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这是个如蛛网般复杂的洞窟。墙面上的刻印(S p e l l)模糊地闪烁着,隐隐照亮了走在其中的人。
「唔…」
阿德尼斯在不断袭来的压迫下发出呻吟,汗流浃背地前进着。被他抱在怀里的,是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一脸平静地闭着眼睛的雪莉。
(即使身披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黑暗…压迫也会到达如此地步吗…)
他的口中痛苦地嘟囔着。
(但这正是证据。神啊——我现在就来了。我要咬住你的脏腑。)
他的表情充满了执念,朝着走廊的方向走去。
突然,怀里的雪莉醒了。
她望着阿德尼斯。四目相对。阿德尼斯停住了脚步
雪莉的目光渐渐聚焦,
「神的遗像——」
伴随着低语,雪莉突然清醒过来。
她惊讶地用手捂住脸颊,环顾四周,接着从下面看了看忍受着痛苦的阿德尼斯。然后,她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请放我下来,我能走。」
她毅然拒绝了阿德尼斯的手。
阿德尼斯坦率地答应了她。他小心翼翼地放下雪莉的身体。他的双手依然带着硬质的皮革手套。
向着想要迅速离开的雪莉,阿德尼斯从虚空中拔出了剑。锋利的剑锋随意地垂下,露出上面刻下的刻印(S p e l l)。
——NOWHERE。
雪莉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似的,把目光投向那叹息的刻印(S p e l l)。
「你是想用这把剑,强迫我从现在开始跟随于你吗?」
「取决于你。」
阿德尼斯残酷地笑了。那冷酷的笑容,带着几分痛苦的扭曲。尽管如此,雪莉却很平静。
「这大概是主族的抵抗力吧……」
阿德尼斯瞪着雪莉说道。
「不愧是城堡中唯一能够听取神言的歌姬,在这种压力下还能泰然处之。」
「并不是泰然处之。」
雪莉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神的意志…神的意志,似乎在我的内心之中显现…我能感觉到,如今的我前所未有地触摸到了神的真意。」
阿德尼斯背靠在墙壁上,厌恶地叹了口气。
「说是这么说,你看起来可挺精神的。」
「我还没有接到任何命令。不过,取决于你对我的期望,一定会有新的命令下达。」
「那么,在那之前,你要服从于我吗?」
「不。」
雪莉的拒绝总是那么毅然决然。
「我要按照我的意愿,去看看在前方等待着我的是什么。」
哦?阿德尼斯露出佩服的表情。他挖苦般地撇了撇嘴角,但是剧烈的头痛让他的痛苦显露无遗。
(更加——)
阿德尼斯像是要把痛苦嚼碎在嘴中般喃喃自语。
(更加…浸染我身吧…)
作为回应,从他背靠的墙壁和脚下,转眼间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缓缓升起,将阿德尼斯包裹了起来。
「我绝不会像你那样沉浸在黑暗中。我站在这里,并不只是为了对神和国家提出怀疑。」
「那么,看了前面的东西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相信。」
阿德尼斯呼出一口气,然后笑了出来。他的脸色好多了。
「你在梦中和神共谋了吗?」
「这个嘛,我也不确定。」
不知道雪莉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认真回答。
「但是,通过唱响这首通往回廊之门的歌,我自己也确实实现了跨越。」
「跨越?」
雪莉有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皱起眉头。
「比如说,跨越了你所谓的形骸。」
「…霍。」
阿德尼斯目光锐利地看着雪莉。
「那么,你理解了我想要在前方寻求的东西了吗?」
雪莉的回答很简洁。
「灭亡。」
阿德尼斯终于注意到了雪莉的变化。虽然不能具体言明,但是,简直就像是持有另一种观点的人,转移到了迄今为止的雪莉身上一样。
她的态度非常明朗,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确信。
(神的巫女,就是这样的人吗…)
这么一想,阿德尼斯的背上倏地蹿过一道寒流。
(德兰布依…曦安……这位歌士的存在,说不定会造成误算。)
雪莉丝毫不知道阿德尼斯在想什么,继续说道,
「对你而言,绝望而自由的呐喊——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哀叹,就是唱出一切的毁灭的歌吧。但是我不像你那样憎恨这个国家和神……我只要站在这里,就能感受到无数的意志。我能感受到满溢在这里的意志,以及终将从外面来到这里的意志。」
「……什么?」
「无论如何,我们的一切都不会灭亡,这个国家的神也绝不会灭亡。神的御枝将作为永恒的存在,以更高的神格的存在为目标,永远迎来下一次生命。这绝不是为了毁灭而毁灭,而是为了成为导向更崭新的未来的苗……」
阿德尼斯吊起眼角打断了她,
「你知道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由来吗,雪莉公主?」
雪莉摇摇头。尽管如此,她还是摆出一副知道的样子。阿德尼斯突然明白了
「是满溢于此的神之智慧告诉你的吗…?哼,也就是说,现在神正在通过你拼命说服我?」
他露出嘲讽的笑容,突然用剑尖地指向雪莉。
「没用的。」
他挥着剑尖,催促雪莉往前走。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另一方面,雪莉用责备的眼神看着阿德尼斯说道。阿德尼斯本以为她会哭得浑身发抖,让他很是扫兴。
「有向导,仔细看。」
雪莉乖乖地照做了。模糊的刻印(S p e l l)像磷光一样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在这微弱的亮光中,可以看到回廊的另一边站着一个矮小的人影。
一看就知道是月瞳族(C a t's e y e s)。而且还是少女,还没脱落的尾巴从裙子的缝隙中垂下来。
「哎呀。」
大概是觉得她很可爱吧,雪莉毫无戒备地靠近了她。
走到可以清楚地看到少女的脸的地方,突然停下了脚步。
雪莉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在稍远的地方,少女正对着这边。她的眼睛没有睁开——想睁也睁不开。少女的上下眼睑都用银光闪闪的线缝了起来。更奇怪的是,她的眼皮上刻着表示“目”的刻印(S p e l l),就像是以夸张的方式将眼睛雕刻上去一样。
「她是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一员。」
阿德尼斯走到一旁说道。雪莉的肩膀颤了一下,看着两人。
「她能看到的太多了。她能够看透墙壁另一边的东西,甚至能够看到人心中描绘的东西,或许,她甚至看到了神的心象。因为看到了太多根本性的东西,她失去了心,被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黑暗所迎接。对于看到太多东西的她来说,黑暗是一种安宁。」
雪莉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女的背。
