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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踮起脚尖遥望 VII 对峙。踮起脚尖遥望(承前)②

10

穿过园道之后,树木消失了。贝尔哑然地看着出现在那里的宛若神殿一般的建筑物。穿过陡峭的断崖之后,长方形的白色建筑物显露出其威容。与过去在卡塔库姆战役中被他们用作最后的战略地点的望天台相似,建筑物高耸的柱子和紧闭的门都庄严而沉重,甚至可以说是堡垒的模样。

贝尔向基尼斯提起了这件事,基尼斯点了点头。

「没错,贝尔,恐怕,一切都是…」

「怎么回事?」

「进去就知道了。我现在终于能确认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正确的了。」

贝尔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沉浸在内心思考中的基尼斯的脸,然后走进了那座既非神殿也非堡垒的建筑。

「像城堡一样…」

进去之后,贝尔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啊,确实呢。虽然说不清楚具体哪里像…」

就连眼睛看不见的贝涅也这么嘀咕着。

说不清楚具体哪里像。不过从整体的氛围看,这里的柱子的立法、地板的构造以及没有窗户的广阔空间等等,似乎都在告诉人们,这个地方确实住着什么被严密保护的东西。也就是所谓的城堡的氛围。

一行人径直走在柱子之间,听着从高高的天花板上反射回来的脚步声,终于走到了最里面的那扇门。那扇门也和“玉座之间”的门一样,奢华而庞大的外形自不必说,就连想要将一行人拒之门外、想要把什么东西牢牢地隐藏起来的氛围也是一样的。

那扇门被打开了。贝尔原以为会看到熟悉的广阔大厅,但出乎意料的是,出现在那里的却是阴沉的黑暗。

深得可怕,黑暗仿佛无处不在。不久之后,就连自己的身体都会融入其中吧——那黑暗足以让人产生这样的想法。

一行人走进了黑暗深处。

米斯特似乎下达了什么命令,几个人移到了墙边。

黑暗骤然散去。如此浓密的黑暗,竟然这么容易就消失了。

贝尔再次哑然地看着四周的墙壁。整面墙浮现出朦胧的白光,发出光芒的刻印(S p e l l)连绵不断。到处都有可以操作刻印(S p e l l)的石头,石头周围无数的萤光石(L a m p)上,描绘着对贝尔来说意义不明的灵妙刻印(S p e l l)。

「走了。」

随着米斯特冷冷的呼喊,聚集到这里的四十多人一个接一个地走在通道上,走下了无数台阶。

突然,贝尔注意到到处都有歧路。除了要走的路之外,其他的道路没有任何光亮。看着突然展露在眼前的黑暗之墙,贝尔恍然大悟。这条通道恐怕像迷宫一样,而这光亮在驱散黑暗的同时,也为成了路标。取决于对前面入口处的刻印(S p e l l)的操作,目的地也会变得完全不同吧。贝尔他们如今下到的地下空间,是如此的广阔,有着无数的岔路。

「卡塔库姆…」

此刻,贝尔确信地低声说道。

「对。这里是被隐藏起来的祭士们的堡垒之一,被称为科林斯一族的城堡。」

基尼斯用沉重的语气回答。

「这一刻终于到来了,我一直在等待金巴克殿下的讣告,在等待被邀请到卡塔库姆,与科林斯一族会面的这一天的到来。」

「基尼斯…?」

「为此,我曾多次向卡塔库姆送去寄语,但都没有得到回应……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要说什么最重要,那就是今天。」

基尼斯的声音越来越小,变成了沙哑的低语,最终仿佛埋没在自己身上一般消失了。

贝尔皱着眉头看向基尼斯,贝涅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是军师大人的坏习惯,最好别搭理他,贝尔。」

贝涅一脸为难地说着,贝尔虽然感到有些在意,但还是闭上了嘴。

一行人默默地走着,米斯特终于宣布到达,一行人突然来到一个开阔的空间。

一切都如贝尔所料。

到处都能听到鸟的叫声。告死鸟(R a v e n)飞向天顶上打开的巨大空洞,湿漉漉地扇动着闪着黑色光泽的艳丽翅膀。周围是一片整齐生长的告死鸟(R a v e n)的花园。

这是贝尔曾经在卡塔库姆战役中看到过的光景,甚至连它没入火海之中的样子都历历在目。贝尔猛地望向身旁,只见基尼斯顿时睁大了眼睛,露出沉思的表情。贝尔无法想象此时的基尼斯的心中究竟涌起了怎样的想法。

一行人经过以死者为幼苗绽放花朵的花园,突然来到了聚有很多人的一角。很多人都是壮龄的年纪,看样子是已故的金巴克的熟人。

忽然,贝尔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个弓瞳族(S h a r p E y e s)的男人也看向了贝尔。与贝尔流露出的不安相反,他在漂亮的金胡子(B e a r d)下微微一笑,直爽地走了过来。

「哈吉斯……」

贝尔出声呼唤。男人露出高兴的表情。

「你还记得我吗?谢谢你,拉布莱克。好像我们家的年轻人又对你下手了,怎么样?他们有变强了一点吗?」

贝尔心中充满了思绪,笑了。

「他们向我提出了比试的申请,不过要以后再进行了。他们得到了很好的剑,表情也很不错。我觉得他们变强了。」

然后,她抬眼看着哈吉斯,露出一副稚气未脱的若龄(T e e n)模样。

「过去…那个,对不起。」

「什么嘛,那是我的台词才对。因为凭我的威严没能阻止那些年轻人啊。不好意思啊,拉布莱克。那之后,你有没有被关进牢里?我很在意你啊。」

「虽然是被关进去了…」

贝尔略带歉意地说,哈吉斯的脸色也不太好。

「真对不起,拉布莱克……如果那时我有能把你藏起来的魄力的话……」

「没关系的,托你的福,我才进了“里面”。」

贝尔慌忙说道。

「而且,我是自己从牢里出来的,所以……」

她轻轻握住背在背上的“咆哮剑(R o u n d i n g)”的剑柄。哈吉斯一脸惊讶。

「真了不起!」

哈吉斯讶异地笑了。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因为有人正朝贝尔的方向走来,哈吉斯退到一旁,迎接那个人物。

那是一个非常强壮的水角族(M i n o t a u r)男人,但是并没有大个子常见的压迫感。而且,男人也没有刻意隐瞒,而是给人一种只要有心,就随时能展现出压倒性的魄力的,宽容的安静感。

「你就是拉布莱克=贝尔吗?」

男人平静地说。

贝尔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男人。她的眼神属实是毫不客气,但这也不难理解。

作为水角族(M i n o t a u r),男子的姿态堪称艳丽,感觉上更像是贝涅这样的水族(M e r m a i d)的身体强壮了一圈的样子。事实上,男人的头上也确实长着三枚耳(D r e i z e h n),又长又灵活的手和腿又能让人联想起长脚族(F r o g g y)。他的手臂和额头上有着萤族(ロイテライテ)特有的角质,就像镶嵌了宝石一样。但从他的金色头发之间,却长出了水角族(M i n o t a u r)粗壮而强壮的角。

但是,并没有什么违和感。将这些特征全部集于一身的男人的姿态显得和谐而匀称。

对于这个经过多次不同种族的交配,终于表现出堪称新的纯种血统的男人的姿态,贝尔看得入神。

「我是卡内尔=科林斯,担任这次葬礼的祭司。」

「啊啊…您好。说起科林斯,应该是卡塔库姆的…」

「是的,我作为掌管金牛宫(T a u r u s)的祭司之长,欢迎你的到来,拉布莱克=贝尔。」

「金牛宫(T a u r u s)…」

“是的,你们现在所站的地方,正是卡塔库姆的不动宫之一。而你们曾经战斗并守护的地方,也是不动宫之一,其名为狮子宫(A e o n)。」

卡内尔的金色眼睛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哀伤。

「狮子宫之战正好处于径路(R h i z o m e)关闭的时期,我们科林斯的人最终也没能派出援军。」

「被关闭…?」

「卡塔库姆几乎所有的径路( R h i z o m e)都在时刻改变着形态。这是一个反复着道路的关闭与打开的活生生的洞穴。」

这让贝尔大吃一惊。

「所有,科林斯的人才有在黑暗中前进的力量…」

「是的。而不动宫则特指其中位置固定、不会移动的地方。它们环绕着这个都市(P a r k),各自拥有一片告死鸟(R a v e n)的花园…当然,在特定的时期,不动宫之间也会不可避免地通过径路( R h i z o m e)互相连通。但是,在之前的战斗发生的时期,我们除了对与我们血脉相连的长脚族(F r o g g y)一族和其他众多剑士发出号召之外,没有别的办法。拉布莱克=贝尔,我代表科林斯,对您当时的奋战表示深深的感谢…」

贝尔摇了摇头,拦住了弯下身子的卡内尔。

「不,那个…没关系的。我们也是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战斗……而且,说起来,我那个时候是作为“正义(T o p D o g)”……」

「不,你们的战斗超越了“正义(T o p D o g)”与“恶(U n d e r D o g)”之间的区别,是我们理想中的存在方式。」

贝尔一脸为难地回头看向哈吉斯。她从来没有被人如此殷勤地道谢过。说实话,感觉心里痒痒的。哈吉斯似乎也理解了她的心情,苦笑了一下,但他只是耸了耸肩,并没有打断卡内尔。看来科林斯一族对哈吉斯和米斯特等人来说都是值得尊敬的一族。

然后,就像是要从旁拦住这位卡内尔=科林斯一般,基尼斯突然插了进来。

「不,正如贝尔所说,我们只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战斗。」

卡内尔的目光盯着基尼斯的独臂。

「你……是基尼斯吗?金巴克大人在世时,我从他那里听过很多你的事。」

「嗯,我确实是叫这个名字。不过最近,经常有人把“诳语(F u z z y N a v e l)”这个词挂在我的名字的前面呢。总之,我好像得到了很多夸张的评价。不管怎样,很高兴见到您,卡内尔=科林斯。作为在之前的战斗中烧毁了卡塔库姆的人,我非常想见您一面。」

基尼斯的最后一句话让贝尔吃了一惊。这确实是事实,但是就不能换种说法吗?与挑衅般的语气相反,基尼斯的态度却悠闲自在,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关于这件事,我们也知道……」

