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斯瓦岗领地回来之后,紧接着就是庆功宴了。由于要参加庆功宴的只有拜蕾塔跟安纳尔德,因此瓦纳鲁多就那样直接留在领地。这次可不会让他这么快就回到帝都,同时也叮嘱巴杜别让公公逃回来,因此大可放心。
只不过离开了十天,帝都的天气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顶多只是强烈的夏日烈阳稍微缓和了一点而已。由于这里跟斯瓦岗领地相比,气温本来就略高一些,甚至还让人觉得热。
即使是在夏季举办的典礼,军服好像也不会变得多轻薄。
就算跟安纳尔德确认这一点,他也是一副悠然自在的样子。他不太怕热。应该是有着特异体质吧?
为了搭配跟凉爽一点也沾不上边的军服,礼服用的也大多是厚重的布料。
虽说是晚宴用的礼服,替军人举办的庆功宴跟一般晚宴的装束可不一样。毕竟主角是身穿军服的男人们,同伴只是陪衬的而已。安纳尔德虽然强调一定要一同出席,但其实一般来说对军人妻子的要求并没有那么多。不过是照料丈夫,以及当丈夫上战场的时候守护家里。就这样而已。晚宴终究只是丈夫们的世界,妻子只须低调地陪伴就行了。
拜蕾塔回想着自己的母亲,一边喝起早餐后的茶。其他家人都已经吃过早餐了。现在的时间已经超过十点,这也是理所当然。自己的人生中,究竟有睡到这么晚过吗?总觉得脑袋也昏沉沉的。
身体会感到如此倦怠,当然不是因为刚从领地回来的关系。
而是昨晚,丈夫安纳尔德突然又要了自己的身体。待在领地的期间明明完全没有碰自己,回到帝都的隔天就要了。他的行为逻辑判若两人,但总觉得要逼问他「难道不是已经觉得腻了吗」也很不甘心。
就算是要提升赌注获胜的机率,这样对待妻子也太过分了;而且没有拒绝权,只要丈夫想要就必须配合才行。拜蕾塔打从心底为没在字据补上这个项目感到懊悔不已。
然而那个万恶根源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正在一旁优雅地喝着红茶。
他都很早起,即使如此,却还是会配合拜蕾塔吃早餐的时间在餐厅现身。也就是说,在同一个时段中,只有两个人一起吃饭,而且还特地坐在自己隔壁的座位上。
真的无法理解既然餐桌如此宽敞,为什么非得像这样黏在一起吃饭才行?备餐的佣人投来的视线实在莫名刺痛,他们甚至莞尔地说:「没想到两位感情这么要好呢!」自己可是将在半个月后赢下这场赌局,并跟丈夫离婚的人──没办法大声地喊出这彻彻底底是一场误解的感觉,真是煎熬。
「既然餐桌这么空,你也不必特地坐在我旁边吧?」
「若不是在平常坐习惯的位子,总觉得不太自在。你别介意,慢慢享用吧。」
拜蕾塔打从心底讨厌这个不以为然地回答的男人。
以前都是拜蕾塔坐在那个位子,现在自己坐的地方则是坐着米蕾娜才对──也就是说,那里在拜蕾塔嫁过来之前,是他的位子啊。即使如此,总不能说出「当他不在家的时候那里是自己的位子」这种孩子气的话;更重要的是,令人在意的本来就不是位子,而是他的态度。
「你一直这样盯着,感觉都要被看出一个洞来了。」
朝他瞪了一下,安纳尔德便缓缓眨了眨眼。
从他愣住的表情看来,好像是没发现自己做出的举动。无论是待在领地那时、在马车里,还是吃饭的时候。到底是怎么回事?实在很想逼问他,这难道是一种新的挑衅吗?直到今天早上才总算按捺不住,并问了出口。
「这还真是抱歉,我只是在想,原来自己的妻子是长这副模样。」
「就算你没有每天都这样确认,我也不会跟别人替换身分好吗?而且,你现在才这么说也太迟了。甚至没有碰上面就前往战场,我看你本来就对妻子的长相不感兴趣吧?」
「没有这回事,决定这桩婚事时,我有收到你的肖像画。比起那个时候,你看起来变得柔和了许多。」
在追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之前,下意识问出口的却是另一句话:
「你看过我的肖像画?」
「当然。理当会对自己的妻子抱持兴趣吧?话说回来,你觉得我有改变吗?」
没想到被反问了这么一句,拜蕾塔顿时语塞。决定这桩婚事时确实是有收到他的肖像画,但当时连看都没看就直接丢进暖炉了。即使没有实际见面,他似乎姑且有看过自己的肖像画。拜蕾塔暗自哀叹着「我的天啊」。
「呃……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打开来看之前就在暖炉里烧掉了。」
说不出是一气之下就把他的肖像画给烧了,但即使像这样打了马虎眼,还是让安纳尔德不禁愣在原地。听到别人说把自己的肖像画给烧掉,无论是谁都会感到不快吧?
默默思考了一下是不是该向他道歉,但拜蕾塔仔细想想,这终究是过去的事情。
「呼哈!」
就在这么沉思时听见一道打破沉默的声音,拜蕾塔不禁注视着坐在身旁的丈夫。
他用拳头遮着嘴边,肩膀还抖了起来。打破了面无表情的常态,甚至笑弯到都快看不见那双祖母绿眼了。
笑、笑出来也太犯规了!
这次轮到拜蕾塔僵在原地。
「抱歉,我真的没想到竟会在看之前就拿去烧掉。说真的,由于那是长官自作主张送过去的,因此也不知道肖像画中的我是怎样的身影。所以你没看到,反而让我放心了。请你多看看现在的我吧。」
「你、你才是判若两人吧?」
「这样啊。虽然不知道你是了解我什么地方,但得知妻子对自己感兴趣,也让我觉得很高兴。」
不知为何,心情很好的安纳尔德完全没有撇开视线,并露出沉着的微笑。
这个懂得哄骗女人的家伙!感觉好像莫名受到他的诱惑一样!
