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嗒嗒嗒当~。哆……嗒嗒嗒当~。
咯……嗒嗒嗒当~。哆……嗒嗒嗒当~。
民营电车伴随着独特的悦耳声音在路上行驶。这一代的运营记得是百鬼夜行商会负责。但是,谁在经营电车这个问题对于乘客来说根本不重要。
方便、准时、能开起来,只要能够满足这些条件,其他都无所谓。
弓儿被固定的震动舒舒服服地哄着,已经甜甜地进入梦乡。她在窄窄的座位上灵巧地缩成了一团,但有时候会突然失去平衡,慌慌张张地摆着双手从座位上掉下去,然后又自己慢慢地爬回去。
在对面的座位上,皆崎用手托着脸,在摇晃中眺望着窗外。
窗户玻璃十分厚实,而且布满伤痕,映在上面的景色就像水槽里一般浑浊。向后流逝的景色恍如梦境,感觉有些遥远,又罩在淡淡的朦胧之中。不久,翻飞的五颜六色国旗映入视野。蓝天白云之下,如今已失去意义的他国印记被长长的绳子串在一起,随风飞扬。绳索的一头连着一个红白色的圆圆的大帐篷。
皆崎嘀咕
「就是那里」
似是什么人撒手不要的传单飞入视野,传单上夸张的文字这样宣传道。
华丽奇异神秘莫测的杂技数不胜数,不容错过……空中秋千……飞刀大师……软体少女。马戏团马戏团,天下一绝的大马戏团……就在这里。
「『不死的件』所在的马戏团」
棒极了!嘹亮的梦话脱口而出,结果弓儿噗通一下摔了下去,瘫软在地板上。
皆崎单手搂着她肚子把她抱起来。
二人没带行李,一身轻松地走向电车的出口。
咯……嗒嗒嗒当~。哆……嗒嗒嗒当~。
咯……嗒嗒嗒当~。哆……嗒嗒嗒当~。
咯……嗒嗒嗒当~。哆……嗡嗡嗡嗡,吱吱,吱吱。
电车停车,陈旧的车体沉重地轧轧作响。
就这样,皆崎和弓儿抵达目的地。
* * *
「尽管费了一番力气才筹措车费,但难得有电车通行,坐一程还是不错的」
「你这混蛋说什么鬼话!本姑娘浑身酸痛!」
「那是当然。弓儿小姐,您那样睡身子不疼才怪」
「那你倒是先告诉本姑娘啊!」
「我告诉过了,大概有五次」
「什么?那本姑娘有回答吗?」
「五次的回答非常一致,都是甜美的睡息」
「你这木头人!」
弓儿用力朝皆崎踢过去,结果好像把自己的脚尖踢疼了,大叫一声跳了起来。皆崎一边抚摸她的脑袋,一边抬头看向眼前的马戏团。
「这也真够气派啊」
红白色的帐篷扎到了车站跟前,那样子就像只腆着肥满肚子的异形。现在看马戏的观众也不多,这里的帐篷和普通马戏团帐篷大不相同。
这里的帐篷之所以这么气派,不是没有道理。
以前,这里盛况非凡,人满为患的观众把车站都挤得水泄不通,就像是蚂蚁向方糖聚集似的。为了尽快迎接观众入场,同时也为了容纳所有观众,马戏团对帐篷反复进行扩张,但扩张的帐篷最后以破裂告终。如此超出极限,导致了悲剧发生。人越聚越多,越热闹就越有人凑热闹,最后就像骨牌倒下一样酿成事故,最后马戏团就干脆地转型为高价预约制。就这样,现在马戏团的经营死气沉沉,但依旧赚得盆满钵满。
他们唯一的摇钱树就是……
「『不死的件』的预言……是吗」
「但是啊,这次的信不就是那个件送来的吗?」
弓儿嘹亮地问出来。
皆崎对她深深点头,按着圆礼帽轻声对她说
「嗯,正如弓儿小姐所言。信是件发来的」
皆崎手一翻,在皮包骨的手指间变出烟杆。
然后他叼起烟杆,吸了口烟又吹出来,说
「说是……不求死不能」
他收到来自件的求救信。
这件事对于身为『魍魉侦探』的皆崎彻来说,没有任何不对劲。没有匪夷所思,没有不可思议。但与此同时,信的内容……不,进一步说,件居然会在马戏团,这才是又奇怪又可疑。
归根究底
「不会死的件,还是件吗?」
* * *
件是一种人和牛身体融合的妖怪,简而言之就是人面牛。
他们由母牛产下,出生后立刻做出预言,几天后便死去。
件这种妖怪非常罕见,即便如今俗世和常世已经融合,国内依旧没有听到太多被观测的报告。其预言的内容多关于作物收成或是疫病流行,也就是说件的存在甚至可能左右国家命运。正因如此,早在世界融合之前,件的传说便被广为流传,为人们所恐惧,其存在与死亡都留下了记录。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一只件在做出预言之后还能存活下去。但是,这次的『不死的件』据说做出预言之后也不会死亡,而且还能预知个人的未来。
但是,既然它不会立刻去死,还能够称之为件吗?
关于『不死的件』的信中,存在人的『谎言』吗?
