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巴德尔山脉的骚动在帝都广为流传。
前所未见的骚动,中心居然是举世闻名的名校──帝国军官学院,必然成为一大问题。
当然,也有人要追究包含学院长克萝诺雅•海兰德在内各理事会成员的责任。
但是早在最终测验开始之前,克萝诺雅就已遵从国家决策离开雷欧梅尔。
此外,理事会保有的议事纪录上,也有她将巴德尔山脉排除在选项外的发言,所以追究她责任的声音渐渐消失。
「我听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艾德加。」
刚从帝城内大会议室走出来的尤里西斯•伊格纳特这么说道。
「似乎有一名理事会成员死了。」
「对菲欧娜小姐所搭乘那艘魔导船做最终确认的贵族吗?」
「没错,据说那个男人是服毒自尽。似乎在这次事件公开之前就死了。也因为这样,大批骑士前往他家搜证。」
「不过,反正什么都找不到吧?」
「我也这么想。简直像是从一开始就打算要死,感觉准备得很周到。」
伊格纳特侯爵停下脚步,靠着墙抱胸而立。
「虽然尸体已经腐败得很严重,不过有趣的是,他死的时候好像在笑。」
「听起来像是他根本不怕死呢。」
「那个贵族大概很高兴吧。好比说,他可能有效忠的主子,而且这场骚动能为主子带来好处──就算是死也能对主子有益,或许让他觉得很幸福吧。」
「看样子,这人和我一样忠心。」
伊格纳特侯爵笑了笑,全身上下散发近似于杀意的强烈情绪。
尽管脸上依然挂着笑容,那股霸气却让路过的人都不禁倒抽一口气。
「话说回来,那艘把考生带往巴德尔山脉的魔导船怎样了?」
「好像坠毁在某处荒野。因此巴德尔山脉一事知情的人都死了,待在原定考场等候的考官们也要过好几天才发现情况不对。帝都花了很多时间才有所行动,也是因为这样。」
「原来如此。看来那个死掉的贵族,还真是下了不少工夫呢。」
「毕竟是能当上理事的贵族嘛,恐怕为这场骚动赌上了身家性命吧。那名御用商人的引导,也是由死掉的贵族安排的。」
说到这里,伊格纳特侯爵闷闷不乐地说道:
「看样子,这是个连派阀都不能信任的时代。」
毕竟先前那场骚动的犯人,盯上了英雄派和皇族派都有关系人士参加的考试。帝国军官学院特待班最终测验考生的父母,全都有同样的愤怒,这和彼此的派阀无关。
「魔王教啊。连少爷……更正,解救菲欧娜小姐的冒险者是这么说的。」
艾德加故意这么说,伊格纳特侯爵听到后怒火稍微平复了些。
「据说是无意间在公会听到的。幸好有从菲欧娜那边得到他的消息。」
前几天的事──
『菲欧娜,救你的是冒险者,而阿斯瓦尔最后等于是自我毁灭,对吧?』
『是的,就如父亲大人所说。』
『那么,之后你的力量也变得比较稳定了。这点也没错吧?』
菲欧娜回到伊格纳特侯爵身边时,侯爵先是因为能见到她活着回来而松口气,然后才询问爱女经过,得到的结果就是这样。
身为一个父亲,他并未追究女儿话中的不对劲之处。
『真是的……无论是我的女儿还是他,收尾都做得不够漂亮啊。』
『父亲大人……?您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说……幸好菲欧娜你能活着回来。』
伊格纳特侯爵回想父女之间的对话,接着疲惫地叹了口气。
「我的女儿还真傻。要是我找克劳赛尔家的骑士确认,他们有义务要回答那位冒险者是什么人的。」
「菲欧娜小姐和那位『冒险者先生』当时可能累到顾不了那么多吧。要不然,也可能是那位『冒险者先生』无意隐瞒。」
「大概是后者。他自己也需要些时间冷静,才会拜托菲欧娜这么说吧。」
伊格纳特侯爵猜到连的意图,并未觉得反感。
想到人家前后救了女儿两次,就让侯爵愿意尊重对方的意见。
「消息迟早会透过克劳赛尔男爵传来吧,不过表面上只会是克劳赛尔家骑士听到的情报。在这件事情上,那个少年应该不会做出错误的判断。」
所以连的事暂时不急,伊格纳特侯爵打算先处理自己做得到的部分。
