中,拿起手机搜寻他的星球。

行星普兰特。

除了地球外,唯一确认到有生物存在的遥远星球。

地球与普兰特间设置了许多人工卫星,

近年终于能成功进行星球间的通讯。

但能做到的只有通讯。

地球人最后一次抵达普兰特,

已是距今两百五十年前的事了。

我并不是因为总有一天能见面这样的理由才喜欢他。

不过这实在是太过空虚了。

我应该如追逐幻影般继续这场单恋?

对着这辈子连亲口叫他名字、紧紧拥抱他都做不到的对象?

「呜、呜……」

我在豪雨之中啜泣。

已经太迟了。

我早就喜欢他到难以抽身了。

脑中浮现起许多文字又慢慢消去。

『我想当你的朋友。』

『不论开心,还是无聊的话题,全都说给我听吧。』

『就算你有三只眼睛我也不介意。』

不论多么难过,

我却只能回想起那些令我开心的话。

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人声。

「哈,你……在这干么啊。」

凑出现在雨水交织而成的纱帘彼端。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刚结束社团,肩上还背着超大的运动背包。

他慌慌张张地冲向我这。

「是谁对你做这种事!」

「没有啊……不是别人弄的……」

我脑中浮现从未见过的艾尔的背影。

顿时无法马上答复是我自己跌倒罢了。

「自己跌倒就哭了出来?你是幼稚园小孩喔……」

凑一脸烦躁地叹了口气。

但他的手上,却牢牢抱着我那吸满雨水和泥水的上衣。

他似乎打算送我回家。

我的肩上,披着一件蓝色运动风衣。

那是凑原本穿着的外套。

这么说来,国小时也发生了类似的事。

某天傍晚,我说什么都不想上补习班,

最后坐在公园长凳消磨时间。

坐着坐着,开始觉得逃避补习的自己很丢脸,便嚎啕大哭起来。

当时也是凑跑来向我搭话。

陪他练完篮球后,

他就牵着我的手送我回家。

「凑,你有喜欢的人吗?」

雨迟迟没有停息。

凑停顿了许久才回复。

「……嗯,有啊。问这做什么。」

「如果对方说你们不能见面。而你也找不到方法去见她……

你还会继续喜欢她吗?」

我硬挤出颤抖的声音问道。

「我哪知道。可能会喜欢到讨厌对方为止吧。」

「别感冒啊。」凑说完便将我送进玄关。

之后只记得母亲非常担心,我意识朦胧地洗了澡,

等回神时已经早上了。

心中还是相当忐忑。

但我还是想继续和艾尔联系。

我想认识真正的他。

因为我喜欢他。

要我讨厌他,根本不可能做到。

等我回信已经是四天后的事了。

『老实说我十分迷惘,内心也很受伤。』

我不断打字又删去,才终于把回信写好。

『首先要谢谢你跟我说真话。

为什么你会将保守至今的秘密告诉我?』

我在狭隘苦闷的教室里,

将讯息传至遥远的星球上。

『我非常抱歉,你会讨厌我也是理所当然的。』

收到的回信中叙述了各种真相。

普兰特有许多区域爆发纷争。

艾尔就住在流弹纷飞、交火中的危险地带。

他担心如实告知会令我害怕。

当我读完这些讯息时,有种第一次窥探到他内心的感觉。

讯息的最后写下了他的一个心愿。

『对我来说夏奈是无可取代的朋友,

我非常珍惜至今的一切交流。

希望你能相信我。』

我趴在房间书桌上小声嘀咕了句「这种事……」。

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

谁叫艾尔的话语总是那么温柔。

当风香听了我的近况后,就连她也不禁瞠目结舌。

「我还以为只有研究员之类的,

才会跟那颗星球上的人交流呢。」

会这么想也无可厚非。

我们这种寻常老百姓,

就连普兰特是用哪种语言都不清楚。

「你觉得他们是用什么语言。普兰特语?」

「应该没那么直白吧。」

风香的杂学知识比我要强得多了。

她的平板电脑里塞满了无数书籍以及资料,

几乎称得上是数位图书馆。

但即使是这样的她,也对普兰特的文化一知半解。

「算了,这种复杂的事就先放一边吧。」

风香叹了口气。

「你打算怎么做?要取消告白?」

我摇了摇头。

「我不会取消吧。又没办法改变喜欢他的事实……」

「原来如此。」风香点点头。

接着拿起她的平板电脑不知在阅读什么。

「嘿——真假?你知道这个吗?」

她指着画面上一角。

「上面说普兰特存在着生物学上定义的十种性别。」

「十种!」

「是啊。具体来说有Deni、Ail、Su——」

「等、等一下,先暂停。」

我急忙制止风香继续念平板电脑上显示的论文。

没办法思考了,头甚至有点晕。

这不光是性别定义的问题。

这种事不过是冰山一角。

艾尔和我之间,究竟有多少这样的差异。

相对于抱头苦恼的我,风香则是眼神炯炯发光。

「仅以心灵相系的远距离恋爱,

身在遥远星球的心仪之人!

