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前往一楼走廊深处的途中,那阵毛骨悚然的笑声和脚步声依然在我们身后紧追不放。不过当跑进礼拜室侧目看着奇怪的曼荼罗踏入地下通道时,这些声音就像幻觉一般消失了。
“怎么回事啊?这样不就像我们被诱导到这里一样吗?”
没有人回应里边这声抱怨。尽管并没有跑多远的距离,但大家都气喘吁吁的,一脸难受地按住侧腹。尤其是那那木,他就像刚跑完马拉松全程一样疲惫不堪,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大概是作家这个职业运动不足吧。
飘散着阴凉空气的地下通道,充斥着让人大气都不敢喘的寂静,将我们引诱到黑暗的深渊之处。途中,当看到立在墙壁凹陷处的木像时,包含我在内的所有人都反射性地做出防御架势,但木像并没有动起来。
“怎么回事?就是这些东西袭击我们的吧?”
那那术以低沉的声音回答了里边的问题。
“在这里的只是名副其实的木像吧。跟刚才追杀我们的完全不是一个东西。”
就算听到他这么说,我们也无法就此安心下来。我们尽可能地与一脸可怕的表情瞪着我们的木像拉开距离,一边害怕着它们会不会马上就动起来袭击我们,一边继续往前走去。
“天田君。”
突然被人从身后叫道,我被吓得差点跳起来。
“什、什么事?”
“抱歉吓到你了。我有件事想要问你一下。”
那那木以这句话为开场白,压低声音继续说:
“能不能把你们乘坐巴士要去哪里,途中发生了怎样的事情,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的经过再说明一次呢?包括彼此之间的关系,尽可能地说明清楚。”
被他突然提出这个请求,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为什么现在还问这个?我之前已经说明过我们的情况了吧。而且,大家都会被杀死…”
“这我知道啊。不过比起这种事,现在更重要的是——”
“‘这种事’是什么意思!”
我自己都没想到语气会变得这么强硬。我任凭着冲动驱使,更进一步说道;
“那那木先生和里边先生都相信我的话了吧?那你们为什么不把大家救出去呢?而且里边先生还是刑警,要是用强硬的方法把大家全部关在一起的话,那他们就不会死了。”
我下意识地握住的拳头颤抖着。正因为我自己很清楚这根本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才会气愤到浑身颤抖。其实我自己也很清楚对那那木说出这种话根本就是乱发脾气罢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忍不住发泄了出来。
“啊….对不起。不知不觉就…”
我为此而羞愧,慌张地辩解。对此那那木缓缓地摇了摇头。“不,你会这么想也是当然的。会焦急是很正常的吧。我和里边都为此而感到非常心痛啊。不过,与其为他们的牺牲而哀叹,更重要的是接下来要怎么办。为了能够平安地逃脱,现在有必要重新整理一下你们的情报。所以,不要遗漏任何信息,全部都告诉我吧。”
那那木所说的确实是正确的。虽说他们愿意相信我,但也不代表对任何事情都不加怀疑,无论重复了多少次都救不了他们的我对他们乱发脾气本身就是错误的。我醒悟了过来,在内心反省自己的感情用事。然后我再次将自己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说了出来。
不过话虽如此,其实也没什么新的情报。我们只是在前往慰灵祭途中同乘一辆巴士的关系,虽然存在同样在事故中失去重要之人这个共通点,但在私生活上完全没有交集。假如那那木认为杀人犯就在我们之中,想要找出犯罪动机的话,单凭我提供的信息恐怕十分困难吧。
全部说完之后,我窥视了一下那那木的反应,果然如我所想,他看起来不像是察觉到什么的样子。
“被邀请参加慰灵祭的人不只是你们儿个吧?”被他用不经意的口吻确认,我点了点头。
“是的。其实还有更多的人参加,不过好像出了点什么差错,只派了一辆巴士前来迎接。于是我们只能乘坐匆忙找来的第二辆巴士,集合时间也改到了傍晚。”
“….呼唔,既然这样的话不对,可是…”
“注意到什么了吗?”
就算我这么问,那那木也只是喃喃地自言自语,没有回答。看来他已经把自己关在思考的牢笼里,我的声音已经传不进耳里了吧。他那凝望着虚空的目光之中闪烁着捕捉到什么东西的光芒,嘴角扬起无畏的笑容。既然他变成这样了,就不可能正常对话了吧。我无奈地只能放弃和那那木交谈,想要回到真由子旁边而准备加快脚步时,看到走在前面的明彦用手扶着墙壁停了下来。
“你没事吧?”
“….嗯,没事。”
他虚弱地回答道,我抓住他的手臂,搀扶着他走起来。毕竟接连发生了太多事情,他也已经疲惫不堪了吧。
“这下你就知道这里是多么可怕的地方了吧?”