卡内尔眯起眼睛盯着基尼斯。他的眼神并没有蕴含着愤怒,而是想平静地判断出基尼斯的真正意图。

「这不是你们的责任。我们只会感谢你们,绝不会憎恨你们。」

「您能这么说真是太好了。所有关于战斗的剧本,都被城堡们的编剧们记录并保管了下来。总有一天,在神言之下,“正义”的人们会再次向卡塔库姆发起挑战。到那时,我的剧本和战斗的记录应该会被作为参考吧。如何才能更有效率地烧毁告死鸟(R a v e n)的花园呢?…在编剧们商讨这个问题的同时,魔法乐者们应该也在认真研究将将死者当作士兵来操纵的魔法吧。即便如此,你也没有憎恨这个第一次让花园陷入火海之中的我,真是太感谢了…」

「基尼斯!」

贝尔忍不住打断了他。基尼斯的话过于挑衅,贝尔不知道他的真意是什么。在不安和焦躁的驱使下,她抓住了基尼斯的肩膀。

哦呀?基尼斯带着这样的表情转向了贝尔。然后,他环视了一下卡内尔,以及皱着眉头生怕又有什么不对劲的哈吉斯和其他人。

「我这人真是太爱发牢骚了。对不起,卡内尔=科林斯。」

你这是发牢骚吗!?贝尔好不容易忍住了想要大叫的心情。虽然不知道基尼斯在想些什么,但是,从他把各种挑衅归结为牢骚的态度来看,贝尔觉得他的态度非常危险。

基尼斯似乎不知道贝尔的心思,对着卡内尔轻轻一笑。

「对了,卡内尔=科林斯。其实,我曾经通过金巴克殿下,向你们家族传过几次消息,你们收到了吗?」

他又说了句颇有深意的话。

「收到了。」

卡内尔深深点头,然后静静地看着基尼斯。

「读起来相当有趣。」

他的回答仅此而已。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他的语气中有着这层含义。

基尼斯的目光带上了些许锐利,但很快就消失了。他慢悠悠地鞠躬行了个礼,仿佛在说“不敢当”,然后默默地看着卡内尔。此时,卡内尔的视线已经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准备一下。」

说着,他把随从们叫了过来。

「那么各位,接下来是吊唁的仪式。」

听到卡内尔的声音,到处畅谈的人都闭上了嘴,肃然起敬地静待他的指令。

只剩下基尼斯一个人伫立在原地。

「基尼斯?」

基尼斯的动作明明很安稳,却一直盯着卡内尔的后背一动不动。贝尔不安地看着他。

「有戏…」

基尼斯微微一笑,低声说道。至于贝尔,他看都没看一眼。

贝尔哑口无言,这时,贝涅突然来到她的身边。

「贝尔,这个男人变成这样的时候,你还是尽量离他远一点比较好。否则的话,不知道又会被卷进什么麻烦里。」

为了让贝尔安心,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耸了耸肩,表情做作地说道。

不可思议的是,一眼望去,贝尔就知道了哪个是金巴克的墓碑。

准确地说,是将树干盘在碑上生长的树的姿态让贝尔明白了金巴克的埋葬之处。每一棵树都会以不同的姿态生长,这是理所当然的。特别是,开着告死鸟(R a v e n)的树,是以死者的人格为媒介成长起来的,虽然不能说具体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其姿态确实充满了死者的印象。

虽然是身经百战的强者,但是,金巴克始终保持着和蔼可亲的待人态度,给人一种身为领军者、毫不犹豫地背负起责任的肚量。那棵树上确实残留着这位矮小而诙谐的著名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的气息。

(真的,死了啊……)

看着眼前的树,贝尔仿佛感觉到金巴克就在自己眼前。但是与此同时,充满确确实实的死亡的现实感也在她的内心深处不断回响。

(你可真是个不得了的鬼之子啊。)

树荫下似乎传来了这样的笑声。贝尔清晰地回想起了在卡塔库姆的战斗中,金巴克出色地率领着混编乐队的情景。贝尔第一次与金巴克见面的时候,两人还以敌人的身份互相战斗;第二次见面,是在共同战斗的战场上。第三次见面,已是生死两隔,唯有虚幻之音残存。

对于这个迄今为止都奇妙地毫无现实感的讣告,贝尔心中一旦意识到悲伤,就感觉到了强烈的剜心之瞳。鼻子中涌入一股暖流。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充满了不如意的邂逅呢?贝尔心中,这样的感慨带着热度涌上心头。

周围的人也似乎都各自怀着对死者的思念,静静地伫立在告死鸟(R a v e n)的树荫之下。

卡内尔=科林斯站在树前,吟唱般地吟诵着悼词,代表着这些沉思的人。

今宵,质询死亡之风闻之时再次到来

我们的同胞,又有一人长眠于这圣地

卡内尔一边咏唱,一边命令年幼的随从们一个接一个地手持木桶,往树上浇水撒灰。年轻的科林斯族人们高举着没有开刃的礼剑伫立在那里。伴随着卡内尔的指令,他们挥下了剑,剑尖划出一道苍白的光线,代表着安息、敬畏、离别和祝福的印记(S p e l l)在空中依次亮起,然后随着磷光散落。

我等在圣星之光(E a r t h S h i n e)下提出质询

在这片土地上傲然逝去的鸟花

以己之尸骸扎根开花之时…

我等提出质询

对那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亦或是无人知晓的

我们的生与死,

我等慎重发问。

米斯特露出挑战般的目光,凝视着金巴克的墓碑。她压抑着悲伤,似乎在向自己发出挑战:怎样才能真正继承死者的遗志?基尼斯瞥了一眼米斯特严肃的侧颜,无言地把手搭在米斯特紧握的拳头上。米斯特并没有看向那边,而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悲伤笼罩着她的脸,米斯特像是要发出哭喊一样面朝天空。就这样,米斯特脸上的阴影逐渐消失了。基尼斯用独臂怜爱地抚摸着米斯特的手,然后松开了她的手。

我们将宝贵的战士供奉在这里

哀悼我们的同胞,

为了恭敬地传达那场战斗

现在,我们奉上这把剑

断绝久远的怨恨吧

因我也是,

在那场战斗中获胜的同胞的后裔…

因我也是,

在那场战斗中终结的同胞的后裔…

卡内尔的悼词在回声中隐隐约约地消失了,不久,他的随从默默地引导着聚集在那里的人们,让他们排起了队。领头的人把剑拔出来拿在了手里,没有剑的人则由随从把礼仪用的剑交给他们。侍从们从壶中舀来磷光闪闪的水,浇在所有人的剑上。其中有些人并没有将挥剑作为自己的天职,对于这些人,随从们则直接将闪烁着青白色光芒的水浇在了他们的手上。

领头的人在墓碑前挥起了剑。剑尖上流淌着磷光,而磷光化为吊唁的印记(S p e l l)在空中亮了起来,光的粒子洒落在树叶上,消失了。然后,他行了一礼,从墓碑前离去。接下来的人也同样在空中向死者表达吊唁。

带了剑的人用自己的剑,没有带剑的人用礼仪用的剑,连礼仪的剑都用不了的人则用自己的手指——人们依次在空中描绘出了印记(S p e l l)表达对金巴克的吊唁。青白色的磷光如雾雨般倾泻而下,贝尔挥舞着“咆哮剑(R o u n d i n g)”,以格外雄伟的姿态画出印记(S p e l l)之时,开着黑色鸟花的树叶也仿佛被青光濡湿了。

然后,画上印记(S p e l l)、向死者做出最后告别的人们再次伫立在墓碑周围,等待其他人完成仪式。

排在队伍最后的人是基尼斯。他的单臂泛着蓝光,看来是不希望作为握剑之人站在金巴克的面前。

突然,贝尔发现基尼斯的样子有些奇怪。

他站在墓碑前,却并没有举起那只手的意思,只是默然地凝视着金巴克的树。

他的表情看起来是在平静地哀悼死亡,但眼神中却似乎夹杂着极度的黯淡和热切,贝尔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怎么了?」

卡内尔和蔼地站在基尼斯旁边,看着一动不动的基尼斯的脸,催促他画出印记(S p e l l)。

「真是讽刺啊。对吧,御老?」

基尼斯突然低声说道。他没有看向基尼斯,只是盯着树碑说。

「为了自己的生存,为了消灭敌人,我们才烧毁了卡塔库姆的花园。难道说,在这里吊唁你,我的罪过就能得到赦免吗?难道这里也和城堡一样,连我的罪过都不肯予以承认吗?您已经在那里长成了树,开了花,而我却依然生活在炼狱般的现实中。太狡猾了。把一切都甩给我,真是太狡猾了……」

不可思议的是,基尼斯的语调出奇的平静而通透,并没有让伫立在周围的人们感到奇怪和困惑。基尼斯的行为明明打断了仪式,但卡内尔似乎默许了他的行为。基尼斯依然没有理会卡内尔,肃然地对着墓碑说道。

「我本来只是个平庸的剧本家(R i p p l e t),但您却以我在卡塔库姆之时在您身边为由,让我去做本该由您这样的人该做的事,让我去质询,今后的人民真正的存在方式是怎样的,这种可笑的事…」

他的语气简直就像是被墓碑里的金巴克下了命令一样。

这意味着,基尼斯以自己的意志继承了金巴克的遗志。而如今,他想把这一切告诉在场的所有人——

当贝尔凭着天生的直觉领悟到这一点时,基尼斯的语气突然变了。

「您说过,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是负责点亮光芒的人。这是身为萤族(ロイテライテ)的您特有的说法吧。而且,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在在照亮己方前进道路的同时,也必须照亮敌人的道路。您说过,这是最重要的事情。暴露己方,让敌人隐藏在黑暗中,会使战斗远离“乐”之意志。同时,照亮敌人的身姿,却将己方隐藏在黑暗中,也会带来无法挽回的憎恶和杀害。对于隐藏在黑暗中的敌人的恐惧和不理解,不久就会变成憎恶,使斗争远离“乐”之意志,所以……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要做的,就是要点亮光芒,根据“乐”的意志将一切都暴露出来,不分敌我地照亮战场。但是,卡塔库姆却把将一切都隐藏在黑暗之中当作平稳。」