「帝都这边已经没事了,回去吧。还有比追究责任更重要的工作。」
听到主人意外地不打算在帝都有什么大动作,让长年在旁伺候的艾德加感到不太对劲。他觉得主人为这件事杀几个贵族都不奇怪。
相反地,其他贵族倒是声音很大,还有人把一些耸动的词挂在嘴边。
「这样好吗?我还以为主人会留点痕迹才回去。」
「嗯……我也考虑过很多,不过这种事做了也只是演出闹剧。现在根本没有魔王教的情报,做什么都会变成互相推卸责任吧?没用没用,只是在浪费时间,所以我不干。与其搞这些,还不如回去陪菲欧娜。」
说得斩钉截铁的伊格纳特侯爵,其实另有想法。
◇ ◇ ◇ ◇
另一条走廊上,有一对男女。
一个是五官英挺的银发少年,年纪和连相差无几。
少年身旁的女性年纪比他大一些,是猫妖(Cait Sith)──外观像是猫变成人的种族与人类的混血儿。
「所以说,就是这样喵。」
「什么叫就是这样──不要省略,重新说明一遍。」
少女的随兴口吻,让银发少年叹了口气。
容貌端正的少年无奈地重复:
「自杀的理事身上有刻印对吧?从那里开始。」
听到他这么说,混血少女喵哈哈地苦笑。
可能是因为继承了较多人类特性,少女身上的猫妖特征只剩猫耳和尾巴,配上她亮眼的五官显得很可爱。
银发少年伸手轻捏少女的脸。
「为什么要捏我喵!」
「因为你不认真,蠢蛋。更何况根本就不会痛吧?」
「是啊喵。话又说回来真不愧是殿下!您就连捏人的力道也恰到好处,真是天才喵!」
「啰唆。这种赞美听了也不会开心。有空闲扯还不如快点告诉我。」
少女轻咳一声。
她一改先前的随兴,换上正经的表情,以略微严肃的口气说道:
「理事身上刻印带有的魔力,已经确认到和过去魔王臣下身上的一样喵。」
「换句话说,若不是魔王军的余孽,就是那些企图让魔王复活的家伙。」
「推测是这样喵。」
「这么一来就麻烦了。要是我们国内有人被魔王的力量吸引,代表派阀也不能信任了。」
「那么,该怎么办喵?」
「那还用说。为了抓出魔王支持者,必须找到一批信得过的同伴。」
少年讲得坚定,混血少女却面有难色。
「能够与殿下有相同主张的人,都不怎么好应付喵。」
「但是,只靠我一个做不到。要是我全都自己来,恐怕不止会被敌人咬一口,搞不好还会被吞下肚。」
「不过殿下!要寻找同伴也行,但是还请殿下尽快选出专属的骑士喵!」
「我知道,但我还没找到合得来的骑士,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吧。」
银发少年再次叹了口气,对以近侍自居的混血少女这么说道。
◇ ◇ ◇ ◇
「皇族派无法信任的此刻,我需要能够共患难的伙伴。」
听到伊格纳特侯爵这番话,燕尾服绅士艾德加微微一笑。
「嗯?你为什么要笑啊,艾德加?」
「没想到会从主人口中听到这种话。不过,我认为主人的想法没有错。」
伊格纳特侯爵自嘲地回了句「确实如此。」接着说道:
「一旦牵扯到魔王教,就得是能够托付性命的人,头脑要好不用说,心志也必须坚定。唉呀呀,我自己讲了都觉得很难找啊。」
伊格纳特侯爵十分苦恼。克萝诺雅当然是个选择,但是自己也想寻找其他的可能性。
目前,信得过的人还有克劳赛尔男爵。
他愿不愿意先放一边,伊格纳特侯爵想要更多可以共患难的同伴。就在侯爵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时──
『唉呀呀……要是除了同伴之外,还能找到专属骑士就好了。』
声音从前方转角处传来。
接着,伊格纳特侯爵就在转角遇上了说话的人。
「喔?」
「嗯?」
在伊格纳特侯爵的惊讶声之后,接着就是银发少年的疑问声。
打了照面的两人相互凝视起对方的眼睛,彷佛要发掘潜藏其中的真意。
「──唉呀呀,居然是拉迪乌斯殿下。」
「──原来是你啊,尤里西斯。」
各自说出对方的名字后,两人都沉默下来。
即使晓得和随从谈话的内容应该已经被对方听到,两人还是要试探一下对方。