“…嗯,是呢。”
我开玩笑地说道,明彦苦笑起来。但他马上又拾起头。
“不过我没后悔。要是没来这里,我就会对父亲发生过什么事一无所知。”
他露出坚定的眼神,明确地说道。看到明彦居然能有如此成熟的男子汉一面,我坦率地感到佩服。
“你真是坚强啊。在这种状况下还能想着父亲。”
“只是说不出‘来这里太好了’这种话就是了。”
明彦稍微纠结了一会儿之后说出这句话,苦笑起来。多亏了他那残留着稚气的笑容,我感觉心情稍微放松了一点。
“我们真的能够出去吗……”
明彦悲叹地说道。对此我有意以开朗的语气回答:
“当然能出去啊。从地下大厅窗户就能出去到中庭,然后离开这里之后下山就能……”
说到这里我不禁支吾起来。在进馆之前那那木和里边曾经被那些怪物袭击过。接待室的窗户外面也聚集了大量的怪物。也就是说,他们的领地不只是建筑物中,还囊括了外面吗?这么考虑的话,每次从大厅窗户出去的真由子都会发出惨叫也就可以理解了。
就算出去到外面,我们也无路可逃。我想到了这个讽刺的现实,为此愕然不已。也许明彦察觉到我的样子有点奇怪,他一脸惊讶地问道:
“请问,您没事吧?”
“啊啊,没什么。我没事。”
反而被明彦担心起自己,我只能无奈地苦笑。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愧,我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对明彦笑了笑。
“等到出去之后,那那木先生他们一定会想到办法的。所以不需要担心的。”
“天田先生不一起走吗?”
“我…大概办不到吧。”
我一不注意老实回答了出来,明彦不解地歪了歪头。
“办不到?为什么?”
“这是因为….”
我再次支吾起来,明彦追问道。虽然想找个理由蒙混过去,但却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借口。
“因为我一直在重复度过这个夜晚啊。”
对于一起经历过这么多事情的明彦,已经没必要说谎了。我在纠结了一会儿之后,决定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他。
“骗人的吧。怎么可能会有…”
果如所料,明彦惊讶地瞪大眼睛,哑口无言。
“你不相信吗?”
“不,都到这个地步了,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惊讶了。而且我也不觉得天田先生是会在这种情况下说谎的人。”
明彦一脸认真地回望着我。相较于他那端正的面容来说稍显稚嫩的眼神之中毫无怀疑之色。
“在我们逃出去之后你会怎么样?再次回到起点吗?”
“这……”
大概是这样吧。即便他们成功出去到外面,我也绝对无法从这个夜晚逃脱出来。我不置可否地沉默下来,明彦用力地抓住我的手臂。
“怎么可以这样,难道没其他办法吗?”
明彦带着至今从未露出过的悲痛表情这么诉说道。
“你有告诉过真由子小姐吗?”
“当然有,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可是真由子不相信我。肯定的吧。要是我站在相反的立场也肯定不会相信吧。这种地方我连一秒钟也不想多待,我也很想和真由子一起逃出去啊。我抱着这个念头一直拼命地努力,结果还是做什么都没用。”
我边在脑内回想着至今反复经历的噩梦记忆边甩开了明彦的手。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的拳头正微微颤抖。
“不过,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的。要是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不可能的。无论是谁做什么,都无法改变这个命运的。”这句话有一半是对我自己说的。明彦好像还想要说些什么的样子,但最后还是放弃了,移开了目光。
“总之你们是可以出去的。千万别被它们抓住,赶快下山。然后再也不要接近这个地方。”
我看着明彦的侧脸,用严厉的警告口吻对他这么说道。他一时之间哑口无言地沉默下来,一会儿之后突然停下脚步,用手电筒照向眼前的地面。
“请问,这个……”
明彦看着的是躺在木像手臂旁边的肮脏铃销。那是那那木称之为“金刚铃”的、木像手臂所持的法具。明彦慢慢弯身把它捡了起来。
“这是做什么用的?”
“谁知道,那那木先生说有除魔的效果就是了。”
“除魔…”
明彦自言自语地说着,把“金刚铃”塞进了口袋。要是这样能多少消除他的不安,那也没所谓了吧。
“来,赶快走吧。大厅就在前面。”
“….好。”
明彦瞥了我一眼,轻轻点了点头。接下来我们再也没说什么话了,但他那似乎想要诉说什么的侧脸,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接下来又前进了一会儿,前方右侧的墙壁上便出现一扇厚重的铁门。
“就是那里。从这个大厅就能——”
出去,我的话还没说完,这时从背后传来了动静。
我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在同样回头望去的那那木所持的手电筒灯光照射下,看到一道发出熟悉的脚步声、嘴里低语着些什么的诡异人影。
那是一个矮小的人形轮廓,全身融人了黑暗里。这个轮廓有着双手双脚、身躯以及头部,乍看之下是相当普通的人类模样。但其中一只手臂肘部以下的地方消失,从断面上滴落下红黑色的粘稠液体。
面对这个发出嘎吱嘎吱的响亮脚步声、以不见屈膝的奇怪步伐往这边逼近的异形,我们连逃跑都忘记了一样呆站在原地。
“喔,这又是妖怪…”
那那术自言自语道。当相互之间的距离接近到五米左右时,那东西的姿态便清晰地浮现在手电筒的光圈中。一眼看上去就和耸立在墙壁凹陷处的术像一模一样,可是好像也有些不同。
像白色瓷器一般的左臂,晒得黝黑的强壮左脚,而且不知为何还披散着一头金发。在认识到这一点的同时,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在先前的循环中曾经看到过的好几个闯人之人的末路。
他们就是被这个怪物虐杀,留下大量的血液消失了踪影。现在站在眼前的这个木像,不就正好说明了他们消失的原因吗?他们被杀死之后,遭到撕裂的身体部位就被接在这个木像上,就这样成为亡者在各处徘徊,连死都不被允许,一直被痛苦地折磨着。
仔细凝视光线所及之处,发现在木像的背后还有两三个其他的木像。有的头部接上了三个脑袋,有的在光背上伸出了无数的手脚,根本就是木像的身体和活生生的人类部位扭曲融合的结合体。
它们就像有着自己的意识一样,嘴里念着一些像是佛号一样的话,迈着晃荡的步伐逐渐朝我们逼近。
“呜哇啊啊啊啊啊!”