对于最后这句话,卡内尔没有丝毫反应。他无比沉着地继续盯着基尼斯。

「卡塔库姆将万物笼罩在黑暗之中,恐怕是因为隐藏着某种秘密吧。」

这时,基尼斯第一次转向了卡内尔。

「一个叫提香的剑士在狂乱之后给卡塔库姆带来了惨剧。但是,仅仅如此吗?为什么提香会来到卡塔库姆?为什么神言会对卡塔库姆的战斗施以预定调和?那是因为这里有着什么违反神之法则(T h e m a)的东西吧。如今,我可以确定的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城堡视卡塔库姆为眼中钉,因此卡塔库姆才对入口严加把守。第二件事是,这里的无数入口都几乎没有得到公开的理由有两点。其一是告死鸟之花,其二,则是你们这种否定了“正义(T o p D o g)”与“恶(U n d e r D o g)”之间的区别的存在方式。」

卡内尔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不过,他没有打断基尼斯,只是静静地将目光钉在了基尼斯的脸上。

「本来,所有人民的死,都会在城堡地下被称为“根之国”的地方得到供奉。我也是成为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之后才知道这件事的。本来,人民是没有权利吊唁死者的。死者在死后会由“玉座之间”的青衣(C h r o n i c l e)神官团用适当的措施埋葬,然后成为神之树的根部的一部分……根据我和金巴克殿下讨论的结果,这种行为,是否正是神在降下圣灰之时所需的祭祀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神就更加不会允许告死鸟之花的存在了。因为它剥夺了神对死亡的掌控,动摇了都市(P a r k)的秩序。但是……说到底,告死鸟之花到底是什么?这种无法传达话语,只是以死者为苗,寄宿着其人格之存在(P e r s o n a l i t y)的鸟花,在这个国家哪里都不曾盛开。这种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它只在这里绽放?金巴克殿下和我试着栽培了几次告死鸟之花。但是,只要不是在卡塔库姆的土地开花,它就不会传达死者的遗志,只能是普通而平凡的寄语之鸟。那么,理所当然般带来第一株告死鸟之花的人究竟是谁呢?而第一个表现出卡塔库姆这种不区分“正义”与“恶”,只有“外”的信条的人又是谁?」

「现在在这里挑明这件事,有什么意义吗?」

卡内尔第一次做出了回应。

在此之前,他只是一副默默等着基尼斯的话语结束的样子,如今却几乎是打断了基尼斯,慢吞吞地问道。但这反过来意味着基尼斯的这句话道出了卡内尔等科林斯家族的核心。

只是在一旁看着他们的贝尔也明白了这一点。或者说,由于贝尔的敏锐,她意识到基尼斯的话语一定有什么深刻含义,比任何人都认真地听着。

贝涅突然在贝尔身旁叹了口气。

「我明白你对他们的对话很感兴趣……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更能明白。」

就好像不愿意让贝尔对基尼斯和卡内尔的对话感兴趣一样,贝涅一脸困扰。

为什么——

贝尔还没来得及发问,基尼斯就再次开口了。

「我不是为了在这里寻求答案才发出这样的号召的,卡内尔=科林斯。」

「号召…?」

「是的。与其说我是在询问,不如说我是在向在场的所有人发出号召。卡塔库姆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地方。是唯一一个能展现未来人民崭新的存在方式的地方。在那场战役中与我并肩作战的旅行中的长耳族(R a b b i t y E a r)曾告诉我这样一个词语,意思是世界的变动。Paradise·Shift(天 堂 转 移)。卡塔库姆才是掌管“剑之国”的Paradise·Shift(天 堂 转 移)的地方。为了守护它,让它成为展现新秩序之形态的基石,我想赌上作为剧本家(R i p p l e t)、以及作为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的生命。若非如此,我无法原谅自己的罪过。而且,除了赎罪,我更想把它当作我生的希望。」

「所以,你当众挑明秘密,是要我们抛弃卡塔库姆的平稳,让斗争的光芒照下吗……?」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一切都只会被葬送在黑暗之中。在谁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在都市(P a r k)的人民所不知道的地方,神总有一天会毁灭卡塔库姆。最清楚这一点的应该是你们。我们所不知道的你们的秘密,应该只有这些。你们甘愿让这些秘密在黑暗中毫无意义地消亡吗?这里的人们也甘愿如此吗?无论是“正义”还是“恶”,都不能去吊唁的死亡——仅仅被当作神之树的祭品的死亡,你们难道甘愿让这样的死亡成为自己的终结吗?更何况,神之树已经开始逐渐不再拥有我们死亡的“理由”了。大部分人民都无法直接听到神的声音就是证据。这就是Paradise·Shift(天 堂 转 移)。」

基尼斯的语言平淡而通透,若称之为号召,实在是过于温和了。但实际上,他的话语激烈地敲打着在场每个人的耳朵,在听者的心中掀起了实实在在的波澜。

简直就像那个吟游诗人在“搁浅(O n T he R o c k)”酒馆中唱的歌一样,贝尔想道。那个女人的歌什么都不会产生,却能直接影响听者的心。

「卡内尔=科林斯,我…」

卡内尔举起手,打断了基尼斯。

「你寄托于卡塔库姆的心意,可以说是我们的骄傲,请允许我领受。你所说的号召,需要一定的时间来做出回应。单凭我一人是无法做到的。」

「那么…」

「我将向构成卡塔库姆核心的四个不动宫发出呼吁。你现在所在的金牛宫(T a u r u s)——也就是我,已经知晓了。还有,你曾经战斗过的狮子宫(A e o n),现在由年轻的桑迪=科林斯代替已故的汤姆=科林斯担任祭司长。另外,还有两个不动宫天蝎宫(S c o r p i o)和宝瓶宫(S a d a l m e l i k)。待到所有不动宫的科林斯之长聚集在一起,听了你的号召以及具体的对策之后,我们才会开始商议。」

「那么,你是说要把剩下的科林斯们召集起来吗?」

卡内尔突然摇了摇头。

「我有一个条件。」

说着,他把手伸向一个随从。那个随从递过来一把长柄的剑。卡内尔拿起剑柄,把剑鞘留在随从手中,将剑拔了出来。

「那是…」

贝尔惊讶地低声说,

「怎么了?」

对着眼睛看不见的贝涅,贝尔低声说道,

「和加普的王国之剑(E M O C L E W)一模一样。现在我才意识到。这么说来,汤姆=科林斯的剑也有那种感觉……」

基尼斯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一脸紧张地盯着卡内尔的剑,表情既像是吃了一惊,又像是预料之中的东西终于出现了。

——ECNES。

这样的刻印(S p e l l),映照在美丽的淡红(I m p e r i a l)宝玉剑身之上。

「这是金牛宫(T a u r u s)的宝剑——剑上的刻印(S p e l l),表现出了对生与死双方的感应。」

「难道…」

卡内尔用温和的笑容打断了基尼斯的话。就好像刚刚才得到了将之说出口的权力一样,他向基尼斯露出了挑战般的笑容。

卡内尔说道,

「在之前的狮子宫(A e o n)之战中,你们离开后,“正义”的剑士们再次发起进攻,从汤姆=科林斯手中夺去了象征着狮子宫(A e o n)的宝剑。请你将它找回来,并归还到我们手中……若你能达成这个条件,我将会尽全力为你发出号召。」

卡内尔把手中的剑指向另一个随从,让他往剑尖上浇上磷水。

然后,他在空中画了一个苍白的光的印记(S p e l l)。

——TIXE

这样的印记(S p e l l),浮现在基尼斯的头顶上。

「这就是狮子宫(A e o n)代代相传的印记(S p e l l),也是卡塔库姆和王国的城堡对立的理由。心怀希望的年轻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基尼斯啊,请你拿到这把刻有意味着逃脱(T I X E)之 刻印(S p e l l)的宝剑吧。然后,你将作为首位为卡塔库姆展现了前所未有的命运之歧路的人,得到我们的迎接。」

基尼斯的肉眼可见地不再紧张。

「嗯,卡内尔=科林斯。我一定…一定会…」

接着,他以泫然若泣的表情回望金巴克的墓碑,第一次描绘出吊唁的印记(S p e l l)。

那正是向师者告别的姿态。

夜幕降临,圣星的光辉(E a r t h S h i n e)与星光一起照在大地之上。

咻。“咆哮剑(R o u n d i n g)划破天空。与此同时,水角族( M i n o t a u r)的男人以挑战者的表情挥舞起了剑斧。

声音嘹亮。在周围观看的其他剑士们发出了惊呼。而最吃惊的人,是与贝尔以剑相交的男人。原来自己也能演奏出这种剑乐的音色吗?他带着欣喜与兴奋的表情,再次和贝尔互相挥剑。这是纯粹的对抗,没有败北的怨恨,也没有“正义”与“恶”的区别,是充满“乐”之意志的剑击的对答。

吊唁完金巴克后,一行人回到下位西的城区,一起来到“阿玛莱特”酒馆。酒馆中已经理所当然地摆好了宴席。

众人一起吃着饭,聊着天。基尼斯不知何时和米斯特一起消失了,而贝涅竟然和“恶”的女性们愉快地坐在了一起。贝尔走出了“阿玛莱特”酒馆,与剑士们进行约定好的比试。比试的地点直接定在了“阿玛莱特”外面的大街。

老板哈吉斯也加入了参观的行列。大街上,以贝尔和她对面的剑士为中心,一片人山人海。和第一次来到这条街上的时候不同,贝尔如今把刻有珍奇之人(拉 布 莱 克)的决斗许可证(D o g T a g)牢牢拴在了剑柄上。这场比试十分尽兴,在贝尔的对面,只要有一个人收起剑,下一个挑战者就会出现。贝尔与所有的人都交了手。

「何等惊人的体力,她是不知道什么是累吗?」

哈吉斯抱着胳膊,惊讶地呢喃着。而贝尔则满脸喜色地和“恶”之剑士们互相挥剑。

「不,跟力气没有关系,几乎都是对剑的感应。她一定是从早到晚都在陪伴着那把剑吧。」

克劳德悠哉地说。

和贝尔结束了比试的人将浸了羊水的布缠在剑上。对钢之树而言,羊水中含有各种各样养分,剑将这些养分吸收溶解,从而治愈了钢的疲劳。同时,越是激烈的战斗就越容易化为剑的记忆。晚上将剑泡在羊水中,第二天早上再擦去污垢,研磨钢之肌肤——这样的措施能让剑本身得到成长。

