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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车子转过一个弯道之后,里边修一降下驾驶席的车窗,取出一根香烟叼起来。
“所以我刚才不就说了吗?我的理解没有错,她肯定是对我有意思。”
他点起烟,将紫烟与吸入的空气一起吐了出来。盯着烟气从略微打开的车窗缝隙被吸走之后,里边将视线投向坐在助手席上的男人。
男人正对他投来冷冷的视线。
“禁烟怎么了,又没坚持住吗?”
像是想要逃离男人那如猛禽般的目光一样,里边的视线追着在挡风玻璃上忙碌地来回划动的雨刷。
“‘又没’是什么意思啊?我只是……那个,稍微放松一下。”
“喔,放松一下是吗?我看你好像抽得很爽的样子呢。你这副样子就好像想说,在宣布禁烟之前都在我面前极力忍耐不去抽烟,但因为开了长时间的车感到疲劳,所以终于忍不住抽了一口。”
面对男人的嘲笑,里边不由地火大起来。
“我说啊,我才不想被成为禁烟由头的家伙说这种话。不管我再怎么忍耐,要是你在旁边抽烟的话,怎么都会让我意志动摇的吧。”
“你是想说都是我的错吗?”
一脸意外的样子这么说道的男人——那那木悠志郎不满地哼了一声。
“别逗我笑了。至少我可不会在狭窄的车内点烟。跟你不同,我是会遵守最低限度的礼仪的。”
“这可是我的车,抽烟是我的正当权利吧。”
这么回话之后,那那木竟然一脸惊呆的样子叹了口气,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这下你该明白自己就算交上女友也无法长久的原因了吧?现在的女人可没有天真到会跟着一个以自我为中心、对坐在身旁的人毫无顾虑的粗神经男人。”
里边无话可说,他为自己无法反驳而悔恨不已。
“再说,那个你从刚才开始一直在提的事件记者也是这样。你似乎觉得那个女记者对自己有意思,请问你的根据从何而来呢?”
“这个嘛,是这样的吧。每次发生事件都会缠着我,要我提供搜查情报,还总会出现在各种事件现场埋伏我——”
“那个女人,是记者没错吧?缠着最容易套出情报的刑警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可、可是我跟她不只是案件情报,还会聊私人话题。前阵子我们一起去吃了荞麦面,还聊了所上的大学各样的……”
“大学?你说大学?”
平时基本对所有事情都不为所动的那那木少有地大声反问了一句。里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点了点头。
“啊啊,没错。她一边上大学,一边在名为梵天社的出版社打工,从跑杂务到当记者,工作内容广泛。是个年轻又可爱的勤快女孩啊。听她说在一个叫‘MIST’的杂志社里有个恩人,透过对方的介绍——”
“你是傻子吗?都三十好几的男人了,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大学女孩迷得神魂颠倒怎么行?该不会你只是为了讨她欢心,才把搜查情报透漏出去的吧?”
那那木再次打断里边的话,滔滔不绝地说着。对此里边也不甘示弱地慌忙说道:
“谁、谁会干那种事啊!再说她本来就不会接手那种记者们都想要得到情报的案件。倒不如说他们是专门做那种谁都不感兴趣的、只有你才会喜欢的怪异案件。对了,她说也看过你的小说哦。”
听到这句话,那那木的耳朵抖了一下。
“……喔、喔。那么感想呢?”
“不,她没说些什么。嗯,就是那种不置可否的感觉吧?”
里边照实回答之后,那那木沮丧地垂下肩膀,噘起嘴把视线投向窗外。
“哼,无所谓了,我也不是喜欢那种奇怪的事件。我所追求的,是那种一听到就会觉得背后发凉、寒毛一根一根地竖起来,能让人充分感受到恐怖的“怪异谭”啊。别把这和那些三流杂志喜欢搞的低俗事件混为一谈好吗?”
“诶,是这样吗?我倒觉得没什么不同啊。”
“完全不一样。根本是两回事。你怎么就没注意到就是这种把所有事情都想得太简单的思考方式妨碍了自己出人头地呢?”
“烦、烦死了。要你管?”
这次轮到里边噘起嘴生气地反驳道。太阳已经西沉,行驶于与黑暗同化的山道上的车内,弥漫了一阵子的沉默。
下个不停的大雨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还逐渐增大。
里边修一是任职于北海道警察刑事部搜查一课的现任刑警,平时主要负责杀人和抢劫这类恶性犯罪的搜查工作,一旦立案就要不分昼夜地投身于搜查之中。他趁着前阵子负责的杀人事件终于得以解决的空档,用上了积累起来的带薪假期,久违地得以悠闲地度假,不过,就好像里边的预定计划早就被掌握了一样,马上就接到这个男人——那那木悠志郎的联络。
“你对每年都在同样时期相同地区发生的失踪事件有兴趣吗?”
他被对方这句话吸引,回过神来时甚至已经替这个没有车子的男人当司机开车来到了这种地方。
路途上已经向那那木确认了详情,得知这座山上过去有一栋名为“人宝教”这个宗教团体所有的设施,在这个设施周边每年都一定会在相同时期发生奇妙的失踪事件。关于这个名为人宝教的宗教组织,过去曾经因为发生过教徒们相互残杀的事件而被调查过。也即是所谓的新兴宗教,创立时期是距今三十年前左右。曾经因为创立者失踪面临过一次解散的危机,如今已经完全重整,成为了支部遍及全国各地的巨大组织。
据那那木所说每年都会有人失踪,给人一种很可怕的印象,但实际上只是流言蜚语被添油加醋罢了。虽然失踪人员是以每几年出现一次的频率产生,不过闯入那个设施附近的人自此失去踪影这点确实是事实。向山脚下的警署确认过之后,得知确实有收到过失踪人员的搜查请求。
日本一年内约有八万人会失踪。光从这个数字来看失踪的人数非常多,但实际展开搜查后发现,其中大部分人都是患有老年痴呆症或是主动失踪的,几日乃至几周内就会找到行踪或是确认到死亡。也就是说,失踪者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可以找到的。据说真的找不到的也就两千人左右,该把这个数量视作多还是少,也许会有意见分歧吧。
在这座山上消失的人,也包含在那两千人里面,就算一直追溯到二十年内,最后能找到的也就只有一个人而已。就算光凭这一点,也能让这个事件产生非同寻常的氛围。而且既然和那那木这个男人扯上关系,那么肯定就是和怪谈有所关联的事件不会错。
那那木悠志郎虽然有着作家这个头衔,但实际上一年大部分时间都花费在搜集怪异故事这个毕生事业上。他以从自己造访的土地上获得的经历为基础执笔小说,出版的作品似乎博得了一定的人气,据他说居然还有一部分狂热的粉丝。里边自己本身也没好好看过那那木的作品,去书店时也很少能看到有摆放他的书,不过既然已经当了十年以上的作家,那么应该所言非假吧。
说到为何要和这样的奇怪男人同行,都是起源于过去里边被卷入的在某个离岛上发生的可怕惨剧。在造成大量牺牲的那个事件里,里边尽管身为警官,却没能拯救在怪异的状况下一个接一个地失去性命的牺牲者。而且,在他自己也面临生命危险的时候,赶到现场传授了他生存方法的人,正是这个那那木悠志郎。于是他就成为了里边的救命恩人,后来两人也有了更加深入的关系。
由于这个事件,里边不得不肯定那种所谓超常之物的存在,同时也开始关注起过去三十几年人生中完全不屑一顾的各种东西。这次会这样子和那那木一起进行怪谈收集之旅,也是出于这样的内情。
后来,无论于公于私,里边已经和那那木一起造访过很多地区。那那木在所到之处都遇上怪异现象,每次都会陷入危及生命的困境。他总是能发挥符合自己领域的知识和洞察力摆脱困境,平安归来,但对于和他同行的里边来说,那可都是些会对往后的人生造成严重心理阴影的东西。
打从出生以来就对怪谈的存在抱持否定的里边,因为与那那木的相遇而颠覆了这种想法。不过即便如此,不善应付那种东西这点还是不变。面对凶恶的杀人犯他倒不会觉得可怕,但一旦对象换成了幽灵或是怪物之类的,人类的常识就完全不管用了。里边在警察机构学到的所有知识和技术都派不上用场,只能依靠能说会道的那那木。
关于这一点上里边虽然感到心情复杂,但他无法对那那木摆出过于强硬的态度,说不定也是因为这样的理由。
当然,这种不符合现任警官身份的想法,他完全没有对周围的人说过。虽然他现在已经承认了怪谈存在,也不打算用歧视的目光去看待像那那木这样的怪人,不过就算这么说他也不想为此就被认为是他们的同类,或是因此遭到职场同事的白眼。
“不管怎样,反正你就算偶尔休假也没有什么爱好,也没有可以约会的对象,跟那个年轻女记者似乎也没有太大的进展。”
里边被那那木像是突然想到而说出来的这句话刺激到神经,火大地反驳道:
“喂等等,这句话可不能听过就算。我也是有休假计划的好吗?只是既然是你的求助,所以没办法才……”
“我才没有求助。是你对我的话感兴趣说要跟着来,所以才让你当司机而已。我可没有强逼你吧?而且,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要问你了,你所谓的“休假计划”到底是什么呢?”
“这、这就……”
实在回答不上来,里边只好沉默不语。
“那种东西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就算有也不是什么正经的事吧?要么就是和同事或后辈去喝酒,要么就是陪讨厌的上司打高尔夫球吧。”
里边再次哑口无言。虽然很不甘心,但那那木所言确实一针见血。
“哼,也没什么好丢人的。毕竟受到同事和后辈喜爱就证明你有人望,讨到上司欢心不仅在警察机构,在所有组织里都是出人头地的最大因素。无论你有多大的实力,只要没被上司记住,那你一辈子都得被颐指气使,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的了。”
明明就没在公司里工作过,那那木的发言却具有不可思议的说服力。
“不过就算工作能力优秀,得到同事们的信赖,也不代表会受女性欢迎。特别是像你这样的家伙,虽然给人的第一印象不错,但一开口说话就暴露出那种自以为是的本性,毫无情调可言,很快就会让对方失望。而你却对此一无所知,一直处于自我感觉良好的错觉里,就连对方的心思早就不在你身上了都察觉不到。然后到了某一天对方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什、什么?你、你凭什么说这种话……说、说得好像亲眼看到过似的。”
里边生气地提出反驳,长长的烟灰掉到了手上。他慌忙把烟灰掸开,这次却打错了方向盘,车子大幅度越过了对向的车道线。
“喂,小心点。在所有的死法中,我最不想领受的就是和你这样的寂寞单身狗殉情而死了。”
“烦、烦死了。闭嘴。还不因为你老说奇怪的话。”
“不过是事实吧?”