文化、甚至种族之间都相差甚远……下部作品就决定画这个了!」

看着她奋笔疾书做起笔记,

我都傻眼到不知该如何生气了。

「你不会想连这个都以悲恋收场……」

「当然。这才是我啊。」

「对不起啦。不过现实跟虚构是两回事嘛?」

风香拍了拍无精打采的我。

冷静思考一下,要找恋爱帮手的话,

找凑说不定还比较有用。

「你干脆去当太空人如何?」

「你又在乱说话了……」

风香变得一本正经地说了下去。

「但你只剩下这个方法不是吗?」

假日,我跑去涩谷买东西。

涩谷中心街的扩音器放的流行情歌,

硬是灌入我的耳中。

『还想再见你一面。』

『不要走。』

『最后的吻……』

即使听了那凄美的旋律,我的心仍毫无波澜,甚至忍不住失笑。

伤脑筋。

在这热闹的街道上独身一人,谈着对情歌毫无感触的恋爱。

新闻报导。

研究论文。

网路上出处不明的谣言。

我从早到晚都对着书桌,

搜集各式各样关于普兰特的情报。

有一说,从地球到普兰特的通讯需费时二十四小时。

反向亦是。

如今我才恍然大悟,为什么每次传送讯息,

最少也要花两天才能收到回复。

『其实,我之前对于每次都得花上两天才能收到回复,

感到有些不满。对不起。』

我躺在床上一边打字,一边回顾至今为止的讯息。

他的回信总是在两天后送到。

换言之,艾尔即使再怎么忙,也会立刻回信。

『还有,听说你那边有十种性别,是真的?』

『有关时间差的事,会造成你的误会也是没办法。

另外,关于性别的事情就如你所说。难道地球不是吗?』

我收到回信后,内心在不安和好奇之间摇摆不定。

我看到艾尔的第一人称就擅自认定他是男生,

注4:艾尔的第一人称是「仆」,在日文上是属于男性的自称词

没想到大前提根本就错了。

有着十种性别的世界,

究竟长什么样子啊。

艾尔对于地球上生物学定义的性别只有两种,

感到无比震惊。

『怪不得啊。

我一直在想地球的绘本出现的爷爷奶奶到底是指什么,

原来是表示年龄和性别的语言呀。』

他似乎是透过绘本来学习地球的语言。

会用男性的第一人称,

似乎是在模仿喜欢的绘本主角。

记载普兰特的书上有着这样一段记述。

『对普兰特人而言,

性别就跟血型或指甲形状差不多。

在日常生活中几乎不会在意。』

即使能理解也实在难以想像。

不在意性别的人们。

不知恋人为何的人们。

和平凡的我实在相去甚远。

『我的性别是Beya。

以地球人的性别定义来判定的话,

应该是接近男性……大概吧。』

虽说是理所当然,但如今我得知艾尔的性别也没有太多想法。

「原来真的跟地球不一样啊。」

这声呢喃在夕阳下溶解。

恋慕之心真是有够麻烦。

甚至让我觉得「即使不一样也没关系」。

街道开始被樱花色渲染。

从第一次收到讯息那天算起,已经过了一年。

『今天我拍到了最喜欢的樱花照片所以寄给你。

在我住的国家一到春天,

就会有一小段时间开满这种花。』

艾尔看到樱花盛开的照片果然非常开心。

『谢谢。真的好美。

要是能跟你一起看就好了。』

『我该如何向你回礼?』

当我看到艾尔讯息的最后一句时,

我瞬间就想到该要什么「回礼」。

虽然有可能会被他拒绝。