如此反复数百次、数千次,剑就会迅速地成长,与握剑之人之间的感应也会不断提高。

一般的剑作家是不会照顾剑士到这种程度的。也就是刚成为剑作家的克劳德对自己锻造的剑灌注了思念,才会这么做吧。

克劳德一边细致地干着这样的工作,一边既佩服又开心地听着自己锻造的剑被自己以外的人挥舞、与贝尔的“咆哮剑(R o u n d i n g)”相击的声音。

有人竖起耳朵,远远地听着比试的声音。

那是在“阿玛莱特”二楼的一个房间里。贝尔和贝涅今晚要住在这层的某个房间里。基尼斯和米斯特则住在转角的房间,正好位于大路的后方。然而,即使离得这么远,

「声音真好…真让人羡慕,我都想拿着剑出去了。」

米斯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恳切。

「想去的话,就去吧。」

基尼斯低声说道,

米斯特柔软地扭动裸体,把脸贴在基尼斯的头上,轻轻吻了一下还很年轻的卷角。

「我再忍耐一会儿吧。至少等到…一切都平静下来为止。」

基尼斯躺在床上,将左臂贴在米斯特的肩膀上,像是在回应她的动作一样。

他的左臂肘部以下被完全切断。基尼斯的眼睛自然而然地眯了起来。

「在这种时候,我才会觉得失去了它非常可惜。」

「什么…」

「手臂。能抱你的手臂。」

米斯特扑哧一笑。

「至于剩下的手臂,我只能用来握剑。」

基尼斯闭上了眼睛。对于米斯特的话,他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轻轻挥了挥右手握着的剑。

咻。虽然基尼斯并没有刻意挥舞,剑却发出了尖锐的划破天空的声音。与此同时,放在房间一角的米斯特的剑发出了类似低吼的声音,带上了轻微的震动。

基尼斯的睁开了眼睛,目光中带着感叹。他凝视着天空,眼神中已经没有任何要映出的对象了。

——ERALF。

那是刻有这样的刻印(S p e l l)的指挥剑。

「这把剑很厉害哦。这是一把能直接把意志传达给剑士们的剑。只要握着它,我就觉得自己能带领任何一支乐队。有时,我也在想,握着这把剑的人是我,真的好吗?」

「没关系的,我也曾犹豫过。但是,这是金巴克大人的遗志。」

基尼斯轻轻握着剑柄,将拇指划向剑腹。剑腹上刻着的意为明灯(E R A L F)的刻印,象征着一切的教诲,给基尼斯的手指带来了清晰的触感。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是点灯者。不仅为己方,也不仅为敌人。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最大的职责就是把战争引向光明。

「其实……如果你变成“恶(U n d e r D o g)”的话…到了那个时候,我就想把金巴克大人的剑交给你。但是,在我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你好像想要去什么地方……所以我现在就把它给你了。虽然很不甘心就是了。我也想过要不要干脆把它扔掉。」

「米斯特,我…」

「真讨厌啊。」

米斯特笑了。

「众人的信赖,一直以来的希望,以及率领一族前进的骄傲,我好想全都舍弃掉。我真想变成一个人——然后去往什么地方…就像那个贝尔一样。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在勇气与胆怯(E V R E N)之间迷茫了。」

米斯特笑着,眼角却噙起泪水,皱起眉头。

「你们一族之所以会聘请异种族的金巴克大人担任首领,是因为……」

「我们彼此都无法再忍受失去。在某场战争中,我们失去了作为首领的父母,同时,金巴克大人也失去了能率领的家族。偶然相遇的我们,相依相偎地相互扶持到了现在……不过,这一切也都已经结束了。」

米斯特深深叹了口气,缠在基尼斯脖子上的手臂轻轻用力。然后,她低声说,

「家族游戏已经结束了。虽然我一直在逃避失去……但是,现在已经不能再那么做了。我要完成身为一族之长的任务,率领剑士们,养活他们的家人。」

「米斯特,你不是一个人……」

「是吗?嘛,总有一天会变成你说的那样吧。我打算结婚,打算和同一种族的男人结婚。我已经这么想很久了。」

「米斯特——」

「你打算怎么办?不会要说想和我永远在一起吧?」

「嗯……我想拜托你和我一起战斗。」

「笨蛋。」

米斯特悲伤地笑了。

「你真的是个笨蛋。我考虑是战斗,是为了种群的安全和发展。我所寻求的东西,和你所寻求的完全不一样。离群的弓瞳族(S h a r p E y e s)——你不会怀念自己的种群吗?明明哈吉斯他们来到都市(P a r k)之后,也像那样组成了群体。」

「不。我从不后悔抛弃自己的群体来到都市(P a r k)。而与贝尔他们的相遇,让我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在接受了金巴克大人的教诲之后——我找到了,找到了能凭我自己一人出人头地的地方。为此——」

「我可不会等你。」

「有胜算。」

「我怎么可能一直等你一个人…」

「城中的剑士们,很多都对自己的死抱有疑问。另外,在上级的农乐者和建乐者中,其实也有很多人希望能在卡塔库姆得到吊唁。赞同者远比我预想的要多。最重要的是……」

「笨蛋。」

虽然嘴上不饶人,米斯特却把脸埋在基尼斯的胸前。仿佛这就是两人的最后一次见面一般。基尼斯用握着剑的右臂轻轻地抱住了她.

「Paradise·Shift(天 堂 转 移)。」

基尼斯的手臂加强了力量。

「旅途中的长耳族(R a b b i t y E a r),在一个不可思议的酒馆里告诉了我这个意味着世界之变动的词。在过去,人们认为不同的种族之间是不能生下孩子的。因为那违反了神之法则(T h e m a),是不可能发生的。但是现在,它却被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当然,除了城中主族那样重视血统的人以外呢。另外,旅行者(N o m a d)和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也是世界变动的表现。而最让我惊讶的是魔法的诞生。」

米斯特在基尼斯的怀中发出叹息。

「…你就不在乎我的想法吗?」

她无奈地嘟囔着,脸上浮现出谈不上悲伤的微笑。

基尼斯连这句话都没听进耳中就继续说道,

「你听好了,仔细想想,魔法这个词,就是魔的法则(A n t i T h e m a)。与神之法则成对的力量的理由,就是魔法。在过去,所有的人民都能听到神的声音。人民只要抱有希望,就能得到神的力量。不像现在,还要特意去学习魔法,才能生火、点灯、种植农作物、建造建筑物。但渐渐地,只有特定种族的人才能听到神的声音,神的力量也渐行渐远。于是,作为神之力的替代,魔法逐渐形成了。据说魔法刚开始出现的时候,使用魔法的人会受到严重的惩罚。这在当今的时代是无法想象的。说起来,时代这个词本身,在那个长耳族(R a b b i t y E a r)告诉我Paradise Shift(天 堂 转 移)之前,我都是不知道的。」

「然后,你打算为这个叫时代的东西殉身,并且把我们都卷进来吗。」

「米斯特,我们都生在同一个时代。就像河流中的水媒花(鱼)群一样。」

「哼哼…明明只是游在今日却竭尽全力的鱼吗。但是,那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哦。我不想依靠这种不知是否会发生的事情活下去。很遗憾,在我看来,那种Paradise·Shift(天 堂 转 移)根本不可能发生。」

「不是的,并不是想发生就能发生的。我们都生活在一个巨大的世界的框架中,并且这个框架在不断变化……」

「我说。」

米斯特打断了基尼斯。她的声音突然失去了刚强,抽泣起来。基尼斯一下子闭上了嘴。他很抱歉地抚摸着米斯特的后背。

米斯特轻轻说道,

「你真的不想成为“恶(U n d e r D o g)”吗?」

「…你也不想成为“正义(T o p D o g)”吧。」

「因为你并不是真心希望我那样做的啊。」

她的声音在哭泣。

「我…听好了,米斯特。我要创造一种既无“恶(U n d e r D o g)”也无“正义(T o p D o g)”,只有“外”的存在方式。为此我要…」

「神是不会允许的这种事的。会被很多剑士攻击的……你是要我和我的家族一起反抗神吗?要我们那样地在这个国家生存下去吗?」

「卡塔库姆中有着这样的希望。虽然卡塔库姆现在被封印于黑暗中,好不容易才保持着平稳,但只要赶上Paradise·Shift(天 堂 转 移),就一定会赢。我有这个信心。」

「你……难道打算当这个国家的王吗?」

「怎么可能?我只是在追寻这个国家的未来,以及我自己的存在方式。还有,你……」

「什么嘛。」

「为了真正地和你的结合,而寻找归宿……

(为了找寻到能够真正和你结合的归宿。)」

「笨蛋。」

米斯特一个劲儿地重复着这句已经说过无数次的词语。

「真是个,笨蛋。一开始就这么说不就行了。有必要找那么多借口吗?我不明白。」

基尼斯的脸上浮现出苦笑。

「我可不会等你哦。我没有专一到,也没有自由到可以等你一个人。」

随着米斯特的一甩,基尼斯任由米斯特离开了自己的身体。

两人终于看到了彼此的脸。米斯特含着泪水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把我,还有我的家族都卷进你的剧本里吧。如果你真能做到的话,长脚族(F r o g g y)的米斯特是不会拒绝的。」