无视露出嘲讽笑容的那那木,里边把香烟塞入烟灰缸里,重新抓稳了方向盘。确实正如那那木所说,他已经有过好几次被交往中的女性突然宣布分手的经历。虽然年轻的时候并不怎么在意,但到了三十好几的如今,这个问题才变得像重担一样压在身上。
最近经常接到老家的母亲打来的电话,就是问什么时候才结婚,别总是以工作为第一,早点让她看到孙子的脸。同乡的朋友们也相继结婚生子了。其中甚至还有离过两三次婚依然在为婚姻生活而努力的强人,那些有能力的人都能轻易地结婚。那些家伙虽然老在说什么“还是单身快活啊”“别放弃你的自由”,但里边还是觉得为养家糊口努力工作、成为家庭的顶梁柱自立自强才是个真正的成年人。在他上大学的时候殉职的父亲也是如此。
自从离开家庭独立生活的那时起,他就已经抱有结婚组建家庭的愿望。不过愿望有多大,焦虑就有多大,所以刚才那那木那番指责听起来才会让他觉得无比刺耳。
“先不说这些无聊的事了,拜托你调查的情报查到了吗?”
那那木一脸无趣的样子将里边的烦恼一脚踢开,单方面地转换了话题。虽然对他这种任性自我的作风很是不满,但也没心情和他继续斗嘴下去,所以里边决定坦率地回答问题。
“是“人宝教”的事情对吧。嗯,我调查是调查过啦……”
“别装模作样了,赶快说吧。”
那那木摆正了一下坐姿,让身体沉入椅背中,大大地叹了口气。不仅让现任警察为私人理由而调查情报,还要拿人家当司机使唤,他却连一句道谢的话都不说,还命令自己赶紧把调查内容说出来。虽然这种傲慢至极的态度让里边简直都惊呆了,但最终他还是不情不愿地开口。
“那确实是人宝教拥有的设施。但现在那里已经被废弃了,人宝教在另一个地区建造了教团本部。支部遍及全国,目前的教徒约十二万人左右。虽然因二十三年前在这前面的'白无馆'发生的大量教徒死亡事件而导致教徒数量大减,不过后来在剩余的教徒中选出了新的教主,教团便逐渐恢复了稳定。”
这次从那那木那里听说了情况之后,他又重新调查了一下,发现人宝教的教徒数量比以前增加了不少。这个教团具有新兴宗教特有的致力于布教的特征,因此经常会引起纠纷,不过自从教徒大量死亡事件以后,就很少听闻发生这种事了。是因为被公安机构列入黑名单而变得老实起来了,还是真的变成了人畜无害的宗教组织了呢——
不过对于认为新兴宗教不可能人畜无害的里边来说,这种事情确实有点超乎想象了。
“那么事件的详情呢?”
“这个嘛,我调查了当时的资料,但没找到。负责这个案子的刑警非常认真地调查了很长时间,但他几年前就失踪了,导致资料出现了缺漏。”
这件事情当中显然大有文章,那那木对此也表现出了怀疑。他的侧脸带有一丝严峻的神色。
“在已知的范围内来说,教祖柴仓泰元提倡末日论思想,与支持他的数名教团干部一起服用了药物。他们陷入极度兴奋的状态,杀害了教徒们。设施内的六十四名教徒牺牲,其中有些人拼命逃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有些人想要逃出去却没能逃掉,在没人前来救助的情况下,大量的教徒都被夺走了性命。不管听多少次都是个让人恶心的事件啊。”
里边以厌恶的语气恶骂道,那那木也带着严肃的神色点了点头来表示同意。
“关于这点我也有同感。不过柴仓泰元失踪这件事挺让人在意的。”
“确实。当时的警察已经拼命搜索过了,但还是没发现尸体。也有可能是逃到哪里去了,自那以后就一点消息都没有了。”
“当时好像也有主张泰元已经与神同化的人,不过现在的人宝教否定了泰元的行为,也答应了会对被害人的遗属赔偿金钱。按他们的解释就是,“那个惨剧都是患有精神病的柴仓泰元独断所为,我们会背负着这个罪恶的十字架,对人们伸出救济之手'。既然这样,就很难认为是教团藏匿了泰元吧。”
人宝教的事件在超自然爱好者之间也相当有名,那那木自己也进行过不少调查。虽然事件的大致情况都是一样的,但据说一部分人认为是教祖召唤出了邪恶之物,所以才会导致教团走向破灭的道路。教祖会将教徒杀死奉献给神明,如今也在将闯进来的生者当作祭品奉献上去,大量杀人事件的主谋——教祖行踪不明正是造成传出这种传闻的原因。听说这次那那木是从某个人物那里得到这些情报的。
换作平时的话,那那木不会相信那种来源不可靠的消息,不过那个人物所说的话似乎大大地刺激了他的好奇心,所以他再也坐不住了,于是便找上里边一起来到了这里。
只要是未曾听闻过的怪异事件,无论是多么凄惨的旧事还是形迹可疑的传闻,都必须去亲身确认才行。
这个男人就是这样的人。
“就算泰元还活着,现在也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了。很难认为他会躲在这种深山老林里生活,他也不可能跟失踪事件有关吧。”
里边自言自语地说道,那那木挽起手臂,沉思了一会儿。
“不过,也许会有人继承他的遗志。”
“喂喂,这怎么说都不可能吧。因为那个事件而被认定为邪教,人宝教花了很长时间向人们宣示教团的改变。他们排除邪教的要素,宣称自己会作为无害的宗教为世人行善。虽然公安机构目前还是将其视作潜在的危险,不过他们似乎也没引起过什么问题。泰元可是做出了虐杀教徒的行为,那些人怎么可能会继承他的遗志呢?”
以奉劝的口吻说出这番话之后,那那木沉默了下来凝视着窗外。
“……也许是这样吧。”
片刻之后,他以细如蚊蚋的声音说道。虽然对他这副奇怪的样子有点在意,不过里边决定不再说些什么,专注于驾驶上。
他依稀感觉到那那木从以前就对关于人宝教的话题会表现出敏感的反应。他之前问过那那木原因,而那那木则表示“我曾经被卷人过他们支部引发的事件”。他并没有说出详细的情况,不过似乎以当时的事件为契机,那那木就开始表现出敌视人宝教的态度。
尽管不知道他当时在那里有过怎样的经历,以及是否与这次的怪异故事搜集之旅有关系,但他自己主动去和如此敌视的对象扯上关系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对里边来说,最感到在意的就是这一点。
之后又行驶了十分钟左右,过了一条大桥之后,以路边的一块石碑为界线,沿着狭窄的山道开始蜿蜒而上,渐渐能看到开阔的空间了。在环状的通道上把车停下,两人时隔数小时终于得以舒展身体。
下个不停的雨马上就把头和肩膀淋湿。对此丝毫没有在意,穿着西装的那那木来到围着铁栅栏的正门前。
“这里就是‘白无馆’吗?”
“辖区的人把这里称作‘邪宗馆’,听起来还真吓人啊。嗯,他们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里边抬头仰视眼前的馆,苦笑着说道。没有亮起灯光的建筑物被痨沱大雨淋着的模样,让人联想到巨大的墓碑。光是这样看着就让人感到背脊发冷。那那木没有理会咽了口唾沫的里边,慢慢地穿过了大门。
“喂,等下,那那木。你真的要进去吗?”
他对迈着坚定步伐前进的背影问道。视线越过肩膀回过头来的那那木,眼神之中浮现出轻蔑之色。
“这可是花了好几个小时才到达的目的地啊。要是就这么打道回府,那让人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
就像要对踌躇不前的里边给予追击一样,那那木大大地叹了口气。
“你是在害怕吗?要是你说要在车里等的话,我也不会阻止你的。”
“说、说什么傻话?我、我怎么可能会害怕。我只是….”里边突然停下了口。不知不觉间两人周围已经弥漫着一股浓雾。因为被浓雾遮蔽了视野,都已经看不到刚才停在路边的车子在哪里了。
“怎么回事,这些雾是?刚才都还没…”
里边拿出手电筒照向周围的雾气,但状况没有任何改善。就连前面几米的地方都看不清,手电筒的光线被浓雾的障壁阻碍。
下一瞬间,一股稍带刺激性的甜腻气味飘入了鼻子里。
“——小心点,里边。”
正如那那木这声严峻的警告,雾气越来越浓,最后连三米开外的地方都看不清了。
与此同时,“咔,咔,咔”地开始响起一阵像是硬物敲击柏油路的声音。
“这是什么声音啊?到底是从哪里….”
把手电筒光线照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也照不到什么东西的身影。倒不如说,就算有人在那里,也不可能在这种浓雾之中照得到吧。
不觉之间雨已经停了。里边站在浓雾之中,侧耳倾听寻找那那木的气息。就只有他就在自己身边不远这一点,似乎是在这种异常状况下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
嘎吱,嘎吱,嘎吱。
“….是脚步声。”
这种粗粝的声音确实是某种东西走在地面上的声音,不过因为轻飘飘的,感受不到重量实在很不自然,所以很难认为是人类发出的。
是更加轻盈的——不对,是细小的某种东西….?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在这期间脚步声不断地增加。可不是一个两个人。更多的脚步声大举而来,正包围着两人。
“这是所谓的危险状况吗?”
他开声问道,那那木悻悻地回答“看来是了”。
“真的假的?一来到就被莫名其妙的东西吃掉也太过分了吧。啊啊,对不起妈妈。不能让你看到孙子的脸了。请原谅孩儿的不孝。”
“别说傻话了,赶紧跑吧。沿着石阶走应该就能走到玄关。”
刚说完这句话,那那木已经脚蹬地面跑了起来。里边也用手拨开如厚云般的浓雾追着那那木的背影跑去。
两人一口气跑过从大门到玄关的十几米距离,终于平安地到达了玄关。不过,也不知道是否上了锁,怎么推门都是纹丝不动。
“可恶,怎么回事!”
他不禁恶骂道。那那木离开门,回头看了看刚才走过的道路。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咔咔咔咔咔咔咔咔。无数的脚步声一齐加快了速度。
“怎么办,那那木?”
那那木什么话都没说。他那浮现在微弱灯光之下的侧脸上,与其说是焦虑和恐惧的感情,不如说是寄宿着想要看清逼近而来的存在的强烈意志。那是由对怪物这种存在有着强烈执着的那那木内心的欲求所形成的,让人感到不寒而栗的执念。
要是现在浓雾散开的话,那就能看清脚步声的来源了。不过里边不希望如此。到底是多么恐怖的存在,以怎样的姿态逼近自己呢?他没有直视这种东西的勇气。
——不行了。逃不掉。
从弥漫的浓雾深处,有几道人影正往这边逼近。
就在他愕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时。
“——赶快进来!快点!”
身后的门猛地打开,某人叫喊道。里边立马抓住那那木的手腕,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建筑物里面。紧接着传来关门的声音,阻断了毛骨悚然的脚步声。
那个人锁上安装在门上的两个钩形锁,回过头来俯视喘着粗气的两人。
“没事吧?”
“啊啊,还好。”
里边边回答着边仔细打量眼前的男人。他穿着白衬衣和黑色裤子,年龄大概二十五六岁吧,脸色苍白,眼神疲惫不堪。那双就像已经好几天没睡过觉一样凹陷的眼睛,正惊讶地睁得大大的。“没事吧,那那木?”