拜蕾塔立刻转移了话题,这让她产生了一股错觉,好像再继续说下去,就会被引诱进危险的泥沼之中。
「我看你好像每天都很悠哉的样子,是不用工作吗?」
「我没说过吗?从战场回来之后,我得到了一个月的假期,所以还可以休息好一阵子。谢谢你替我担心。你今天有什么计画吗?」
「我要稍微出门一趟。」
「要去哪里呢?」
「不过是去街上而已……」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什、什么?」
一起去是什么意思?在领地时,无时无刻都是一起行动。难得回到帝都了,才想好好放松一下,真想拜托他不要再纠缠着自己。
拜蕾塔拼命地绞尽脑汁,但真要说起来却都只是在空转。
「那个,我是想去买个东西。对男士来说,应该没有什么比陪女人去买东西还更无聊的事情了吧?劝你还是别这么做比较好喔。」
「这还是我第一次陪同女性去买东西,有些地方应该会做不太好就是了。不过既然可以了解到妻子想要的东西,应该会是一段很有意义的时间。请务必让我同行。」
嘴上虽然态度温和、以请托的语气这么说,却不容分说地坚持要这么做,可见他还满固执的。滔滔不绝的一张嘴,彻底破坏了寡言的形象。应该说,这下子神经可得绷紧一点,不然只会落得跟在领地那时一样。被他耍得团团转。
他的个性或许就跟公公一样,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改变意见了。「沉着的暴君」这种形容乍看之下相互矛盾,但套用在丈夫身上似乎就足以成立。
从婆婆口中得知的那个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冷酷的男人,到底是跑到哪里去了?眼前这个人真的是自己的丈夫吗?不过,就算真的是别人假冒,很可惜的是拜蕾塔也无法察觉。
最后还是因为想不到什么好的拒绝借口,变成两个人要一同出门。
吃完早餐,并换了衣服之后,已是午餐时间。
两人约在玄关的大厅碰面,因此当拜蕾塔走下楼梯时,安纳尔德已经无所事事地站在那边。他身上穿着浅灰色的西装外套及水蓝色衬衫,搭配黑色休闲裤这样简单的打扮,然而不管他穿着什么看起来都很优雅。身材苗条清瘦又高挑,手脚也都很长,整个人的比例很好。
虽然说衣物本身质感也很不错,不过原来如此啊,难怪女性会深受他的吸引呢!要是穿上我们家的商品,肯定会有很好的宣传效果。然而,现在只能拼命压抑下逐渐滚滚冒出的商人思考。
今天本来想趁着出门买东西时顺便到工厂露个脸,试试看新的染料,但现在总不能带着安纳尔德过去。
正想着「事情变得真是麻烦」一边走下楼梯时,一个不小心拐到脚,拜蕾塔整个人也跟着重心不稳地踉跄了一下。
回过神来,发现安纳尔德立刻上前扶住自己的身体。
他是穿起衣服显瘦的类型,但可以感觉得出他的手臂有多么精壮,而且也有立刻上前救助这样温柔的一面。然而,他却也是害得拜蕾塔在大白天就站不稳脚步的元凶。
「别太勉强自己喔。」
「什……还不都是你不懂得节制!」
羞耻的感受让脸都热了起来。面对一个没什么经验的人,他真可说是随心所欲!拜蕾塔简直像失去意识般睡着之后,不知道还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似乎是被一路玩弄到接近黎明为止。虽然不晓得一般来说夫妻之间会做到什么程度,既然身体都做出反抗,肯定就是太过头了吧!
「应该要怪你太有魅力了吧?」
「在把问题推给别人之前,你应该要先斥责一下自己的理智吧……」
「我在这方面本来没有特别强烈的欲望,所以也觉得想不透。换句话说,应该就是你太会诱惑人了吧?实在很难节制下来,真是伤脑筋呢!」
「到底是哪里有诱惑你的要素了啊?」
拜蕾塔不禁对他投以无法理解的眼神,安纳尔德感觉就像伤脑筋地露出微笑。
难得见到有人说出口的话跟表现出来的态度可以相差这么多。内心涌上一股很想把恬不知耻、大放厥词的丈夫的鼻子给打断的冲动,但拜蕾塔还是强忍了下来。
「看你这样毫无自觉的反应,未来真是堪忧。但应该只要多做个几次就比较能平复下来,请你再配合一阵子,而且这也是赌注的一环。」
已经够多次了吧?让丈夫得以满足的次数,到底是几次啊?
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但也说不出「随你高兴」的拜蕾塔,不禁把话吞了回去。
这意思是要在赌注的这一个月内每天尽情上床,腻了之后就弃若敝屣了吗?拜蕾塔再次认定他果真是个烂透的男人。
尽管想轻轻推开安纳尔德的手臂,他却一动也不动,不如说环抱住腰间的手臂还稍微增加了一点力道。
「那个,可以请你放手吗?」
「喔,不好意思,一个不注意就看你看得入迷了。这件洋装很漂亮,浅紫色也跟你很相衬……但看你这么毫无防备的样子,真亏至今都能平安无事。」
平安无事是什么意思?记忆中也只有丈夫像这样粗鲁地对待自己。
这时,过去的苦涩记忆掠过脑海,但还是觉得不比他的行径过分。
「真想朝你的头上泼下一大盆冷水,让你清醒一点!」
「哈哈,那感觉也满有趣的,不过现在马车已经在门外等了,虽然有点可惜,我们还是先走吧。」
哪里可惜了?