米斯特瞪着基尼斯。她的眼神因悲伤而摇摆不定,突然又害羞地皱起眉头。她咬住嘴唇,仿佛要压下心中涌上的感情。她的表情非常丰富,最后终于喜极而泣。

「如果要死在战场上,我想死在你的剧本里。」

「嗯。」

彼此把额头凑在一起。

「消失了。」

「嗯。」

「金巴克大人,终于在我的心中消失了。直到现在才…」

说着,米斯特把手放在自己胸前。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扎了进去一样。」

泪水扑簌簌地落在她的手上。

基尼斯靠了过去。他用那只手臂再次抱住了米斯特的裸体——用单臂全力抱住了抽泣的米斯特。

「你不是一个人。」

淡淡的圣星之光笼罩在两人身上。

「啊,满足了。」

拿着“咆哮剑(R o u n d i n g)”的贝尔扑通一声坐在长椅上,汗流浃背。

「真是的,你也太厉害了吧。我的耳朵也享受到了。你的技术又提升了。」

说着,贝涅递来一条湿毛巾。贝尔一边接过毛巾,一边注视着在大街上继续着比试的剑士们的身影。

「女人们呢?」

她的眼睛依然看着剑士们,问道。

「我和她们说我马上就回来。我稍微想和你说几句话。光说些性感的话题,我也实在是累了。」

「哼。我是知道你意外的很好色了。」

「哎呀呀,让你失望了。我只是在单纯地在追求心灵上的接触而已。」

贝涅漫不经心地说道,贝尔笑着点了点头。

「那么,你要说的是基尼斯的事情吗?」

「你还是那么敏锐啊。」

「切,明明他什么都没跟我说过。不过,贝涅你是全都知道的吧?」

「嗯,大体上吧。那位军师的话最好只信一半。」

「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意思?」

「你不是不想让我听到那些话吗?」

「……真是让人吃不消。你的敏锐有时都让我感到害怕。没错。」

「是因为我要出去旅行吗?所以……你才没说吗?」

「是啊,贝尔。」

贝涅的反应非常温柔。

「我…作为一个想要踏上旅途的人,总是在虚张声势,但那不意味着我想要孤独。只是,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那样…我也有不好的地方…」

「我知道,因为你很温柔。」

「……喂喂,你该不会是想追我吧?」

贝涅只是笑着耸了耸肩,也许是闭着眼睛的缘故吧,他的表情微妙地有些无法捉摸。贝尔苦笑道。

「最好不是。」

「是吗?嘛,不管怎么说,我不想把你卷进来。真心的。」

「但是,我还没能踏上旅途。从现在开始,直到最后踏上旅途之前,我还需要拿到某种为了踏上旅行而必需的某种重要之物。而且我感觉,基尼斯和你要做的事……一定能告诉我那是什么。比如——对,比如月之事(M o o n W o r k)什么的。」

「月之事(M o o n W o r k)?」

「是刻在旅行的“钥匙”上的刻印(S p e l l)。意思就像字面意思一样——月瞳族(C a t's e y e s)的眼睛,月齿族(M o u s e T e e t h)的牙齿,时计石(o'c l o c k)的颜色,意味着中不断的变化中回归…虽然对我来说还很难,但我总觉得它和我现在在这里这件事,以及即将踏上的旅途有关。从基尼斯的话中,我感受到了同样的感觉。」

「你…」

贝涅罕见地露出犹豫的表情。

贝尔默默地盯着对方,然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催促他继续。

「那个…我还以为你是想报恩呢。」

「报恩…?」

贝尔一边反问,一边摇了摇头。虽然知道对方看不到自己的动作,但她并不想因此就省略对话中的动作。

「大概,也有这个原因吧。特别是对你。但是,更重要的是……我想,这是我对这个国家,对我出生成长的地方的一种思念。也可以说是乡愁吧。」

「乡愁?」

“基尼斯也好,贝涅也好,都喜欢这个国家吧?国家这种东西,就是自己出生、生活的地方吧。」

贝涅略显惊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嘛,我也不知道其他的国家呢。」

「那肯定不是可以比较的东西吧。我就是这么想的。不是国家怎么样。而是自己还活着。我觉得在这里应该还有能做的事情吧。我现在所处的,就是这里。也就是所谓的影响吧。不要因为憎恨而把它摧毁。听了基尼斯的话,我甚至想,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砍了那棵神树吗…?」

「哎呀呀,这话可真是危险。」

贝涅故意做出打了个寒战的样子,然后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可别说这种话了。那个军师大人已经够让我提心吊胆的了。」

「对不起啦,不过我觉得就算那样做也没什么关系。因为我的剑,什么能斩,什么不能斩,在实际去斩之前都是不知道的。就算让我直接去向神之树质询我的诅咒,只要是为了我的同伴,那也没关系。」

「我们并不想毁灭那个城堡。」

贝涅强调道。

「我知道。不过,我只是觉得这种程度的事情,就算做了也没关系。即使因此让我的诅咒变得更重也没关系。那么,贝涅,具体来说,你们是要做什么呢?」

「按军师大人的想法,不久后,我们就会向王请愿卡塔库姆的中立。反正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城里的传承者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的。不过,那位军师似乎以此为契机,考虑了很多事情。」

「嗯。那个请愿,把我也加进去吧。」

「贝尔……」

「由我直接去和加普说,不是会更方便吗?」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不太愿意把你牵扯进来……基尼斯应该会很高兴吧。」

“Paradise·Shift(天 堂 转 移)…」

贝尔轻声吟唱着这个词语。

「我也对它很感兴趣。我的直觉告诉我,它和我自己有很大的关系。总有一天,这个国家全体将要迎接月之事(M o o n W o r k)的到来吗…是这种兴趣。对不起,贝涅,还有,谢谢。」

贝尔突然起身,吻了吻坐在一旁的贝涅的脸颊——就像她对“咆哮剑(R o u n d i n g)”做的那样,也像她曾几何时对阿德尼斯做的那样,注入了感谢和友爱。

贝涅一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表情,猛地向后一仰,差点跌倒在地。

「那么,我再去来一轮比试吧。」

当贝涅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时,贝尔已经说完话跑下了露台。

贝涅的嘴角浮现出苦笑。

「哎呀呀……我真是被折腾得团团转啊。」

剑士们立刻向着贝尔迎了上来,听着贝尔挥剑的声音,贝涅缓缓地站了起来。他正要回店里,却突然停下脚步。

「Paradise·Shift(天 堂 转 移)吗?说出这个危险词语的人人却没有出现……吗?」

他回头望向大街,喃喃道。

金巴克的死讯,应该也传到了凯蒂=“贤者(T h e A l l)”那里。然而他今天却没有出现在这里。或许他已经踏上旅途了。在路上,贝尔说,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一定会来的。

「谜一般的旅行中的长耳族(R a b b i t y E a r)…真是不可思议的缘分啊。至少,我想再一次向你的智慧询问我们所选择的道路的结局啊。」

贝涅像是要让风带走自己的话一样,露出了为等待自己的女性们准备的笑容,走进了店里。

11

夜空在圣星(E a r t h)的照耀下充满了淡蓝的光辉。树木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微弱的亮光如雨滴一般落在树木的枝叶之上。

水声潺潺。泛着蓝色光芒的河水的气息融入了微风之中。

「哎呀呀,看来是迟到了。」

“啪”的一声,盖上怀表的声音紧随在话语之后。

与此同时,白色的长耳朵竖了起来,大大地向后摆去。几乎没有任何动作,男人从一个地点突然消失,又出现在另一个地点。

咻。随着一声尖锐的声响,剑刃挥过了男人一瞬之前所位于的空间。那把剑带着要把空气烧焦的势头,向他不断发起刺突。剑尖已经来到了很危险的地方。

「嗯…」

就在凯蒂=“贤者(T h e A l l)”的眼前,火花四散。

围绕在他身上的演算有一部分化作光屑飘浮在空中。在总算躲过剑尖的凯蒂身后,破裂的演算化为了零落的光之粒子,拖起了尾巴。

「竟然…打碎了我的式…」

凯蒂那红色的眼瞳凝视着黑暗。

他那仿佛要将对方的一切尽数揭穿并吸入其中的深渊般的眼眸,清晰地映出了站在黑暗中的人的身影。

「怎么说呢…那位仁兄也真是派了一只不得了的狼过来啊。」

他无奈地说道,脸上失去了往日的泰然从容。

「而且,还得到了夸张的獠牙……」

他瞄了一眼对方的剑,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阿德尼斯?」

回应凯蒂的呼唤,对方从黑暗中现身了。

红色的头巾(B a n d a n a)在圣星的照耀(E a r t h S h i n e)下,仿佛被鲜血浸湿一般。阿德尼斯全身都暴露在圣星之光下,脸上充满了冰冷的杀意,用冰冷而清澈的眼睛看着凯蒂。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悲切的光芒,无言地将剑尖指向了凯蒂。

他的手上戴着硬质的皮手套。

「你把剑刃指向我的理由是什么?」

听到凯蒂这玩笑一般的问题,

「用你的身体去问这把剑吧。」

阿德尼斯淡淡地回答,语气中带着一种莫名的讽刺。

凯蒂故意叹了口气,红色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阿德尼斯。

「在我们“硬币之国(D e n a r i i L a n d)”,你这样的人被称之为修罗。」

「哦…?」

阿德尼斯扬起嘴角,将嘴唇吊成微笑的形状。

「不可思议——听上去不错。」

他一边回答,一边慢慢地靠近凯蒂。

「修罗,指的是想要在战斗中寻得自己的全部理由的人。在这个国家中,类似的称呼,是狂剑士(B e r s e r k)…抑或是,“魔(N í e h ö g g r)” 但是,你已然知晓自己的悲哀。所以,我还是称呼你为修罗吧,虽然悲哀,但这是对伟大战士的称呼。」

凯蒂亲善的口气和动作中已经失去了往日的从容。但是,仿佛要把对方的杀意当作耳边风一般,他在说话间甚至露出了诙谐的笑容。

而仿佛想要将凯蒂的这一切当场斩断一般,阿德尼斯猛然挥剑蹴地。

与此同时,凯蒂迅速展开演算。无数像磷光一般的东西散发出火焰。

凄厉的剑击声响彻在夜晚的河边。

火焰之环环绕在凯蒂身边,挡住了阿德尼斯的剑击。

「呶…」

「有质量的火焰……会越来越重。」

话音未落,凯蒂便精妙地挥动双手的手指。手指的动作本身就是印记(S e p l l),凯蒂描绘出眼花缭乱的演算。

火焰转眼间变得更加炽烈,与阿德尼斯的剑咬在一起,迸射出火花,震颤着。伴随着一股灼热,巨大的重量压在了阿德尼斯的剑上。阿德尼斯撑剑的手臂被推了回来,膝盖渐渐瘫软。

而且,不知是什么原理,火焰缠绕在剑身上,连拔都拔不出来。阿德尼斯的发尖一点点被烧焦,火焰慢慢向阿德尼斯烧去。

在这个彼此的相貌都映在了对方的眼中的距离,阿德尼斯的脸上露出了痴笑。

他迅速改变握剑的手法,发起反击。

「哦哦…」

凯蒂发出了感叹。

——NOWHERE。

一个可怕的刻印(S p e l l)出现在凯蒂眼前。

剑在颤抖。在哭泣。剑上充满了可怕的感应。转眼间,阿德尼斯的手套已经腐烂殆尽。

化作破布的手套碎片飘落在地,落在了焦热的火焰之上。一只堪称妖艳的白皙的手露了出来。与此同时,剑那钢铁的身躯不断蠕动,形状不断扭曲,逐渐浮现出无数了铁锈的颜色。

剑刃在吞噬演算——只能这么形容。缠住剑的火焰转眼间充满了绿色和紫色的斑点,并喷出一股惊人的腐臭味道。

凯蒂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他红色的眼瞳中一个接一个地映出了将符号分解的因子(N u m b e r)之群。接着,演算以阿德尼斯的剑为中心融化崩坏,伴随着焦灼,演算的碎屑在空中烟消云散。