尽管面前是让许多贵族都要避开的大贵族尤里西斯•伊格纳特,名为拉迪乌斯的少年也绝不退让。
他就像回瞪似的,视线始终没有挪开,态度堂堂正正。
「待会儿有空吗?」
起头的是拉迪乌斯。
「本来已经决定回欧培海姆,不过既然是拉迪乌斯殿下的邀请,无论要去哪里,我尤里西斯都愿意奉陪。」
看见男子微笑以对,先行迈步的拉迪乌斯询问已经在他背后的伊格纳特侯爵。
「如果你的女儿不幸身亡,你会怎么做?」
「您是指这一次的事吗?还是指皇族拒绝提供素材那一次呢──拉迪乌斯第三皇子殿下。」
「当然,是后者。」
在旁陪同的艾德加,此时心跳快到胸口隐隐作痛。要是主人接下来毫不保留地把话说出口……一想到这里就让他担心不已。
然而,他的主人只是闲聊似的随口回答:
「如果菲欧娜因为以前那件事而死,我恐怕不会原谅雷欧梅尔和皇族。」
「那么,不肯原谅的你会怎么做?」
「虽然只是想像,但我应该会期望雷欧梅尔灭亡。为了达到目的,想来会杀掉很有希望成为下任皇帝的第三皇子。」
「嗯,你应该会这么做吧。」
「话先说在前面,我明白您无法干涉陛下的决定。真要说起来,我是私底下向陛下提出请求,拉迪乌斯殿下应该是最近才知道这件事……不过就算将这点也考虑进去,我的恨意恐怕还是难以用笔墨形容。」
「嗯。这点我也能理解。」
说到这里,拉迪乌斯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伊格纳特侯爵。
「不过尤里西斯,如果彼此目的一致,你不觉得大家可以合作吗?就算你对皇族怀恨在心也一样。」
「喔?您不怕我从背后刺您一剑吗?」
「如果我所做的事也对你女儿有益处,我敢肯定你会选择实利。」
接着又是数分钟的沉默。
彼此看着对方的眼睛,什么也没说。
他们的随从也都没有开口,只是屏息旁观,专心得连眨眼都忘了。
「哈哈!面对我尤里西斯还能这么强硬的人,您可是第一个啊!」
尤里西斯伸出手,拉迪乌斯握住他的手。
在连所知的故事里,夺人性命者与被夺走性命者。
还要再过一段时间,连才会得知他们携手合作。
◇ ◇ ◇ ◇
连搭乘马车回到克劳赛尔。
涌上的倦意让他叹了口气,然后仰头看向克劳赛尔的中央区域。
(总算……回来了。)
告别菲欧娜至今,正好过了三周。
若问为何会过这么久,则和造访巴德尔山脉的魔导船有关。
魔导船上有许多帝都骑士。连并未遭到他们盘问或调查。克劳赛尔家的骑士必须善后,所以连也保险起见而留下。
至于护卫考生的冒险者们,则被带往帝都查问。
不过,想来用不着担心。冒险者之中甚至有人博得贵族子弟的好感,让对方想要雇用他。
此外,菲欧娜(不是连)也向克劳赛尔家的骑士们说明了不少事。
例如跌落吊桥之后发生什么事、那场骚动与凯和梅达斯关系重大,以及魔王教的存在。
对他们说明时,菲欧娜都明讲是多亏了「连」而非「冒险者先生」。
「连兄弟,咱们总算到了呢。」
通过城门之后,同乘一辆马车的骑士说道。
「这段在我的人生里密度高到可以争前两名的时间,总算要结束了。」
「顺带一问,另一段是什么?」
「当然是带着莉希亚小姐赶来克劳赛尔那时。」
不用说,这些都只是闲聊谈笑。
连一边和骑士闲扯,一边从窗户打量克劳赛尔。
一阵子不见的市民向连打招呼,连不禁对眼前景象感到怀念。以前他就有过这种念头。不知不觉间,在克劳赛尔的生活似乎已经成了自己的日常。
彷佛灵魂得到洗涤一般,有种难以言喻的惬意。
连试着闭上眼睛。可能是先前都无法安心休息吧,眼皮不可思议地愈来愈重。
他搭乘的马车登上山坡,停在克劳赛尔男爵宅邸前。
「连兄弟,我们到喽。」
「咦……已经到啦?」
「看来你果然很累。向当家老爷报告之类的交给我们,你先回去休息如何?」
连罕见地想同意骑士的提议,不过他还是有点担心这次的骚动。
就算详情可以明天以后再说,好歹还是该报个平安,告诉人家自己回来了。
连「啪!」地拍打脸颊让自己清醒,然后走下马车。
就在这时──
「……连!」