但我希望更瞭解他,想要更加接近他,

我不想再畏畏缩缩、整天看人脸色了。

「我想看艾尔拍的照片。如果可以的话,再加上艾尔的自拍照。」

我隶属的小队加入了新成员。

听说是某个部队长的儿子。

他相当娇小,甚至比我还矮。说不定年纪也比我小。

他总是摆出冷淡的态度,

导致第一天就被周围孤立。

不过,我却相当在意那个新人怀里藏的东西,

于是在休息中向他搭话。

「那本,是医学书?」

新人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你……看得懂字啊。」

「算是吧。我亲人喜欢看书。」

「就一个小卒而言算是挺罕见的。」

新人叫做乌兹。

他自视极高,说话总是带刺。

看来要跟他混熟需要花不少时间。

「你找我就想问这个?我没打算跟你们这帮家伙混熟。

只要能歼灭敌人,其他事我一概不管。」

周围的成员在远处旁观,

但依然能听到他们在窃窃私语。

「呸,真是嚣张的小少爷。」

「不过人家可是部队长的儿子啊?」

说话的同伴们露出凶恶的眼神。

就当我打算识趣地离开时,突然想到一件事想拜托他。

「乌兹,不好意思,你能帮我拍张照吗?」

「什么?」

「总觉得,艾尔你有点天然呆啊。」

一个背着光线枪的同伴说道。

「咦?我想应该不至于吧……」

「不不。一般来说,

哪有人会拜托那种像利刀的家伙当摄影师啊?」

我歪头回复「是这样吗」。

我不过是回想起要拍照的事,而他碰巧在我面前,

觉得正好而已。

背景是片一望无际的沙漠。

望向镜头的人,灰白色的头发在风中飘逸,

长着一副介于少年、少女之间,美到让人看了内心一揪的中性脸蛋。

「这样啊……原来发色跟地球人也不一样。」

与其说是人类,更像是幽灵或神明一类的。

照片中的艾尔比想像中更加梦幻,

却有种许久之前就认识他的亲切感。

我升上高中二年级。

眼前平板电脑上映出的是选填志愿的表单。

我连第三志愿都填不完,放学后仍抱头苦恼。

如此烦恼还是人生第一次。

我的医生父亲和药剂师母亲,

两人都希望我往医学之路前进。

如今,我的眼前却出现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过去我从未忤逆父母的意向。

所以当母亲说「我有话要跟你谈」,

并把我叫出房间时,我吓得胆颤心惊。

「这是怎么回事?」

母亲一脸悲痛地说。

她手上拿着三方面谈用的资料。

志愿栏里写的是东京都内的某间大学。

科系是——航太与系统工程学。

「夏奈,你突然间怎么了。去年你上补习班时明明说要考医学系……」

母亲会感到困惑也不意外。

毕竟我直到前阵子,才产生了这个念头。

「我想念航空宇宙工学。」

「为什么?就职的医院,爸爸能帮你介绍啊——」

「妈妈。」

这全都是第一次的经验。

不论是被提出这样的质问,还是打断母亲的话。

「我找到了想学的东西。

虽然可能不适合我,

也有可能无法达成……」

我说话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谁叫我也没自信能做到。

「你是打算开发火箭?