也是为了确认其中情况,皆崎现在来到马戏团。
只听到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
「哎,哎,这也,太惨了」
「厉害呀,流血事件」
在二人面前,是一位戴蝴蝶领结,金丝边红上衣搭配高礼帽的男性,应该是马戏团团长。他现在正在挨揍,都被揍成了破抹布。一群身着黑西服的男人在一位(一眼就能看出是富豪的)老人的命令下,正对团长拳打脚踢。团长不停喘着粗气。
身着金色和服的老人一边捋着胡子一边说
「知道错了吗?你那只件的预言大错特错,就是弥天大谎。预约的时候交给你那么大一笔钱,现在还不给我还来?」
「呸、呸!我应该说过,我家件预言的应验概率本来就只有三分之一,三次之中有一次必定应验!我家『不死的件』就是那样的啊!啊痛!」
「三次里只有一次还敢叫『一定』」
老人再次下令,黑西装们继续对团长实施暴行。拳脚之下,鲜血飞溅到地上,骨头发出断裂的声音。
但是,团长顶着难以承受的剧痛,光明磊落地大喊
「可恶,我绝不屈服!金钱比人命还要沉重!比地球还要沉重!所以,钱比我的命还要重要!啊痛!」
团长的肚子被猛力一踢,滑稽地喷出胃液。浑浊的黄色液体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皆崎无奈地摇了摇头。
「守财守到这个份上,也算是个了不起的人了」
「才怪啦」
「喂,你们几个!」
正当弓儿摇头的时候,有个声音传了个来。
皆崎和弓儿没听出是什么人,面面相觑。然后,他们发现帐篷后面死角藏着什么人。那是一个奇妙女孩,刚才的声音正是出自于她。她美貌出众而又多余地化了浓妆,全身包裹在贴有亮片的紧身衣之中。她瑟瑟发抖,似乎之前一直在偷看着这场围绕团长的骚动。皆崎一看到她过度装饰的容貌,马上明白过来。
「你莫非是马戏团的表演者?」
「没错!软体无骨的蛇少女,亚洲的奇迹就是我,佐佐木爱子!」
「宣传语说得那么夸张,结果名字却那么平凡」
「要的就是反差效果!有问题吗?」
「倒是没什么问题」
「不提这些。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别傻愣着了,赶紧去救团长啊!你们看他多可怜啊!」
爱子高傲地抬头向天,喊了过去。她高高的鼻子像山一样,涂满白粉像雪一样。皆崎和弓儿看了看彼此,开口问道
「那你呢?」
「你就啥事不干吗?」
「天啊!居然让我这除了弱柳扶风柔软无比之外一无是处的稀世软体少女去干那种野蛮的事情,亏你们说得出口!」
「搞不懂你这评价究竟是自负还是自卑」
「团长~!团长~!」
「喂,你干嘛」
弓儿试图阻止爱子。但爱子就像警笛一样接连不断地尖声喊叫。
团长~!团长~!团长~~~~~~~~~!
不久,老人终于疑惑起来。看来他有些耳背。
「嗯?什么情况?」
「团长~!救兵来了啦~,我们来救你了~!」
「可恶,哪里来的家伙竟敢帮这个大骗子!小的们,给我上!给我上!」
老人挥舞着拐杖叫喊。那群黑西装的男人在号令之下齐刷刷地冲过来。他们个个肌肉发达,看上去很难对付。
但皆崎不慌不忙地叼起烟杆,吸了口烟又吹出来,说
「真是没辙」
然后,他————。
用手掌卸开挥来的拳头,用烟杆挥开撞来的其中一人,一个回旋踢将所有人撂倒。就这样,皆崎像只猫咪一样灵巧地从敌群中间钻了过去,随后敌人纷纷倒地。
而且那些人不止倒了下去,竟然还都晕了过去。
皆崎对地上那些窝囊的家伙悠然讲道
「这点程度,『魍魉侦探』绰绰有余」
「磅磅、磅磅、磅磅!」
「噫噫噫噫噫噫噫噫!」
老人呼喊着落荒而逃。
皆崎没有上去追赶,而是朝满身尘土的团长瞥去。
然后他转了下烟杆,对弓儿说
「弓儿小姐请看,这样来得正好,看来既不需要诉诸武力也不需要依赖催眠了。这正是助人的美妙之处。正所施惠他人回馈自己」
「咯,是吗」
这个时候,团长依旧用四肢撑了起来,而且还艰难地朝皆崎他们爬去。他紧紧握住皆崎的手,猛地上下晃动,激动得声泪俱下
「啊啊,您真是个好人!真是感激不尽,感激不尽。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可以做任何事报答救命之恩!」
「报答就不必了,但我正好有件事」
「嗯,什么事?」
团长脑袋一歪,冒出一个问号。皆崎毫无意义地敛去表情,向团长说出自己的请求。
「可以的话,请让我见见『不死的件』」
「唉,这可不成」
团长一口咬定。皆崎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哈???」弓儿脱线地惊呼出来。团长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接着往下说
「金钱比人命还要沉重!」
『不死的件』是高价预约制!