小心我真的拿水从你的头泼下去。
一边深思着这种可怕的事情,拜蕾塔不禁痛切地期望着一如事前得到的情报中,那个不带感情又冷血的丈夫能够归来。
从领地回来之后,他整个人感觉就不太对劲。不只是夜晚的行为,更重要的是他看向自己的视线似乎充满宠溺,虽然至今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但那会让人陷入他对自己抱持好感的错觉中;然而自己终究只是个恋爱初学者,尽管应该是有所误会,依然会觉得很不自在。
甩开在内心渐渐萌芽的情感并走出玄关,只见一如丈夫所说,马车已经在那里等待了。在往帝都高级商店林立的区域前进的马车里,安纳尔德语气快活地问:
「你今天打算去哪里呢?」
「这个嘛……」
庆功宴上要穿的礼服在前往斯瓦岗领地之前就已经订好了,因此本来是要去自己经营的店,但如此一来,感觉就会被知道事情原委的店员吐嘈,怎么想都觉得无地自容。此外,也实在不太想带着他踏入自己的生活圈之中,所以才先含糊其辞地回应,拼命绞尽脑汁思考。
可以的话,希望能借着这次机会,让他产生再也不想跟女人一起上街买东西的念头,但说到头来,男人陪同女人逛街会觉得无聊到底是怎么回事?完全无法想像。不管怎么想,自己没有恋爱经验的人生中,也不可能会有能够当作参考的知识。
一边在心中左思右想着,拜蕾塔的目光看向马车外头的景色。
拜蕾塔回想起以前因为工作关系,跟公公一起走在帝都街上时,曾请他一起到自己经营的商店去,但他却觉得待在陈列着满满服饰及宝石类的店里如坐针毡,而感到相当不开心的事情。
尽管父子俩感情不好,终究还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他,肯定也不喜欢那种环境。他刚才说之前没有过这样的经验,大概是因为这样才会不知道那种感觉──实际上体验过一次,一定就会感到厌烦不已。
毕竟自己在经营服饰业,总觉得有点难以踏入同行的店家,所以就去宝石商店吧!之前刚好订购了宝石,刚好是也能在庆功宴上配戴的款式,一般来说很难对乱花钱的人抱持好感吧?从这种小地方一点一点惹他讨厌的话,他答应离婚的机率也会跟着提高。
很好。就这么下定决心的拜蕾塔扬起灿烂的微笑。
「请到琵雅蒙堤宝石店。」
然而一踏进店里就后悔了。
「拜蕾塔小姐,您来的真是时候!」
安纳尔德一打开时髦的门扉,看到拜蕾塔身影的店长就搓着双手跑了过来。他是这间宝石店第三代的经营者,虽然是个年纪跟舅舅差不多的男人,就沉稳这点来说,总是会让人不禁怀疑他到底几岁。
「哎、哎呀,店长这么忙,不用特地招呼也没关系的。」
「之前去采购的人昨天回来了。哎呀,真不愧是拜蕾塔小姐,照着您的意见前往东部一看,竟到处都是高品质的宝石!来,快来看看──」
「哇啊,你们进了好多我之前订的宝石呢,真是令人感激!」
为了打断店长的话,拜蕾塔大声地这么说。虽然很后悔踏入常来的这间店,但为时已晚了。她这才回想起曾陪这位店长商量过关于这间店经营上的事情。正是当时给出的各种意见,导致了现在这样的状况。
早知道就不要来经常光顾的店了,但已无力回天。
店长说的话全都听进耳里的安纳尔德,疑惑地歪头问道:
「你给店长采购上的建议吗?」
「怎么可能,我才不会……」
「就是说呀!只要是拜蕾塔小姐说接下来会流行的东西,肯定就会掀起一阵风潮。这次听她说要到东部采购时,我还不禁怀疑那种深山地区怎么可能会有金银之类的宝石呢──没想到竟然是黄水晶,而且还是高品质的!然而当地却因为缺乏加工技术,就将这些东西当成碎石扔在一旁。对了,下次请再陪我商量一下设计上的事吧!我们做出了好几幅设计图,希望您可以提供一些建议。」
「想请她提供建议?」
安纳尔德这么反问之后,拜蕾塔不禁在内心发出哀号。
「拜蕾塔小姐的宝石设计案都相当出色!既崭新又纤细,设计大胆却不失优美。看着看着就会不禁沉迷──啊,非常抱歉,请问您是哪位呢?真难得看拜蕾塔小姐偕同男性一起来店里。」
「咦,有这么一回事吗?」
「您都一心一意地等待上战场的丈夫归来,岂不是理所当然……」
废话太多了!
讲得好像自己至今都是为了上战场的丈夫而坚守贞操一样,实在很想反驳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却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身为宝石店的经营者竟然是这副德性,店面的经营状况还真是令人担心。既然是在做生意的,真希望可以识相地观察客人的表情,并若无其事地做出适当的应对。
「初次见面,看来妻子平时多受你的照顾了。我是她的丈夫,名为安纳尔德。」
「妻子……丈夫……丈夫?喔喔,您就是安纳尔德先生!什么嘛,原来不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前来,而是夫妇一起来买东西吗?那可就不能打扰两位了。但真是太好了,原来您平安从战场归来了啊。有着这番美貌的拜蕾塔小姐,无论面对谁的追求都是冷漠以待,一心只等着丈夫归来,请您务必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
店长的满脸笑容让拜蕾塔顿时语塞。在这样的气氛下,根本来不及说出自己即将要离婚这种话。自己并不是坚守着贞操等待丈夫归来,而是将人生奉献给工作,才会对恋爱不感兴趣罢了;应该说,照自己这样的个性看来,比起谈恋爱更适合赚钱就是了。
「好的,谢谢你,我会好好珍惜妻子的。」
安纳尔德做出这样的亲切回应,让拜蕾塔吓了一跳。
你是那个以无比冷酷个性闻名遐迩的中校吧?如果知道那个什么冷血男人现在身处何方,还真想立刻把他找出来。
自己怎么会决定要来宝石店啊?