难不成,你是想当太空人……」

见我沉默不语,母亲就察觉到答案了。

「我反对。爸爸肯定也是同样的想法。」

妈妈抛下这句话便离席了。

「我想也是」。我在心里碎念。

医生工作忙翻的爸爸不可能反对妈妈的意见。

毕竟他最讨厌麻烦事了,

跟妈妈唱反调似乎就是他认为最麻烦的事。

我很尊敬聪明又努力工作的双亲。

虽然对他们也有尊敬以外的想法。

「——火箭在升空后坠落,

这次意外造成两名太空人死亡,五名受伤……」

一早,蓝牙喇叭在最糟糕的时机播出这则新闻。

坐在桌子对面吃着热三明治的妈妈,

露出一副「看吧,我早跟你说了」的表情看向我。

结果,这顿早餐就在沉默间结束了。

『普兰特的天空是偏黄的灰色。

不过,在傍晚时会染上一片浓郁的蓝色。』

『到了晚上,幽暗的天空会看到两颗卫星。

名叫米亚跟路伽达,

这两颗卫星在特定时期甚至会重叠在一起。』

每当艾尔告诉我关于普兰特的事,

我就会在脑中想像那遥远星球的风景。

蓝色的夕阳,以及两颗月亮。

我决定不顾父母的反对,

报考都内大学的工程学系。

『我打算成为太空人。』

这件事我第一个先让艾尔知道。

在我心中飞散的火花,如今已经化作了熊熊火焰。

我想更加瞭解在那遥远彼端的星球。

想亲眼看到,艾尔所见的天空和大地。

一旦有了梦想,

我才第一次感受到,过去如义务般的学习竟会如此快乐。

不论是比较审歛法,还是热化学方程式。

以及无数的英文单字。

全都联系着我所期盼的未来。

『我支持你。你一定能够实现梦想。』

光是从喜欢的人那收到这句话,就让我产生了继续奔驰数十年的动力。

那怕未来会被多少人反对。

凑在高中的走廊上被女同学团团围绕。

他还是那么受欢迎。

「哎,凑你打算考哪?」

「嗯——不知道耶。我还没考虑过。」

这瞬间我们眼神对上了。

虽然他露出笑脸与旁边的人对答,

不过看起来十分疲倦。

他为人开朗,却是会敏锐地察言观色的类型。

「凑感觉不太会因恋爱苦恼。」

「蛤?」

放学回家时,正好碰见了凑。他今天似乎没有社团活动。

「你身边又不缺对象,还是个万人迷。」

看起来就是和远距离恋爱无缘的人。

「你是想说任君挑选是吧?哪有可能啊。」

他在红灯前停下脚步,深深叹了口气。

我回想起某年冬天发生的事。

当时我和夏奈还是国中一年级。

我用冷冰冰的手指玩闹地戳同学脖子,

「好冰、你别闹了!」见对方生气反而更让我开心。

接下来也用同样的方式去捉弄夏奈,本该是这样的。

夏奈却温柔地,将碰了她脖子的我的手指包在掌心说:

「你身体好冰喔,要注意保暖啦。」

指尖传来了夏奈的体温。

搞得我差点哭出来。

我在学校有很多朋友。

不过,会以温柔的表情,

帮我暖和如结冰般冻僵手指的人,只有这么一个。

「你这人真是……」

我将手甩开,使劲摸了摸夏奈的头。

你喔,就是这点啦!