“当然了。”冷淡地回答之后,那那木也和里边一样坐在地上仰视那个男人。也许是因为紧绷的神经丝线断掉了,他的脸上渗着一丝疲劳。
“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是你救了我们。谢谢。”
里边这么说了之后,眼前的男人突然一瞬间浮现亲切的笑容,但马上又恢复严峻的表情。男人的表情简直就像在说“现在放心下来还太早”一样,里边感到一股莫名的不安。
2
“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两位没有受伤吧?”
我俯视着突然出现的两人组,这么问道。
“啊啊,还好。我叫里边,他叫那那木。”
坐在入口大厅地板上穿牛仔裤和皮夹克的男人苦笑着介绍了自己。
“刚才的究竟是……”
坐在他旁边穿着西装、被称作那那木的男人一脸惊讶地喃喃说道。然后两人站起身,在人口大厅里东张西望。他们拿着的手电筒光线幽幽地照在缠绕着柱子的布条上。
——这次的闯人者是这些人吗?
我在内心如此自言自语,重新观察这两个来历不明的男人。两人看上去都是三十来岁吧。穿牛仔裤那个男人体型壮硕,那头爽朗的短发和他十分相称,一看就是那种室外运动型的人。而另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则是身形纤细,留着一头稍长的头发,眼神如猛禽般锐利。那让人怀疑是否真是活人的苍白肌肤也与之相辅相成,总觉得散发着一股难以接近的氛围。
两人都是一副严肃的表情,与至今我所见到过的其他闯人者不同,感觉并不是抱着试胆或是好奇的心态进人这个建筑物的。他们到底是为什么而来这里的呢?
“话说回来你是?难道是这里的管理人吗?”
自称为里边的夹克衫男人以略带质问的语气问道。
“不,我是……”
我有点不知如何回答,于是便对他们说明了自己来到这里的经过。
“我们坐的巴士在前面的路上发生了事故,所以来这里避难了。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六个人在这个建筑物里避雨。”
“巴士事故?”
那那木一脸惊讶地反问道。他对我投来严峻的目光,就像在评估价值一样紧盯着我。该不会是被他怀疑了吧。
“原来如此。那真是倒霉呢。其他人在哪里呢?”里边问。
“应该都在二楼的房间里休息吧。毕竟还没到发生什么的时间。”
“——发生什么,是什么意思?”
敏锐地反应过来的那那木惊讶地问道。
“啊,不。没什么。不说这个了,两位怎么会来这里?”我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而反问道,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用通俗的说法,就是废墟探险吧——”
“你这说法真是俗得不行。应该要说是搜集怪异故事。”那那木打断了里边的发言,用强硬的语气断言道。
“看到我的脸后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我正是恐怖作家那那木悠志郎。在这种地方居然能遇到我这样的人,对你来说也是一种惊喜吧。不过你不用太拘谨。能在这里相遇也是某种缘分,而且刚才也得到你的搭救,所以你对我有恩。来,收下这个——”
那那木一边自顾自地推进话题,一边从怀里取出了一册文库本递给了我。
“….请问,这个是?”
“还用说吗?是我预定下周发售的新作。在书店上架前就能拿到手,你还真是幸运啊….噢,差点忘了。”
那那木苦笑着,用从怀里取出的钢笔飞快地在文库本的扉页上写上签名。
“好了,不用客气,收下吧。”
“哈啊。”
被不容拒绝的气氛所压,我勉为其难地收下递来的文库本。看到我这种微妙的反应,那那木的脸上突然蒙上阴影。
“——该不会你不认识我吧?不认识我这个系列作已经超过十六本、期待的新刊一经发售便造成话题的那那木悠志郎?”
“诶,啊,呢……”
“不认识我这个在夏日怪谈杂志上以‘人尽皆知的超人气作家’为题制作了特辑、经常受到媒体采访的那那木悠志郎?”
“对…很抱歉……”
被对方气势汹汹地逼问,我不禁道歉起来。道歉之后我才想到,自己为什么要突然道歉呢?以锐利的目光凝视着我的那那木用手捂住半张的嘴巴,脸上浮现惊愕的表情往后倒退。
“可恶,为什么?还以为会来这种地方的怪人肯定会认识我的,为何遇到的总是那些不认识我的人呢?偶然让我遇上一个公开说是我狂热粉丝的人也是可以的吧!”
似乎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惊,那那木边悲痛地叫着边沮丧地垂下了头。在一旁愉快地看着那那木这副样子的里边,嘴角挂着阴险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啦好啦,你也该为明明不想要却被那那木老师强行塞下杰作的他考虑一下啊。慌张成这个样子也太难看了吧。”
“烦、烦死了。你说谁慌张啊?为了不引起误会我先说清楚好了,我是如今作为代表日本的恐怖作家而为人所知的男人,是总有一天会成为与神代叛和南云终星并列的文豪而永世流传的人物。能遇上这样的我,还被当面赠送签名本,你真的是个幸运的男人啊。所以就算是骗人的也好,至少给我露出更加高兴一点的表情如何?嗯?”
那那木把窃笑着的里边推开,再次向我通逼问道:
“那么说来,你又是什么人呢?我都介绍过自己还把签名本都送给你了,你至少也该说一下自己的名字吧?”
“说、说的也是呢。我叫天田耕平,在市立中学里担任教师。原先在前往乌砂町举行的慰灵祭途中,就像刚才说过的,巴士发生了事故…”
“——原来如此。发生事故….”
听到我的自我介绍之后,那那木刚才的气势一下子消失了,以平静得不自然的声音这么说道。然后他挽起手臂,和里边对望了一眼,像是思考什么地沉默下来。
“那个,怎么了吗?”
我对两人的反应感到不安,忍不住这么问道。然后那那木的严峻表情突然一变。
“呀,叫你天田君可以吧。机会难得,除了签名还写上上款好了。”
他从我手上夺回文库本,在扉页上写上“赠予天田耕平君”。
“这样就行了。来,感动地收下吧。”
“非常感谢您。”
我勉为其难地说出这句话,再次收下文库本。见此那那木满足地哼了一声,然后重振精神整理了一下领带。
“好了,闲聊到此为止,该进入正题了。刚才的脚步声到底是什么?你知道些什么吗?”
对于这个唐突的问题,我只能摇了摇头。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
“只是?”
“我们以外的人只要来到这个建筑物,就会马上被那些东西袭击。它们用不同的方式杀害我们,连尸体都不会留下。”
“那些东西是?”
被他进一步追问,我因为焦躁不禁说话大声起来。
“就是怪物啊。虽然不知道它们的模样和目的,但那些东西团团围住了这个建筑物。不,不止如此。就连里面也….”
我一边尽量让对方正确理解自己所处的困境,一边移动视线环视四周。现在,就在这一瞬间,“它们”会不会就从柱子的阴影中扑过来呢,这种恐惧让我感到背脊发冷。
“诶,等一下哦。你刚才都说些什么啊?你说的怪物,是指在外面雾中的那些东西吗?”
“是啊。要是我不出手相救,你们也会没命的。以前来的那些人,不管我警告多少次都听不进去。所以他们都….”
焦躁如鲠在喉。看到我这个样子,那那木和里边再次露出沉思的表情。
——反正也没用的。不管我怎么说他们也不会相信。
我在内心如此自言自语。他们肯定也会和之前那些人一样,对我所说的话付之一笑,然后就被那些东西杀死吧。就算我再怎么想救他们,只要他们不肯相信我的话,那我也毫无办法。
内心涌现一股放弃的冲动,我垂下肩膀沉默下来。
然而,那那木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我感到惊愕。
“_一这件事实在很有意思。能详细点告诉我吗?”“你愿意相信我的话吗?”
被目瞪口呆的我反间,那那术以有些暖味的态度耸了耸肩。“虽然我不打算对你的话照单全收,但也不想要全盘否定。我可不是那么愚昧的人。”
那那木的嘴角扬起笑容,催促我继续说下去。在他身旁的里边稍微有些困扰的样子,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于是我应他的要求,惶恐地开口说道:
“这个建筑物里大概潜伏着一些非人之物。虽然没见过它们的模样,但我们已经被它们袭击过好几次了。”
“被袭击?那么你们就是在和它们战斗吗?”
那那木轻咳一声,像是在责备里边,要他不要多嘴。于是里边闭上了嘴,轻轻地举起手做了个道歉的手势。
“没有跟它们战斗。因为注意到怪物存在的,就只有我一个。”
“那你为什么不说?既然有危险逼近,不是应该早点告诉他们吗?”
我摇了摇头,否定了那那木的疑惑。
“没用的啊。我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的,就算他们相信,我们也没有对策。没有能和‘那些东西’对抗的方法。”
“唔,确实要是对方是非人的存在,那普通人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没有胜算。这个判断是很正确的。”
以这句话作开场白后,那那木继续说下去。
“不过,既然这样,那你们赶快离开这里不就好了?明明有生命危险,为何你们还要留在这里呢?”
“正如我刚才说过的,巴士因为发生事故动不了,就算想徒步下山,在暴风雨之下走到山脚也得花好几个小时。所以大家都认为在天亮之前还是先在这里避难比较安全。”
而且,我已经提过许多次建议了,多到我都记不清了。有一次还导致巴士从桥上摔落谷底。然而无论我劝说大家多少次不要来这里,结果最后大家都会来到这个建筑物。就算想逃都逃不掉,最终惨遭杀害。
我们已经被禁锢在这个无法逃脱的命运之轮中。
“无论如何都逃不了。最初我以为凶手肯定在我们之中,但不是这样。回过神来时大家都已经被杀,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我一次又一次地想要拯救大家,但都没用。不只是我们,你们也会是同样下场。一旦踏人这里,到死为止——不,就算死了也无法逃脱。”
“喂、喂,等一下啊。STOP,STOP。”
我放任情绪把事情一股脑地说出来,里边突然开口打断我。挽着双臂的他脸上果然正如我所想,带着困惑和为难的表情,以及明显的疑心。
“就是说,我们也会被那些怪物袭击吧?因为打不赢所以要逃跑,但想逃也逃不了。你的意思是这样对吧?”
我点了点头,于是里边像是很满意地微微一笑。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找出对抗方法才行了。对吧那那木?”
被征求同意的那那木像是在思考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神色凝重地开口。
“唔,按照以往的情况,应该是这样吧。不过从他的话来看,事情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啊。”
“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被里边这么一问,那那木有些惊呆地捂住了额头。
“里边,你至少养成自己独立思考的习惯如何?亏你这样还能当刑警啊。我倒觉得每天无所事事的乡下巡警还比你更有思考能力呢。”
“烦、烦死了。这种事可不是我的专业领域。”
没去理会气愤地抗议的里边,那那木再次转向我。
“总之,我大概理解你的情况了。怪物恐怕就是被这个建筑物封印着的某种可怕存在吧。这个‘白无馆’是昔日人宝教制造过惨剧的地方。而且被视为主谋的教祖遗体一直没被发现,那对方很可能在此留下了某种咒术装置。不过,在调查这件事之前,我还有一件无论如何都难以释怀的事——”
那那木停顿了一下,然后以尖锐的目光紧盯着我。
“刚才你一直在说,这个馆里所有的人都会被杀。对,说得就好像你亲眼所见的一样。而且还说过‘不断地想要救大家’这种话呢。这真是让人费解的发言啊。简直就像在说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一样。”
“那是…”
那那木依然凝视着哑口无言的我,露出稍带讽刺感觉的微笑。
“就我来看,你还有一些没有告诉我们的情报。除了这个建筑物内有怪物出没,还有它们会袭击你们这些事实以外。我想知道的就是你隐瞒的事啊。”
笔直凝视着自己的那那木眼中闪耀着妖异的光芒。怪异的现象,无法理解的状况。尽管这些东西摆在眼前,他却依然露出想要找出真相的雀跃眼神。
——这个男人已经察觉到了吗….?