皆崎明白过来。
守财奴做到了这个份上,着实给人添麻烦。
「『魍魉侦探,畅行无阻』!」
「到头来还是用这招啊!」
弓儿十分物语,把双手交扣在脑后。
就这样,皆崎和工人成功进入了马戏团。
* * *
「这就是我们家的『不死的件』……奇怪,为什么我没收钱?」
「『魍魉侦探,畅行无阻』」
「唉,哦,是的。请尽情观赏,嘶……奇了怪啊?钱还」
「『魍魉侦探,畅行无阻』!」
「钱」
「『魍魉』!」
「…………这大叔也忒强了吧」
皆崎和弓儿费了一番力气,好歹见到了『不死的件』。
马戏太中心的圆形舞台上放着一个金笼子,一只人面年正在笼子里悠闲地啃着草。
弓儿走近一看,「哇」地叫出声来。牛的身子上真的长着一张令人毛骨悚然但却毫无特征可言的人脸。牛保持沉默许久,但抬头看了眼皆崎和弓儿之后,缓缓地张开了嘴
「『你们将永远一起旅行』」
「皆崎的彻啊,听到了吗?瞧这家伙嘴真甜!」
「唔……那样的话我就伤脑筋了啊。莫非你是随口乱说的?」
一阵沉默。
人面牛没有回答,而且索然无味地又回去继续吃草了。它连思考提问的迹象都没有,甚至好像连自己刚才说了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皆崎深沉地叼起烟杆。弓儿不解地脑袋一歪,疑惑地说道
「咦?这家伙虽然能说人话,但该不会不理解含义吧?」
「而且,『不死的件』是牛的身体,牛蹄连铅笔都拿不了……何况还被关在金笼子里」
皆崎对目前的情况完整确认了一遍。
笼子的栅栏又粗又结实,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而且笼子与马戏团入口距离很远。另外,视财如命的团长绝不可能放它出笼子。
也就是说,它无法到达信箱,也没有机会和能力来写信。
皆崎吸了一口烟,如白蛇一般吐出细细的烟雾。
「既然这样,一定是有人冒充了件」
* * *
马戏团应该还有其他人员。
比如传单上就是这么写的。
空中秋千、飞刀大师、软体少女。
但是,规模如此之大的马戏团里就只有这么几个人,显然不正常。俗话说『船长多了敢往山上开』,但三个船员连军舰都开不了。不过,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内情吧……皆崎和弓儿这样心想。不过,抛开团长不算,整个马戏团即便加上后来入伙管做饭的女性以及管大道具的男性,总共也就五个人。
实在是令人无言语对。可是——
「这都算多的了啊!」
飞刀大师这样说道。
为什么知道他就是大师,其实根本不是因为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只因为他时时刻刻都在操弄着小刀。他将小刀扔出后又接住,不断这样循环。
这项技术叫做转飞刀。有时刀刃还在手指间掠过,可见呵护备至。
大师——青年草张羽金一边不停地让飞刀呼啸着在指尖转动,一边说道
「不,过去人更多,那时候都多到不晓得是观众多还是团员多了呢,哈哈哈!但是发生许许多多的事情之后,看中『不死的件』的观众越来越多,砍掉再多演出项目也没什么所谓了,所以其他人一个接一个都被开除了。我们能留下来反倒是奇迹啊!」
「你们被当作宝贵的团员留了下来,这里面有什么原因吗?」
「当然有了!首先我是团长的侄子,一出生就是不碰刀子就静不下来的体质,再就业堪忧!」
「那是什么体质啊」
「听大夫说,这叫做『先天性匕首缺乏症』」
面对弓儿的怀疑,羽金青年轻描淡写地给出这样的答复,不晓得这话是真是假。看他清爽的表情,应该不像是在撒谎。皆崎想明白后点了点头。俗世与常世混在一起,俗世规律大乱,怪病确实变多了,蹩脚大夫也更多了。
手里的刀转得更快了,羽金青年接着往下说
「然后是……软体的小爱跟团长正在交往,耍空中秋千的矢岛一下到地面就会死」
「连本姑娘都觉得这情况不太对劲」
「然后,负责做饭和大道具的久世夫妇不可或缺。哎呀,把表演者统统开除之后,他们的恋人呀家人呀朋友呀,幕后人员统统都散了……正当发愁的时候,久世夫妇提出让我们收留他们,就算不给工钱也没关系。真是雪中送炭啊」
羽金青年兴奋地感慨道。
皆崎挥了下烟杆,说
「那可真是大度啊」
「可不是吗?虽然俗话说最贵的东西莫过于免费,但夫人做的饭很好吃,先生又有一身怪力,真是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多亏了他们的辛勤工作,我们每天都面带笑容」
银色的残影描绘出漂亮的圆,飞刀速度已经到了看不见的速度。那样子好像是洄游鱼拼了命不停地游一样。不过,那也得有在空中遨游的鱼才行。
羽金青年维持高速的杂技,皆崎对他问
「然后,那个『不死的件』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记得当时马戏团没钱,团长躲债跑到一个牧场里想弄些牛奶,正好碰上母牛生产。他发现生下来的是件,带回去能赚一大笔,结果件做出第一则预言之后还没有死,于是他就赚了又赚赚了又赚赚了又赚」
「那不就是偷来的吗」
弓儿冷静地吐槽道。羽金青年哈哈大笑蒙混过去。
皆崎按住圆礼帽,一边深思一边嘀咕
「……的确是从母牛肚里生产的吗。谢谢你,我们先告辞了」
「嗯,不用谢。自从马戏团改成高级预约制之后,观众们就只顾去看『不死的件』,我们闲得很,还请慢慢参观吧」
这个时候,飞刀的速度超出他能控制的极限。他动作没能跟上,刀从双手中滑走,呼啸着并排垂直扎下。羽金青年脚背被扎穿,发出尖锐的哀嚎。
「痛死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皆崎和弓儿迈出脚步,没有理会那脱线的叫声。
然后,他们来到了紧紧设在巨大帐篷背后的小帐篷。他们穿过直接连通两个帐篷的入口,走到了里面。可能是没开灯,小帐篷里一片漆黑。为了防止走散,弓儿紧紧牵着皆崎的手,同时诧异地说道
「设两个帐篷是干嘛啊」
「一个帐篷是『不死的件』专用的,另一个是……」
「另一个是!」
「为我们设的!」
响起两个声音,一高一低。
砰,帐篷里的灯光点亮了。
在帐篷中心,空中秋千正在摇摆。
* * *
嗒、嗒、嗒、嗒嗒嗒啷~当!
嗒、嗒、嗒、嗒嗒嗒啷~当,当!
「哈!」
穹顶型的帐篷顶附近,有人在旋转。
此人就像是表演跳楼,抱着伸长的腿咕噜咕噜打转。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但是,人不能永远停在空中。那人落了下去,但又灵巧地抓住了荡回来的秋千。只听到吱的一响,此人站在了秋千上。
拍手喝彩!欢呼雷动!