「明明那么小。」
「加入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人,不分年龄。」
少女一下子转过身去。就那样以稚嫩的动作开始走路。对前进的方向,少女完全没有迷惑。她似乎仅仅在思考怎样才能最快到达。的确,这个少女似乎什么都看得到。
「对那样的人来说,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真的是一种安宁啊……」
雪莉跟在少女后面走着,突然嘀咕道。
「那么,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为什么会以如此可憎的面目出现在我们面前呢?」
「所谓秩序,就是一种存在。因这种存在而诞生的影子便是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当秩序和影子发生斗争之时,人们会向影子投来恐惧的目光,而恐惧很快就会变成憎恶。从道理上来说,就是这样。」
「不过,也许它们本来都是一样的。」
「从宏观来看,世间万物都起源于一处。但是,这个起源到底是什么呢?不同的观点,引向了不同的自由。因此,彼此的存在都被否定……」
说到这里,阿德尼斯有些吞吞吐吐。
「这是我从一个男人那里学来的。」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总是呼出梦幻烟雾的男人的身影。那个男人现在在哪里?或许他已经潜入了回廊的某个角落。对旅行者(N o m a d)来说,神的压力根本不算什么。
就在这时。
「太好了……这样我就放心了。」
突然——
雪莉双手贴在脸颊上,说道。
红色头巾(B a n d a n a)下的阿德尼斯皱起眉头,竖起耳朵。
「怎么回事…?」
阿德尼斯投去讶异的目光。不如说,他是在怀疑雪莉的理智。
雪莉笑着说道。
「我也相信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
「什么?」
阿德尼斯哑然了。雪莉理所当然地点头说。
「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不也是作为让人们歇息的地方而存在的吗?我不否认这一点,我宁愿相信,你们有你们自己的理想。而且,这种理想并不是随意伤害人民。」
阿德尼斯一脸难以言喻的惊讶。这不是城堡里的歌姬能得出的结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这个女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没说那么奇怪的话吧。」
雪莉像是明白了阿德尼斯的心中所一般,责备地竖起了手指。
「我相信神有对人民的爱。同样,我相信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也有着安宁的爱。莫非……对神来说,舍弃对人民的爱,或许才是真正的爱。然后……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也有着需要牺牲爱来守护的东西吧。为了更加接近真实的爱。」
阿德尼斯目不转睛地盯着雪莉的脸和动作。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仿佛那里出现了什么。事实上,如果雪莉还是之前的雪莉,阿德尼斯或许会对她一笑置之。但是,这个女人身上如今带上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气氛,让他无法那样做。
雪莉平静而坚定地说。
「我相信,总有一天,一切都能够共存。即使是尚不成熟的我们,也终有一天会迎来安宁……为此,我首先要和你一起前往神的所在。」
「如果一切都能共存,那就只能是毁灭的刹那,只能是所有东西都消失在黑暗的彼方之时。」
阿德尼斯淡淡地回答。若是要认真对待雪莉,她的实在如梦似幻,难以捉摸,但是要想无视,雪莉的话又充满了力量。可以说正是存在感本身。雪莉带着矜持的微笑看着阿德尼斯。
「对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来说,灭亡就是胜利吗?」
「没错。」
「那么,就让我们相信那个胜利是通往更大的胜利的阶梯吧。我相信,当你向神质询毁灭的时候,作为答案,新世界将会诞生。」
阿德尼斯的脸僵住了。
「你是在说贝尔的事吗?」
他握剑的手,甚至带上了一丝杀气。
而雪莉只是带着微笑看着阿德尼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原来如此,是这样吗。你相信的,是贝尔会来杀死我吗?」
雪莉没有回答。她只是天真无邪地露出连自己都不知该如何回答的表情。阿德尼斯不知不觉地咂了咂嘴。他的调子被雪莉带偏了。
「毁灭。」
阿德尼斯勉强把目光从雪莉身上移开,杀气腾腾地低语。
「由我——来毁灭。」
11
加普在下达拮抗禁止令之后,参加王之葬礼的人们立刻被疏散,同时“玉座之间”也被封闭。
「撑住!死守这扇门!」
听到加普的叫喊,剑士们和黄衣(H i s t o r y)的神官团拼命拿剑摆好了姿势,但所有的剑都收在剑鞘里。被禁止挥剑的他们,却遭到了从根之国溢出的影子们的无情袭击。
「呶!」
加普用收在剑鞘里的剑将其中一个影子打飞。
但是,倒下的影子背后又陆陆续续涌出两三个影子。刻着胡乱刻印(S p e l l)的外套越来越多。简直就像是在杀死霉菌一样,影子的数量丝毫没有减少,反而急剧增加。
尽管如此,加普还是不间断地叱咤激励,继续挥舞着收在剑鞘里的剑。
他的身上已经伤痕累累,握剑的手也被鲜血浸湿,但伤并不严重。
影子中并没有有着如加普般身手的人,是不幸中的万幸。加普他们总算是守住了这里。但是一切却突然间发生了变化。
「这是什么?」
有人叫了起来。声音从一半开始变成了悲鸣。
加普吃了一惊,朝那边望去。男人全身布满了影子。咔啷一声,剑滚了出去。剑鞘粉碎,露出了剑刃。
这样一来,就连握住那把剑都违背了神的意愿。
「该死!」
加普猛地打飞了缠在男人身上的影子。
「没事吗…?」
倒在地上的男人伸出的手在空中游动。
失去知觉的男人脸上刻着奇怪的刻印(S p e l l),流着血。
——LET IT O
是一种虽然不知道怎么读,但是能明显看出不详的异形的刻印(S p e l l)。
「拿圣灰来,快!」
加普让一名神官治疗这名男子,在确认自己剑鞘还没有破碎之后,便猛地向影子们冲去。
就在这时。
在发出悲叹呐喊的影子们的背后,又出现了另一群呐喊的人。它们外套的颜色也格外漆黑,让人联想到血渍。
最重要的是,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他们手里拿着的东西一看就知道是凶器,体格看上去也更有武艺。
「不会吧……」
加普的脑海里闪过一种不祥的预感。
影子们撤退了,新出现的人顶了上来,他们以拉开战端帷幕的气势走下舞台,沿着花道笔直地朝加普走来。
——NNNOOOOWWWW…!
——HHHEEERRRREEEE…!
这样的叫喊声像波浪一样褪去。然后,立刻又传来了与之截然不同的、更加凶暴、更具攻击性的叫喊。
——LET IT O…! LET IT O…!
——LET IT O…! LET IT O…!