我和夏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我知道她在学校常被人欺负,

但我几乎没有出面保护她。

尤其是国中以后。

因为我很清楚,要是自己插手帮忙,

夏奈的遭遇肯定会更惨。

真是有够恶心。

排挤、嫉妒。

那些家伙竟为了如此无聊的理由伤害他人。

不过是因为脸上深色的胎记就被疏远。

加上她成绩优秀,使得那些每天得过且过的人自卑感作祟。

除了同一个国中有个叫风香的怪女生外,

谁都不愿意接近夏奈。

所以我才大意了。

以为不会有人来跟我抢。

以为不会有人察觉夏奈的温柔和直率。

这是我第一次感到焦躁难耐。

我本来还自认为,完美地把握了周遭的感受和夏奈的状况。

「你不会有了喜欢的人吧?」

本来只是开开玩笑,但夏奈的表情却诚实地回答了一切。

我的心痛到有如发出破碎的声音。

早知道不要弄得八面玲珑,

当个直来直往的人就好。

我们就快要到家了。

「你有喜欢的人对吧。」

我尽可能故作冷静地问。

「真、真亏你看得出来……」

夏奈终于点头承认。

不过,她露出一脸复杂的表情,使得我更加在意。

「哼——还顺利吗?」

明明是我自己问的,却满心期望她不要点头。

真难得凑会找我聊恋爱话题。

虽然难得,不过他和风香不同,

能聊些普通的恋爱话题实在令人开心。

「我向他告白了,不过他暂作保留。

毕竟他各方面都太过特殊。」

我还在犹豫艾尔的事要提到哪种程度时,

凑骤然拉住我的袖子。

「要再多聊聊吗?」

「唉……啊、嗯!」

手腕稍微碰到了凑的指尖,

在他平淡的表情下,简直热得惊人。

虽然手指马上松开,但那瞬间的炙热却深深印在我脑海。

「要、要在哪聊?」

不知为何突然紧张起来,好久没在放学回家途中绕去别的地方。

「咖啡厅或家庭餐厅如何?去哪都行。」

我祈求过无数次,要是不知道什么是幸福就好了。

我知道镇上毫无动乱时是什么模样。

也体会过家人团聚的温暖。

正因为失去了才感到空虚,

甚至叫人迷失活下去的意义。

这样的我,在认识夏奈后才终于回想起来。

我的人生不光是强夺、伤害他人。

我依然有着会受美景所吸引,以及珍惜他人的心。

我们到了附近的家庭餐厅面对面坐着。

「最开始是收到了他的讯息——」

我说明了至今的原委。

凑手拿从饮料吧取回的可乐听着我说。

「你确定,这人真的没问题吗……」过程中还皱了好几次眉头。

「竟然是连面都没见过的外星人。」

「是普兰特人。」

「还不是一样。」

我喜欢地球的景色。

带有红、紫色层次的朝霞。

天空和大海无比通透的蓝。

如镜面散发出光芒的高层大楼。

我住的沙漠小镇,放眼望去一片赤铜色,

根本无法拍出能让夏奈高兴的照片。

然而某一次,她这样写道:

『我不是想看美丽的风景,而是想看艾尔所见的景色。』

「你确定他是真实存在的?就没想过你其实是被整了吗?」

凑加重说话语气。

每当他歪头思索,巧克力棕色的头发便随之摇曳。

「他不是会恶作剧的人。」

「你又知道他什么了。」

想法被完全否定,让我变得火大。

「那凑你呢,你敢保证自己完全理解喜欢的人?」

我在部队的最前线架起枪枝时,

忽然想起从夏奈那听到的恋人定义。

『双方认定彼此是与他人不同的特别存在。』

夏奈曾说过我在她心目中是特别的。

『光是想着对方就会觉得幸福。

我觉得这就是所谓的恋人。』

现在的我正是如此。

光是想着你,内心就被填满了。

他的视线开始游移。

「我怎么可能不了解喜欢的人。」

「那你说说看啊?」

凑露出放弃的神情回答:

「整天只会念书,不懂人情世故,人家说什么都信。

还有很会弹钢琴。

喜欢喝加了砂糖的奶茶。」

我听完差点把手上装了甜甜奶茶的杯子打翻。

今天,平安回去后就跟夏奈讲吧。

说『我们已经是恋人了』。

她应该会很开心吧。

不知道读了讯息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霎时间,周围传来了枪响。

敌人来袭。

正当我想确认狙击手的位置时,意识突然远去。

双眼阖上前,似乎看到自己胸口被染成赤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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