「精彩绝伦,精彩绝伦!」
但实际上,鼓掌欢呼的就只有软体少女爱子一个人。总之她的声音非常大,从她手里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撞向帐篷顶,在整个空间中回荡开来。
不久,空中秋千的表演者停了下来。随后,银色的秋千降落在靠近地面的位置。此人和皆崎四目相交,在秋千上说道
「唔呵呵,我有『空中依赖症』,抱歉请让我悬在空中。我叫矢岛,幸会。我一下地就会死,唔呵呵呵呵呵」
「……尽管我有一肚子话想说,但我全都咽回去了。您好,幸会」
「唔呵」
名为矢岛的人物在秋千上坐下,可疑地一笑。
此人没长头发,大大的嘴唇涂得艳红,瘦瘦的身子跟爱子一样穿在贴满亮片的紧身衣。但是,矢岛比爱子特征更加鲜明,而且也有所欠缺。总而言之,矢岛的性别不明,紧贴在肌肤之上的布料不论上面下面都毫无起伏。
好像中性,又像双性。
皆崎苦恼了一番之后,开口说道
「那么,我可以问问您『不死的件』的事吗?」
「哎呀,预料到聊我的事会讲得很长,所以直接不寒暄了对吗?漂亮漂亮,但是不行。你要慢慢地,认认真真地,仔仔细细地和我聊」
「矢岛姐姐!我有话要对他们说!打扰一下可以吧?」
爱子从舞台一端大声叫道。
矢岛呵呵一笑,接着就像顺着丝线爬行的蜘蛛似的一下子被提上空中。只见是爱子用墙上的手柄调节了高度。爱子把矢岛送到上面去后来到观众席,伸出屁股重重地坐了下去,并且向皆崎和弓儿招手。
二人相互看了看,也走过去。他们走近之后,爱子压着嗓门悄悄地说
「你们刚才好险!矢岛姐一聊起来就没完没了了,一旦被抓到就完蛋了!从人生经历到未来梦想全都要给让你们听个遍!」
「那真是糟糕,这人本身就像个陷阱啊」
「踩上去就会完蛋,那应该更像地雷吧?」
「总之!我欠你们一个人情,所以现在帮你们一把!哼!换做平时,我可不会这么多管闲事!」
「人情是指」
「你们不是帮我救了团长吗!」
爱子鼻尖指着天说道。皆崎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没想到爱子还算重情重义。爱子可能是害羞了,高傲地准备把腿跷起来,但她脸上表情一僵,又把腿放了回去。皆崎好奇一看,只见她紧身衣外面缠着厚厚的绷带。
「您有伤?」
「是的,上次飞刀表演的时候被咻地一下扎中了,然后被送到大夫那里进行了紧急手术……好不容易才拔了出来啊……先不提那种事了。我看你们在到处打听『不死的件』啊!为什么为什么?」
「……这是因为」
「你们要是想偷走它,我就帮你们」
「……啥?」
弓儿对这始料未及的提议感到费解。爱子看到她的表情,哼了一声。
看来她发现事情并不如自己的预期。她搂着胳膊,接着往下说
「什么嘛,你们刻意转到马戏团背面,我还以为你们肯定是小偷呢!都怪『不死的件』,我们被赶下了舞台,我们又吵又闹逼着团长才给我们另外搭建了一个舞台!虽然说是在这个么谁都看不到的犄角旮旯!」
「为恋人弄出这样一个地方……真不知道那个团长到底是抠门还是不抠门」
「这里也净是些莫名其妙的家伙啊,皆崎的彻啊」
弓儿重重地叹了口气。
在二人面前,爱子鼻尖指向天花板,从鼻孔里呼出一大口气。
「这是什么话,你们才莫名其妙呢!进一步说,你们这叫可疑!简直是怪人!到底什么来头!」
「我是『魍魉侦探』」
皆崎抬起高礼帽,作自我介绍。
本来以为爱子会反驳说「什么鬼」,结果她愣愣地眨了眨眼睛,说
「魍魉?也就是妖怪吧,妖怪的侦探?」
「是这样没错,有问题吗?」
「哎呀,那来得正好,我带你们去找久世夫妇。你们要仔细听取她的烦恼!以前我问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他们就说让我去找妖怪相关的专家!」
爱子捂着腿站了起来,甩着屁股迈出脚步。就是夫妇应该是负责幕后,但他们为什么要找妖怪相关的专家呢?
面对皆崎和弓儿萌生的疑问,爱子继续往下说
「他们说,怀疑『不死的件』是冒牌货!」
* * *
噗滋噗滋噗滋噗滋,锅里煮着萝卜。
锅里煮着萝卜。
煮着大量萝卜。
「这应该是三食大根,听说以美味着称」
「被萝卜就打发了,这马戏团的家伙可真厉害」
「那么……两位莫非就是?」
「久世太太!这两个人说是『魍魉侦探』!那我先走了!」
爱子扭着屁股离开了。
可能是为了失火时火势蔓延,厨房设在户外。在那里炉灶点着火,火上煮着锅。
自从很久以前进口阻绝,天然气便成了珍贵资源。又由于常世『不喜欢人类发达的科技』,许多技术停滞或是早已瘫痪,结果电价也水涨船高,很多村落和街道也因此断绝。于是,人们大范围改为依赖过去的火力。
可以说,做饭的负担也变重了,尤其是还身怀六甲。
「您腹中怀着孩子?」
「嗯,是的」
皆崎对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女性问道。挺着大肚子的她点头承认。听到这个回答,弓儿两眼放光,小小的身体又蹦又跳。
「喂喂,可以让本姑娘摸摸你的肚子吗?不行当然就算了!不过让本姑娘温柔地摸一摸的话,小宝宝也一定会很开心的!」
「弓儿小姐,别闹」
「呵呵,没关系,我觉得这孩子也一定会很开心」
久世太太笑着答道。
弓儿兴奋地跑了过去,温柔地抚摸久世太太的肚子。这时皆崎询问太太的姓名。
太太名叫久世茉莉奈,鼓鼓的肚子里育有已足月的孩子。
弓儿征得同意后把耳朵贴在肚皮上,呵呵一笑闭上眼睛。
「有在动的声音啊!这孩子就快出生了呢!」
「是啊……本来应该已经到产期了」
「……您是有什么担心事吗?」
「嗯」
皆崎皱紧眉头问道。
茉莉奈含糊其辞,想了一会儿之后开口说
「请问……『不死的件』真的是件吗?」
「您为何这么问?」
皆崎平静地反问回去。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茉莉奈的表情十分黯淡。
她紧紧咬住嘴唇,百般苦恼之后才总算肯讲出来