那是多么凄厉的呼喊啊。简直是战场上的呐喊声。
「呜啊啊啊啊!」
一名剑士发出惨叫。他与凶暴影子的正前方撞了个满怀。刹那之间,剑士的身体被来路不明的凶器撕碎了。一看就知道已经断气了。
「是饥饿同盟( T a r t e T a t i n)的,战士们吗…」
不寒而栗的感觉和愤怒涌上心头,加普举起了剑。
就在这时。刚才滚落在地的剑发生了异变。
「加普大人,这是…」
正在治疗男人的神官也难以置信地问道。
「怎么可能…」
加普惊呆了。就在他的面前,男人剑上的刻印(S p e l l)溶解崩坏,消失得无影无踪。
突然,一种异样的感觉传到了加普的手上。准确地说,是传到了剑上。在一旁治疗男人的神官似乎也察觉到了同样的异变。
「呜,呜哇!」
他表现出神官不应有的狼狈后退了。加普的判断极为迅速。
「退下!」
察觉到剑的异常的瞬间,他叫道。
「不要用剑对着他们!不要让剑感应到他们的声音!后退!」
「那刺耳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贝涅一边将水钢的弦穿在自己引以为傲的斗弓上,一边皱着眉头说道。
就在“玉座之间”的门前——
以基尼斯为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俨然集合的乐队摆好阵势,等待着开战的时机。
「嗯…」
基尼斯拿着金巴克的遗物的指挥剑,歪着头。
他竟然盘腿坐在甲槛花(G o b l e t)中。铁笼的锁早就被打开了。车夫也是基尼斯征召的剑士之一。他把甲槛花(G o b l e t)直接当作了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也就是说,他打算直接把笼子当作花轿来使用。
「好像是我们不知道的魔法。」
基尼斯说道。他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的明明已经断裂的左臂,仿佛那里有什么能解决事态的东西。
「魔法?那个声音吗?」
贝涅厌恶地回答。响彻“玉座之间”的声音似乎很刺他的耳。贝涅乘在甲槛花(G o b l e t)上,在基尼斯的头顶上单膝举弓,一副马上就要开弓的样子。
「是魔法哦,虽然很恶心。」
回答基尼斯的人是贝尔。她站在甲槛花(G o b l e t)的侧面,用和基尼斯一样的目光望向空无一物的虚空。
突然,基尼斯的视线从自己的身上移开,游向空中,投向了贝尔。
贝尔也惊讶地看向了基尼斯的身体,两人对视了一眼。
然后,两人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在贝尔旁边的虚空中,有一只长着女人的脸的鸟展开了鲜红的翅膀。
另一边,基尼斯早已失去的左臂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而且那手心中的嘴唇正在向基尼斯宣告着什么。
「是罗海德王吗…」
「没错,贝尔。你则是从弟王曦安那里得到传授的吧?」
「指引者(G u i d n a c e)的形态,也和旅行的诅咒的一样,每个人都不相同吧。」
贝尔慢慢说道,基尼斯在笼子里点了点头。
「能让智慧以看不见的存在而存在的技术,正是城中主族的秘仪。也就是说,是神的秘仪。我认为这是一种巨大的力量。我们在继承这种力量的同时,也必须克服它。」
「基尼斯?贝尔?你们在说什么?」
在笼子上,贝涅讶异地问道。
「没什么。是关于那个魔法的事。」
基尼斯飘飘然地回答,贝涅也淡淡地耸了耸肩。
「真是的,那是魔法吗?那到底是什么魔法?」
「排泄魔法(R e s t R o o m)。」
贝尔拿着剑说道。她皱起眉头,望着“玉座之间”的门。就在基尼斯等人的乐队面前,门竟然开始慢慢变形,合页脱落,镶嵌其上的时计石(o'c l o c k)一个接一个地掉落。连滚落下来的石头都染上了奇妙的暗色。
「将所有魔法的效力归于无的“非”意义的魔法。如果不小心让剑感应到那个声音的话,剑上的刻印(S p e l l)会被吃掉的。小心点。」
为了让周围的剑士们也能听见,基尼斯说道。虽然提醒别人要小心,他自己却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咻。基尼斯的指挥剑撕裂了天空。与此同时,由于感触到了指挥剑的感应,剑士们的剑都发出了低吼般的震颤。基尼斯的指挥剑,发出了足以直接向剑士们的剑传达指挥的感应。与此同时,这样做也是为了让“玉座之间”中充满剑的意志,不给剑士们的剑留下感应满溢在“玉座之间”的声音的空隙。
「这扇门破碎的时候就是我们的战机!准备拔剑!」
随着基尼斯的呐喊,剑士们手握剑柄,互相交换眼色,确认彼此的位置,注视着“玉座之间”即将崩坏的门。全场充满了柔软的紧张感。
「这是历史上第一支来自牢狱的乐队。这是前所未有的战略杰作!它将载入史册!」
基尼斯再次挥舞指挥剑,在甲槛花(G o b l e t)中高兴地叫道。
「哎呀呀,难道咱们就不能追求点更好的历史伟业吗?」
头顶上,贝涅毫不客气地回道。
「别再想成为历史之后的事情啦!」
听了贝尔的话,剑士们都窃笑起来。
「来啦!」
咻。基尼斯的指挥剑鲜明地划过天空,包括贝尔在内的前阵一齐拿起了剑。回应他们,两翼之人也纷纷奏响拔剑之音(U n c o r k),随着一阵肃然的喧嚣,二十多个剑尖充满了战斗的气势,气势十足地举了起来。
「一齐行动(C u t i n)!」
刹那间,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无畏的笑容,果断地奔向支离破碎的门。
最先冲进大厅的是一只巨大的乌龟。这把想要推开门的影子们吓了一跳。原本气势汹汹的影子们停下了动作,与出现在那里、充满了重新展开战争的气势的混合乐队正面对峙。
「来了吗?」
加普迫不及待地叫道。站在一旁的神官团、剑士们,还有加普自己,都是一副经历了激烈的战斗的样子。伤亡人数应该不少吧。到处可见惨不忍睹的尸体。当然,影子中也有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奢华的城堡正中央简直化为了战场。
让甲槛花(G o b l e t)进入后,基尼斯立刻将门附近的影子们打飞,将受伤的加普一方保护在背后,迅速展开阵势。
「我奉来自“剑与天平之间(P u b l i c o f J u s t i c e)”的使者之命,从牢狱之塔(M i s c a s t T o w e r)赶来,首席剑士大人。」
在笼子里,基尼斯用诙谐的语气对加普说。
「我们的敌人是明摆着的,现在就交给我们吧。」
加普点点头,仿佛在说“拜托了”。他一边大口喘气,一边让剑士和神官团退下。他们或是赤手空拳,或者是用收在剑鞘里的剑战斗到现在,实在是一场难以置信的苦战。
「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基尼斯,有一件事需要注意。」
加普在甲槛花(G o b l e t)身后说道。他额头流血,喘着粗气,紧紧抓住铁笼低声叫道。
「雪莉公主吗?」
基尼斯立刻做出了回应。阿德尼斯带走雪莉的事,他已经从使者口中得知了。
但加普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复杂的阴影。
「不。是剑。剑被夺走了。」
「剑吗?」
悄悄地,基尼斯的目光带着剑刃般的锐利盯着加普的脸。
「是卡塔库姆的宝剑。它被阿德尼斯放出的这群影子夺走了。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的言行简直就像忘记了雪莉一样。基尼斯一眼就看出这是加普的痛苦之处。作为城堡主族的责任,让加普不允许多余地担心雪莉。
基尼斯仿佛体会到了他的心情,点了点头,握着指挥剑的手用力拍了拍加普的胸口。
「我说,首席剑士大人,我们一定会拼了命把他们一扫而光,一定会把宝剑弄到手,让这座城恢复往日的安宁。」
加普又用力点了点头,手离开铁笼,从大厅退了下去。
基尼斯的头顶上,贝涅在笼子上不时竖起耳朵。站在前阵的贝尔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一定会把宝剑弄到手”——这么说着的基尼斯的真意很明显。从基尼斯的角度来看,这才是他战斗的目的。就夺回了那把剑,他也应该丝毫没有把它交给加普的意思。
咻。基尼斯以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挥舞着指挥剑。
总之,必须先打倒眼前的敌人。为此,从基尼斯的角度来看,首先必须把敌我双方都拉到明处。在与这场潜藏在影子中的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战斗中,基尼斯的这种战术思想终于露出了獠牙。
影子们以舞台为主要阵线,在呈扇形展开的观众席上展开,以包围乐队的形式一点点逼近。
——LET IT O…! LET IT O…!