那那木注意到我口中所说的怪异现象的只鳞片甲,以我的言行为线索,打算抛弃常识性的思考,试图找出真相。对此我感到无比惊讶和激动。
如果是这个男人的话可以说出来。将我目前所身处的状况告诉他,然后也许还可以依靠他帮忙,将我想要拯救真由子以及其他乘客的愿望托付给他。
“能告诉我吗,天田君。那个比怪物更要可怕,让你痛苦不堪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无论如何我都想要知道。我想了解它。这样的话,就能同时‘认识’存在于这片土地的怪物。”
这番话没有怀疑的余地。虽然我们才刚认识,但这时我已经在那那木悠志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强烈的可能性。就是确实有信任价值的可能性。
“我一直反复经历这个夜晚陷人了时间循环之中。”
我下定决心如实告知之后,突然陷人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啊,嗯。呢……”
里边苦笑着挠了挠头,一脸像是吃到黄连似的苦涩表情。
“呃,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正如所料的反应。尽管心里很清楚,但我还是感到很不好受。“时间循环。你没听到吗?”
与一脸惊呆的里边呈鲜明对比,那那木居然以理所当然的口吻这么说道。
“不,我是听到了,听得很清楚。可是他说的话会不会有点离谱了呢?”
“离谱?你指什么?”
这次轮到那那木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耸了耸肩。
“就是说时间循环啊。我也会约女朋友看这种电影,偶尔休假也会租一些DVD来看,所以多少有点知识。”
“DVD……”
不顾喃喃自语的我,里边继续说道:
“说到时间循环,就是不断重复同样的时间吧。这种类型的故事有很多优秀的作品啊。比如不断回溯时间拯救死去的爱人、为了挽救朋友的性命而四处奔走之类的,都是这种类型。不过往往这种想法都是行不通的。因为改变了过去,结果反而导致状况更加恶化的情况常有发生。通过不断回溯时间从中找到最好的选择,最后找到突破困局的方法,就是这样的原理对吧。”
里边出乎意料地说了一大通,征求那那木的同意。那那木有些扫兴地点了点头。
“不过啊,那只是虚构的故事罢了。现实中怎么可能会有时间循环?虽然至今为止已经见过许多次幽灵和怪物之类的,所以也不是不能理解,不过这种太过科幻的事情还是很难让人接受。而且到处都没看到有能让人穿越时空的时间机器啊。”
里边张开双臂,用有些做作的姿势环视着大厅。
“可是,我是真的——”
我正想要辩解,里边竖起食指摇了摇制止了我。
“只是假设啊。如果你真的陷人了时间循环,那刚才看到我们时你怎么会不知道我们的名字?”
“那是……”
“如果你真的反复经历了这个夜晚,那你应该会知道我们会来才对。之前我们就已经介绍过自己的吧?可是你却不知道我们的名字,这显然很奇怪。就是所谓的矛盾吧,对不对?”
我紧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的。之前你们都没来过这里。我是第一次见到你们。”
“你说什么?那就不能说是循环了吧。”
“所以说,陷入循环的人是我,你们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之前也有很多像你们这样的人。所以我——”
“啊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冷静一点。”
里边嗦地举起手,再次打断我的发言。看到我沉默下来,他俨然像个刑警一样以强逼犯人自白的语气质问道:
“这只是我的猜测,该不会你说的是那个吧。呃,叫什么来着?啊啊,对对,是既视感。”
“既视感?”
“对。偶尔会有的吧。就是那种‘好像在梦里见到过一样’的感觉。”
既视感什么的我当然也知道。不过用既视感根本无法正确解释目前的状况。
“不是的。我重复的不是一瞬间的事情,而是到凌晨零点为止的好几个小时。”
“所以说,这就是既视感了吧?你说发生了巴士事故,也许就是因为当时撞到了头,所以让你觉得那种感觉好像延长了吧?”里边拿出很像医生会有的说辞,自顾自地理解起来。
“但我确实看到了大家被杀的情景,而且可不是一次两次。”
“虽然你这么说,但现实之中并没有发生这种事。对吧?而且未必肯定会发生。毕竟你那种既视感——”
“才不是既视感!”
受强烈的情绪驱使,我不禁大喊出声。紧握的拳头不受我控制地颤抖起来。话说到一半的里边沉默起来,他半张着嘴巴愣在那里。
“循环都是真的。我已经来过这里很多次,目睹很多人被杀,想从怪物手上逃走,可是最后大家都会被杀死,然后又会在巴士上醒来。本应死去的人也会活过来,我也会完好无损地再次来到这里。这个发展是绝对无法改变的。但‘除我们以外的人’就不一样。循环好几遍之后,偶尔会有像你们这样的人来到这里。虽然不清楚究竟是怎样的原理,但他们都会像你们这样突然出现,要不就是想调查这个建筑物,要不就是想要试胆什么的。人数、性别、目的各不相同,但所有人的共通点就是一定都会被怪物袭击然后消失不见。消失的人就再也找不到,也不会在往后的循环里再次出现。”
我一口气说完之后,观察对方的反应。
里边依然还是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而那那木则是一直沉默着,什么话都没说。他们不相信是很正常的。光是这样愿意听我说话,就已经可说是奇迹了。我之前也对他们这样的几批闯人者解释了同样的事,但他们都会认为我脑子有问题,要不然的话就是什么整人节目,根本不会相信我的话。
我希望眼前这两个人会愿意相信我的话。不对,不能让他们相信的话,他们就会有生命危险。可是我不知要用什么方法才好。
“喂,那那木,你也说点什么啊。”
被里边征求意见,那那木终于张开紧闭的嘴。
“关于天田君所言是否百分百的事实目前还无法确认。正如你所说,他不知道我们的名字,从反应来看确实是初次见面吧。不过我们是在他的循环世界里意外出现的‘闯人者’,这种想法不是很有意思吗?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其他来到这里的闯人者,而且那些家伙全都消失不见了,连尸体都没留下。也就是说,我和你很可能也会是同样的下场呢。哈哈哈,真是太有意思了……哈哈哈哈……”
“你给我等一下。你怎么说得这么开心的样子,现在是该笑的时候吗?”
那那木没去理会目瞪口呆的里边,一副像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的表情颤抖着肩膀,就像是对自己身处的状况感到愉快得不得了的样子。
“你是叫天田君对吧。让我再来确认一下。这个建筑内出现来历不明的怪物,这点没错吧?”
“对,没错。”
我回答道,那那木一脸满意地连连点头。
“这样的话,现在可以确定的是,馆内外都有想要袭击我们的怪物,我们无法随意进出。对那个怪物最熟悉的人是天田君你。然后,陷人时间循环这番话是否属实,随着时间经过就能得到证明。我们会相信你,查明怪物的真面目,我们能否活下来都要看你往后的行动了。只要确认到你的发言都是真实的话,那我们当然会助你一臂之力。怎么,不用担心的啊。我可是将搜集各地的怪谈作为毕生事业,有见识过各种怪物的实绩。送给你的那本书也是依据这些经验写成的作品呢。”
我让视线落在手上的文库本上。一只异形的怪物蹲伏在肮脏小巷里,以可怕的目光盯着自己,我俯视着这个毛骨悚然的封面,不禁咽了口唾沫。
“——总有一天,这本书会告知你真相。所以你可要一直随身携带啊。”
我不禁抬头望向喃喃自语般说出这句话的那那木,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尽管还无法完全信任他,但至少他和以往那些闯人者不一样。解明盘踞在这个“白无馆”的怪物真面目,这个男人真的能做到这种我绞尽脑汁都做不到的事吗?
这种充满希望的想法占据了我的脑袋。
“那么,既然决定好了,就让我先去跟其他乘客打声招呼吧。然后再把这个建筑物到处走一遍。我想听你说说你在这里度过了多少个这样的夜晚,有过怎样的经历。”
那那木边这么说着边兴奋到双眼放光。
“你愿意相信我吗?”
听到我提心吊胆地确认道,那那木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点了点头。
“喂、喂喂,等一下啊,那那木,你是认真的吗?”里边慌张地插口道。
“什么?”
“还用问吗?你真的相信那所谓的时间循环吗?”
“不行吗?”
“你还问行不行….因为,这是不可能的吧。”
面对一脸困扰的里边,那那木就像在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一样哼了一声,对他投以嘲讽的视线。
“哼,你说不可能?都这种时候了,还说什么呢?至今为止你不是都已经跟我一起看过那些‘不可能的东西’了吗?停泊在深夜海港的幽灵船,死后经过多少天都不会腐烂的尸体,指甲和头发一直在变长的人偶,只会吞食内脏的鱼人,还有拟态成人类的蛞蝓生命体,甚至还有寄生在人体上的水栖生物。那些不是现实存在的吗?难道全部都是我们的妄想?”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里边一脸为难地说不出话来,用手指绕者太阳穴。那那木直视着他,以娴熟的手势整了整领带。
“我们已经知道那种东西确实存在。用眼睛看过,用耳朵听过,用肌肤感受过,用所有的感觉理解过了。因此我认为天田君的话有相信的价值。他所说的时间循环一一也即是‘重复的世界’真的存在,而我们踏人了那个世界,那么只要不找出引发这种现象的怪物,我们就无法活着回去。”
那那木停顿了一下,脸上浮现出对任何东西都无所畏惧的笑容。
里边的视线在我和那那木之间游移了一会儿,最终像是放弃了一样,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3
这次我把行李放在房间之后便马上前往大厅。
我领着他们两个离开大厅后直接前往二楼,敲了各个房间的门,把乘客们都召集了过来。因为两人来得早,所以乘客们一个都没少,可以将他们介绍给所有人认识。
也不知是否该说是正如预想,没人任何人认识“恐怖小说作家那那木悠志郎”这个名字。自称为读书家的光原守倒是听到那那木是作家之后便兴奋起来,但不管他怎么摸索记忆,都说从没听过那那木悠志郎这个名字,还问他:“除了小说,是不是还写了什么学术书籍呢?”