「因为,团长变得越来越怪了,满嘴钱钱钱、『不死的件』大人,整个人傻透了。他也因此饱受怨恨」
「嗯,我非常明白」
「照这样下去,那个人用不了多久就会没命的!」
「……嗯,我想也是」
皆崎答道。即便不是件,这件事也能预测到。
在这个混乱不堪的国家里,对一时得势的富豪和当权者竟然给出『只有三分之一概率应验的预言』,简直是疯了。他总有一天会犯下大错而丧命。到时候肯定会被扔进夜市的大锅里煮得透烂,团长关东煮就此告成。
煮满萝卜的大锅里腾着泡泡。茉莉奈一边挑动炭火调整火力,一边继续往下讲
「那么情况如何?那只件确实是假货吧?」
「不,据我所见,那是真货」
皆崎遗憾地告知事实。哐啷一声,夹子从茉莉奈手中掉落。她大大地张着嘴,用力抓住皆崎的肩膀,连弓儿也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
茉莉奈唾沫横飞地粗声大喊
「但是,『不死的件』要是件的话!」
「并不并不,『人面牛』『由母牛产下』『用人语预言』……既然如此,那它一定就是件了吧。我并不认为『预言』是认定件的关键要素,都满足这么多的要素了,一定足够了」
皆崎以规劝的口吻这样讲道。茉莉奈很不服气似的紧紧抿着嘴唇。
不知道为什么,她眼睛里挂着大颗的泪珠。她松开皆崎的手,失望地低下头,缓缓地摸了摸自己鼓鼓的肚子。皆崎见她神色黯然,又补充道
「不过它以而言,存在着缺陷」
「我的『不死的件』有什么缺陷!」
就在这时,一阵风暴闯了进来。
这阵风暴,就是团长。
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皆崎和弓儿吃了一惊。只见团长身后呆呆地站着一个人高马大的男性。想想马戏团中还没见过的人,推测他应该就是『负责幕后的久世夫妇』『一身怪力的丈夫』了。茉莉奈对男人说
「亲爱的,你把团长叫过来了?」
「我回来一看发现有不认识的人,以为是客人误闯进来就……」
「你们这帮家伙!居然趁着我正陶醉欣赏『不死的件』的时候溜进来!付钱!付钱!入场费规避预约罚款擅入罚款抚恤费道歉费赔偿费,通通都给我付了!」
「催眠已经解开了?『魍魉侦探,畅行无阻』!」
「真是够了」
就这样,团长和皆崎之间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争执之际,『不死的件』无人看管。
错就错在这里。
因为回到主帐篷一看,『不死的件』已经被杀死了。
它的背上,深深地扎着一把匕首。
* *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悲痛的声音响彻马戏团。
团长大叫,怒吼,哀嚎,泪如雨下。咸涩的水块哗啦哗啦地往下落,团长抚摸着人面牛已经开始凉下去的遗骸。令人吃惊的是,他抚摸的手法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温柔与怜悯。
团长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抚摸着『不死的件』,嘴里念着
「啊啊,你一定很疼吧,一定很难受吧。对不起。你好可怜,好可怜啊。你为什么死了啊,我的件,我的钱,我的神」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团长继续哭个不停。然而,他突然嘴巴一抿,在愤怒与杀意之下涨红了脸,疯狂咆哮
「是谁杀死了我『不死的件』!?」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无人回应。
团长、皆崎和弓儿、爱子、正在转飞刀的金羽、久世先生及背在背上的矢岛大姐、茉莉奈,所以人齐聚现场。但是,所有人都移开了目光。
这是当然,如果现在有人自告『我是凶手!』,肯定现在就已经被团长杀了。团长呼、呼地喘着粗气,唾沫泡子顺着下巴往下滴。更可怕的是,那唾沫中还混着血以及被咬碎的臼齿。
他的愤怒已经超越了临界点。
皆崎和弓儿开始担心,这样下去搞不好所有人都要被杀。
「『魍魉侦探』先生和助手小姐还有久世夫妇都跟团长在一起,所以排除嫌疑。然后我又是团长最心疼的小甜心,所以也不做考虑!」
爱子的鼻尖指向天上,高傲地论述道。皆崎开口,但他还没来得及说出话来,鼻子指着天花板的爱子便接着讲了下去
「查一下凶器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对、对啊。小爱说得没错,现场取证非常关键!」
团长答道。他「诶呀」一声吆喝,把插在『不死的件』背上的匕首拔了出来,血从身体深处汩汩地往外流。刀插得那么深,想必件一定是当场丧命。
之后,在匕首的刀刃上发现了J字刻印。羽金青年惊呼起来。
「咦咦!?是我的小刀!?」
「嗯?为什么是J?」
「就是觉得很帅,没想太多……但是,为什么我的小刀会出现在那种地方!你们也都看到了,小刀一直在我手里转个不停,一把也没少啊!?」
「你瞧,不打自招了吧!这番话就等于是认罪了!羽金君一直在转小刀,没有人从你手上夺走凶器,所以肯定就是你杀的!」
「不、不是的」
面对爱子强势的定论,羽金青年窝囊地喊起来。
团长紧紧握住刀,就像冬眠醒来的熊一样,自丹田释放出震耳欲聋的吼声
「就是你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
团长化作一团红色风暴冲过去,俨然就是一头不顾一切的斗牛,绝不是人类所能阻挡的东西。羽金青年一边继续转着刀,一边嘶声哀嚎。
皆崎叼起烟杆,吸了口烟又吹出来,说
「尽管晚了些,但还是发现了。『谎言』就在这里」
「皆崎的彻啊,那么……要开始了吗?」
「嗯,这是当然」
皆崎把圆礼帽一歪。
其他人全都呆若木鸡。此时,团长挥舞匕首,正要朝羽金青年扎去。啪的一声,弓儿拍手。团长的动作突然变成了慢镜头,声音也变得沉重。啪、啪、啪啪啪啪、啪!