——LET IT O…! LET IT O…!
它们不停地发出排泄魔法(R e s t r o o m)的嚎叫,手里鸣响着可疑的凶器,黑色的大衣让人联想到重重浸染的血渍。
——非、非、非…!
——无、无、无…!
——绝、绝、绝…!
那叫声回响在被施加在大厅中的各种建乐魔法中。墙壁和地板遭到了严重的损毁,天花板上散落着剥落的灰泥和时计石( o'c l o c k)。
这是连剑士们握着的剑都会被侵蚀的“非”意义的魔法。不过,魔法被基尼斯的指挥剑的共鸣,以及握剑之人坚定的意志漂亮地阻挡了。
也许是觉得对方并不是能一口气冲散的对手,影子们也没有轻易朝基尼斯的乐队冲过来。乐队精彩地展开了阵形,在包含贝尔在内的前阵,强壮的水角族( M i n o t a u r)手持剑斧雄赳赳地伫立,机动灵活的四蹄族(C e n t a u r u s)在左右排列。
右翼和左翼就像两个不同的独立乐队。剑术最高超的月瞳族( C a t's e y e s)、随时都能飞跃到阵前的长脚族(F r o g g y),以及擅长集体战术的弓瞳族(S h a r p E y e s),都像铜墙铁壁一样把守着两翼。
基尼斯瞥了一眼站在甲槛花(G o b l e t)旁边准备展开笔记魔法(G r a m m a r)的萤族(ロイテライテ)。
「准备好了吗?」
「嗯。」
「顺利吗。」
萤族(ロイテライテ)和数名水族(M e r m a i d)缓缓点头。
在影子们步步逼近的情况下,在这种无论愿不愿意都会感到的紧张感中——
在绝妙的时机下,基尼斯的指挥剑猛地划破了天空。
「射击!」
基尼斯一声令下,贝涅从笼子上射出了子弹。数名剑士中,精通射箭的人也从后阵射出了同样的子弹。同时,在甲槛花(G o b l e t)旁边,萤族(ロイテライテ)和水族(M e r m a i d)的人们在空中描绘起复杂的笔记魔法(G r a m m a r)。
刹那间,大厅里充满了亮光。
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浮现出好几个光点,在它们灿烂的光芒中,前阵首先跃出,进入了摆出迎战之姿的影群之中。接着,两翼以半脱离乐队的形式展开了各自的动作。指挥着变化丰富的乐队的基尼斯的本领比以往更加高超,站在前阵的贝尔感受到了曾经在卡塔库姆感到的昂扬,猛力挥起了“咆哮剑(R o u n d i n g)”。
EEERRREEE…!
本该呈现令人心痛的毁坏模样的剑,仅仅在一挥之下就满溢着白银的光辉,放出了咆哮。呈现出流丽形状的剑刃就像巨大的枪尖一样迅速延展开来,在异常的距离上将逼近的影子们斩杀。
确实地斩杀了。以这份锐利,轻而易举地斩杀了。影子们漆黑的大衣被切成数个个碎片,飞向空中,一瞬间之后,血喷了出来。尽管如此,贝尔从放出一次剑击到下一次剑击的时间间隔却非常短。她的剑击迅速地将影子砍成两截。
影子们的气势产生了些许犹豫,而贝尔丝毫没有看漏这一点。她沿着花道飞奔而下,站稳了脚跟。如今已经几乎被破坏殆尽的观众席上,影子们的尸体一个接一个地堆积起来。从尸体的阴影中后面,没有再出现新的影子。
在照亮剑士们的光芒下,影子无处可遁。贝涅他们用光晶球代替了往常的水晶球。光之结晶散发出灿烂的光芒,不管什么样的阴影都会被它照亮,而且并不妨碍视觉。
剑士们甚至在剑上涂上荧光石(L a m p)的粉末,在消除黑暗的魔法之音的同时,将影子们的种种可疑行径彻底粉碎。
「原来如此……」
贝尔不停地挥舞着“咆哮剑(R o u n d i n g)”,一边呼出一口气,一边自言自语。
「这不是剑乐。」
她的眼前和左右上方都有影子们挥舞着异样的凶器。有影子手背上套着钩爪,像野兽一样扑过来,有的影子吹着针,挥舞着巨大的砍头镰刀,有的影子挥舞着的圆盘状的刀刃上拴着锁链,有的影子还拿着奇奇怪怪的机巧武器在地上爬来爬去。
他们的打扮也很怪异。有人全身缠着脏兮兮的绷带,在上面胡乱刻上奇怪的刻印(S p e l l),也有人身上到处套着大小不一的铁环(R i n g)。有人在身上钉上钉子,有人用锁链捆住了自己,刻上了刻印(S p e l l),有人在身上留下烙印,有人浑身都是纹身,其中还有人把兽头或者明显是某个种族的手脚做成标本直接缝在身上,在令人感到阴湿的同时也散发着别样的魅力,令前阵的剑士们不寒而栗。
——非、非、非…!
——无、无、无…!
——绝、绝、绝…!