思及至此时,我发出一声惨叫。至今都从未现形的东西以鲜明的形象出现,将残酷的现实摆在了我们面前。
现实….对,是现实。尽管那是多么地愚蠢透顶、多么地不可能,但这就是我的现实。在看不见终点的循环中,我初次看到了它们的真正面目。埋葬那些闯人者们、将他们收人体内的丑恶怪物。
开什么玩笑。
我在内心如此喊道,握住真由子的手。至今为止都没见过。从来都不知道。反复经历了无数次这个夜晚,那个怪物都没在我面前现身过。也许正因如此我才能保持理智。虽然能感觉到什么东西存在,但没确认过那到底是什么,我才能不失去理智。
既然现在已经亲眼目睹过那样的东西,我就死也不想再经历这样的夜晚了。被看到了真貌的怪物在下个循环里可能就会盯上我了。要是被它抓到的话,我大概也会成为那个木像的一部分吧。光是想到如此,我就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喂,真的假的啊,开什么玩笑?”
里边迅速转身,明彦也效仿了他。跟在他们后面的大岛扭到脚摔倒在地,痛得喘不过气来。
“大岛女士,振作一点。”
明彦跑到她身边伸手想要扶起她,大岛却推开了伸到自己眼前的手,尖叫着蹲在地上。明彦对她的反应感到困惑,那那木迅速跑过去抓起大岛的手腕。她扭动着身体抵抗,在挣扎期间肮脏的衣服袖子发出“嚓”的一声被撕破了。
“….这是。”
那那木惊讶地低语了一句。大岛猛地抬起头,慌忙站起身,甩开那那木的手,护着被撕破的对襟毛衣袖子奔跑起来。
被无数的脚步声和低语声追在身后,我们成群结队地穿过地下通道,冲进了大厅里。确认跑在最末尾的那那木也进来之后,里边马上把房门关上。
“哎呀,总算是逃掉了。”
里边以开玩笑的口吻说着,尴尬地笑了笑。所有人都喘着粗气,暂且安心了下来。
大厅之中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被毛骨悚然的寂静包围着。在这股甚至让人产生出耳鸣的寂静中,大家的喘气声听起来格外响亮。
“得赶快逃出去,来吧。”
现在放心下来还太早。我踩在窗户旁边的架子上打开窗户,催促大家离开。
从窗户吹进的暖风轻抚着脸颊。
“等一下。最好还是重新考虑一下要不要出去。”
那那木突然说出了这种话。
“你、你在说什么啊?”
我不禁大声说道,从架子上下来走到那那木面前。因为突然把手抽走,书架随之摇晃了一下,放在上面的书籍掉落下来,散落了一地。
“那那木先生也看到了吧?不赶快逃的话,你们都会被杀死的。这样下去就连我和真由子都会……”
想象起真由子被那个怪物抓住的光景,我猛地摇了摇头。
“天田君,你的焦躁心情我能理解。在这种状况下让你冷静下来是不可能的吧,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要说。你要先冷静下来。”那那木不紧不慢地说道,环视整个大厅。
“这个房间里也许就有通往真相的钥匙。首先要——”
“现在还是慢慢讨论的时候吗!再这么下去真的很危险!”
我忍不住大喊起来,气愤地一拳砸在架子上。书籍因为冲击而再次掉落,大量书籍将脚下的立足空间几乎埋尽。受到惊吓的真由子倒抽一口气。大岛也尖叫一声往后退。明彦惊讶地瞪大眼睛。看到各人的反应后,冲上脑袋的血气急速消退。
“对不起叫得这么大声不过是真的….”
我正想再次反驳,不过这次是被其他人打断了。
“那个,这些是什么啊?”
明彦弯下身,看着掉在地上的书籍。仔细一看,原来在厚词典一样的书盒中,塞着好几本残旧的笔记本。
“是什么笔记吗?”
拿起其中一本的明彦“啊”地惊叫了一声。笔记本上写满了手写的文章。那那木从明彦手中接过了笔记,快速扫视了几眼,顿时脸色一变。
“这是…原来如此,居然在这种地方吗?”
那那木自言自语地说着,捡起了书盒。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就看到很多书籍摆在架子上了,但因为数量太多没有全部检查过。他应该没想到居然会被这么经典的手法骗过去吧。那那木像是觉得被摆了一道似的苦笑起来,仔细地阅读起上面的内容。
“喂,怎么办才好,那那木?这东西非得现在看才行吗?”