拜蕾塔苦恼到在内心都要抱头蹲下来了。
留下一句「去外头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拜蕾塔就独自先走出宝石店,而且顿时气力尽失。安纳尔德说他还有想买的东西,于是留在店里──看起来他似乎不会像公公那样感到如坐针毡,何况他还跟店长聊开了。
这次的作战宣告失败,原因肯定出在自己还不够了解他的个性。不如说这更是给自己带来很大的打击,精神上的疲惫感实在大到难以言喻。
正当拜蕾塔在店外吐出一道重重的叹息时,路上传来一道尖锐的哀号。
「请你们不要这样!」
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一看,只见一个可爱的少女被两个男人团团围住。从男人们身上穿着军服看来,身分肯定是军人,浑身却散发出颓丧的感觉。
就像刚见面那时的公公一样。
自从缔结停战协定之后,已经过了超过一个月,在帝都里也越来越常看到这种落魄的军人。
「陪我们一下不会怎么样吧?」
「我不要,请你们放开我!」
「劝你趁我们还像这样好声好气的时候答应比较好喔!」
「两位贵为帝国军人,行径还真是令人作呕呢。」
「什么?」
拜蕾塔忍不住出声介入,回过头来的那个男人顿时语塞。另一个人则扬起满脸笑容,拍了拍对方肩膀。
「你去上那个,这个留给我!」
「这还真是个上等的女人啊,你要代替她来陪我是吗?」
「那倒是不必了,我在等人。」
拜蕾塔希望少女可以趁着自己吸引男人注意力时赶快逃开,但她只是一脸苍白、浑身颤抖地呆呆站着。何况另一个男人还是盯着少女,看起来没有要放她逃走的意思。
这下子要怎么将她带离他们身边才好呢?
「在等人?竟然让女人独自在这种地方干等,想必不是什么好男人。我看你别管他了,跟我们一起玩吧!」
这或许真的是欠缺考量的行径,不过这次是拜蕾塔受不了那种气氛才擅自走到店外来,并不全然是安纳尔德的错。
而且他们搭乘过来的马车也停在隔了一点距离的地方,可能因此让拜蕾塔看起来像是寂寞地被独自丢在路边一样。即使如此,还是听得出他们并非出自亲切的好心才这么说。
「两位不是正在工作吗?」
他们身上穿着军服,所以拜蕾塔才会这么问,然而他们只是扬起不怀好意的笑容而已。
「我们都打赢那场战争了,给点奖励也不为过吧?」
「没错,我们可是为了帝国臣民工作了那么多年啊!」
所以才会举办胜战纪念典礼,并大举慰劳军人啊。听说还会举办游行。
说穿了,就算希望有人可以慰劳一下,不是自己跟那位少女也没差吧?更何况还是用强逼对方的方式。而且还跑来这种高级商店林立的区域搭讪,没常识也该有个限度吧?
「两位军人还真是好打发呢!我觉得你们应该要再抱持一点自豪与骄矜才是。」
「你说什么?」
「就算你是女人,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面对动怒的两人,拜蕾塔一边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做。对方的腰间都挂着长剑,要是让他们拿出武器就有点棘手了;就算想应战,手无寸铁的自己也无能为力。
说起来,应该可以当作武器的东西,也只有手中一个小小的提包而已。
正当拜蕾塔若无其事地环视四周,观察看看有没有其他可以当作武器的东西时,身后传来一道称得上沉着的声音。
「让你久等了,拜蕾塔。啊呀,这是怎么了吗?」
「没事。看我一个人站在店门口,这两位军人便前来询问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而已。」
回头一看,安纳尔德就自然而然地站在眼前,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从宝石店出来的。他看起来对那两个男人一点兴趣也没有的样子,直直看过来的视线当中,说不定甚至连少女都没有注意到。不过对他自然伸过来揽过腰部的手,拜蕾塔不禁在内心挑起了眉。
「这样啊,谢谢两位这样亲切关心我的妻子。那么,我们走吧。」
「喂,站住。」
「随随便便侮辱人之后就想逃走啊!」
多亏刚才还用那种说法留了台阶,看来对方是想讨打的样子。是可以理解不想被呛了一顿就这么善罢甘休的心情,但他们难道都没发现找错对手了吗?
尽管身穿便服,他依然是校级军官,怎么想都不是这两个感觉阶级就很低的男人能相提并论的对象。还是丈夫看起来就像个温和的男人呢?若是如此,也太没有看人的眼光了。
朝着安纳尔德瞥了一眼,只见他露出亲切的微笑。
拜蕾塔的本能告诉自己,这是招惹不得的状况。
脖子传来阵阵发麻的感觉,可以的话真想立刻逃得远远的;然而,却被像是要阻止自己逃亡而揽在腰上的手给阻挡着。
他在初夜也是像这样涌现怒火,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当时的记忆至今还历历在目。都看到这副表情了,那两个人为什么还会以为自己占上风啊?身为妻子的自己都想第一个逃跑了。
「还有什么事吗?」
「我们被你的女人侮辱了,她肯定没有丝毫想慰劳军人的心意。最好给我表现出诚意道歉一番。」
「对啊,拿出诚意来啦!」
「是没错,她对于慰劳军人的心意似乎略微淡薄……是说你们所属的部队及军阶为何呢?」
「什么?」
「竟然给一般市民添麻烦,看样子需要重新好好教育一番──迅速报上你们的所属的部队及军阶。」
从那目光锐利地警告的身影,完全可以看出他是个惯于位处上级下达命令的人。
「什……你难道是军人……?」
「喂,不太妙,我们赶快走吧!」
两个男人脸色大变,转眼间就逃得远远的。拜蕾塔在内心庆幸他们察觉到了双方阶级的差异。
拜蕾塔这时重新看向茫然又陶醉地望着丈夫的少女。
「已经没事了,为了避免再被人缠上,下次找亲友一起上街比较好。」
「谢、谢谢你!」
回过神来就一股劲地低头道谢的少女,接着走进了人群之中。
「米蕾娜她们会这么喜欢你,应该就是因为这样?」
丈夫无意间提起小姑的名字,因此拜蕾塔也挑起了眉。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我也听杜诺班说了,自从你嫁过来之后,好像有过很多英雄事迹,帮助继母、关心孤单又可怜的妹妹,也拯救了那些害怕父亲暴力的佣人之类的。他赞扬地说『不仅夫人及大小姐,佣人们也都很仰慕少夫人,大家看起来就像崇拜舞台女演员的观众一样』。之前在领地那时也是,你真的是动不动就会诓骗人。」
「我才没有诓骗人!」
管家他们到底都跟他说了什么啊?