贝尔率前阵一鼓作气冲进花道。剑的感应——指挥剑传达的意思,指引着她的行动。
「这些影子的背后一定有一个更大的影子!击溃它们的头目!没有时间打碎每一颗牙齿了!」
基尼斯喊道。无论乐队的行动如何迅速、如何激烈,这位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都奇迹般始终处于乐队的中心位置。
「你是说要准确地击中长着牙齿的下巴吗?」
贝涅用子弹代替原本的水晶球射出,犀利地回应。
「光晶石也好,在剑上涂荧光石(L a m p)也好,简直就像对饥饿同盟了如指掌一样。你该不会是有这方面的经验吧?」
「怎么可能!」
基尼斯笑了。他瞥了一眼被切断的左臂。
「我只是拥有了有经验的人的知识而已。」
原本在铁笼中豪放地盘腿而坐的他突然起身,向舞台探出身子。他挥舞着指挥剑,一边加快甲槛花(G o b l e t)的移动速度,一边将两翼略微拉回主阵。
「找到下巴了。」
他低声说道。
基尼斯视线的前方,正是以贝尔为首的前阵剑士们所跃上的影子们所处的舞台。
贝尔一口气跑上了舞台。她从埋伏在楼梯边的影子们的头顶高高跳起,一边向空中飞舞一边朝下方砍去。
三四个影子的头一起飞了出去,身体扑通一声倒下,鲜血如瀑布般从通往舞台的台阶上滴落下来。
贝尔的身体轻轻着地。影子们一齐摆好架势,与闪耀着银光的剑对峙。残损的剑,此时反而鲜活地充满了压倒性的震撼,乐队的前阵追着贝尔陆续登上舞台。在沾满鲜血的绒毯上,贝尔猛烈地挥起武器。所有人都从这个少女的剑上看到了胜利,都举起了剑。
「走吧!」
贝尔像是一位壮龄的剑士一样发出号召,同时猛挥着那把剑。剑风化为风暴,将几个影子聚集起来,一举斩杀,即使是身穿厚重铠甲的影子也像纸片儿一样飞了出去。咆哮剑(R o u n d i n g)的虽然受到了损坏,但依然绽放出优雅的形状,那把剑每一次美丽地伸展,都确实而残酷地斩杀着敌人。
对于乐的意志而言,这未免太过激烈。贝尔的剑比影子们那可憎的魔法和凶器更具有可怕的破坏性。但是,那是将生与死都同等吞噬、岿然前行的姿态。贝尔的脸庞始终纯粹地紧绷着,将对这场战斗的欢喜、愤怒、悲哀全都平等地收入心中,充满了毅然赴往剑斗的意志。
正因为如此,才会有那么多剑士站在她的身边,追随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挥舞着剑。
「多么野蛮(B e a s t y)的美丽!」
「简直是生命的凛然!」
其中也有很多口才很好的人,将贝尔一直以来被蔑视的野蛮(B e a s t y)之处反过来一个一个地称赞。他们自己也不甘示弱地发起了剑击。
「拉布莱克=贝尔!珍奇之人!让我们在此见证胜利的身姿!」
「拉布莱克=贝尔!微小之人!让我们在此见证剑的未来!」
这是用来对抗影子们所唱出的排泄魔法(R e s t r o o m)的一首歌。剑士们高唱胜利,仿佛把贝尔这个名字当成了特殊的刻印(S p e l l)高声传颂一样。
贝尔无畏地笑了。她自然而然地就露出了这样的表情。贝尔的剑,能够让人预感到胜利的存在。
不只是杀戮敌人而已。只有以握剑之人的身份,站在更深层的地方,才能获得纵然充满险阻也依然光芒万丈的胜利,不是吗。这正是贝尔自己的预感。通过赋予自己的剑正统的地位,贝尔握剑的手中,充满了与剑乐的意志不同的胜利的预感。
「我会赋予我的剑正统的地位!」
仿佛在吐出焦热一般,贝尔以激昂的声音叫道。
「让世界穿孔吧(D u r c h·B l ü h e n)!即使剑被打碎,即使我的身体受伤,我的咆哮也会贯穿这个世界。名为我的花朵会骄傲绽放(D u r c h·B l ü h e n)!」
剑带上了更加激烈的吼声,放出了剑击,影群们眼看着退缩了。
这时——
突然,有什么东西朝着贝尔猛烈地扔了过去。她反射性地将剑尖指向对方,却又立刻收回了剑。
咚。随着一声沉闷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撞到了“咆哮剑(R o u n d i n g)”的剑腹上。
那个东西从剑上滑下,扑通一声掉了下来。是一名剑士。不是乐队的一员。大概是参加王的葬礼的人在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出现的时候被卷了进来吧。无需再同他搭话,一看就知道他已经死了。被甩出去的时候,他应该就已经断气了。剑士的头部几乎被打得陷进了肩膀。很明显是用什么棍棒一样的东西打出来的伤。
「切…」
贝尔猛地咂了咂嘴。踏过那个惨不忍睹的尸体,贝尔将目光转向投出尸体的人。
一个巨大的躯体坐在那里。
「你就是这群影子的头目吗?」
贝尔敏锐地判断道。接下来,她说的话也极尽简洁。
「不好意思,我要打烂你。」
巨大的身体微微摇晃。看样子是在笑。
「你可真有活力!」
是一个低沉的男人的声音。他的头上戴着风帽,可以看到水角族(M i n o t a u r)特有的大鼻梁。
男人盘腿坐在舞台上,身后站着一群影子。旁边是堆积如山剑士的遗体,形成了一片血泊。男人的肩上扛着一根粗得惊人的长铁棒。然后,他用另一只手抬起一具遗体,以坐着的姿势轻轻扔了出去。
看起来并没有很用力。
但是,遗体以撕裂天空的气势飞了过来。咚。传来一声巨大的湿漉漉的声音。贝尔即使用剑腹挡住它,剑身也溅满了鲜血。
「你这…」
贝尔的咆哮剑(R o u n d i n g)”上沾满了无用的血。这个男人简直像是对待玩具一样对待遗体。虽然对这两方都感到愤怒,但贝尔因男人异样的魄力而暂时没有行动。
突然,一座山立了起来。男人那巨大的身躯给人以这样的印象。在影子们猛地拉开,与乐队展开对峙的过程中,男人突然站起身来,从帽子深处看向贝尔。
贝尔吓了一跳。不只是贝尔,其他的剑士因都男人的眼睛而哑然。他的身体巨大,眼睛也格外的大,几乎有贝尔拳头大小的眼珠瞪得圆圆的,澄澈的瞳孔映出贝尔的身体,凝视着她。
「原来如此…你就是那个人所说的,光明的天赐之子…吗…真是不可小觑啊…」
男人说道。他的声音含混不清。他用右手提着铁棍棒,另一只手慢慢地抬起风帽。
「我,是“牙(R e d r u m)”……是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一颗牙……名字……已经舍弃了。」
茶褐色的蓬乱头发垂下,男人的脸出现了。
「咕…」
贝尔在喉咙伸出发出呻吟。
贝尔明白了男人的声音含混不清的原因。有贝尔的手指那么大的钉子,胡乱地钉在了男人的下巴和脖子上。