“这是柴仓泰元留下的手记。我们想要的情报,恐怕都在这里了。”
那那术斩钉截铁地说道。对此里边并没有提出反对,只是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那那术已经把和我的争执忘得一干二净,甚至把自己身处的状况都抛诸脑后,开始翻看起笔记本。
2
一九九八年六月四日
今天终于将多次邀请的佛师——平方白舟氏接到了白无馆。在这一年间委托他制作的“十三封神立像”,目前已经收到了九尊。在我等的热情劝说下,白舟氏终于答应来白无馆完成剩余的立像,以及制作最后的“器”。
我把地下通道深处的大厅给他作为工房使用,让他尽情发挥自己精湛的手艺。
一九九八年七月二十六日
果然白舟氏的手艺依然出色。只用了这么点时间便完成了剩余的四尊“十三封神立像”,做工也是无可挑剔。他真是无愧于一代佛像大师的称号。
他制作的木像都包裹着一层淡淡的光芒。所谓的神气指的就是这么回事吧。让他就这么把我们所追求的神明形象化吧。
一开始作为偶像也无妨。不久后倾听我等愿望的神明必定会降临其上。因为神明就是如此的存在。
一九九八年九月十七日
又发生事故了。好像是上山采集木材的年轻教徒因为工具使用不当而被切断了腿。虽然第一时间送到山脚下的医院,马上进行了治疗,但因为伤口已经以惊人的速度腐烂,所以只好放弃接肢。此前也有不少教徒在相似的情况下受伤。他已经是第四个了。
昔日,山谷附近的村落将此山视为禁地。山体本身就是神圣的,乃众神栖息之地。不过随着人口逐渐减少,他们的信仰也渐渐变得淡薄。村落的人完全搬走之后,留下的祠堂便再也无人打理,任其荒废。
莫非是被遗忘的山神对擅自闯人的我等露出敌意了吗?
一九九八年十月二十七日
“器”的制作相当顺利,但白舟却显然日渐疲惫。可能是因为同时制作成为我等象征的神之器以及将之封印的木像,所以才劳累过度了吧。
虽然白舟拥有精湛的手艺,但也是个固执的匠人,绝不会做出不合自己心意的作品,他在失去长年陪伴自己的爱妻之后便完全消沉了下来。昔日在佛像制作上被称为日本第一的白舟很快就沉迷于赌博之中,遭到工匠同僚的唾弃,落魄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本来在干部们提议要委托他来制作佛像时,我是无意答应的。岂能将我等的神像交由那种欠债累累、终日酗酒的落魄匠人来制作呢?我就是这么想的。不过结果证明,我的想法是错误的。为了取回自己一度抛弃过的孩子们,白舟答应协助我们制作教团的佛像。他制作出来的作品确实让我非常满意。
在他的努力之下,“十三封神立像”就只剩下三尊了。担任守护我等人宝教之神、封印这片土地的这些立像,拥有只消看一眼就让人感觉灵魂被吸进去那般的力量。那妖异而蛊惑的姿态一瞬间便夺去了我的心神。既然如此,那必然能发挥出我等所需的那种力量吧。毕竟在即将到来的神明降临仪式中,这些都是必不可缺的东西。
一九九八年十二月十九日
“器”的制作渐入佳境,已经完成在即。我们也随之决定要我出昔日这个山谷村落所祭祀的神明祠堂。虽然不知道正确位置,但应该是在村落遗迹的附近才对。我从年轻的教徒中挑选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派他们前往寻找。
一九九九年一月三十日
怎么会如此?虽然顺利找到了祠堂,却没能带回想要的东西。非但如此,前往搜索的人还遭遇了大凤雪,两日后回来的人就只剩两个。他们回来后就陷人了精神恍惚的状态,完全失去了理智,嘴里不停念叨着含糊不清的话。
一夜过后,他们终于恢复了清醒,可是又变得好像在害怕着什么,根本无法交谈。无奈之下只好把他们收容在“御笼之间”,作为“祭人”的候补。
搜索队到底发生了什么至今依然不明。他们就像遭遇到神隐一样消失不见了。果然我们是惹怒了居住在禁足地的山神了吧。不过,这事本身并不可怕。昔日被作为神明祟拜的东西是确实存在的,得以确认到这一点,已经是最大的收获。
神是绝对必要的。
昔日身在异国他乡受饥饿折磨、彷如置身于噩梦与恐怖混杂的空间中一般即将迎接末日到来的我,确实感应到神明的存在。在无限接近死亡的生死彼岸,我感受到一种如升天般的欢愉和窥视地狱之底的恐怖相互交织的奇妙感觉。那既不是恍惚也不是快乐,而是一种出自恐惧的敬畏感。应该说是人类这种渺小的存在在天上神明面前感受到的那种压倒性的无力感吧。
我想再一次接触那种感觉。我想找回恐惧与喜悦。
为此我可以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一九九九年二月十五日
“器”已将近完成。两天前我前往了祠堂,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回来。我抱着豁出性命的觉悟冲人了那座破败的祠堂,结果却让我大失所望。
大概理所当然的吧,山神并没有在我的面前出现。不过我可以感应到袖的存在。依我猜测,也许这位因失去信仰而丧失神性的山神意识到与我等共存便能恢复失去的神性吧。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所有的一切都是伟大神明的指引。我等人宝教救济众生之日即将到来。
一九九九年三月八日
白舟试图逃跑。他把已经快要完成的容器丢在一边,谎称身体不适而到别馆的医务室就医,拆掉了医务室的窗户格子想要逃出去。幸而他被刚离开馆里出去巡逻的教徒发现,一想到万一被他成功逃脱我就感到心惊胆战。