凯蒂拼命地修复着演算。在明白这样做是徒劳之后,他立刻改变了操作。凯蒂继续用右手展开火焰,

「呶!」

用左手飞快地描绘出另一个演算,然后对准火焰一下子放了出去。

爆炸了。猛烈的水蒸气在阿德尼斯与凯蒂之间爆发,白色的浓雾遮住了凯蒂的身影。

阿德尼斯剑上的火焰骤然消失。同时,一股猛烈的寒气袭来,一瞬间凝聚成了连汗水都能冻住的压缩空气。

「雕虫小技!」

阿德尼斯一举斩断了空气。扩散开来的冷气马上在各个地方都进一步凝聚起来。

「无形的结晶……」

追逐着凯蒂的声音,阿德尼斯在浓雾中挥起了剑。

当啷,剑刃发出干巴巴的声音,被弹开了。

「你能斩断它吗?」

浓雾散去,从声音传来的反方向,出现了准备离开的凯蒂的身影。

阿德尼斯转身连续发出剑击。但是,就好像被一堵看不见的墙挡住了一般,剑每一次都在即将触及凯蒂的时候被弹了回来。

阿德尼斯发觉,某种目不可见的东西包围在了自己的四周。自己简直就像是被扔进了透明的玻璃盒子里一样。阿德尼斯一阵呼吸困难,同时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压迫感。那堵看不见的墙也慢慢地朝着阿德尼斯凸了起来。

「嘁!」

供他挥剑的空间变得非常狭窄。阿德尼斯的四面都是看不见的墙壁,仿佛要将他整个压扁。

——NNNOOOWWWHHH……!

阿德尼斯的剑发出了强烈的叹息声。

剑刃嘎吱嘎吱地延伸着,剑尖如露出了獠牙一般,尖端逐渐破碎,伸出倒刺。阿德尼斯执拗地冲着墙壁挥剑。在向同一个地方接连不断地发出突刺之后,那里微微发出了龟裂的声音。

阿德尼斯再次用剑此去。

空气破碎了。

伴随着一股类似硫磺味的腐臭,空气的结晶被一点点打碎了。阿德尼斯将剑伸向那个方向。

但是,剑被空气之墙夹住,停了下来,吱吱作响。

「不会让你逃的!」

凯蒂叫道。他以可怕的表情在手上反复操纵着印记(S p e l l),展开演算,使空气向着内侧结晶化。嘎吱一声,阿德尼斯的剑被压弯,尖端部分也碎裂了。

咕…

阿德尼斯面庞扭曲。剑的痛楚化为感应,直接传到了他的身上。

被打碎的剑尖落在墙壁外面。阿德尼斯一边痛苦地皱起眉头,一边扬起嘴唇。他叫喊着,双手握紧剑柄,释放出所有的感应。

「什么…!」

凯蒂惊叫道。

地面上,被打碎的剑尖笔直地飞向空中,向着凯蒂刺去。

没有躲避的时间。咚。伴随着沉重而潮湿的声音,剑的碎片贯穿了凯蒂的右手背。

演算粉碎,变成光之颗粒四散。从压迫中逃出的阿德尼斯长舒了一口气。

剑刃的碎片眼看着呈现出腐败的色彩,凯蒂急忙将其拔了出来。芝草上滴上了鲜血。凯蒂盯着阿德尼斯,脸上满是汗水。

「你还有什么把戏?」

阿德尼斯也以凄惨的表情瞪着凯蒂。

「敬请欣赏吧。」

即使到了这个地步,凯蒂的语气也不失亲和。

刹那间,凯蒂的身体被风卷了起来。

阿德尼斯追了上去。而破碎的剑尖竟然径自飞向了阿德尼斯。

「什么!?」

但是,这次的剑尖的势头比不上阿德尼斯依靠感应而放出的剑尖的气势。阿德尼斯用一只手的指间迅速将剑尖摘了下来。但是,自己的剑是怎么飞出去的呢?阿德尼斯仔细一看,剑尖上浮现出赤色的演算。是凯蒂的血。阿德尼斯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咔嚓,等号(E q u a l)发出了声音,鲜血的演算完成了。

阿德尼斯急忙将其扔掉,同时跳向了相反的方向。他的目光追着凯蒂,凯蒂乘着风,向后跳出了一段难以置信的距离。被阿德尼斯扔出的剑的碎片发出了猛烈的白光。

「无影之光…」

阿德尼斯听到凯蒂在空中低语。

「还有,无声之风。」

凯蒂落地了。

但是,他落在哪里了?

阿德尼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四周洒满了雪白的光芒。所谓的颜色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连影子都消失不见了。剩下的,只有鲜明的轮廓。而且,阿德尼斯确实听到了凯蒂的低语,却不知道那是从哪里传来的。

阿德尼斯完全失去了距离感。他现在明明看到了凯蒂,却不知道离他有多远。就算向他跑去,也无法判断到底跑了多远。就好像是一下子被扔进了平面的世界一样。

「咕…!」

阿德尼斯闭上眼睛站住了。

蓦然间,脚上传来了水的感觉,一直没到膝盖附近。不知不觉间,阿德尼斯好像跳进了河里。

「你盯上的是我手中的试炼者之灰,对吧…?」

他隐约听到了凯蒂的诙谐声音,但是判断不出方向。

「但是,很遗憾。身为修罗之人,注定要得到悲惨的业孽报应。现在,就由我来亲手为你降下那个报应吧。」

阿德尼斯猛地睁开紧闭的眼睛。他保持着将剑刺出的姿势,把耳朵贴在剑上。

仿佛其中孕育着恐怖的深渊一般,呈现腐败色相的剑肌的一部分被染成了漆黑的颜色。阿德尼斯右手紧握剑柄,左手扶着剑身,慢慢转过身子。他将目光紧紧贴在剑身的黑暗之上,耳朵紧紧地贴在剑上。

阿德尼斯的剑刃继续伸长,剑尖碰到了水流。他听到了水声。剑将距离感确切地传达给了他。而在剑的黑暗之中,映出了那踏在水中之人的身影。

凯蒂竟然依靠这个演算,伫立在流水之上。就如被水映出了圣星的姿态一样,演算浮现出防御的光辉,支撑着凯蒂的身体不被水冲走。

凯蒂伸出了手。

他挥动被鲜血染红的右手,展开复杂的演算,然后喘着粗气将其释放。

「无限密度的光辉!」

他喊道。顿时,水声轰鸣。然而,河面上却完全没有波纹,变得光滑如镜。

而在这明明很是平静的水面之上,一道闪过的光芒迅速卷起了旋涡。阿德尼斯的身体被撕裂般地拉向旋涡的中心。

「切…」

他把剑插进河底,支撑着身体。但是河底的泥土却立刻翻飞,剑也脱落了出来。

这真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景象。

虽然看不到被什么东西拖曳的样子,但是,阿德尼斯的身体确实随着在水面上流动的光一起,被吞噬进了漩涡的中心。

突然,阿德尼斯反应过来:自己膝盖以下已经没有了知觉,本应位于充满光芒的水面之下的身体,仿佛被切割到了另一个次元,但水面上的身体还是立在水面之上,就算想把腿拔出来也做不到。就这样,阿德尼斯几乎是在水面上平移,朝向旋涡的中心画出一道弧线,被扯了过去。

随着阿德尼斯的身体渐渐沉入光芒之中,旋涡的中心漂起球状的光团。

「呶啊!」

想拔也拔不出来的剑,被阿德尼斯硬是扯了出来。剑自己扭动着剑身,一举展现出其腐锈殆尽的弦之束的本性,扑哧一声被扯断了。

拔出来了。阿德尼斯面色苍白,紧咬牙关。剑的疼痛让他浑身颤抖,他望向附着于剑身之上的黑暗,然后发现了凯蒂的身影。

他的目光紧盯着剑,摆好了架势。

阿德尼斯一只手反握剑柄,另一只手撑在剑身上。他就以这掷出长枪一般的姿势,将巨大的感应肉眼可见地注入剑中。

锈迹斑斑的弦发出凄厉的咆哮,再次融合为一体,化作锋利无比的剑尖。

「什么…」

凯蒂叫道。

瞬间,阿德尼斯把剑扔了出去。剑以可怕的气势直线飞向凯蒂。

凯蒂的身体瞬间被无数的演算包围,但所有的演算都在一瞬之间被破坏了。所有的演算都碎成了碎片,化为光屑散落一地。剑刃贯穿了凯蒂的胸口。

鲜血从他紧咬的嘴角瞬间滴落。将凯蒂的身体贯穿的剑,以自己的意志挖开了伤口,粉碎了肋骨,斩裂了脏腑。

凯蒂吐着血沫,盯着光之球体,看着在那里几乎被吞噬的阿德尼斯。

突然,世界恢复了色彩。有了阴影,也有了距离感。凯蒂脚边的演算开始摇摇欲坠、崩坏,原本静止不动的水面渐渐泛起波纹。

瞪大的赤色瞳孔,直面着阿德尼斯那双充满杀意的碧色眼眸。

「还没完…」

他从怀中取出沾满了自己鲜血的怀表。

但是,怀表的盖子却打不开。凯蒂在手上用尽了最后的力量,但是,怀表就像是以自己的意志关闭了一样,紧紧拒绝着他的手指。

「该死…」

伴随着悔恨交加的声音,凯蒂的身体一下子倾倒。

同时,剑使凯蒂的身体和他身上的红色背心一起腐烂,左胸以下的纤维咕嘟咕嘟地裂开,轻飘飘地落在水面上。此时,水面已经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啪的一声,演算在空中四散,扬起光屑和水花。凯蒂落入了河中。