一脸通红地否定之后,安纳尔德好像觉得很有趣似地轻笑起来。
「我刚才也亲眼目睹了这样的一幕。原来如此,像那样受人救助,确实是会让人对你着迷。」
「实际上救了她的人是你,她看你都看到着迷了喔!」
「咦,她是在看你吧?」
他打从心底感到费解地这么问,拜蕾塔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天生这么傻。
对方明显就是泛红着脸、流露出热情的视线。不过,照他的个性看来,应该只是对他人不感兴趣而已。
「话说回来,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有受伤吗?」
「我没事,只是被他们纠缠了一下,而且你马上就赶过来了。」
「幸好有赶上。我之前才听说部分从战场归来的士兵好像不太对劲;但那如果只是他们的个人行为就好了。」
「这样说来,你不是也会遇到危险吗?」
确实,最近帝都日报上也刊载着归来士兵跟一般市民间引发纠纷的新闻;在一片胜战气氛底下,似乎堆积着某种看不见的不满情绪。
想到这件事就顺口问了安纳尔德,他却愣愣地眨眼好几次。
「怎、怎么了吗……?」
「看到妻子替自己担心感觉真是不错,我本来以为你应该是很恨我。」
「是不至于……恨你……」
若是只能用喜欢跟讨厌来区分,应该是并不讨厌,也没有产生什么憎恨的情感。
虽然他这八年来都对自己弃之不顾,回来当晚就无视人权、迳自提出赌注,更硬是发生了关系。但无论如何,还是没有产生讨厌或憎恨那种负面情感。
但说到头来,拜蕾塔也从来没有憎恨或讨厌过一个人就是了。
「那么,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听他笑咪咪地这么问,拜蕾塔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接下来是什么意思?
不,真的没关系,已经很够了,我逛不下去了。
即使在内心这样大吼大叫,拜蕾塔还是只能扬起有气无力的笑容。
回到斯瓦岗伯爵宅邸时,拜蕾塔已累到觉得头晕目眩。结果离开宝石店之后,两人在商店街到处逛逛,稍微吃了点迟来的午餐,他才心满意足似地答应回家。没想到,竟然要经过明明只是陪着出门买东西的丈夫同意才能回家,真是莫名其妙。
好不容易才踏入伯爵家的玄关,太阳都已经渐渐西沉。
不同于脸色很糟的自己,安纳尔德始终面带和颜悦色的微笑。原以为他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温和而已,但在看到前来迎接的管家杜诺班的表情时,才发现好像也不全然是如此。
「少、少爷……请、请问是怎么了吗……」
「什么意思?」
「因为少爷嘴角上扬的表情,就连在您小时候都没见过……」
从他没用「笑容」这个词来形容,就更突显出安纳尔德平时面无表情的程度。难道现在是异常状态吗?可以的话,真希望是发生在与自己无关的状况之下。
一直只能在内心吐嘈却不能说出口的这个状况,应该也是徒增疲惫感的原因之一吧?
「哎呀……你们一起出门啊……欢迎回来。」
来到玄关的婆婆芯希雅,一看到两人就露出伤脑筋般的微笑。
婆婆投来深感同情的眼神。她不但知道拜蕾塔很想跟丈夫离婚并离开这个家,甚至很支持她。芯希雅是个很重人情礼节的人物,直到现在还很感谢拜蕾塔以前帮她摆脱公公的恶梦。之前也是她协助说服公公,让拜蕾塔走出伯爵家到外头做生意。然而她的这番奋战,眼看也就要变得毫无意义了。
毕竟半个月后就会结束这一切、离开伯爵家,拜蕾塔也在内心向她致歉。
「我们回来了,母亲大人。请问米蕾娜回来了吗?」
「嗯,她在房间里。」
「老公,我有事要找米蕾娜,就先过去了,谢谢你今天陪我去买东西。」
「有多少逛得开心吗?」
「那是当然。」
所谓逛得开心,是指一直畏畏缩缩地担心身旁的大魔王不知道何时会降临吗?还是指在露出奇异笑容的丈夫身旁瑟瑟发抖的心境呢?又或是,看着一点也不想要的东西打发时间、吃了索然无味且口感如沙的午餐呢?