在神圣的节拍声中,『魍魉侦探』宣布
「下面进入『解谜篇』」
是谁杀死了『不死的件』。
『不死的件』为何被杀。
为何署名『不死的件』的信会送到手中。
啪,弓儿高声吆喝
「敬请期待!」
* * *
「哦?」
「咦?」
「唉?」
「咦?」
「啊?」
「嗯?」
团长、羽金、爱子、矢岛大姐、久世夫妇全都一时消失,飞到了背后小帐篷的观众席上,所有人都自动坐到了皮椅子上。准确说出于考虑,唯独让矢岛大姐被一只巨大的布偶抱在怀里。布偶是从大道具仓库擅自挪过来的。
此外,团长手里的刀也被多了下来。
面对这匪夷所思的情况,所有人面面相觑————都还来不及。
大家都完全看不到彼此的脸,帐篷里伸手不见五指。
所有人都困惑不已。但忽然间,灯光亮了起来。
灯光下明亮的舞台上,空中秋千咿呀作响。
『魍魉侦探』不说谎。
口中所述,皆为事实。
「那么,先从『谁』的开始说好呢。这里有个简单的谜题」
「磅磅、磅」
皆崎坐在银色的秋千上悠悠荡起来,弓儿在前面弹起空气三味线,简直就像本来就有这样一场节目似的,皆崎郎朗地开口说道
「羽金青年时时刻刻都在耍飞刀,我想哪怕演出开始前,甚至演出过程中都绝不离手!那么凶手真的就是羽金青年了吗?非也非也」
「磅磅、磅!」
「其实,应该有一把飞刀完全离开了他的控制!」
「咦……那怎么可能……不过……啊,啊啊!」
羽金青年突然睁大双眼。他粗涩地扭转脖子,目光投向爱子。爱子把鼻子指向高空,但冷汗在鼻尖凝成汗珠反射光辉。
皆崎用力荡起秋千,继续往下说
「没错,就是扔飞刀出事故的那次。飞刀扎在了软体少女脚上,她为了拔出飞刀实施了紧急手术……问题就在这之后。刀被顺利拔出来了,那拔出来的刀什么去向,你可知道?」
「磅磅」
「我、我不知道。我心里满满全是对小爱的歉意,没好意思要回来!我明白了,原来是手术执行完后,被小爱找医生要走了!」
「我们并不知道回收飞刀究竟出自有意还是无意,总之别人的刀到了软体少女手中……只要用那把刀刺杀『不死的件』,刺激性情暴躁的团长,飞刀大师就成了可怜的替罪羊,真相则石沉大海。于是她则逃过一劫,『不死的件』也除掉了。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磅磅、磅、磅磅」
弓儿漂亮地摆了个姿势,不过谁都没有朝她看。
所有人都用诘问的目光盯着爱子。爱子依旧高傲地把鼻子指着天上,但她鼻尖上挂着大量的汗珠。正当颤抖的液珠终于撑不住滑下来的时候,团长悲痛欲绝地倾诉道
「小爱,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你怎么可能把我们重要的孩子给……」
「我受不了的就是这件事,你这榆木脑袋!」
爱子突然大声一嚎,声音太大,皆崎被吓得从秋千上掉下去。
弓儿也吓得把看不见的尾巴竖了起来。
爱子呼、呼地吐出粗气,抛弃她一直以来所秉持的那份傲慢华美,可怕地吼叫起来
「你如果只是傻傻地爱着那个『不死的件』倒也算了!毕竟你的钱就是我的钱!但是!你满嘴『我们的孩子』『重要的孩子』『可爱的孩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烦死人啦!烦死了,烦死了啊!每当我和久世太太聊起来都好想要小宝宝,可你什么鬼样子!」
「什、什么,你在考虑要我们的宝宝吗,小爱?」
团长兴奋地跳了起来。
爱子看着他那样,眼睛眨个不停。似乎她想了很多,做出了最恰当的判断。她两手捂着嘴,像钟摆一样身子左右摇晃。
「是啊……人家,就是想要团长你的宝宝啊!所以才做出那种可怕的事情啦……其实人家真心觉得很对不起件的啦!人家也在打心底里反省啦……对不起。但是,团长肯定不会原谅我的吧!」
「我的小宝贝儿,这是什么话!我原谅你,当让原谅你啊!」
团长在观众席上单膝跪下,把手捂在胸口。爱子用力搂住自己的肩膀,疯狂扭腰。
「啊啊,达令!你太温柔啦!」
「话说,你真愿意给这种大叔生娃娃?」
「说什么胡话!团长可是人家帅呆了的小甜心啦!」
爱子跑了起来,忍着疼痛灵巧地在观众席后背后面飞驰。但这个难度毕竟是太大了,她还是猛地摔了出去。团长用自己丰满的胸膛,接住了爱子纤细的身体。
就这样,二人紧紧相拥在了一起。
「这算什么啊」
羽金青年发出不满的质疑声,但两位恋人毫不示弱,继续紧紧拥抱。
这个镜头若放在电影里,一定会打上「~fin~」的大字幕吧。
「慢着慢着,还没有落幕!」
「……磅、磅磅、磅磅啷磅!」
皆崎回到秋千上喊道。被吓坏了的弓儿似乎还在发麻,很勉强地为他配上声音。皆崎再次荡起秋千,一边荡一边讲。
「答案虽然处于事件的正中心,但同时也位在边缘。其实事件当中还有一个角色,应当称之为『看不见的帮凶』」
「磅、磅……磅」
「他们向『魍魉侦探』写了信,是除客人之外能够自由在帐篷中活动的局外人。而且他们期待着侦探能够为他们解决一切,为保险起见确认件是否为冒牌货……同时以有人擅闯为口实叫走团长,针对『不死的件』的看守制造破绽……」
「磅磅」
「而且,他们平时不断刺激软体少女想要孩子的心情,鼓吹『不死的件』是障碍,并煽动软体少女找准破绽实施行动」
「磅、磅」
「难、难道」
这是谁的声音呢。团长吗?爱子吗?羽金吗?矢岛吗?