钉子被涂成了各种各样的颜色。呈现青、黄、绿三色的钉子头部,分别刻着不知所云的刻印(S p e l l),再结合那巨大玻璃球般的眼睛,给人一种孩子天真无邪地把钉子钉进自己脑袋的可怕印象。
其中,一颗红色的钉子深深地钉在那双漂亮的角上。
——REDRUM。
一排钉子描绘出了这样的刻印(S p e l l)。
贝尔一脸惊讶地看着男人。不仅仅是头部,男人的手背和光脚站立的脚背上都钉满了钉子。另外,他的所有的手指也都从指腹处钉上了钉子,钉子尖贯穿了他的指甲,突了出来。
噌。男人朝贝尔踏出一步。由于光晶球放出的光芒,男人没有影子。如果有的话,贝尔的身体会完全被那个男人的影子包裹吧。男人有着贝尔需要仰视的巨大身躯,胳膊的长度比贝尔的双臂合起来还要长。
「若想从这里通过,就用那把剑,讴歌杀戮吧。怀抱狮子的…少女哟。」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你原来是个诗人吗?」
贝尔微微一笑。
「你刚才提到过那位大人吧?」
男人微微点头。圆圆的眼球眨了眨。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天真无邪,令人毛骨悚然。贝尔扬起一边的眉毛仰望对方。
「阿德尼斯吗?」
「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终于得到了的“牙”之王……」
「哈,那家伙是王吗。」
「是黑暗的,天赐之子。正好。光明的天赐之子的生命,就由我,献给王吧。」
「住口!」
贝尔的全身充满了近似愤怒的气息。那是连就在她身边的剑士都不由得战栗的苛烈气息。
「我要杀了这家伙。」
不必多言。现在,就连影子们都在屏息注视着贝尔和男人的对峙。
突然,
(留意——)
贝尔的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
(现在,你正面对着另一个征服者——)
嘭的一声。贝尔听到了鸟翼的扇动。一只红色的翅膀无声地落在贝尔的眼前。上面似乎记载着什么寄语。
(直面完成了“征服自己”这一勇猛果敢伟业的人吧。要知道,征服的形式分为王道和霸道。霸道,即是被抛弃的亡骸在风雨中陷入狂暴,站在自己的尸体上,对自己实施暴政之人——)
不用说,贝尔也知道那是指引者(G u i d a n c e)。如今,它获得了有着成年的贝尔的面孔的真红鸟儿的心象,在贝尔的头上振翅,发出无声的声音,庄严地将贝尔所不知道的知识告诉贝尔。
「真是个爱操心的家伙。」
贝尔口中嘟囔着。
「是受把你给了我的男人的影响吗?」
将最后的话语直接化为吐息,贝尔突然动了起来。
她跳了起来。同时,剑尖的动作令人眼花缭乱。贝尔几乎每一个动作都在改变手法,不让对方看出她的剑路。贝尔的手法非同寻常,速度之快超乎一般剑士的理解。
单凭刚力是无法展现如此高超的剑技的。能够如此自如地操纵“咆哮剑(R o u n d i n g)”的超重量,可以说正是剑与贝尔化为了一体的证明。这是只有知悉了这个得到了“剑”这一形象的钢之生命自身想要怎样被挥动之人才能做到的行为。
胜败瞬间决定。贝尔的剑击让每个剑士都不得不这么想。钢与钢相撞的巨大声音异常惊人——一瞬之后,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主动出击的贝尔竟然以惊人的气势被打了回去。
她的剑被用力弹开,两只手臂一阵麻木,就连贝尔自己也瞠目结舌。
(什么啊,刚才的是?)
她好不容易才停下脚步。身后是乐队的剑士们哑然伫立的身影。又过了一瞬间,贝尔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男人,以超出常规的速度直冲过来。
「退下!」
男人满是钉子的双臂挥舞着异样的武器,几乎同时,贝尔怒吼了起来。剑士们花了一瞬间才从冲击中恢复过来。如果贝尔就这样躲开这一击,她身后的剑士们就会遭到连累。贝尔从正面直接接住了男人的武器。
震耳欲聋的声音敲打着贝尔的全身。“咆哮剑(R o u n di n g)”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她的脚与舞台的地板剧烈摩擦,地板上甚至出现了裂缝。男人的攻击是如此猛烈。
「啊·啊·啊啊!」
贝尔激烈地喊了起来。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发出了苦闷的呼喊,只是咬紧牙关看着男人圆圆的眼球,从心底打了个寒战。
(这是何等的感应…)
贝尔呻吟了一声。就在她的头顶上,男人的武器和“咆哮剑(R o u n d i n g)”剑刃紧紧相碰,发出异样的声音。
那果然是一把剑。之所以看上去像棍棒,一是因为太长太粗,二是因为通体发黑,而且没有刃,和普通的铁块没有什么区别。但是,袭向贝尔全身的这种可怕的感应又是怎么回事?
(已经,死了吗…?)
不是指男人,而是他手中的剑。贝尔突然明白了。
与此同时,贝尔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眩晕和恶心。她忘我地改变手法,迅速卸下力量,跳向了另一边。周围的剑士们已经逃得远远的,但贝尔已经没有时间去确认他们的身影了。
吽——!
男人猛地冲了过来。贝尔右手握着“咆哮剑(R o u n d i n g)”,只用左手轻轻翻了个身,躲过了男人的剑击。落地的同时,她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就在那之后,她的视野立刻被挥着异形之剑的男人的身姿填满了。
目不暇接的第二击立刻袭来。贝尔没有反击的机会。最重要的是,她在拼命寻找男人的剑所放出的异样感应的真面目。男人的剑从贝尔头上擦过,剑风扯断了她的几根头发。男人的剑敲在地板上,贝尔无可奈何地向后逃去,就在瞬间之后,贝尔一直站立的舞台地板被砸得灰飞烟灭。
灰尘漫天飞舞,第三击、第四击从贝尔的头顶袭来。已经不能再跳跃了。男人的剑击显然封住了贝尔跳跃的路径。而且,就算贝尔避开了剑击,但在头部附近刮起的剑风很可能会让她失去知觉。贝尔几乎是匍匐着逃走了。接着是第五击、第六击,舞台的地板被破坏殆尽。虽然躲过了每一击,但贝尔还是感到了无法忍受窒息的感觉。男人的剑击的速度之快令人窒息,如果对手是一般的剑士的话早就失去意识了。
突然,贝尔的脑海中,一边思考着男人的剑,一边浮现出舞台的地理位置。虽然没有时间观察,但是,自己的身后应该有一堵墙。贝尔意识到自己被逼上了绝路。在同一瞬间,
(钢在死后仍会残留念想——!)