我命令有医学知识的教徒砍断了白舟的一条腿。由于施与了适当的处置,还让他服用了抗生素和止痛药,所以性命并无大碍。虽然他被高烧折磨,不断地从嘴里喊出“别杀我…放了我吧……”这些含混不清的话,但只要过几天就能回到工作中了吧。
这下子他应该不会再有想要逃跑的念头了。话说回来,他为何会觉得自己会被杀死呢?他如此为我等尽心尽力,我对他可是万分感谢。要是没有他的协助,神器的完成只能是痴人说梦吧。
于是我便决定,等到神器制作完成之后就让他作为第一个人定的“祭人”。这样想必也能提升其他“祭人”们的士气吧。
想到再也看不到他的作品确实有点可惜,但也没办法了。
一九九九年四月二十日
“器”终于完成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填满里面了。不过万万不可大意。机会只有一次,万一失败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不仅是为了教团的教徒,也是为了一切众生,是绝对不可失败的。
我曾在道东的某个村子里亲眼目睹过“神明附身的奇迹”。这是能够连结此世与彼世的神社一族所举行的仪式,最近我常常都会想起这件事。
我用尽了所有办法,与那个神明附身的一族取得了联系,让他们给我看了在仪式上所使用的御神体。当我在自称为天师的神主带领下,来到位于本殿深处的仪式之间时,简直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御神体就被安放在这个混杂着鲜血与痛苦以及浓烈诅咒的地方。
一眼看去就只觉得是个不知谁人出于何种目的制作出来的粗劣石像,但不知为何我就是无法移开视线。这个异形之物究竟是神明,还是邪恶的化身呢?它那镇坐于玉座般的土台上散发出不祥光芒的模样,彷如正在将见者的灵魂尽数吸收一般伸展出触手。
天师解释说,他们是凭借石像的魔力担任将此世与彼世连结起来之职责的一族。我虽然假装理解他们的信仰,却在内心嘲笑着他们。因为他们所做的只不过是借用神力的一部分,对人们施与暂时性救济的悖德行为。就算做出这种事,也无法在真正意义上拯救到任何人。
如果是我的话就能更好地使用那个石像。真正地救助人们,架起通往光辉未来的桥梁。我本来是这么想的,但很快又改变了想法。无论那个石像拥有多强大的力量,终究也只是人造的虚伪神明。我可无法崇拜那种不知出自谁人之手的虚假偶像。与其如此,不如由自己亲手从零开始创造我等教团的神明。
然后到了今天,我已经进行了反复的研究。那个神社的仪式和教义,在研究上起了很大的作用。多亏了他们,我才能站到新的舞台上。
实现我等之愿,创造我等之神。
这个目标马上就要实现。
一九九九年五月二日
这个世界正走向破灭。末日已经迫在眼前。
最近这个国家到处都充斥着这种预言。但是我可以断言,末日绝不会到来。即便这个世界毁灭,人类也必定会生存下去。而且,无论是怎样的世界,人们所追求的都是绝对之神。为了维持生存希望就需要信仰的对象。
然后到了现在,我们——不,我的神明终于完成。
我面对着容器,等待时机到来。我已经先让干部们喝下了混有“甘露” 1 的茶水。这个拥有不死灵药之名的药品,是我专门为有间谍嫌疑以及想要逃跑的人特意调配出来的。我让他们服用下去,并对他们施加不同以往的细致暗示,让他们做出自己想要的行动。从本馆那边传来的凄厉惨叫就证实了这一点。大量的教徒都无法从馆内逃出,他们都在恐惧中颤抖,然后就这么死去。
随着教徒们的丧命,充斥在这个白无馆的大量污秽都注人了容器里。以白舟为首的许多“祭人”已经和容器化为一体,等待着作为最后一块碎片的我。从祠堂内请出的古神将会听取他们的意志,将其作为新神的一部分吸收进去吧。
神明将会接受我等所有的愿望,消除我等的痛苦。抹去悲伤、从现世的一切束缚之中解放出来的人们,将会获得真正的幸福。真正的幸福,也即是“实现愿望”的希望。
财富和名声,甚至是爱情,都是因为存在希望才会想要去追求。正因为相信可以实现才会渴求。并且,得不到这些东西时,人就会感到痛苦和绝望;这些东西被夺走时就会悲叹和哀伤。人就是这样的。
只有放弃欲求才能开悟,所有宗教都会如此宣示吧。但我可不这么认为。舍弃欲求、成为神的奴隶可不是人的本性,接受人的欲求、为其带来幸福才是真正的神明。并且,这种幸福不该有任何限制。
神是无所不能的。纵然是死者苏醒也能实现的万能之神。因为那正是我等所追求的真正之神。
来吧,让我们合二为一。然后,迎接我们的神明。
月日
不对。
这不是我所追求的神。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根本就不是神……啊啊….住手…
快住手……
3
那那木从手记的内容中摘取了认为特别重要的部分读给了我们听。从还有好几本笔记来看,应该还有更早的内容才对,不过听说那上面并没有记载对目前的情况有用的情报。
“这到底是什么啊?那个事件不是教祖发狂屠杀了教徒吗?”
听完那那木的话之后,里边以惊呆的语气这么说道。
“不仅没有失去理智,反而还非常冷静。我们的认知看来是错误的。”
那那木合上了手记,沉重地叹了口气。
“虐杀是教团干部干的。教祖在这期间一直在这个地方致力于‘创造神明’。倒是从结果来看,似乎遭遇了意想不到的事态。”
“请、请让我看看!”