是谁都无所谓,或许所有人都想到了。皆崎如同回应这疑问,继续往下说
「没错,『久世夫妇』……你们就是策划一切的人」
「磅!」
皆崎作出定论。
弓儿伸出胳膊,摆出决胜姿势。
久世先生倏地站起来。茉莉奈牵着他的手,也站起来。然后,她注视皆崎。
她如女帝一般,用审视式的目光。
* * *
「动机呢」
「嗯」
「知道动机吗?」
「当然知道」
咿轧,皆崎荡起秋千。他就像在公园里玩耍的孩子,用力荡着秋千。
秋千发出刺耳的声音,影子随声音摆动。皆崎荡得很高很高,几乎倒转过来。
然后他又荡了回来。
咿呀,咿呀。
「我从『为什么』开始讲。为什么『不死的件』被杀死了,为什么『不死的件』送来了信」
「磅、磅」
「然后首先,我们需要先了解件是一种怎样的妖怪」
即使不再去荡了,秋千依旧回继续摇摆。皆崎确认秋千荡得已经足够有力后,手中转着掏出烟杆叼在嘴里,吸了口烟又吹出来,开口说道
「归根究底,『件是什么』?」
「磅磅、磅」
「可以枚举的较大特征有两个。一是『人和牛融为一体的外貌』,二是『作出预言后几天之内就会死亡』。应当注意的是第二点。件虽是妖怪,但也是生物,只要是生物,自然会朝对自身有利的方向进化。那么,『作出预言后几天之内就会死亡』的生态,怎样对件有利呢?」
「磅磅、磅、磅磅」
「那是为了将件这一物种……将必须进行预言的物种保全下去」
「磅、磅」
茉莉奈眉头一抖。皆崎吐出一口烟,但秋千一摆让他一头扎进烟里,狠狠地呛了起来。一番剧烈咳嗽之后接着往下说
「咳咳,请试着想一下。如果件不会死,很多件降生在世,纷纷作出预言。那样的话就不只是人世了,连妖怪的世界都容不得它们活下去,它们势必会被根绝。所以,件制造出了奇妙的生态机制。一只件做出预言后几天内就会死去,待上一个体死亡后,下个个体将降生。之所以件没有被频繁地观测到,正是由于这个缘故」
「磅……磅、磅」
「也就是说,只要上一只件不死,下一只件『既不能出生,也不能死去』」
「磅、磅……嗯?皆崎的彻啊,那这么说来,该不会!」
「没错」
咿呀,咿咿呀。皆崎再次用力荡了起来,然后一跃而下,轻轻地在舞台上着地。烟杆在他指间旋转,最后停下指向茉莉奈。
指向她装着『本来应该已经到产期了』的孩子的,鼓鼓的肚子。
「『死不成的件』就在里面」
皆崎宣布结论。茉莉奈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继续原地站着。
皆崎面对她,继续讲出真相
「件大多数从牛的肚子里降生。但由于迄今为止确认到的生产事例并不多,而且件的外貌为人面牛,因此可以推测,件从人的肚子里降生也并不奇怪。您希望通过杀死上一只件,也就是通过杀死『不死的件』来让生不出来的孩子生下来,所以向我寄了信。这就是谜题的答案」
为什么『不死的件』被杀死了?
因为下一只件『死不成』。
为什么『不死的件』送来了信?
因为据此现状,它无法出生。
皆崎肯定地做出结论。
茉莉奈微微一笑。
「那么……请回答我,马戏团『不死的件』明明是件却为什么没死?」
「我应该说过了,它作为件存在缺陷。毕竟,它的预言只有三分之一的正确率,即使它活下来也不会导致种族根绝。所以,他虽然是件,却逃离了种族的命运」
「我明白了」
茉莉奈重重地点了点头。
『魍魉侦探』的解谜到此结束。
拍手喝彩!欢呼雷动!这些并不存在,但茉莉轻轻地为皆崎鼓掌。
然后,她双臂无力地垂了下去。
「从头到尾全都说中了。我是件的母亲。我说不出为什么,但就是知道我腹中的孩子是件。但是,我却完全生不下来……我一直寻找原因,然后找到了这里的『不死的件』。我的孩子竟然因为这种,因为这种……」
茉莉奈一把抓住飞刀的柄。那是羽金青年正在转的刀。她说不定听得到腹中件的声音,遵从其指示以最精准的时机抄走了一把刀。
羽金青年惊讶得目瞪口呆。茉莉奈把刀指向了团长
「因为这种守财奴保护『不死的件』,我家孩子不止不能死,竟然连生都生不下来!」
「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饶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团长放声大叫,但却毫不犹豫地把爱子挡在身后。看来他对爱子是如假包换的爱。但茉莉奈毫不动容,无情地准备用利刃刺向团长。
皆崎见状长吁一口气,按着圆礼帽轻声说道
「哎,直接动手杀件的凶手已经在反省了,她的道歉并无虚伪。所以,我本以为今宵没有必要……看来并非如此啊」
「磅磅、磅」
「那么,马戏团内,今宵『谎言』有二」
「磅磅、磅」
「受到操纵,『杀件者』之谎,以及久世先生的『谎称见到客人而招来团长』之谎」
「磅磅、磅、磅」