一瞬间之后,想要吞噬阿德尼斯身体的光之球体消失了。

阿德尼斯的身体突然恢复了自由,跌跌撞撞地被水流吞没。

他拼命地游着。不久后,再次浮出水面的,只有他一人。

等眼睛再次适应黑暗后,阿德尼斯慢慢爬上岸边,呼吸急促,湿漉漉的身体颤抖着,水滴不断滴落。

「回来吧,“锈爪(R u s t y N a i l)”…我的剑啊…」

他伸出双臂,仿佛是在展露爱意一般。

湍流的一角溅起了飞沫。咻。剑锐利地划过天空,回到了他的手中。

阿德尼斯稳稳地接住了剑,只见剑尖如野兽的獠牙一般,裂成了锯齿状。剑尖上衔着什么东西。

就像猎犬将猎物叼回来一样。阿德尼斯将手放在了剑上,剑之獠牙自然而然地松开,将猎物放了下来。剑那软绵绵的异样形状,也再次恢复了原本的流丽姿态。

阿德尼斯瞥了一眼河流。凯蒂没有要浮出水面的迹象。

过了一会儿,他摸索着凯蒂破烂背心的碎片,找到了口袋,从中取出了一个小瓶子。

在圣星的光辉的照耀下,纤细的灰尘闪闪发光。

「哼……」

浑身湿透的阿德尼斯微微扬起嘴唇。

就像在寻找凯蒂的尸体一样,阿德尼斯浑身湿漉漉地走在河堤上。突然,他发现有个人影正伫立在前方,看着自己。

「曦安…」

阿德尼斯突然眯起了眼,呼唤对方。

「情况如何?」

「拿到这个了。」

他得意地举起手里的小瓶子给曦安看。

「做得很好。」

曦安夸奖道。阿德尼斯面无表情,像是在嘲讽,又像是在害羞。

「比想象中还要艰难。」

「哼…以旅途中的长耳族(R a b b i t y E a r)为对手,你能毫发无伤地回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对了,那家伙打开怀表了吗?」

「怀表…?不,我没看见…」

「是吗?」

似是在确认自己心中的想法般,曦安喃喃自语。

阿德尼斯知道,这种时候即使问他在想什么,也只会被他搪塞过去。

所以,阿德尼斯什么都没问。当曦安再次露出平常的苦涩笑容,转向他时,就意味着已经没有必要再去想那件事了。

「在城堡中,有人沐浴在那致死的灰中,已经到了极限。在与神同化的同时,他还保持着自己的人格。」

这时,曦安的笑容又染上了另一种颜色。

「那么,就给他超过极限的量吧。」

他的笑容既不哀伤也不愤怒,却又像是两者兼有。

阿德尼斯不由得问了个不该说的问题。

「是你的亲哥哥吗?」

「没错。」

曦安立刻做出了回答。

阿德尼斯沉默了。然后,他轻轻地说,

「像你这样的家伙,也能成为旅行者(N o m a d)吗?」

「哼…」

曦安的目光从阿德尼斯的身上移开。阿德尼斯也追随着他,将目光投向在夜晚中依然绚烂耸立的城堡——神的绝对箱庭。

「我们很好地抓住了神的盲点。无论是神的王女,还是下一任兄王,在被你的怀疑之毒侵染之前,就先让他们沉醉于甜言蜜语之中吧。」

阿德尼斯点了点头,瞥了一眼曦安的侧脸。曦安一边吐出梦幻的烟雾,一边远远地望向远方,仿佛在怀念着什么。他的表情充满了想要看清遥远彼岸的之人所特有的,因极度孤独而无法触碰到他人的手的样子。

「去吧。」

曦安简短地说。

阿德尼斯再次点了点头。

尽管如此,他还是在曦安身旁站了一会儿。终于,阿德尼斯露出自嘲的笑容。

「我会一直等下去。等到你被我杀死的时候。」

说着,两人擦身而过。阿德尼斯不知道曦安对自己的这句话有什么反应。大概是悠然地笑了吧。他不是会因这种话就会动摇的男人。但至少,阿德尼斯成功地让他把视线转向了自己。

阿德尼斯用后背承受着曦安的目光,默默地走向了神之箱庭。

12

「斩断神之树,吗…」

基尼斯漫不经心地低声说道。

这是在中位东(M i d d l e E a s t)的街区。

基尼斯和贝涅坐在河堤上,贝尔抱着剑坐在斜坡上。大家都漫无目的地望着训练场。

气氛非常和谐。旁人根本看不出他们在进行基尼斯口中所说的危险对话。

「喂喂……」

贝涅猛地缩了缩脖子。

「你这么说,真是让我毛骨悚然。你是认真的吗?」

「也不能说不是。稍微有点认真吧。不过,现在还没有这个必要。」

「饶了我吧,真是的……喂,贝尔,你该不会是真心那样想的吧?」

「你是说斩断神树吗?」

贝尔笑了笑,并拢膝盖,回头望向并肩而坐的两人。看着性格上相差甚远的两人的样子,贝尔再次发出另一种意味的笑声。

「嘘。」

贝涅做作地用手指抵住了嘴。

「声音太大了,贝尔。」

「在你的耳朵里,连一根针掉下的声音都得像雷劈一样吧。」

基尼斯插嘴道,贝涅微微一笑,耸了耸肩。虽然看上去贝涅对基尼斯的每一句话都表现出害怕的样子,但其实是一副很享受的表情。

「不管怎么说,我也想问问你。如果神树成为了你的阻碍,你会怎么办?你还会像往常一样挥动那把“咆哮剑(R o u n d i n g)”吗?」

基尼斯的说法,简直就像是在说只要这么做就能得救一样。

「会啊。」

贝尔随口答到,她自然而然地眯起了眼睛,目光回到了训练场上。

「我的诅咒,将会决定它的结局。能不能斩下去,我自己也不知道。」

「哦呀…这和我的想法不一样啊。真是有趣。」

不知道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的“诳语(F u z z y N a v e l)”=基尼斯,突然一脸认真地看着在训练场上努力修炼的剑士们,说道。

「无论如何,这下子人就都凑齐了。虽然不能说完全……」

「你是说那个男人吗?」

贝涅的三枚耳(D r e i z e h n)左右晃动,说道。但是,贝尔只是静静地看着风景,丝毫没有动摇的迹象。贝涅似乎松了一口气,继续问道。

「你知道那个男人现在在哪里吗?」

「不知道。——不,应该知道吧。只是推测。」

在连空气都静止了的安静中,贝尔回头看向基尼斯。

「不过现在还不好说。也就是说,我们只能在去除他的情况下进行讨论了吧。实际上,阿德尼斯是我们曾经战斗过的卡塔库姆不动宫之一,也就是狮子宫(A e o n)的正统继承人。因为科林斯家族代代都是末子继承。」

「反过来说,正因为没有阿德尼斯,你不是也有了些可以自由发挥的地方吗,基尼斯?想要说服阿德尼斯,可是很费劲的哦。」

贝尔露出了调皮的笑容。

「这话也太不中听了。」

基尼斯挺起胸膛回答道,没有些许动摇。

他的样子和凯蒂=“贤者(T h e A l l)”一模一样。贝尔在口中嘟囔着,凑齐了,吗。凯蒂=“贤者(T h e A l l)”不也是和自己一起经历过卡塔库姆战役的剑友吗?只要自己去拜托他,他就一定会帮忙——贝尔心中有这样的感觉。

但是,那个贤明的旅行中的长耳族(R a b b i t y E a r)已经不见了踪影。已经,再也不能指望他的帮助了吧。贝尔也带着几分寂寞,让自己接受凯蒂已经踏上旅途了这个事实。

「总之,我想尽可能在胜算最大的时候把事情办好。直接参与请愿的,就我们三个人吧。可以吗?事前的准备,就拜托贝尔去向首席剑士大人请求帮助了…那时的衣服怎么样了?」

「已经缝补过了。」

贝尔含着笑意,一边靠近一边回答道。

「说是缝补,也只是缝补了自己能做到的部分呢。剩下的就拜托那个服装师(D e s i g n e r)了。哼哼…这就是你们有趣的地方啊,竟然要穿着卡塔库姆战役时的衣服,特意去拜访城堡。」

「这叫戏谑(H u m o r)。是一种很好用,也很方便的方法。本是在神的旨意下,为毁灭卡塔库姆的士兵制造出来的衣服,反而成为了想要守护卡塔库姆一侧的人的战斗服装(G l a s s W a r e)。然后,我们要质问神想要毁灭卡塔库姆的理由。同时,也要质问人民,质问从很久以前开始不能听闻神言的我们,要服从于城中主族的理由。就是这样了。整体的战术差不多就是这个印象。」

基尼斯说着,露出了坏心眼的笑容。

在平日就聚集了众多参拜者,等待天平衡量其工作的“玉座之间”,随着时间变为赤色,大门紧闭,一片寂静。

在大厅里,只有寄身于神之树的王那对儿巨大的双眸,以及在观众席之间无声移动的青衣神官们。而后,神官们像青色的影子一样消失在舞台侧翼,不久,王也准备回到神之树中。

就在这个时候。

哒。不知何人踩在青玉(S a p p h i r e)花道上的声音顿时响彻大厅。

青衣轻飘飘地翻动着,原本打算消失在这个舞台不知何处的空间中的神官们一齐回头望向大厅。接着,大厅各处更是出现了无数个青色面具,发出咔嗒咔嗒的奇妙刺耳声音。大厅中充斥着一种奇妙的紧迫感。在面具们空洞的目光中,阿德尼斯终于露出了笑容,以一种非常做作的语气面对着王。

「王啊,请暂时不要回到神之内的遗像世界。请暂且留在这个现存世界中,和我谈谈吧。」

从这么说着的阿德尼斯脚边,刻着精巧刻印(S p e l l)的班布的牙消失了。

王的双眸平静地问道。

「你一直潜身于异世界的胎中吗?目的为何?」

阿德尼斯没有回答。他的脸上依旧带着讽刺的笑容,默默地走下了花道。

青衣的神官们从四面八方无声地逼近他,却没有做出什么反应。除非阿德尼斯做出什么事,否则神官们并不会拔出那把剑。但是,神官们的数量转眼间就增加到数十、数百个,宛如蓝色大海的波浪一般,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尽管如此,阿德尼斯似乎仍然不为所动。不久,四周被神官们团团围住的他登上了舞台,仰望着王的双貌。