明彦从那那木手上一把抢过了手记,就像要把它看穿一个洞样紧盯着上面的文字。不过,那上面应该没记载他想要找的父亲的情报吧。我不想看到将要浮现在明彦脸上的沮丧表情,于是把视线转向那那木身上。
“没找到教祖的遗体,是因为他和神同化了吗?”里边问。
“这么想应该没错吧。本来,在不允许自杀的佛教中会进行‘土中人定’这种等同自杀的修行,也是以拯救众生为前提而成立的。柴仓泰元打算以拯救世人这个大义名分来创造神明。他是认为只要能够达成目的,就算造成若干牺牲和采取一些粗暴手段也无妨,甚至可以为此而献上自己的性命吧。”
“都杀死了六十四名教徒了,还觉得只是‘若干的牺牲’啊……”
里边脸上带着强烈的厌恶感,如此恶骂道。
“那个叫白舟的佛师也被杀了吗?”
对于我这个问题,那那木以视线表示了肯定。
“泰元在手记中使用了‘祭人’这个名称,这应该是表示‘祭品’这个意思的词语吧。”
换言之就是说,从祠堂回来之后变得精神失常的两名教徒也同样成为了祭品吧。不只是他们,可能还有更多的人成为了“祭品”。一思及此,我就再次感到战栗不已。
“这么说来,看到平方白舟这个名字我想起来了。是有过叫这个名字的佛师受到人宝教的纠缠之后突然失踪的事件。当时的负责人认为白舟是为了逃债而尖踪的,并没有认真调查过。实际上,在教徒犬量死亡的事件发生时,在这个设施里并没有发现白舟的尸体。”
听到里边这番滔滔不绝的话,那那木就像在说“正是如此”一样竖起了食指。
“所以才会作出两者无关的结论吧。不过,这篇日记成为了无法动摇的证据。制作神器的白舟察觉到生命危险想要逃跑,最终非但没能逃掉,反而还被当成了可怜的祭品。他的亡骸如今仍然残留在这里。”
我在那那木那淡然的口吻中,感受到不同以往的热度。是因为确信自己即将迫近真相,所以心情变得激动起来了吗?
“还有其他让人在意的地方啊。能引发奇迹的神社,该不会就是……”
里边稍微压低了声音,惊讶地皱起眉头。
“啊啊,恐怕就是三门神社了吧。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找到那一族人和人宝教之间的关联呢。”
“两位知道吗?那个神社的事情。”
我忍不住插口说道,于是那那木意气风发地解释起来。
“三门神社是举行联系生者与死者的‘神明附身奇迹’这种仪式的一族。不瞒你说,我之前曾经去过那个神社所在的村子。三门神社本身早已经因大火而烧毁,村子也与近邻的城市合并,连名字都没有留下。”
“那个村子出现了怪谈吗?”
“没错。村内出现了许多牺牲者,幸存下来的人之中,也有很多人因失去家人和朋友而痛苦不已。真个相当怪异而且可怕的事件。”
“确实。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很不舒服。”
对那那木所说的话表示费同的里边紧皱眉头,用手抚了抚胸口。
“那个三门神社与人宝教有很多共通的要素。比如制造神器、献上生祭之类的。把许多宗教钟爱的部分拼凑起来的教义和修行方法也是如此。不过本身新兴宗教很多都是以现存的宗教为基础的,所以会有类似的地方也并不奇怪。而且随便地提出约翰启示录这种末日思想这点也在‘这个年代’的新兴宗教之中相当常见。虽然他们都会极力主张自己的原创性,但其实和其他诸多宗教根本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他做出了正常的人绝对不会染指的冒渎行为吧。”
那那木哼了一声,对自己的厌恶感丝毫不加掩饰地恶骂道。
“这样我的假设就得到证实了。果然人宝教是想要创造自己的神明。不是概念性的,而是创造了实体呢。记载在上面的就是这个创造过程啊。”
那那木以凌厉的目光盯着祭坛深处的巨大木像。
“柴仓泰元将这个木像作为神的容器举行了仪式。融入密教的即身佛一一或者是中国佛教之中的肉身佛信仰的要素,还在容器之中放人了许多活生生的祭品。然后,通过让长眠于这片土地的神明降临于容器上,来重新创造出新的神明。不过扭曲神的性质、将其修正成自己追求的形态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为此而需要大量的‘污秽’。大量残杀一无所知的教徒们的理由就在于此。”
创造神明。祭品。大量杀人。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教祖以痴迷的眼神眺望着塞人了祭品的巨大神像被牺牲者们的鲜血染红的景象,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恐惧。
“这么考虑的话,地下通道的异形木像——就是手记中所写的‘十三封神立像’为何会是那种姿态也能得到解释了。那虽然是以独创的造型制造出来的,但与天部类似的木像也是担任着‘以力量镇压对手’的职务。也就是说,‘十三封神立像’担任着封印在此诞生的异形之神、将其留在此处的任务。毕竟可不能让辛苦创造出来的神明跑到其他地方了呢。”
这个假设可不是异想天开,而是具有强烈的说服力,让人不由地感叹真不愧是怪谈搜集家,果然有本事。
“不过从结果上来看,这个计划并不能说是完全成功。看到最后的记述就能明白了。因为恐惧于什么而想要求救的柴仓泰元,最终不是被自己所追求的神明,而是被某种邪恶的东西附身了。并且直到如今也无法从这个地方逃脱出去。”
那那木挽着胳膊,再次将凌厉的视线投向木像。在他的视线所及之处,巨大神像正散发着从平稳的表情阴影之中渗出的恶意俯视着我们这些人。
“那个,那那木先生,我已经明白人宝教的事情是很重要的了。不过现在真的没有时间了,能不能从这里出去之后再说呢?”