无论哪件事情的程度都太高,拜蕾塔完全没有乐在其中的从容。因此尽全力说着客套话并扬起微笑,绝对不会说出其实已疲惫不堪,已经到了连视线都跟着闪烁了起来的地步。
虽然搞不太懂,但总觉得这也像是女人的固执。
不过要是再这样下去就真的受不了了,她坚决要求一段休息时间,希望可以让心神放松一下。
在被留下来之前,拜蕾塔就拿着刚才街上买的伴手礼,连忙朝米蕾娜的房间走去。
跟安纳尔德出门逛街的三天后,就是庆功宴了。最后,还是请店家将订购的礼服送到家里来,因此没再遇上什么问题。
无论到哪里都会跟过来的安纳尔德,只要有机可趁就会出手触碰自己。如果只是亲吻或者轻微摸一下,倒还不是会令人想斥责的行径,但手要是伸到贴身衣物里,那再怎么样都非得阻止他才行。
在领地那时明明就完全没有要碰自己的意思,现在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了?不知道这究竟是男人的本性还是怎么回事,但对于配合他的人来说,真的觉得很受不了。
在前往庆功宴会场的马车里,也捏了一下安纳尔德的手背。
一边缩回手,丈夫满不在乎地回答。他的语气简直就像自己在阐述正义一样堂而皇之。
「但你同意这一个月可以度过夫妻生活,并在字据上签名了吧?」
「我是在字据上签名了,但就连晚上你也一直纠缠不休啊!」
「我听说新婚生活就是这样。」
「结婚都超过八年了还说是新婚,简直笑掉人大牙了吧!」
他讲的是哪一家人的新婚生活啊?而且竟把我们这段婚姻称作新婚,厚颜无耻也该有个限度。
更何况光是夜晚就已经非常足够了,他却无论早上还是中午,也不顾地点,就一副想要交媾的样子,真的很令人伤脑筋。
「至少在庆功宴开始之前,请你安分一点。」
「这个意思,是开始之后就可以了吧?」
庆功宴开始之后他到底是打算在哪里乱来啊?如果是一般的晚宴,有些时候确实是会替宾客准备休息的房间;但既然是庆功宴,应该不会那样公然准备好几间房间吧?
说到头来,拜蕾塔可压根不想在会被别人看到的地方做那种无耻的事情。
这让她不禁狠狠瞪了丈夫一眼。就算是野兽也不会发情到这种地步──那个谣传中冷静、冷酷,对其他人一点兴趣也没有的丈夫,是不是死透了呢?就算只有一小块碎片也好,不知道有没有残留在哪个地方?
真想咒杀死那个没有想太多就在字据上签名的自己。
在前往会场的路途中,拜蕾塔一直在思索有没有可以管好丈夫的方法。
这让她在庆功宴开始之前就疲惫不堪了。
在辉煌的王城里举办的庆功宴会场中,拜蕾塔重重叹出一大口气。
前来参加的所有人都打扮得光鲜亮丽,在庆功宴这番欢庆气氛的加持下,整场都是既开朗又快乐的氛围。就只有拜蕾塔沉着一张脸,看起来想必格格不入吧?然而造成她这番心境的主因──丈夫,却若无其事地站在她身旁。
不过,拜蕾塔也不能一直这样沉着一张脸。这次穿的礼服是自己经营的商店新商品,以第一次亮相来说,这里可是最理想的场合,因此她必须重振起精神面对这场晚宴。
典礼军服是深绿色,上头还有用金、银细线绣出的图纹。除此之外,还会别上勋章、徽章还有阶级章,因此显得格外华丽。至于自己就得在完全不比这身军服逊色,穿起来甚至还很相衬的丈夫身旁抬头挺胸。
拜蕾塔穿的礼服是可以衬托这身典礼军服的色调,设计也相当讲究,每一处细节都是在设计师及裁缝师精湛的手艺下完成,也是店里本季最推荐的商品。可以的话,希望可以在这个场合带起话题,也想留给在场的女士们「无论是何种场合都能提供最合适的设计」之印象。
然而,看着站在身旁的丈夫,拜蕾塔不禁担心自己这身打扮或许会有些不起眼。
只能安纳尔德说真不愧为中校,一进到会场之后,堂而皇之的气魄以及沉着的态度可说是压倒群雄。说来也很可恨,但放眼整个会场,他俊美的容貌也是鹤立鸡群。其他人无论怎么打扮,都无法与他相抗衡。
不知为何这也给身为女性的自己一股挫败感,实在让人无法接受,但他这身打扮真的是帅气到让人想坦率地认输;真没想到典礼军服会这么适合他。军服本身就是设计得能够衬托出一定程度的帅气感,但这已经超越俊美的程度了。
看来今天可能谈不到什么生意,这让拜蕾塔暗自大叹一口气。
即使如此,聚集在丈夫身上的视线真的相当惊人,到处都有人投来充满热情的目光,而且不分男女。至于他本人倒是一如往常,完全不为所动;不过这副模样,也更彰显出他的存在感。
只要一出席社交场合,就会一味地挑起负面传闻的拜蕾塔,也吸引了不少带着恶意的目光。即使如此,还是不比丈夫这个众人焦点,更何况引人注目的原因本来就不一样。
拜蕾塔无意间朝着谈笑风生的一群人看去,身处众人团团围绕的中央,是一位身上配戴着许多勋章,年约五、六十岁的男子,身旁也有一些上了年纪的军人侃侃而谈。安纳尔德察觉拜蕾塔的视线,开口说:
「那一位是梵吉亚•葛兹贝尔上将阁下,应该说是前任上将阁下吧?似乎已经退役的样子。」
「他就是那位上将?」
拜蕾塔也从父亲口中听过这个名字,是一位经历多场战争、堪称英雄的军人。
然而,从他被一群人团团围绕、谈笑风生的身影看来,实在难以想像是一位屡次指挥严苛作战的人物。传闻之中,只要是他走经的道路,就连血都会烧到焦黑,甚至能将一个国家变为焦土。
「还真是一位……矮小精悍的人物呢!」
「外表看起来是这样没错,但他是一位个性敦厚,品格高尚之人。大家第一次看到他都会吓一跳,不过他也是德雷斯兰阁下的直属长官。」
「这……还真是……」
光是能够让恶魔莫弗利臣服于他,若不是有着圣人般高尚的人格,就是个性格有缺陷的人物。看着伸手摸过一头白发的梵吉亚,拜蕾塔不禁同情地想着他应该很操劳吧?