在指引者(G u i d a n c e)的高亢声音响起的同时,贝尔睁大了眼睛,看着男人的剑。
男人挥下了第七击。一跃而起的贝尔的背砸到了舞台的墙壁上。面对男人从正面挥下的剑,贝尔以堪称静谧的动作举起了“咆哮剑(R o u n d i n g)”。
粉尘肆虐,轰隆的破坏声在大厅中回荡。贝尔背后的墙壁被砸得粉碎,啪的一声炸出了一个洞。不久,飞扬的粉尘平息,冰冷的沉默降临,剑士们惊恐的双眼,突然因欢喜而睁大。
男人那把漆黑的、没有剑刃的剑,被贝尔那“咆哮剑(R o u n d i n g)”挡住了。连剑与剑相碰的声音都没有发出。这是贝尔完全承受住了剑击的感应,并且封住了对方的剑的证据。
「哦哦,拉布莱克。」
「天哪!竟然一点伤也没受!」
剑士们激动地异口同声欢呼起来。
实际上,贝尔毫发无伤。她背后的墙壁和脚下的地板都被炸得粉碎,但只有她所在的地方仿佛躲过了冲击。贝尔和那把剑纹丝不动。
「哈!」
贝尔大口呼气。终于吐出一口气,微微一笑。
同时,男人圆圆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噗嗤。传来奇怪的声音。接着,咔啷一声,舞台的地板上响起了金属声。男人的肩膀上喷出细细的血。而且,接连不断。钉在男人肩膀、胳膊肘和膝盖上的钉子一个接一个地飞了出去。男人化作了一座鲜血的喷泉。
「嘎·嘎·嘎!」
男人猛叫道,但仍然漂亮地维持挥剑的姿势,绷紧绳索般的肌肉。血流骤然停止。
「真过瘾!」
男人说道。他脖子上的钉子也飞了出来,鲜血喷涌而出。
「这种程度的痛……比我以往受到的刑罚,更痛。」
男人的血止住了。贝尔惊讶地挑起了眉毛。
这时,一股鲜血从贝尔的右鼻孔流出,打湿了她的嘴唇。
「哼。」
贝尔舔了一下。铁的味道在口中扩散开来,再加上男人的剑的感应残余,有一股很重的苦味。
贝尔就这样将口中的苦涩一口吐出。随着啪嗒一声,唾液挂在了男人的剑上。这是贝尔少有的蔑视对方的举动。她对男人的剑就是厌恶到了如此程度。
那一瞬间,被抑制的力量回到了两人的剑之间。贝尔挥动右手,男人挥动左手,两人就这样同时向后方大大跃去,接着迅速举起了剑。
「啊,好疼,而且,好恶心。」
贝尔用右手甩下“咆哮剑(R o u n d i n g)”,无奈地挥了挥左手。她的左手上,连指尖都还残留着麻痹般的颤抖。不过更重要的是,这句话是对男人的剑的嘲讽。
男人反而高兴地眯起了眼睛。
「所谓疼痛……归根结底,是心的……问题。在真正被克服的心象中,疼痛……是不会产生的。……罪也好,厌恶也好。」
男人喃喃自语着把口凑近了剑。
「喂,别这样,笨蛋。」
贝尔慌忙说道。男人不知不觉地把贝尔吐出来的血连同唾液一起舔了舔。
「啊!畜生!混蛋!你这家伙在干什么?」
贝尔因他这过于恶心的行径而捶胸顿足。
男人将口中的液体咽了下去,说道。
「我要吸你的血,咬你的肉,才能把你的力量注入我的体内……」
「谁管你啊,笨蛋!」
贝尔的眼睛几乎真的溢出了眼泪。
「你所谓的刑罚,结果就是这种程度吗。说到底,你的那把剑的怨恨,原本就是从被你吃掉的那些家伙那里夺来的。」
贝尔这句恐怖的话,引得吓得目瞪口呆的剑士们纷纷侧目。
「尸剑使…」
一名剑士难以置信地低声说道。
「不会吧……」
「他不是死了吗?」
剑士们突然喧嚣起来的,令贝尔有些困惑。她一边恶心地看着男人露出微笑的巨大眼珠,一边大声问道。
「你们知道什么吗!」
这时,剑士们中的一人从远处用剑尖指着男人点了点头。
「这是在都市(P a r k)中很有名的故事。他原本是“正义(T o p D o g)”的上级剑士,却在暗中反复行凶,是一名尸剑使…」
不光是那个剑士。现在,前阵的剑士们都带着厌恶的心情向着男人举起了剑。
那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叫道。
「那家伙杀了很多优秀的剑士,是食尸鬼!」
「他把被吃掉的剑士的充满怨恨的剑,当作自己的剑来挥舞……」
「听说最后是召集了城中的上级剑士,好不容易逮住了他,给他的罪责降下了惩罚!而且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听到最后这句话,贝尔吃了一惊。
「总感觉不太敢问你的年龄了…」
男人不知怎的有些难为情地眨了眨眼。
「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中,没有,光明…光阴的刻度,也回归到了永远的黑暗。当我在冰冷的牢狱之塔(M i s c a s t T o w e r),被钉上了这罪罚的钉子,走向死亡的时候…我与黑暗,邂逅了。」
男人以与庞大的身躯不符的流畅动作架起剑尖。
「不久之后…黑暗赐予了我…崭新的剑。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鼻”之一,拥有赋予价值之人(德 兰 布 依)之名的剑作家…将我夺走的,所有的…剑的尸体捆绑在一起,做成了尸剑,赐予给我。然后,我作为“牙”的一人,觉醒了。」
「嘿。在这种地方,你还真像个诗人。」
贝尔冷冷地说道。关于男人的过去和那把剑的事,她已经不想继续听下去了。
她浑身只剩下对男人的敌意。男人手中的剑上那充满怨恨的钢之骸的感应,以及将其作为自己的力量施展着的男人,让贝尔心生纯粹的敌意。
「我不知道你因为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咆哮剑(R o u n d i n g)”徐徐发出了吼叫。已经远远超过了厌恶和憎恨,贝尔只是单纯地希望对方的存在消失。她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有这种心情。但是,在“不能被这种心情所吞噬“这一点上,贝尔手中的剑已经教会了她太多。
贝尔迅速举起剑,用力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吐气,用剑柄抵住额头,眼睛一直盯着男人。贝尔就那样慢慢地把剑柄靠近肩膀,轻轻地吻了吻剑身上的刻印(S p e l l),突然大吼起来。
「用那把死剑,告诉我你追求力量的理由吧!」
男人突然眯起眼睛笑了。
「心存骄傲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刹那间,仿佛回应贝尔的剑的吼声一般,男人的剑刃上浮现出可憎的刻印(S p e l l)。
——LET IT O…!——LET IT O…!