在话题告一段落的时候,我这么提议道。手表的指针马上就要走到十二点了。
“离开这里,是吗?确实是啊。得离开这里才行。毕竟要是出不去,我们都要没命了呢。啊啊,我明白了。”
那那术以一种明知故问的做作口吻这么说道。
“不过为此,我必须要先消除你的误解才行。”
“误解?我吗?”
我惊讶地反问道,那那木稍微扬起了嘴角。
“就是你对囚禁着自己的这个世界的误解。还有从遇到你的时候起,我们就一直感受到的违和感。现在我就让你了解它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
“误解….你是想说我误解了什么呢?”
我搞不懂那那木这番话的意思。他的违和感究竟是什么呢?到了这个地步难道他还在怀疑我是否真的陷入时间循环吗…
开什么玩笑。
我正想要开口反驳,那那木便举手制止了我,继续说下去。“噢,希望你不要误会。我说过很多次了,我可没怀疑过你。倒不如说正相反,我相信你的发言正好道出了真相。正因如此,才应该要切断这个发展才行。”
那那木不顾在场所有人的困惑,自顾自地说道。但是我已经厌倦了这种谜语一样的发言了。
“那那木先生,真的没有时间了……”
“呼唔,现在几点呢?”
那那木再次阻止了意图反驳的我,这么问道。
“十一点五十九分。”
“是吗,正好是时候了。”
“你说正好.到底什么意思……”
我的话还没说完,异变就发生了。在争执着的我们视野的边缘,祭坛上的蜡烛突然熄灭。
吱,嗦嗦嗦….
不久后响起的沉闷声响传人了耳里,我受到一股绝望感侵袭。我回头看向真由子,不断地在内心里道歉。我强忍着痛苦的心情将视线投向那那木、里边、大岛,还有最后的明彦。他们的性命也会在此被夺走吧。就像至今为止的闯人者一样。
我虚脱地垂下头,无法直视正对我投以惊讶目光的明彦。吱,嗦嗦嗦…
我听着这道低沉的、彷如从地底传来的声音,开始警戒从覆盖四周的黑暗之中产生的怪异眩晕,为即将到来的剧痛做好准备。然而,至今为止体验过许多次的那种感觉却一直没有到来。
“咦?”
我不禁惊叫出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没发现任何异常。一一奇怪了。时间没有回溯,胸口也没疼痛。
“为什么…”
我把手贴在自己胸口轻声说道,那那木对我露出了微笑。与此同时,里边惊恐地倒抽一口气。
“那、那是什么啊!”
他的视线所及之处,腐朽的祭坛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动着。
吱,嗦嗦嗦…
“木像的手臂….动了……”
明彦结结巴巴地说道。伴随着一阵沉闷的声响,全长三米的神像手臂慢慢地动了起来。老旧的木头发出摩擦的声音,左右两边各四只的神像手臂其中的一只把手掌大大地张开。
吱吱嗦嗦嗦嗦…
第二只、第三只手臂也接连动了起来,就像蠢蠢欲动的某种外星生物一样。
在这幅超乎现实的光景面前,在场所有人都哑口无言。“是这个木像对我?”
听到我这句艰难地从口中吐出的话,那那木瞥了我一眼。
“终于露出本性了一一不对,这个作为一切元凶的‘神’,从最初就一直镇坐在那里俯视着我们了。所以也说不上是什么露出本性吧。”
那那木轻声苦笑道,再次把视线转向我。
“那么天田君,你是想知道为何没有发生循环是吧?”
我一时无法马上回答,那那木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交替看了看里边和明彦以及大岛他们一眼。
“很简单的事。因为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妨碍神明使用力量的抑止力啊。直截了当地说,就是我们阻碍了你的循环。在你陷入的‘重复世界’中,我们是一种不规则的存在。你至今为止已经见过很多这样的人,并且,那些人每次都被怪物袭击而消失了。没错吧?”