虽然我还担心他会否因为得知自己知名度极低而大受打击,不过没想到那那术竟然一脸平静,似乎并没有受到多大的打击。与其说是死了心,不如说从最初就并不在意的样子。这跟把书硬塞给我、逼问我时的态度完全不同。
至于里边的话,在被他要求保密之前我就已经跟大家说了他是刑警。因为我觉得只要让别人知道有现任刑警在场的话,即使杀人犯就在乘客之中,也能对其起到牵制的作用。
正如之前我跟那那木和里边说过的那样,这个建筑物之中发生的怪异杀人事件,恐怕与那些来路不明的怪物有关。单从它们对闯人者下手、只留一摊血泊的手法来看,实在不认为是人类所为。不过唯独乘客们那边,从杀害方法来看还是有人类作案的可能性。尽管没得到确实证据,但只要这种可能性不是零的话,那么从消除一丝不安这层意义上来说,刑警的存在还是可以利用的。
跟所有人打完招呼之后,乘客们便回房间去了。我们走个形式地决定了一下让那那木和里边使用的房间,然后马上带他们去建筑物各处走走。
首先前往三楼,大致看了一下几乎没留下什么东西的空荡荡会议室和只剩下一张大床的教祖个人房间之后便下去一楼,再去事务室和接待室、食堂还有其他几个房间兜了一圈。无论哪个房间都没留下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也没发现那那木想要的关于人宝教的资料。
一路上,我向两人讲述了目前为止在这一晚反复发生过的事情。与兴致勃勃地听着我说话的那那术呈鲜明对照,里边依然还是一副半信半疑的表情。看到他们各自的反应,我才意识到自己所说的事情是多么超乎寻常。
一通说明结束之后,话题转移到其他乘客和我的关系上。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们都是乌砂温泉街火灾事故的幸存者,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关系对吧?”
“对,在今天见面之前,我们连彼此的名字都没听过。要不是收到慰灵祭的邀请函,我们也不会在这里见面了吧。”
“唔,听说那场火灾事故非常严重啊。”
那那木以一副了解情况的样子这么说道。也许是以前在新闻报纸上看到过吧。
“我和真由子在那场事故中失去了亲密的朋友。就算过了一年后的如今….不,无论再过多少年,我想也一定不会忘记那天的事情吧。”
光是这样回想起事故当时的情况就感到胸口作痛。那那木和里边大概顾虑到我的心情,并没有进一步详细地追问下去。
“我想这里所有人的心情都是一样的。突然毫无预兆地失去重要的人,感觉就像变成一个空壳一样。虽然也有些表现得很开朗的人,不过大家肯定就像胸口开了一个大洞吧。”
我边回想着各个乘客的脸,边重重地叹了口气。相对于面无表情的那那木,里边的脸上流露出的是哀悼火灾的死者,同时也为虽然幸存下来却无法摆脱痛苦的我们感到怜悯的悲痛表情。
“直到现在我都会梦见当时的事。在这一年间,我已经不知想过多少次如果能让时间倒流的话该多好。”
时间倒流。说出这句话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目前身处的状况是多么地讽刺,不禁苦笑起来。尽管悔恨过去,渴望回到当时,却无法从这种非己所愿的循环中逃脱出来。
这是多么的滑稽啊。
然后我们走人了走廊尽头的礼拜室。那那木“喔”地轻呼一声,仰望挂在祭坛深处的曼荼罗。
“这又是一种妖异啊。”
那那木意味深长地轻喃道。在他旁边同样看着曼荼罗的里边问道:
“这幅奇怪的画是什么?神佛的大合照吗?”
听到这句发言,那那木像是很受不了地大大叹了口气,瞪着里边说道:
“什么大合照?你还真是没见识啊。”
“什、什么啊。我怎么可能知道呢?我家从祖母那辈起就一直是基督教徒了,和佛教根本无缘好吗!”
“哼,意思是说也不是什么虔诚的教徒吧。你差不多也该认识到,用自己的无知来炫耀是一种暴露自身愚昧的行为了吧?”
那那木冷冷地瞥了被呛到无话可说的里边一眼,绕过祭坛站到曼荼罗前面。
“那是曼荼罗对吧。”
“喔,你竟然也知道啊。”
因为每次来到这里都会听到辻井的说明,所以才记住了而已,我如此解释道,于是那那木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确实这个是曼荼罗没错,但和我所认知的完全不同。”“完全不同?”
那么说来辻井也说过这个曼荼罗是“特别”的。他并没有告诉我到底特别在哪里,难道那那木能够理解吗?
“本来曼荼罗是在密教中表现开悟境界的绘图,被认为起源于古印度,婆罗门教和印度教也会以绘图来表现神佛的世界。随着密教的壮大,曼荼罗也在亚洲区内广泛传播,据说在平安时代,由佛法大师空海初次将其带到日本。虽然在经典和宗派之中有不同称呼方式,不过最具代表的就是‘两界曼荼罗’,也即是‘胎藏界曼荼罗’、‘金刚界曼荼罗’的合称。双方都是以大日如来为中心表现开悟的世界与智慧的世界,所以经常会被摆放在一起。”
我只是心感佩服地听着这些从那那木口中流畅地说出来的知识。他自己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继续解说着,而我却有点跟不上他的话。
“它们也被称作‘东曼荼罗’和‘西曼荼罗’,昔日将其成对祭祀的情况下,会相对面地放置。现在因为祭祀空间的问题,大多采用的是将‘胎藏界曼荼罗’放置在本尊右侧,‘金刚界曼茶罗’放在左侧的形式。不过,若基于这个事实来考虑的话就有点奇怪了。”
“怎么说?”
被我一问,那那木更加走近一步,仔细地凝视着曼荼罗。
“这幅图与‘胎藏界曼荼罗’的构图相同,由十二院构成,组成结构为左右三重、上下四重。
“中央是大日如来所在的‘中台八叶院’,以一重、二重、三重的形式包围着它的,都是供奉神佛的宫殿。
“这是以‘犬日经’的‘住心品’当中的重要思想‘三句法门’的内容为基础来描绘的——”
“喂喂,等下等下等下。你说得太难懂了。给我用简单易懂的方式来说明好吗?”
里边慌忙地制止了他。那那木不满地皱起眉头,交替看了看我和里边一眼,无奈地点了点头。
“确实,用太专业的说法只会让你们感到混乱。总之我想说的是,这虽然很像‘胎藏界曼荼罗’,其实却是完全不同的东西。虽然整体的构造相同,当中描绘的神佛模样却与原本的相异。本应描绘在中央的大日如来不见踪影,画着的是个像大镜子一样的法具。”
那那木指着曼荼罗的中央。确实如他所言,镇坐于中央的是个圆圆的、带有光泽,像镜子一样的物体。
“除此之外,还画着象征法具的符号和梵文等等。法具表示的是‘三昧耶曼荼罗’,被称作种字的文字是‘法曼荼罗’,各自都是作为神佛的表现来描绘的。不过,将它们混在一起的情况很少见。而且,在法具和文字中还混杂着不同一般的独特形状。基于这一点来考虑,可以认为这是人宝教以独自的解释来创作的曼茶罗吧。只要这么考虑的话,就可以理解为何会堂而皇之地描绘出这种异常形态的神佛了。”
那那术划了划手指,指着描绘在曼荼罗上的怪异神佛。
“比如这个吧,一看之下像是很普通的神佛模样,但头部显然和人类相异。”
“真的啊。身体明明是人,唯独脑袋就像山羊一样。”
我边仔细凝视着头上长角的神佛,边说出老实的感想。
“描绘在曼荼罗上的神佛有整齐的排列顺序,这个显然是脱离了这种规范的粗劣之物。多半是没有专门知识的人以‘胎藏界曼荼罗’为模板,像做填空题一样将乱七八糟的图案画上去搞出来的业余作品吧。唯一值得一看的是,这副堪称异形的神佛模样。总觉得好像在哪里…”
那那木似乎被这部分难住了,只见他低吟着,像在思索一般沉默下来。仔细一看,曼荼罗上还画着许多模仿蛇和狐狸等动物、手脚不自然地缺损,或是长着两个相互瞪视的脑袋这种完全不像一般神佛的图案。与其说是神佛不如更像是恶魔。而且最让人恶心的是,它们都满脸痛苦,一副马上就要叫喊起来的凶恶表情。
“那那木啊,你能不能别兜圈子了?总之你想说的是什么?”
被急不可耐的里边催促,那那木不快地皱起眉头。
“这是人宝教独创的神佛——或者说是神的造型。虽然不知道他们祟拜怎样的偶像、遵从怎样的教义,不过光看这幅曼荼罗,就能想象得到多半不是什么正经的东西。我也实在不认为这种东西能够普救众生呢。”
我觉得那那木说得对。我不知道这幅画的珍奇之处在哪里,但也不想知道。至少在这里修行的教徒们每天都得对着这个只能称作异形的神佛祷告,恐怕祷告的内容也是邪门歪道的吧。一想到那些对着扭曲的神佛祈愿的教徒们的样子,我就感到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阿呵,不过,要称其为原创的话,就有点太夸张了。”
对我内心的恐惧一无所知,那那木突然噗嗦地笑出声来。
“这个‘白无馆’的外观和内装,门的造型都毫无宗教色彩,而这个祭坛却是日本神道的用具。还有这个模仿曼荼罗的异形诸神集合图,其造型混合了密教和印度教以及恶魔学的要素。毕竟蛇与山羊在国外常被看作恶魔的象征呢。”
明白了吗?那那木只在形式上地问道,继续说下去。
“总而言之,所谓的人宝教,就是融合多种宗教要素的混合型新兴宗教。”
那那木如此下达了结论,语气之中带有深恶痛绝的厌恶感。
“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我随口这么一问,那那木朝我探过身来,洋洋得意地哼笑一声。
“问得好。吸收其他宗教要素,这种事其实常有发生。比如在‘原地垂迹说’这一神佛习合思想中,认为日本自古以来的诸神都是由御佛演变而成的。因此日本人便能在无需放弃对本土神信仰的情况下皈依佛教。佛教吸收了印度教和摩尼教、中国道教等等,在世界各地传播开来。引人其他宗教要素,让其变得好像本来就属于自己一样,乍看之下似乎是种肤浅的行为,实则是为了获得重要的教徒而采取的战术啊。”
这时那那木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拾起头来。
“那么说来,前阵子我在某个道东的小寒村里见过神道与道教融合的邪教。虽然这个村子已经灭亡了,但在人为创造奇迹、祭祀独创神明这一点上,那个神社和人宝教在根本的部分大概是相同的吧。”
那那木自顾自地理解起来,与其说是对我们解释,更像是通过说话整理自己的想法。
“人宝教也是为了获得教徒而吸收各种要素吗?”
“不….”听我这么发出疑问,那那木突然情绪低落了下来,挽起双臂说道:
“如果只是为了获得教徒,应当要减少要素,好让人们容易亲近。没必要特意从其他地方抄袭,只要捏造出虚构的东西就行了。但他们并没有这么做,而是执着于‘独创之神’,从来没有人见过的新神。虽然以明确的起源为根基,却只会为自己带来利益的绝对存在。恐怕这就是教祖的目的所在吧。”
那那木如此断言,再次仰视曼荼罗。仅靠这点细微的线索,居然就逼近了人宝教的核心,他那卓越的观察力让我感到由衷佩服。为了捜集怪谈而走遍各地这件事似乎是真的。
如果是他——那那木悠志郎的话,也许真的能查明人宝教在这个化为废墟的“白无馆”做过什么,并解开我身陷的这个怪异现象的谜团。
这丝希望让我心情澎湃起来。
“喂喂,那那木老师的高论就先到此为止吧,差不多该走了。这条通道是通往什么地方的呢?”