「以前我有受到阁下的帮助,他也能说是我的恩人。」
「这样啊。」
安纳尔德是莫弗利的部下,肯定是当他被长官害得吃尽苦头时提供了协助吧?看着丈夫一本正经地感谢恩人的模样,拜蕾塔不禁感受到一股战栗。因为她知道安纳尔德虽然给人对于恩情这种东西嗤之以鼻的印象,实际上却是个重情义的人。
「看你的表情,好像在想些什么失礼的事情。」
「怎么会呢,老公。我只是在想那一位肯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并深感钦佩。」
直觉很准的地方就跟公公一模一样。拜蕾塔想着真不愧是父子,并暗自叹息。
「总之,先喝点东西吧。你应该可以喝酒吧?」
「可以,但请别给我太烈的。」
「我知道了。」
他从附近的服务生手中接过两杯饮品,并将其中一杯递给拜蕾塔。那是一杯有点透澈的果实酒,不会太甜也不会太呛,是款喝起来十分顺口的气泡酒。竟然一下子就做出这么精准的选择,真佩服他照料女伴的能力。
真不知道是要累积与多少位女性的经验,才能如此洗练。
「谢谢。」
他自己则选了红酒,那深红醇郁的酒体,感觉就足以魅惑人心。总觉得他拿着酒杯就口并咽下红酒的身影,散发出性感的氛围。这里是为了军人举办的庆功宴,理应是相当明亮开朗的场合,四处也都能听见大家谈笑的话声,自己却不断回想起他在夜里妖艳的身影,真的是无药可救了。拜蕾塔傻眼地想着,看来有个俊美的丈夫也不太好。
之所以会陷入这样的思绪,也是因为周遭投来的视线已渐渐变成像平常晚宴一样的带刺目光。虽然谣言终究只是谣言,但拜蕾塔也知道那会绊倒自己。
回想起自己苦涩的过去,拜蕾塔一边思索着周遭的视线似乎可以分成几个种类,如果只是轻蔑或嫉妒还不算什么,但总觉得其中也混有下流的眼神。
正当喝了一口气泡酒并这么沉思时,安纳尔德就突然探过头来看自己的脸。
「你喜欢吗?」
「咦?」
「我听说女性通常喜欢稍微甜一点的酒,但你应该不太喜欢太甜的东西,所以就挑选了这一款,难道不太合你的口味?」
「不,这很好喝。」
「那就好。」
安纳尔德无意间扬起浅浅微笑。
是和平常一样宠溺的笑容,但因此让周遭投向拜蕾塔的视线顿时改变。所有人纷纷倒抽了一口气,感觉就像看到什么难以置信的光景似的。
就连直到刚才那些饱含轻蔑跟怀疑的目光,也掀起了一阵惊愕的涟漪。
看来即使不是冷酷又面无表情的中校,还是有用的嘛!对这副一直以来都觉得困扰至极的笑容,拜蕾塔第一次产生感谢的心情。
「真是惊人……原来你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啊。」
这个时候,一道漫不经心的话,悠悠哉哉地破坏了周遭僵住的气氛。
安纳尔德向这位迎面走来的栗发男子行了一礼,简直不把站在对方身旁那位容貌华美的女性放在眼里。基本上,晚宴同行的伴侣只是一种装饰,如果来者身旁带着妻子也只会稍微致敬,若是高级娼妇就不会特别打招呼。即使如此,面对眼前惊为天人的美女也没看一眼的丈夫,恐怕是丝毫不在乎他人的美丑吧?
「我本来还想像上次那样继续逗你的,真可惜。」
「上将阁下,今日恭喜您荣任升迁。」
莫弗利•德雷斯兰中将在白天的典礼上提升了阶级,已晋升为上将。然而莫弗利皱起那副柔和的表情,打从心底感到厌烦地开口说:
「啊~嗯。你是知道我讨厌这种事情才故意这么说的吧?个性真的很差劲,真是的。好好感谢我这个宽容大量的长官吧,没问题,我就陪你转移话题。其实原本也想让你跟着晋升,无奈却没有空出来的位阶。不过,这次就用勋章跟慰劳奖金忍一忍,我会再找机会让你晋升二、三个阶级的。」
「那是当我殉职的时候吧?」
「怎么可能啊,你也舍不得留下这么有趣的夫人殉职吧?」
说人有趣是怎样,至少也要称赞是个美人吧?那样自己就能像平常一样顶上两句话了。虽然就算被他称赞,拜蕾塔也一点都不觉得开心就是了。
不过安纳尔德看起来跟莫弗利关系还不错的样子。向拜蕾塔提婚事时,父亲也有说过是他「疼爱的部下」,不过实际上看到他们站在一起的样子,还真的有够自然。虽然乍看之下是散发出不让人随便靠近那种气场的丈夫,以及他那个脸上就像戴着温和面具的长官,大概是因为两人的个性其实满相近的。
「我都帮你找到这位符合那种令人深感兴趣条件的对象了,你应该没什么好抱怨的吧?」
「是的,我非常感谢长官。」
安纳尔德一脸得意洋洋的样子,对自信满满地笑着的莫弗利点了点头。
看来那个简直像要找人踢馆似的相亲条件,竟然真的是丈夫提出的──而且好像还只是因为单纯觉得很有趣,这让竟然真的吻合条件的拜蕾塔心情相当复杂。
拜托不要随便觉得人家有趣。
「我本来还很担心,但你们看起来感情满好的,我说的没错吧?」
「真没想到阁下会这么担心。」
「毕竟我是你们的媒人,而且你还那么认真地问了那种问题,当然会关心吧?」
虽然不知道丈夫是问了什么问题,但拜蕾塔对于他会因为自己是媒人而担心这点,感到相当怀疑。拜蕾塔双眼无神地想着,这个人到底是在虚情假意地说些什么……不过丈夫此时的想法好像也一样。夫妻俩不约而同抱持着同样的心情,但这让人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一般来说,当媒人听见部下提出那种像要踢馆一样的结婚条件时,并不会说有符合的女生并提及拜蕾塔,而是应该劝他撤回这样的条件。
拜蕾塔至今还是对这件事怀恨在心。
「拜蕾塔,你的父亲也在那边,久违地去见见他吧?因为听见你们的传闻,让他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呢!」
传闻指的是什么事啊?