“是啊,没错。”
“那么,怪物却没有袭击你和你的恋人,以及其他的乘客。这是为何呢?答案很简单。因为背离了本来的发展。”
我感觉脖子发冷,咽了口唾沫。
“应该说,是你们的命运吧。就是来到这个建筑物后遭遇杀人事件、到处逃跑,最后来到这个大厅里。然后你让恋人从窗户逃走,自己和怪物对峙。这一系列的发展,必定会在‘重复的世界’中重现。也就是说,怪物不希望这个发展发生改变,所以才会想要尽快把闯人入者排除。”
听着那那木这番话,我回想起至今出现的闯入者们被那些毛骨悚然的木像袭击的光景。确实没错,只有他们才会遭到怪物袭击,其他巴士乘客一直都是同样的死法。正如那那木所言,其他闯入者从来都没有进过这个大厅。换句话说,就是怪物为了阻止他们进入,所以率先把闯人者排除掉了。
“确实柴仓泰元所创造的这个神像是让你陷入‘重复世界’的元凶没错。不管是以怎样的形式,只要每当你死亡便会发生循环。不过,假如在那个时候,有并未被轮回之锁囚禁的无关人士介人的话,情况就会发生变化。对,就是我们这样的异类呢。”
那那木把手搁在胸前,指着自己。然后他又莫名其妙地笑出声来。
“虽说是神,但使用力量还是有着某种程度的限制。只能在相当有限的状况下,集齐所有条件才能发挥出力量。也许只能在这个建筑物——不,这座山的附近一带才能生效吧。因此,一无所知的外人随便闯进来就会吃苦头。换言之就是沿袭了作为禁足地的性质。”
那那木一脸满足地说着,轻轻地扬起了嘴角。那副样子就好像在说,能够如此理解怪物的性质是多么愉快的事情。
“也就是说,我们存在于此就能封锁怪物的力量。本来你应该会在这里回溯时间,而这个现象并没发生的原因就在于此。所以在来到这里的期间,怪物才会拼命地想要除掉我们。比如模仿死人的声音、诉诸暴力手段之类的。这一切都是出于让你再次。循环’的目的。”
那那木依然注视着眼前的神像,然后用眼角余光瞥了我一眼。在他那充满自信的眼神面前,我已经理解到他的发言确实道出了重要的事实。
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无法接受。
“那那木先生想说的我已经理解了。但为什么是我呢?那个怪物为什么要让我不断循环?难道是我做了什么吗?”
我指着神像,以强烈的语气问道,然后把视线转向身旁的真由子。
为什么她和其他乘客都没有循环的记忆?
为何只有我……为何…
看着因找不到答案而焦躁到浑身颤抖的我,那那木就像遗忘了语言一样沉默不语。
这时突然开口的人是里边。
“果然像你最初所估计的那样吗,那那木?”
他也和那那未一样露出了理解了一切的表情,心情复杂似的皱起眉头。看着他们那种对我投以怜悯目光的眼神,我变得更加混乱,烦躁的情绪一下爆发了出来。
“所估计的那样是什么意思?既然早就知道的话那就——”
就像对我的强烈抗议给予反应,大厅的铁门突然发出巨大声响,就像用尽全力把某种硬物砸在门上一样,随之又传来了两三下的冲击,坚固的铁门发出“嘎吱”的声音。
“刚才那些家伙,似乎不把我们除掉就不肯死心啊。”
里边恶狠狠地瞪着铁门。明彦往后倒退了几步,大岛抱住头,瑟瑟发抖地蹲在墙边。
我下意识地握住的真由子那纤细的手指正微微地颤抖着。“呼唔,看来没时间慢慢说了。还是赶快进入正题吧。”
那那木边这么嘀咕着边把视线转回神像上。
这尊以一帧一帧的胶卷一样的动作动着八只手臂的神像,不知会以怎样的方法来伤害我们。假如那那木所说的都是事实,那神像应该会想要除掉妨碍我进人循环的异类才对。神像从后方逼近而来,既然无法离开大厅,那只要神像现在扑过来的话,我们就只能是瓮中之鳖了。
而且我还察觉到某种恐怖的可能性。
只要那那木他们也在这里,我就无法回溯时间。换言之我自己也正面临着生命危险吧。至今为止虽然也直面过很多次死亡,但因为知道一定又会进人循环,所以对真正的死亡恐惧已经变得淡薄起来。但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同了。
思及至此,我便感到浑身血气尽失,心寒不已。这么讽刺的死法是闹哪样啊,我甚至想这么大犬喊出声。
“‘时间循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是这么说的吧。”即便身处这种状况下,那那木的声音依然不失冷静。我只能无言地点了点头。
“你会这么想也难怪吧。其实站在你的立场当然会这么想。不过严密来说,你并没有陷人时间循环。”
听到这句充满破坏力的话,我的表情都僵住了。
“你说…什么….?”
“那我再说一次。你并没有陷入时间循环。你只是一年一次,在同一天反复经历同样的事情而已。也就是说今晚发生的事,是忠实地重现了你所经历过的另一天的事情。”
我完全无法理解那那木的话。不对,就好像我自己本身在拒绝理解一样,有这种奇妙的感觉。
“里边,现在几点?”
被突然问到的里边看了看手表之后回答:“零点四分。”
“是吗,日期转换了啊。”
那那木一脸满意地喃喃说道,然后嘴角又扬起了无畏的笑容。
“正好十八年。”
“….诶?”
我不禁发出了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愚蠢声音。
“今天正是你死去之后的十八年。在这十八年间,来到这个白无馆的失踪者,都是误人了囚禁你的‘循环世界’之中、无法逃脱而被杀害的人们。就像今晚的我们这样。”
“十八…年?”
我艰难地挤出这句话,那那木轻轻点了点头。
“我和其他乘客不是在今晚,而是在十八年前来到这里的。其中活下来的就只有一个人,就是你的恋人皆濑真由子。”
那那木那响亮地传入耳里的声音在脑内回响。
一字一句都在不断回响,我被囚禁在一股类似眩晕的感觉中。
17:又称不老泉,是印度神话中出现的永生之仙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