就好像说已经等得不耐烦了,里边不满地这么说道。他的视线投向礼拜室墙壁的地下通道人口处。
“这前面是回廊,深处的门扉连接着大厅。”
“大厅啊。是举行秘密仪式的房间吗?话说要走这条地下通道啊,真是有点吓人呢。”
里边哆嗦了一下身子。
“要是你不敢走的话,在这里等着也可以哦。”
“你说什么!?”
被那那木故意挑衅的里边顿时光火起来,我为了安抚他的情绪介入两人之间。
“其实在这个通道里,经常能听到袭击那那木先生你们的那种脚步声,还能感受到它们的气息。我每次循环最后都会来到这里,经常会在进入大厅前被那个脚步声追踪…”
光是回想起来就让我感到很不舒服,我无意识地皱起眉头。
“确实,在这片漆黑之中就算潜伏着什么都不奇怪。”
“喂,等下啊。那到底是什么?难道我们就这么跳人那种可能潜伏着怪物的黑暗中吗?”
里边突然焦虑起来。不知是生性胆小,还是不善应付这种毛骨悚然的氛围,他自从来到这里后就一直冷静不下来。
“真是难看啊,里边。你这样还算捜查一课的刑警吗?”
“不劳你操心。我啊,要是活着的人类,不管面对怎样的人我也不会害怕。我曾经战胜过乱挥日本刀的流氓,也曾经以完美的过肩摔制服过身高两米以上的跟踪狂。可是面对那种超乎常理的东西我能做什么?这都是你的专业吧。”
里边不知怎地又重振了精神,自豪地挺起胸膛。
“到头来,堂堂刑警居然还害怕幽灵。别总是逃避现实好吗?”那那木一副惊呆的样子骂道。对于这番毫不留情的指责,里边不快地沉默下来,转身往前走去。
“可恶,我知道啦。我走就行了吧。不过要是有什么奇怪东西跑出来我可不管了。”
于是我们由变得自暴自弃的里边担任先锋,走进了地下通道。
地下通道内依然充满潮湿的空气,感觉脚边凉飕飕的。只能依靠手电筒的光芒让人感到不安,但没有电力可用也没办法了。
“唔,这是”
在半路上停下脚步的那那木,对屹立在墙壁凹陷处的木像产生了兴趣。
“很骇人的佛像对吧。”
“佛像是佛像没错,不过严密来说更像是‘天部像’ 1 吧。”
“天部像?”
那那木瞥了我一眼,往眼前的木像走近一步,开始仔细观察起来。
“所谓的天部,是佛教从古印度诸神中吸收进来的,乃为守护佛教、击灭外敌的守护神。天部共分为两百多个种类,大致可区分为贵人姿态的‘贵显天部’以及全身武装的‘武装天部’。不仅为数众多,而且每个都有独立的个性,这是最大的特征。”
这么说完之后,那那术又露出像是想到什么的表情,自顾自地理解了起来:“原来这样。”然后他重新迈步,一个接一个地观察立在其他凹陷处的木像。
“喂喂,那那木,你要是明白了什么就别藏着掖着,赶快说出来啊。”
那那木看也不看在旁边发牢骚的里边一眼,他挽着胳膊,边用手指戳着眉头,边以热情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木像。
“这个很像天部的木像,各处的细节和刚才描绘在曼荼罗上的神佛有很多相似之处。虽然部分造型有所不同,但身穿盔甲、手持多把武器都是天部像的特征。而且更具说服力的,就是那副愤怒的表情。上挑的眉毛、倒竖的头发、大睁的眼睛,都表现出消灭佛敌的守护神那压倒性的力量。然而另一方面,某些细节上却有无法拭去的违和感,譬如说手脚的长度不均匀,正常来说只有一对的手臂却变成了三只或五只这种不对称的感觉,头部长着角,以及模仿动物的面相等等。虽然也有二十八部众的迦楼罗王 2 那样以人身鸟头来表现的天部像存在,但我可从没见过模仿蛇、青蛙、山羊头部的天部像。恐怕这也是人宝教以独自的解释创造出来的原创尊像吧。”
“是刚才提到过的人宝教独创的神明吗?”
被里边这么问道,那那木用力点了点头。
“正确来说,是守护那个‘神明’的存在吧。这些木像手持的法具,都是击退一切邪恶的强力武器。宝剑、宝棒、三叉戟、独钻柞、三钻杵、斧和弓等等。尽管祟拜独创的神明,却又忠实再现这些法具,从这一点上可以让人感受到存在某种意图。以我来猜测,对,就像是想要借用现存法具拥有的强大破邪力量吧。”
“这个嘛,他们不想被外人闯入的理由有很多吧?毕竟这里曾经是人宝教的圣地啊。”
“——或者是,正好相反吧。”
那那木再次留下意味深长的话之后独自沉思起来。那那木花了很长时间观察那些木像,一会儿之后他弯下身。
“就算加上这些因素,这个木像还是很怪异。最让我在意的是这个断面。”
那那木凝视着木像缺损的手臂,指着沾在断面上的红色液体说道。
“唔诶,这是什么?好像血一样啊。”
那那木没理会大皱眉头的里边,把鼻子靠近木像闻了闻气味。“这股香气是…”
“发现什么了吗?”
我这么问道,那那木轻轻点头。
“在你让我们进人这个建筑物之前,我们遭到某种怪异之物的袭击。当时在弥漫的雾气中闻到一股香气,与这些红色液体散发的气味一样。”
为了确认那那木所言是否正确,里边也把鼻子靠近木像。
“确实是和那时同样的气味啊。这个到底是什么?”
“应该是树液吧。”
那那木从木像上移开脸,再次俯视整个木像。
“这个木像并非用桂、白檀这些一般佛像所使用的材料制成。从树液的气味来看,应该是栎树吧。栎属植物在西方被称作橡树,也使用于家具和炭等燃料上。再生能力极强,就算被砍倒,二十年左右就能恢复原状,所以有时也会被用作培养蘑菇的原木。不用说也知道树液是锹形虫和独角仙最喜欢的东西。据说在西方的德鲁伊 3 信仰中祭祀神明的仪式上也会使用橡树。因此这个木像用在咒术意图上的可能性很大。”
那那木边滔滔不绝地说着边用手触摸木像,确认它的触感和质感。
“顺带一说这种散发酸甜气味的树液是植物治愈伤口时分泌出来的东西,经过发酵后会散发酒精的气味。不过,这只限于植物生存的状态下。像这样被加工成木像后是不可能分泌树液的,颜色也不该是红色,而是琥珀色才对。”
“根本就像是流血一样吧。真是恶心…”
里边皱起眉头,轻轻摇了摇头。正如他所说,沾在这个木像手腕上一一正确来说应该是从断面上流出来的液体如果是树液的话,那就太匪夷所思了。正因如此才会像里边所说的,失去手臂的木像看起来就像是从伤口中流出血来。
“….咦?”
这时我的脑海中突然闪现一个疑问。
——失去手臂的木像?
若有似无的违和感涌上心头,在我的胸中泛起涟漪。“啊,喂,那那术。掉在地上的不就是木像的手腕吗?”里边把光线照在地面上的木像碎片上。在它的旁边还掉着一个像是金属钟一样的东西。那那木伸手捡起来,用指尖轻轻触摸。
“这是‘金刚铃’,不是普通的‘铃’,属于锋的一种。是在金刚杵的一端安上铃销,为密教的法具之一。据说摇动起来具有唤起神佛注意的作用,也拥有驱魔的效果。应该是这个断臂的木像手持的东西吧。”
这时我边听着那那木的解说边比对起眼前的断腕和木像,所抱持的疑惑变成了确信。
没错。这个木像的手臂是第一次的晚上被真由子撞断的。不过从第二次开始,就没发生过她撞断这个木像的场面了。直到现在为止,一次都没有….
“怎么了吗?”
就算被里边这么问道,我也回答不上来。
“不,就是,总觉得有点奇怪……”
脑袋乱作一团,根本无法好好地解释。对于被明显的违和感侵袭却又无法顺利说明的自己,我感到极度焦躁。
“奇怪?这也正常吧。木像居然流血,再离谱也该有个限度。真是够了。对吧那那木?”
“….鸣唔。”
对于表现出过度反应的里边,那那木只是暖昧地应了一声,什么话都没说。他只是一直凝视着因莫名的违和感而困惑不已的我。
“什、什么事都没有。请不用在意。”
对,什么事都没有。我在内心告诉自己只是心理作用,摇了摇头。毕竟已经反复经历了十几次这个夜晚了,细微的违和感根本多到数不清。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会完美地恢复成原来的状态,也会发生匪夷所思的事。因此我才会被玩弄,无法按照自身想法行动,最终也无法阻止乘客们的死亡,每次都是走到相同的结局。
而且每次回到起点,都会觉得有个声音在告诉我抵抗命运本身就是错误的,痛彻地感受到自己的无力。正因如此才会让我变得自暴自弃,想要干脆把一切都抛弃掉算了。
“总之先往前走吧。一直留在这里也只会恶心罢了。”随着里边这句话,我们再次迈步前进。
当走到回廊状地下通道折返之处时,右手边的墙壁上出现了门扉。
“所说的大厅就是这里吧?”那那木问。
“对。里面有个很大的祭坛,还有些资料之类的……”
那那木没听我说完,就已经推开门扉踏人了大厅。空荡荡的室内只有雨水拍打窗户的声音回响,充满了寒冷的空气。
“这个地方还真臭啊。”
里边皱着眉头,捏住鼻子。
“大概因为这里在半地下的位置,所以湿气很重吧。和其他房间相比气温也低很多。”
“呜唔,半地下吗?”
那那术自言自语地说着,仔细地环视室内。虽然架子上还留着几本旧书和文件之类的,但似乎都不是那那木想要找的东西,他不断地重复着翻开一下又失望地放回去的动作。腐朽的祭坛也没有什么新的发现,那么关注点必然会转到祭坛深处的巨大木像上。
“这也是人宝教的独创神佛吗?造得挺粗糙的,难道是还没完成吗?”