王用宛如腹底发出的声音做出齐唱。

「你没有吸取教训,又来质询这个国家了吗?奎斯提恩=阿德尼斯。」

就像无数神官一起吟唱一般,从四面八方传来重压。对于这种压迫,阿德尼斯突然露出厌烦的表情。

「为了成为下一任的弟王(F a t a l e),我只是来履行剩下的责任。」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子,对着王的双眸举着了起来,展示着收在其中闪闪发亮的灰粒。

「致死之灰…」

「是啊。这是我以前本来应该带到剑被打碎的剑士那边的圣灰的替代品。但是不知怎么的到了旅途中的长耳族(R a b b i t y E a r)手里。然后,我就把它找回来了。为了成为司掌着人民之死的弟王,我需要完成的最后一个职责,同时,也是我成为弟王之后的第一个职责,就是把这个东西送还到它应该存在的地方。」

突然——

就在王的双貌以另一种目光盯着阿德尼斯的时候。

「有人告诉我,试炼者之灰,就是通过终结死亡的方式,来承担神的饥饿。」

说完,阿德尼斯手中的小瓶子掉了下来。瓶子的下落非常缓慢。本以为它会在阿德尼斯脚下粉碎,没想到它却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消失到哪里去了?突然,阿德尼斯脚边浮现出凝重的暗色影子,就像是从高处流向低处的水一样,影子慢慢地延伸到舞台的地板上。

「得到了教导吗…」

阿德尼斯的影子如流水般逼近喃喃自语的双貌的王。周围的神官们没有一人注意到了影子的存在。阿德尼斯的影子无声无息地在他们脚下延伸。

「是吗…你终于也…」

王突然露出惊讶的表情,秩序与混沌的眼眸都闪烁着理解的光芒。

「你成为了要质询这个国家的理由的那个男人的天赐之子吗…不过,最先发现你的,是那些黑暗之中的人吗……」

「看来,对于王而言,人民的一切都在你的洞察之中啊…」

突然,阿德尼斯用殷勤的语调伸出了手。然后,他毫不犹豫地从空中抽出一把剑。

一阵骚动。青衣的神官们动了动身子。但是,阿德尼斯的身上并没有显现出敌意。

阿德尼斯静静地将手中的剑指向王的双眸。向王行了一礼之后,他举起了刻有刻印(S p e l l)的剑腹。

——NOWHERE。

「你将己身遗弃于黑暗了吗。」

「是献身。为了这个国家。」

「你…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把为解放你所出身的土地而努力的同胞献给了黑暗吗?连你恋慕已久的理由之少女也…」

“你说的是卡塔库姆和贝尔吗?你想用这种事来说服我?已经晚了。一切都晚了。世界在一切都为时已晚之后才向我伸出和解之手,而我选择把一切作为祭品献给永劫回归的黑暗。这才是掌管人民之死的弟王(F a t a l e)的真正法则(T h e m a)。王啊,成为神的支配之器,反过来说,也就意味着成为无法化身真正的神格之存在的机械装置之神(D e u s E x M a c h i n a)表达恸哭的毁灭装置吧。对吧。那个男人,还有在这个城堡中不为人知地与神进行了壮烈战斗的那个女人,将一切都告诉我了。」

阿德尼斯念念有词地说着。他的脸上突然泛起一道红线。血珠顺着线滴落下来。阿德尼斯脸上满是血泪,他的眼中蓄满了凄惨的光芒。阿德尼斯继续向王举起剑,就像是在行一个正当无比的礼一样。

王的双眸,这次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你……你的脸上刻着什么?你的身上……你背负上了对这个世界的复仇之印记(S p e l l)吗?」

「这是神的盲点,是神想消灭也消灭不了的人心中的黑暗。复仇什么的,太温暖了。」

阿德尼斯嘲笑道。他扭曲着脸,像是在讽刺,又像是在忍受着痛苦,眉头紧锁。随着脸颊上鲜血如泪水般流淌,他的脸上浮现出叹息的刻印(S p e l l)。

「王啊,前代的弟王(F a t a l e)向你传达了一条口信。这这是你最期望的,也是最恶劣的话语:伟大的兄王(F o r t u n é)啊,当你将己身遗弃于神树之上的时候,这个国家就已经走在灭亡的道路上了。而现在,以那具尸体为苗,崭新的花将绽放——而你就是那苗床。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当然,在那里盛开的花,是我和那个女人带来的永劫回归的黑暗。」

“怀疑者啊…」

王说道,庄严的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悲哀。

「由你转告曦安,不能将弟王(F a t a l e)的罪孽承认为罪孽,是我的责任。」

就在这一瞬间,阿德尼斯的影子奔跑着,刺向了王与神树共同映下的影子。

在影与影交叠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发生声响,碎裂了。微细的光在影子中飘舞,闪闪闪亮的灰仿佛被王的身体吸了进去般消失在影子里。

「我会向他传达你最后的话语…」

阿德尼斯放下剑,呼唤班布,把剑收进了它的牙内。然后,他把之前握着剑的,堪称妖艳的素手放在脸上,从右到左擦了擦。让他的脸染上红色的血之刻印(S p e l l)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随意地转过身来,而青衣的神官们拉住了他。

「哼…」

他嘲笑着那些神官,最后瞥了一眼双貌的王,低语道,

「质询理由…但是,在那之前,我的怀疑就会切碎神的形骸。」

王的双貌渐渐地染上了既不惊愕也不痛苦的表情。

阿德尼斯确认着王的神情,随后转身背对王。

「我看看…神的饥饿吧。」

阿德尼斯走下了舞台。

聚集在花道上的神官们仿佛被什么东西推开一般,一下子从阿德尼斯面前退了下来。

阿德尼斯就这样走出了“玉座之间”,在他身后,王的双貌猛地瞪大了眼睛。

狂乱的吼声从王巨大的双口中发出,与此同时,一层一层的厚重绸缎垂下,覆盖住神之树。

王的身影和苦闷的声音,都被碧青澄澈的绸缎遮住了,身穿青色衣服的神官们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厅,消失在连舞台侧翼不知在哪的空间里,就像风平浪静的大海一样。

一切都被掩盖,消失了。

只听得大门被关闭的沉重声响,仿佛阿德尼斯离去后的余音一般,响彻在大厅之中。

凯蒂=“愚者(T h e N o t h i n g)”出现在贝尔的宿舍的时候,正是时间变成赤色的时候。

「你到底是怎么搞的?」

当在房间里看到他的身影时,贝尔发出一声尖叫。

凯蒂就像是掉进了水坑里一样,浑身沾满了泥,水滴从裂开的衣服上滴答滴答地往下淌着。衣服的布料是黑色,所以看不太清楚,但是,胸口部位似乎被染成了红色。很明显是血。

他右手背的情况更加严重。手背上有一道像是被刀刃深深划破的伤口,从伤口中流下了血水。

贝尔还以为这个从不开口说话的凯蒂很快就要像往常一样来找自己吃饭了,于是早早做好了准备。但是凯蒂如今的这个样子实在是让她不知所措。

不过,凯蒂带着伤痕来到贝尔的房间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个完全让人捉摸不透,像是人偶一样的孩子,总是带着一张缺乏表情的脸,带着伤痕回家。

贝尔想,这大概是因为凯蒂的眼睛吧。若是被这双没有任何解释,也没有任何同情的眼瞳所映出身姿的话,任何人都能在那瞳孔中看到不加掩饰的自己。

被隐藏在内心之中的心之阴影会被暴露出来,一切在人前装出来的样子都会被撕碎——每个人都能在这个凯蒂的红色眼瞳中见到从未见过的、怪物一般的自。而由此产生的恐惧很容易招致暴力。

贝尔判断,这应该就是强加在这个凯蒂身上的诅咒吧。同时,拥有很多智慧的凯蒂=“贤者(T h e A l l)”曾说出的话也肯定了贝尔的这个想法的事:在与世界为敌的同时,这位凯蒂以愚者的目光,让凝视自己的人看清了自己的一切。

「你也很不容易啊。」

某种程度上,贝尔已经习惯了。当初,她也不止一次愤怒地去找伤害了凯蒂的人。但是,贝尔一想到这对凯蒂来说是旅行的诅咒,就觉得自己就不该一一插手了。

与之相比,她更想质问是谁干的。可是无论怎么问,这个凯蒂却从来不回答。除非实际亲临其境,亲眼看到凯蒂被施加暴力的样子,否则,贝尔能做的事很少。

而在这些她能做到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中,贝尔首先脱掉了凯蒂的衣服。考虑到再这样下去会弄得满屋子都是泥,这样做是必要的。然后,贝尔为他清洗身子,治疗伤口。这次的伤一看就很严重。

但是,凯蒂毫不在意沾满泥土的衣服,迅速坐到餐桌前。这位凯蒂就以这一副不寻常的样子,开始把手伸向贝尔准备好的饭菜。

他还是那副连食物、餐具和餐桌都分不清的样子开始到处觅食,贝尔目瞪口呆。

「食物又不会逃走,先把衣服…」

刚一摸到凯蒂的衣服,贝尔就瞪大了眼睛。

衣服裂开的部分开始慢慢修复了。

不仅如此。滴落的水也干了。泥土哗啦哗啦地掉落,衣服下面露出了和新品一样的布料。

没想到,凯蒂每吃一点东西,伤口就会愈合一些。

「你…」

突然,凯蒂转头看向贝尔。

不,应该说是贝尔恰好站在转过头的他的面前。凯蒂无邪的赤色眼瞳中清晰地映出了贝尔的身影。但是贝尔耸耸肩,毫不在意地说,

「真是方便啊。」

她想不出其他的话。

凯蒂再次表现出对任何事情都毫无兴趣的样子,走向了餐桌。

虽然在大多数情况下,贝尔都已经不会再对任何一方的凯蒂感到惊讶,但总归还是有些惊讶地坐到了餐桌旁。

「嗯…行吧。多吃点吧。贝涅——贝涅迪库丁带来的食物还有很多呢。哼哼,好吃吗?我也算是有进步了。」

似乎是把贝尔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一般,凯蒂=“愚者(T h e N o t h i n g)”一如字面意义上的无心地一个劲儿地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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