皆崎嗖地把手伸向前方,烟杆在手里一转,绵柔地融化了,就像是还原成某个形态一般开始扭曲、变形,变成一只奇妙的银色怀表。
皆崎低声说道
「人与妖怪纠纷之际,必有『谎言』存在其中。那么,这次的『谎言』程度如何呢」
应着皆崎唱歌般的声音,一个黑色发条突然出现。发条喀嚓一声嵌入怀表背面的孔洞,转了两圈。随后,怀表浮在半空之中。
皆崎嘴角一扬
「两分钟。那么」
「好戏登台!」
弓儿接过皆崎的话,挺起胸膛。
「各位观众,敬请笑览」
弓儿往地上一蹬。她转了一圈长出狐狸耳朵,转第二圈长出浓密的金尾巴。等她转了第三圈,她的姿态变成一把细长优美的刀。此刀落在皆崎手中,皆崎的姿态也在瞬间发生变化。
他头发变长变成银色披在肩上,眼睛变成浓郁的蜂蜜色,身上的西装也变幻成本来的形态,在黑色和服之上不知为何披上了红艳的女式打挂。皆崎举起银色利刃。
『魍魉侦探』宣言道
「下面,今宵『开讲』」
* * *
咚的一声,皆崎在舞台上一跃而起。
这一次,直接对件下手的凶手已经被抖露罪行,本人也已经反省。
最为重要的是,原本熏心的欲望与执着已经消散,想必没有再斩的必要。
所以,皆崎一跃飞向观众席上方。一身怪力的丈夫让茉莉奈逃向后方,似是威吓一般高举双臂。皆崎轻轻在他身后咫尺之处着地。
「所言其一,夫人犯罪不可相助」
他向丈夫轻轻横刀一扫,不见血溅。但丈夫顿时翻着白眼倒了下去。
皆崎跳舞一样继续行动。
「最后一言」
在他目光方向上,是茉莉奈。面对一连串的骚乱,她猛烈地摇起头来。以母亲的温柔抚摸、保护自己鼓起的肚子。
她拼了命地叫喊
「不要,我不要」
「纵然是为了孩子,也不可能企图杀害别人」
「我想让这孩子出生啊!」
皆崎逼近,茉莉奈四处逃窜。她只是身为母亲,为了让孩子生下来而已。
为了未能出生的件。
皆崎挥刀斩了她的脖子。茉莉奈像断了线一样倒了下去。
『魍魉侦探』冷彻、冷淡地轻声说道
「今宵所讲到此谢幕」
他笔直将刀垂下。滴答,银怀表转动。恰好两分钟过去。皆崎和弓儿恢复成原来的姿态。
皆崎的眼睛变成红色,颜色变深了一些之后又恢复成平时的颜色。弓儿唱起来
「磅磅、磅、磅、磅」
后面就不耽误大家了。
* * *
此次的『谎言』围绕件而起。
皆崎所斩断的,是茉莉奈夫妇对件不能出生一事所萌生的愤怒与憎恶。
斩的不是他们的人。
所以,茉莉奈先前担心胎儿出现的问题,丝毫没有发生。
只不过她就像变了个人一样非常安详,决定离开马戏团。
团长觉醒了对爱子的真爱。他虽然为『不死的件』的事情感到遗憾,但毕竟久世夫妇所怀的苦衷关乎孩子,团长也就没有追究,温情地送别了他们。爱子和矢岛哭起来,让他们保重。金羽送了把飞刀给他们添作盘缠,表示卖掉之后总能换些钱。
然后,茉莉奈现在身在此处。
茉莉奈栖身在一所小小的私人医院中。她现在喘着粗气,丈夫落着泪紧紧握着妻子的手,还有一位接生婆手还在旁。这位接生婆知晓内情,是皆崎为他们介绍的专门接待妖怪的接生婆。茉莉奈忍耐着疼痛,按照充分练习过的方法保持呼吸。
再过不久,茉莉奈所殷切期盼的孩子就要降生了。
弓儿兴奋得又蹦又跳,皆崎伸手制止住她。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的景象,语气沉重地问道
「这样真的好吗?」
「你的指、什么?」
「这孩子是件,即便降生下来,做出预言后用不了几天就会死去啊」
皆崎悲伤地问了出来。但茉莉奈欣慰地微微一笑,坚定不移地说道
「没关系。生出来无非终会一死」
因为如果没有出生,就连死都死不了。
皆崎表示理解,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他就没有什么可以置喙的了。由此,这次的委托完全结束了。他前期弓儿的手,迈出了脚步。
『魍魉侦探』的出场已经结束,之后自当各奔东西。更何况他们母子团聚的宝贵宝贵,还是不要打扰为好。皆崎这样心想。
弓儿虽然依依不舍,但还是跟在了皆崎身后。两人走过亚麻油毡材质的绿色走廊,离开了医院。沙沙,沙沙,皆崎和弓儿踩过落叶。
不久,身后传来哭啼的声音。
但是,那是人类婴儿和牛混在一起的声音。
皆崎摘下圆礼帽口在胸前,轻声说道
「恭喜」
就这样,件诞生了。
为了死去,出生了。
弓儿疑惑地看向皆崎,脑袋一歪,问
「皆崎的彻啊,这事值得道贺吗?」
「是啊,这是可喜可贺的是啊,弓儿小姐」
皆崎毫不犹豫地答道。
他回忆着茉莉奈的笑容,感慨万千地继续往下说
「非常非常值得庆贺」
「那么,今天要庆祝呢」
「是啊,就这么办」
「本姑娘想吃蜜柑」
「弓儿小姐,你的希望太渺小了」
皆崎和弓儿迈出脚步,走向远方。
『魍魉侦探』,今宵依旧不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