莉希亚往马车跑来,从她脸上能看见种种情绪。
对于连回来的欣喜、听到消息后对骚动的担心、得知巴德尔山脉一事的震惊,以及想要早点让连休息的体恤。
「巴德尔山脉的吊桥意外后,我们立刻向当家老爷报告。大小姐一听到就说,即使只有她一个人,她也要去巴德尔山脉。」
来迎接马车的骑士在连耳边说道。
于是迎接的骑士退开,莉希亚来到连身旁。
雷札德和拜斯也从屋里现身,朝马车的方向走来。莉希亚抢在他们两个之前,握住连的手。
「……连!欢迎回──」
她立刻闭上嘴。
看见连手上的灼伤,莉希亚瞬间明白被衣服遮住的部分──手臂多半也一样,于是她强行拉住灼伤比较不明显的那只手往回走。
「父亲大人!我带连进去!」
她没等雷札德回应,就把连带进本邸。
和雷札德、拜斯擦身而过时,连小声说了句:「不好意思。」
两人笑着要连别放在心上。
(……好想睡啊。)
一直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全身上下的力气都溜走了。
两人进了本邸,正要从玄关大厅的沙发旁通过时,连的身体晃了一下。
全身瘫软的连倒向沙发时,也牵连到了莉希亚。
「连……?」
莉希亚坐到沙发上接住连,把他的头放到自己腿上。
以圣女大腿为枕的连,已经昏昏欲睡。
他咕哝了句:「对不起。」反射性地想要起身。
「辛苦你了,连。」
莉希亚把手放到连肩上。
大概是神圣魔法吧。一股令人感到很舒服的暖意,让连的眼皮变得更为沉重。
「我觉得……我已经够努力了。」
「嗯,我知道。」
「还有,我好累。」
「嗯,这个我也知道。」
莉希亚把手放上连灼伤的部位,发出白光。
灼伤处留存的些许痛与热,慢慢消失。
「连,你做了些什么啊?」
「嗯……虽然听起来很像假的……」
看着在自己腿上闭起眼睛,随时都会睡着的连,莉希亚微微一笑。
还想再听一下他的声音,所以忍不住开了口。
而且乖乖枕着自己大腿的他好可爱,莉希亚舍不得这段时光。
「先是碰上想让魔王复活的人……又碰上突然复活的阿斯瓦尔。」
「唉呀,真厉害。不过,连赢了嘛。」
「那个……你不怀疑吗?」
「我反而想问为什么要怀疑呢?真是的。」
莉希亚表面上和平常一样,内心则是满满的惊讶。
只是现在心思大多放在治疗连上面。
「……对了。我有件事想问莉希亚小姐。」
莉希亚可爱地歪头,回了句:「问我?」
「那段藏在备忘录上的话──」
「~~不会吧?你发现了吗?」
「对着灯光就看到了……抱歉。不过……」
毕竟原本以为不会穿帮,听到人家已经发现,让莉希亚感到很害羞。
但是,一听到是那句话和她的短剑救了连,莉希亚顿时把羞怯抛到脑后,脸上有了笑意。
「那句话让我觉得好温暖,而且多亏了莉希亚小姐送的短剑,才能折断阿斯瓦尔的角。我能活下来,都是多亏了莉希亚小姐。」
莉希亚先是「咦?」了一声,不过很快就藏起了惊讶。
「……哼哼,我的护身符确实有效呢。」
既然连刚刚有提到阿斯瓦尔复活,那么大概是自己的魔力对不死生物有效吧。莉希亚心想。
当然,她还有很多事想问。
不过,莉希亚决定以连的身体状况为优先。
「要不要就这样睡一觉?」
「……好。」
「呵呵,乖孩子。」
此刻的连,已经没有余力思考。
吃了一惊的莉希亚,露出满是慈爱的温柔表情,轻轻抚摸连的头。
「那么,晚安。」
(插图015)
声音里的温柔,不输她的表情。
在莉希亚的注视下,连放下沉重的眼皮。不过他突然又像想到什么似的,睁开眼睛看着莉希亚。
莉希亚有些惊讶地问:「怎么了吗?」于是──
「──我回来了。」
总算回应了莉希亚的「欢迎回来」之后,连闭上眼睛。
莉希亚再度露出微笑,为连拨开他脸上的头发。连已经落入梦乡。
「嗯,欢迎回来──我的英雄。」
英雄在圣女腿上安眠,圣女治愈英雄。
在稍后来确认状况的优诺眼里,这一幕如梦似幻。
从小看着长大的白色圣女与她的英雄,构成一幅宛如圣画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