里边眺望着在烛光之下浮现的木像,说出了直率的感想。
“不,这可不对。确实这个木像的下半身和脚部周围造得很粗糙,乍看之下好像是未完成的样子,不过这其实是一种以原木打造佛像的手艺,叫做‘灵木化现’。保留原木的状态,留下木节或木眼,只在木头的一部分上雕刻。据说那是为了表现出寄宿在灵木上的神佛徐徐地显灵的样子。也就是说,看起来未完成的部分正是表现出灵威的地方。地下通道上的天部像并没有这种表现方式,看来对于人宝教来说这是相当重要的尊像吧。”
也不知是否有理解那那木所说的话,只见里边皱起眉头开口说:
“这样的话,那为什么会孤零零地放在这种地方啊?既然是崇拜的尊像,那应该放在显眼的地方,让人们合掌参拜才对吧。”
那那木冷冷地瞥了感到疑惑的里边一眼,继续说明道:
“佛像因为是功德的体现,所以会放置在本堂上让众人目视参拜。不过神像可不一样。那是祭祀的神灵寄宿的宿主,是人眼不可目视的、令人敬畏的存在。所以不会直接让人看到,也不会被参拜。”
“嘿诶,原来是这样啊。既然不是佛而是神的话,就能解释那长长的六只手臂——不对,是八只才对,双脚和台座连在一起了啊。”
里边以厌恶的语气这么说道。俯视着这边的神像确实正如那那木所言,扁平的脸上留下了木节和木眼的痕迹,那微微睁着的眼睛会不会马上就发出光芒呢,脑海掠过这种荒唐无稽的想象。
“关于这一点,大概是因为含有佛像的要素吧。在背上伸出的六只手臂是一种普救众生的姿态,各自拿着宝珠、香炉、药壶、念珠、覇索 4 、贤瓶 5 。右手持锡杖,左手结的手印为赐愿印,表示愿倾听终生愿望之意。这些都与现存的佛像相同。不过另一方面,也能找到与一般佛像相异的特征,比如额上无白毫 6 、祖露的胸膛和突出的肋骨等等。也就是说,可以将其看作含有佛像和神像两者要素的融合神。这是任何地方都不存在的、人宝教以独自的解释创造出来的神像啊。”
说完这句话之后,那那木突然停下话头。他脸上浮现些许惊愕之色。
“——人宝教崇拜这尊神明。不过若单纯只是偶像祟拜的话,就有点大费周章了。难道说还有其他什么代价?”
“…那那木先生,怎么了吗?”
喃喃自语的那那木没有马上对我的声音作出反应。至于里边的话,也许是早已习惯那那木开始思考事情时会陷入这种状态了,他只是露出无奈的表情,耸了耸肩。
“那个,那那木先生?”
“….啊,抱歉。我只是想到了一件事。”
我提高音量再次叫了他一声之后,那那木轻轻叹了口气,终于肯抬起头来把视线转向我。
“什么嘛,别卖关子了,快说出来吧。”
“我不知道是否有关——”被里边催促的那那木事先声明了一下,然后开始娓娓道来。
“礼拜室里挂着的曼荼罗是密教使用的东西。在密教之中,有些相当残酷的修行方法。特别是‘即身佛信仰’最为残酷无道。”
“即身佛信仰?”
对于我的反问,那那木只以视线来代替回答。
“所谓即身佛就是断食的修行僧入灭 7 ,化为木乃伊。日本现存十八尊即身佛,基本集中在山形地区出羽三山的山麓地带上。其起源可以追溯到平安时代末期,以一名想要念着“南无阿弥陀佛’前往极乐净土的净土信仰僧肉体死后出现不腐不臭的现象为起端。传说空海 8 死后也成为了即身佛。不过也有说法认为这是为了复兴高野山 9 而捏造的虚假事实。不管怎样,这个传说在人们口耳相传之下得以传播,最终成为了‘空海生身人土,化作木乃伊’这个土中人定传说。”
那那木说到这里顿了顿,缓了口气之后继续热情地说下去。
“空海的传说,成为了即身佛真正在江户时代流行起来的契机。后来传到了圣地汤殿山 10 ,并在那里诞生出‘土中人定型’的即身佛。这是通过彻底限制饮食来除去身上的脂肪,并喝下漆树液来防止内脏腐烂,在活着的状态下逐渐化为木乃伊的苦行。然后在这种状态下进行隐居山林、洒水净身等等危险的修行,最后埋人地中人灭。在汤殿山最初成为即身佛的是一名原为下级武士、名为本明海上人 11 的人物,他为了祈祷藩主病愈而进行土中入定。他在留下‘三年又三个月后将我挖出’的遗言之后,挖了个大洞把自己埋入土中,以一根竹筒伸出地上来呼吸,念着佛号死去。”
“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居然自己把自己埋了……”里边用惊恐的声音问道。
“当时的人们相信这是拯救众生的方法。不只是为了主子,也为了拯救为饥荒所苦的人而进行人定。换言之那是普救众生的祈愿。于是往生之人被视作圣人,受人们崇拜。而另一方面,也有不少人承受不住痛苦而中途放弃。不过也有过不被允许中途放弃,被弟子们强行埋人土中人定的例子。把不想死而乞求饶命的僧侣活生生地埋人土里,真是可怕的行为,但即便如此人们还是相信能以此消除饥荒。换个角度来看,也可以认为这是为了消灾解难而献上的人柱和生祭呢。”
在那那木结束说明的同时,我们之间弥漫着一股让人窒息的沉默。
确实,那个时代有很多人都相信这种事吧。不过我实在不认为用这种献祭的方式真的能拯救人们。就连那些坚持要土中人定的人,也只是盲目地相信这种事,从第三者来看也不过是支持活埋人这种恶心行为的帮凶罢了。众多的人合掌参拜那些在哭喊中死去的人。光是想象这种情景,我就感到恶心得受不了。
“那么,这和即身佛有什么关系呢?你该不会要说这尊佛像中也藏着木乃伊吧?”
虽然里边大概只是想开个玩笑,不过那那木却还是一副严肃的表情。
“——喂,不会是真的吧?怎么可能会有这么荒唐的事?”里边的脸上顿时没了血色。
“所以我刚才不就说了不知道是否有关吗?不过中国有‘肉身佛’这种传承。与即身佛有些微妙的差异,这是僧侣留下遗言让他人在其死后以‘人工方式’将其制成木乃伊,然后经过防腐处理恢复生前的样貌,再涂上金泥等加工成佛像。所以一眼看上去就只是相当普通的佛像而已。”
“啊啊,前阵子我在新闻上有看到说,某个国家对佛像进行了CT扫描之后,发现里面藏着人类的骨头。这真是太恶心了。”
虽然这句话是他自己说的,里边却瑟瑟地发抖起来。我没看过这样的新闻,所以在感到惊讶的同时,也因那那木所言绝非虚假而产生了一股近似危机感的感觉。
“中国本来就有追求不老不死的道教神仙思想,在这之上再加上佛教思想,就诞生出肉身佛了。另外,还有在僧侣的遗体上缠上麻布,然后上漆,制作成木乃伊像的‘加漆肉身像’。这是为了证明死者是高僧,用特殊的手法强行制成的木乃伊。他们之所以会如此执着于肉身佛,除了他们拥有想要普救众生的仁慈之心,也因为这是一种可以成为连死亡都能超越的存在、永世守护人们的神佛而举行的重要仪式吧。”
那那木挽着手臂,像是思索着什么似的手托下巴,开始下达结论:“根据以上的分析…
“虽然只是我的想象,人宝教或许想要利用其他宗教的概念,试图创造出某种东西吧。将道德和伦理置之度外,为了信仰可以无动于衷地做出超脱常轨的行为,这正是邪教集团的典型心理。为了成就伟业而毫不在乎地伤害人命,足以证明本来为了人类而存在的信仰,已经凌驾于人类之上。既然人宝教是以信仰为名制造大量牺牲者的邪教,你们不觉得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吗?”
那那木的语气渐渐失去热情,恢复了平淡的语调,我边听着他的话边再次仰视神像。曾经有人被活生生地埋进这个巨大的木像里。虽然那那木这个猜测实在让人难以置信,但我却无法一笑置之。假如寄宿在这个木像中的生祭心怀的怨恨与痛苦混合在一起,成为让某种邪恶的存在降临的诱因呢?
对于已经在这个大厅里死去了无数次的我来说,这绝不是与己无关的事情。在这个被深渊的黑暗笼罩的大厅中,我能真切地感受到一种非人的存在。连说出口都要忌讳的可怕存在。
“——没事吧?身体不舒服吗?”
看到我心事重重的表情,里边惊讶地皱眉问道。
我浑身无力地摇了摇头。
“不,没什么。只是空气有点不好…”
我并不是想要对他们隐瞒,只是不愿意特意回想自己被杀的场面。
——这次没问题的。对,这次一定能…
我怀着祈祷的心情如此说服自己,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就好像在嘲笑我一样,大厅内一直回响着下个不停的雨声。
5
我们离开大厅,穿过地下通道回到了一楼,从礼拜室出来之后往左手边连接别馆的通道走去。
“如你们所见,通往别馆的道路被防火门封死无法前进了。虽然尝试过好几次能不能通过,但都徒劳无功。”
我站在通道尽头紧闭的防火门前如此解释道。
“看样子可打不开啊。就算想要撬开,也得有合适的工具才行。”
“看来是了。那这个小拉门呢?”
被那那木这么一问,我让手电筒的光线照在通道一旁的小拉门上。
“只是个置物间。我们借用了一下里面的蜡烛和提灯,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其实为求慎重我还调查过是否有可以用作凶器的匕首和斧头之类的,不过没找到这些东西的踪影。
“是吗?”那那木说。
于是我们便在建筑物内转完了一圈。果然到处都找不到能对结束这个循环有用的东西,也没有发现可以用来阻止杀人的工具,也找不到可以确认人宝教曾经在这里做过什么的资料。那那木一副失望的样子看着连接别馆的门扉。
“那个,那那木先生。”
我对着他的侧脸问道。
“为什么你要如此执着于调查人宝教呢?或者说要是真的想要调查人宝教的话,那就不该是来这种废墟,而是去人宝教现时利用的设施调查不是更快吗?”
“呼唔。”那那木轻轻点头。
“确实你说得对。但我并不想了解如今的人宝教。我想知道的是,当时将此作为圣地的他们,为何最终会走向大量死亡的末路。而答案恐怕只存于这个地方。”
“从教徒之中找出知道内情的人打探当时的情况如何?”
“这也很困难啊。如今的人宝教教徒中,知道以此为据点的那时——换言之是黎明时期的教团内情的人为数极少。他们大多都离开了教团或是去向不明,要不然的话就是已经在教团内部升任为干部级别的人物了吧。”
那那木以充满厌恶感的语气说道,叹了口气。
“要从那种人口中问出情报更是不可能了。所以才会特意来这个废墟寻找可能会留下的线索。就是这么回事对吧?”
对里边这个问题,那那术只是暖味地点了点头。
“当然,这个废墟和怪异故事的舞台也有很大的关系。不然我可没闲到会为调查人宝教跑来这种鸟不生蛋的深山里。”
“说来你最初关注的是失踪事件吧。在这十几年间,有很多人曾经在这附近失去踪影,他们大部分都没被找到,这个发生过恐怖事件的建筑肯定和那些失踪者有关。再加上从情报提供者那里得到的信息,就越发不是什么普通事件了。你是这么认为所以才想要调查的吧?”