剑突然发出了排泄魔法(R e s t r o o m)的呐喊。聚集在大厅里的影子们齐声沸腾起来,转眼间又和剑士们开始了激战。怒吼声交织在一起,前阵的剑士们士气高昂地挥舞着剑。而男人的吼声仿佛要贯穿一切一般回荡着。
——坏!坏!坏!
——迫!迫!迫!
——破!破!破!
贝尔跳了起来。她像子弹一般,径直向男人挥剑。男人以缓慢的动作迎击。伴随着激烈的剑击声,两人展开了接连不断的对攻。
从男人的剑中溢出的怨恨,甚至会伤害到与之交锋的人的身心,而只要看清这种怨恨的真面目,如何处理这种破坏性的感应就不言自明了。贝尔承受了尸剑的怨恨,而后马上将其斩断,将其反弹回去。
每当两把剑交锋之时,男人身上的钉子就会飞出去。被贝尔弹回来的感应,就这样逆流到男人身上。
「这是享乐!怀抱狮子的人啊……!」
男人叫道。仿佛在肯定这一点,贝尔终于笑了。
交锋的两把剑之间,竟然响起了凄厉的剑乐之音。紧接着,比男人的动作稍快,就贝尔的下一此剑击从男人的侧面切入。
而男人竟然翻转手腕,只用一只胳膊把剑举起,反手挡住了贝尔的剑。迄今为止与贝尔对决过的任何剑士,都没有人能这样接住贝尔的剑。即使有,下一个瞬间他也会连手臂、剑和身体的骨头都被彻底打碎,摔倒在地。
不过,男人还是被这一充满气势的剑击击飞了,在舞台的墙壁上撞出了一个大洞,但他还是浮现出欣喜的表情地站了起来。
「我挥剑是为了了解自己的由缘,你不也是这样吗?」
贝尔说道。然后噤声静观男人的举动。
「怀抱狮子的少女啊…这才正是苦痛。」
男人眨巴着眼睛笑了。
「这才是,被所有剑士们践踏于影子中的丑恶。光明的天赐之子啊…我也和你一样,不过是赌上了剑,为自己的存在而战斗的人。」
「这样啊。」
贝尔突然爽朗地笑着说。
「也就是说,我也有可能成为你,你也有可能成为我……难怪我会感到恶心。」
「正是,如此…」
男人摇摇晃晃地站在贝尔前方。两人都对自己的剑注入了所有的感应,寻找着在这一瞬间施展剑击的机会。
「怀抱狮子的少女啊…我好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战斗了。我想向你报上我已经抛弃的名字……」
「那就报上名来吧。」
最后一次。男人抖了抖鼻子,叹了口气。他巨大的眼球里浮现出微微的笑容,举起了剑。
男人巨大的身体就像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迅速移动着。
他从正面砍向了贝尔——不是像之前那样,以压倒性的破坏力砸下,而是做出了斩杀的动作。贝尔也如同化为了男人的影子的实体一样,几乎和男人同步移动着。当然不是有意为之,两人只是将至今为止从彼此身上所掌握的剑技,都无意识地表现出来了而已。
贝尔和男人的剑都斜砍向了对方的肩膀。在这一瞬间,两人的身体如同跳舞般交错而过,仿佛互相穿过。在彼此背对的狭间,一瞬之后,溅起了剑击的火花。伴随着高亢的剑乐声——两人回转剑尖,如同在舞台跳舞一样。
贝尔的战斗服装( G l a s s w a r e)从肩膀被撕裂,连布料下面的水钢之线都被整齐切断,红色(C a m e l l i a)的衣服霎时变得更红更黑。
男人挥舞着剑,咬紧牙齿,扬起嘴唇笑了。那雄赳赳的双角的左角一下子滚落。就在它无声落下之时,钉在角上的钉子一齐弹了起来。
男人的头部溅起鲜血。但是他没有停下手中的剑。就像互相伸出右手一样,两人彼此向对方刺出了剑尖。这是由二人的剑斗所引导的,自然而然形成的一记剑击。
贝尔的眼中闪耀着光芒。
那难道是闪耀着白银光辉的剑刃在一瞬之间所展现出的的幻影吗?
“咆哮剑(R o u n d i n g)”明明已经被打碎的剑尖,在那一瞬间似乎真的复活了。
两把剑的剑尖汇聚于一点。两个人爆发般的力量被压缩在一点之上,剑身弯曲。
就在那个刹那。
(现在,用霸道征服了自己的暴君,将由被支配的人们打倒——)
随着指引者(G u i d a c n e)的声音,贝尔看到了自己的力量在扭曲。光明与黑暗交织,力量与力量在一瞬间融合在一起。“咆哮剑(R o u n d i n g)”那仿佛生命本身的力量,与男人施展的尸剑的力量相呼应,发出壮烈的咆哮。
咕唧。男人握剑的手碎了。一根不同于钉子的东西从内侧贯穿了男人的手掌。是钢的碎片。男人的剑上出现了裂痕。扭曲的钢发出声音弹了起来,然后竟然爆炸了。不可思议的是,剑的碎片全都飞向了男人。一直以来积累在剑上的怨念,似乎都以男人的身体为目标爆发了。
在贝尔的面前,男人的身体变得四分五裂。
然而,男人的脸虽然变得如刺猬一般,但那巨大的眼睛却毫发无伤,满足地看着贝尔。在那个瞬间,贝尔已经放出了最后的剑击。当闪耀着白银光辉的利刃刺进男人的身体之时,贝尔仿佛隐约听到了男人内心的呻吟。但是,男人将自己的呻吟吞入肚中,并没有将之解放。男人拒绝将愤怒、悲伤和内心的一切传达给贝尔,只是无心地接受了“咆哮剑(R o u n d i n g)”的刀刃。
在猛烈的一斩之下,男人的身体从上臂被横砍成两半,慢慢地倒在贝尔的脚边。他的腿还站在舞台上,不一会儿,一个连光晶石的光都无法穿透的黑暗之影出现在男人的脚边,周围骚动的影子全都一齐被它吸了进去。
「这样就结束了……」
在贝尔脚边,男人的巨大眼球像婴儿一样眨了眨眼。
就在这时,男人的身体陷入了自己的影子中,消失了。男人带着影子回到了黑暗中。之后什么也没有留下。
呼……
贝尔重重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