“就是这么回事。”
要是不解开这个循环之谜,无法阻止凶手杀人的话,我们肯定也会被列人失踪者名单吧。一想到如此我就感到心情忧郁,不过现在有了那那木和里边这些知情人士的协助,我的心情多少变得积极了一点。说不定这次真的能从这个循环中逃脱出来,这样的话就能平安地把真由子带回去。
为此自己应该要尽可能地帮助那那木和里边进行调查。为了避免他们像之前的闯入者那样成为怪物的饵食,必须要提高警惕才行。
我边这么想着边打算要提出差不多该回去房间之时,不知从哪里传来咔嚓地一声踩踏玻璃的声音。我们几乎同时拾起头来,以视线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
“——里边。”
“啊啊。”
他们没理会往四周张望的我,以几句简单的话和视线就确认了对方的意思,利落地展开了行动。
是刚才那那木感到在意的那个置物间。他们从左右两边包夹着房门。里边把手伸向拉门。
“有谁在里面吗?在的话就赶快出来。”
里边如此喊话之后过了三秒钟,从拉门另一头再次传来踩踏玻璃的声音。里边猛地把门拉开,用手电筒照着里面扑了进去。
“鸣哇啊啊啊啊!”
从里面传出一阵像是临终惨叫的凄厉叫声,还有相互推搡的声音。“给我老实一点。”在架子碰撞的声响中听到里边尖厉的喊话。我们也随着这个声音稍迟一步地奔人置物间里面。
“对、对不起!对不起!”
手臂被里边扭住压在墙壁上的是一名少年一一不,应该说是青年才对。年龄大概十七八岁吧。身高大概到高大的里边的肩膀程度,刘海很长,脸上带着一副黑框眼镜,长相倒是挺俊朗的,不过因为还带有些稚嫩的感觉,所以看起来有点懦弱的样子。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里边以严厉的语气质问道。青年不知在叫嚷着什么,只是一个劲地道歉,根本搞不懂他到底想说什么。
“啊啊真是的,我知道啦,你别哭了。先冷静一点。”
“噫噫噫!不要杀我!”
“所以说,我不会杀你!我可是刑警。可不是什么奇怪的人。”里边慌张地说道,释放了青年。不知是否终于恢复了冷静,只见他一脸茫然地蹲在地上,反间了一句;“刑警?真的?”
“真的。这么说来你又是谁?小孩子这个时间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啊?”
“我、我可是高中生。才不是小孩子。”
“高中生?那不就是小孩子吗?到底是怎么进来这里的?”
“那是……”
那那木代替说到一半变得吞吞吐吐的青年回答了这个疑问。“似乎是打破那边的窗户进来的。为什么不从入口进来呢?”
“因为门锁着,打不开。”
听到青年这么说,我才想起刚才救助那那木他们的时候锁上了大门的门锁。大概因此他进不来,所以才打破没有安装格子的置物间窗户进来的吧。
“本来我想找其他入口,可是没找到,所以就从这里的窗户…啊,打破窗户的人可不是我。我看到的时候就已经是破的……”
视线投向散落在地的玻璃碎片,地板上是湿的,确实不像是刚被打破的。至少应该吹人了三十分钟以上的风雨。
如果不是这个青年打破的话,那究竟是谁打破窗户的呢?我默默思考了一会儿,但也没得到可能的答案。里边俯视着瑟瑟发抖的青年,手撑在腰上叹了口气。
“我说啊,我不知道你是想试胆还是什么,但这可是名副其实的非法入侵。不过,关于这一点我们似乎也没有责备你的权利就是了。”
我并不在意以自嘲的语气这么说着的里边,而是紧紧地凝视着眼前的青年,拼命地压抑着从内心涌出的困惑。那那木似乎注意到我样子有点不对劲,他交替地看着我和青年,然后在我耳边低声问道:
“他也是‘闯人者’吗?”
“对,没错。”
不只是那那木和里边,居然还有另一名闯入者在这个循环的夜晚中出现。这件事本身并不值得惊讶。不过,完全无关的两组人同时出现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那么,你是怎么来这里的?难道坐出租车吗?”
对于里边的问题,青年点了点头。
“真是的,现在的孩子居然还会坐出租车来试胆吗?高中生就要像个高中生的样子,好好在家看漫画就行了。”
“……亲的。”
面对唠唠叨叨地发着牢骚的里边,青年以细如蚊蚋的声音回答道。
“什么?你大声点好吗?”
“…我是来找父亲的。”
“父亲?”
惊讶地反问的人是那那木。
青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反复呼吸了好几下之后回答道:“是的,我的父亲很早以前就在这里失踪了。当然我不觉得他还活着,因为他在我出生前就已经失踪了。”
“那为什么到了现在才来找呢?”里边问。
青年稍微思考了一会儿,然后下定决心地开口说道:
“是为了母亲。因为母亲现在还惦记者父亲。所以我想要是能找到父亲的遗物,就能让她放下这件事……”
一时之间弥漫着一股苦闷的沉默。他不是来试胆,而是来找父亲一一恐怕如今已经化为白骨的尸体。似乎再也无意责备怀着这种想法来到这里的青年,里边一脸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不再说些大道理了。那么你是,呢…”
“…明彦。”
青年轻轻地噘着嘴,不太情愿地报上名字。不知是不是看不惯他这样的态度,里边好像又想要开口训话,那那木推开了他,朝青年探过身问道:
“抱歉问你个唐突的问题,明彦君你来这里的路上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奇怪的事情?”
面对一脸惊讶地反问的明彦,那那木将自己两个人进入这个建筑物之前遇到的怪异浓雾,以及从雾中听到的脚步声这些事情说明了一遍。对此明彦摇了摇头说:“不,我什么都没看到。”
看来他还没有被怪物发现的样子。
但这也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闯入者迟早都会被怪物抓住、带走。他的父亲肯定也是这样子消失的吧。
“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吗?比如奇怪的东西、可疑的家伙之类的。”
“说到可疑的东西…那个…”
面对里边质问的话语,明彦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伸出食指轻轻指了指我们身后的位置。回过头一看,只见在两个并排着的架子另一边的墙壁旁边居然蹲着一个女人。
“鸣噢噢!搞、搞什么?你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啊!”
里边做出如教科书般的反应,以手电筒照向女人。从外表可以想象得到年龄犬概四五十岁吧。一头黑白掺杂、就算是恭维话也说不上是打理过的长发扎在脑后,脸上满是深深的皱纹,眼睛下还有一道明显的黑眼圈。不管实际年龄多大,至少看起来已经一副老态。
“居然又增加了一个人….”
我无意识地喃喃自语。这么一来,就是三组合计四个闯人者出现了。在这个多到数也懒得数的循环之夜中,还是初次出现这样的情况。至今为止一般都是一组人,充其量就是三个人出现罢了。
我交替看着这四名闯入者,产生了一股不祥的预感。既然闯入者变多了,那怪物袭击他们的频率也会变高,遭遇危险的可能性也必然会增加。这可是非常不妙的状况。
“这样啊,打破窗户的人是她吧。”那那木说。
“就说了,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啊?”
“我、我是要说的,但不肯听我说话的人是刑警先生您吧。”被里边逼问,明彦不满地噘着嘴。
“咕.好吧,算了。那你又是什么人呢?”
女人被投来的手电筒光线照得晃眼,举起手挡住脸。从她会有这样反应来看,应该不是什么幽灵之类的。不过等了好久女人也没出声说话,也没回答里边的问题。
“好像名字是叫大岛。我也问过她了,但除了名字之外什么都没回答。说不定是有什么精神病吧。”
“精神病?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事啊?”
被里边投以怀疑的目光,明彦马上猛地摇头。
“直到两年前为止,我都在照顾患有老年痴呆的祖母。所以从她的样子大概看得出来。”
“原来如此,那么大岛女士,这家伙说的话是真的吗?”
被里边再次这么问道,大岛也只是视线四处游移,抱着膝盖动也不动。
“看,我说得没错吧。她不会跟任何人说话啊。说不定她也和我一样有家人在这里失踪了吧。”
明彦这么说着走到大岛身边,轻轻抚了抚她的背。大岛一瞬间肩膀抖了一下,朝明彦点了点头。
“你怎么想,那那木?”
里边小声问道。
“看起来不像是说谎啊。不过让人奇怪的是,她在这种精神状态下是怎么一个人来到这里的。很难想象是和明彦君一样坐出租车来的….”
确实没错,她看上去就不像是能清楚地告诉司机目的地的状态。从身上肮脏的衣服和那破破烂烂的运动鞋,以及全身湿透的样子来看,认为她在这场风雨之中徘徊了很长时间才来到这里的想法更为自然。
“不管怎样,要在她这种状态下问出话来应该很困难。怎么办,那那术?还是先把她保护起来比较好吧。”
“呼唔…”
对于里边的问题,那那木暂且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
“请把大岛女士也一起带走吧。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也太可怜了。”
“拜托你们了。”明彦向两人请求道。
“喂喂,把大岛女士‘也’带走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打算一起跟来吗?”
“诶,您是打算把我丢在这里吗?叔叔,您可是警察吧?”明彦就像难以置信一样大声说道,抬头仰视着里边。那那木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耸了耸肩,轻轻叹了口气。
“那个,总之先去大家那里吧。也得告诉他们又增加了两个人,而且——”
介入进来提出这个建议的我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明彦感到奇怪地歪着头,而那那木和里边却好像已经理解我想说的话了。两人相互以严肃的眼神对望了一眼,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我再次确认了一下时间。
距离饭冢和光原夫妻被杀的时刻,就只剩下一小时而已。
6:佛教用语,天部是天界众生的总称,与龙、夜叉等并为守护佛法的八部众之一。又,在佛教美术图像的分类上,与如来部、菩萨部、明王部并为四部之一。二十八宿在天空之部位。
7:“迦楼罗”是一种大鸟,又称金翅大鹏鸟或大鹏金翅鸟,是印度教和佛教典籍中记载的一种神鸟,其原型是被神化的蛇雕。
8:中欧凯尔特文化中的条师,向人们传扬灵魂不灭以及轮回转世的教义,直译为“橡木贤者”。
9:佛教法器。原为狩猎或战斗之用具,佛教中用以象征化度刚强众生及降伏四魔之四摄方便(布施、爱语、利行、同事)。
10:指能生善福、如意满足所愿之瓶。
11:佛教用语,为佛、萨两眉之间的圆点,佛的庄严相好(佛教造像有“三十二相”“八十种好”的规定)之一。
12:即圆寂,指佛陀、高僧、圣者之死。
13:空海(774年7月27日——835年4月22日),俗名佐伯真鱼,灌顶名号遍照金刚,谥号弘法大师,日本佛教僧侣,日本佛教真言宗创始人。曾至中国学习唐密,传承金刚界与胎藏界二部纯密。着有《文镜秘府论》《篆隶万象名义》等书,保存了不少中国文学和语言学资料。
14:日本佛教密宗真言宗(也称东密》的本山,位于和歌山县的东北部,有1200年的历史,为世界各地求学东密佛法的圣地。高野山之于日本相当于拉萨之于中国。2004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登记为世界遗产。
15:位于日本东北地区山形县鹤冈市,海拔1504米,为象征再生的圣山。传说中的“出羽三山”(易外两山是羽黑山和月山)之一,附近有寺庙“大日坊”,祭祀者即身佛。
16:俗名为富坚吉兵卫。元和九年(1623年)生,原为庄内藩的下级武士,齐藤德左卫门的次子,后来成为富坚右马之介的养子。为日本现存的十八尊即身佛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