既然主导这桩婚事的本人恬不知耻地没有装出严肃的表情,甚至一副快活的样子这么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是有听说父亲从战场回来了,但平常不但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更忙于工作,因此至今都还没回过娘家。仔细想想自己还真是个无情的女儿,不只是丈夫,就连父亲也是睽违八年。
「感谢阁下的关心。」
「拜蕾塔啊,这么久没看到你,真的是越来越不可爱了。不再那样年轻之后,竟更增老练的感觉。想必很感谢我在你最有市场需求的时期,尽早找到了一个结婚对象吧?」
天啊,可以直接揍他一拳吗?
从父亲口中听说过很多关于他的事迹,果不其然是个令人火大的男人。
而且这次他的地位竟然又更提高了,是连军方都没能好好控制他吗?甚至让人不禁怀疑军方是不是早就成为他的囊中物。上将这个阶级,可说是几乎站上军方的顶点了,让这种恶魔掌握实权,想也知道他总有一天会失控。
「下次再让我去你们家玩吧,到时候就请多指教啰!」
「期待您的莅临,德雷斯兰上将阁下。」
「你们夫妻俩真的一点都不可爱耶……」
虽然不太高兴,但还是当作称赞收下了。
和莫弗利道别后,就看到父亲在墙边与人谈笑,等他与人聊到一个段落之后,便上前攀谈。
「父亲大人,好久不见了。」
「喔喔……是拜蕾塔啊。」
朝自己看过来的父亲,似乎比记忆中还要年老许多。
眼尾的皱纹与交杂的白发,都在在让人感受到他上年纪了,足以令人感受到八年这段岁月的流逝。不过他那副身影还是个堂堂的军人,尽管多少清瘦了一些,稳稳的站姿跟以前相比一点也没有变。
这段时间有与母亲见过几次面,因此即便她此时不在父亲身边,拜蕾塔也不觉得介意。
善于社交的母亲,平时就会以军人之妻的身分将大家聚在一起。战争期间,也会倾听父亲部下的妻子们抱怨或是加以照拂,并顾虑到许多小细节。
现在应该也正在会场的某个地方与人交谈吧?
「这次恭喜您荣升,准将阁下。」
「喔,谢谢。你有获颁勋章对吧?我听说,将补给战线各点击破的作战是你提议的。」
「那只是刚好仰赖优秀的部下才得以成功,我也有耳闻准将阁下攻陷那座桥的战绩。」
没想到父亲会亲切地与安纳尔德交谈起来。
刚嫁到伯爵家那时,他明明还说了「随时都可以回家」这种话。而且莫弗利也提过他好像在担心什么传闻的样子。
然而他们交谈的气氛实在太沉稳,就连身为女儿的自己都感到有些不自在。
两人聊到一个段落之后,父亲再次看向拜蕾塔。
「拜蕾塔啊,你真的越看越像你母亲,变得很有女人味喔。」
「我们可是母女,当然像了。」
拜蕾塔也觉得自己的容貌就跟被赞誉为女神的母亲十分相像,因此只能点头认同。
「看来你这个性也都没有改进……可别给丈夫添太多麻烦喔。」
明明是他给自己添麻烦,看样子父亲完全站在安纳尔德那边了。再说了,这么久没见到女儿,多加赞扬一下也好吧?才刚称赞自己变得有女人味,转眼间又打击女儿的评价是想怎样?
「那个,我想你应该有听到传闻……好像连一些留在此处的军方人士间也传开了,在这个会场也能听见一些声音。虽然那已经不是我能保护的事情,还是希望你可以小心一点。」
「我知道那些并非事实,让那种谣言传开,真的很抱歉。」
又是传闻。
是不是在军人之间,流传着某些以假乱真的传闻呢?
拜蕾塔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可以聆听的事情,苦恼着注视着两人。
「你们真是要好,我还以为两位可能是第一次见面哩!你们是什么时候见过面的呢?」
「呃,喔……白天不是有一场典礼吗?那时他就来找我打招呼了。」
「由于之前都没有打过招呼,想说这是一次好机会。」
庆功宴晚上才开始,但白天有一场纪念典礼,并在典礼上举办颁发奖赏等仪式。他们似乎是在那场典礼上碰了面。
「这样啊,见到我这么出色的丈夫,父亲大人想必也感到放心了吧?」
语带满满挖苦地瞥了父亲一眼,他便换上严厉的表情望向安纳尔德:
「我女儿这样令人有点可恨的个性真是抱歉,还请你多多照顾她了。」
「我知道,请您放心。」
他没有要否定有点令人可恨这点的样子。
父亲啊,说女儿有点令人可恨是怎么回事?
老公啊,这时应该要否认才对吧?
在两人之间的拜蕾塔不禁感到有些茫然若失。
所谓庆功宴,好像就是一场齐聚所有军方人士喝酒胡闹的宴会。到处都能听见伙伴们聚在一起、互相赞扬胜战的表现,并庆祝彼此活着回来。
许多人都已经玩开,在顿时变成欢庆气氛的会场上,安纳尔德既没有跟部下们搭话,也只有和几位碰面的长官偶尔交谈几句而已。至于前去慰劳部下的父亲已经喝到醉了,尽管隔了一段距离,也能知道他们那边的气氛热络不已。
「你不去其他人那边同欢吗?」
「就算去了,我也只会破坏气氛而已。」
安纳尔德并没有特别在乎的样子,不知道已经喝干了第几杯酒。
听他语气平淡地这么说,让人甚至不敢做出同意的回应。
打了八年的战争,竟然都没跟部下建立起良好的关系吗?
不禁担心起这个人是不是真的没问题。
「拜蕾塔•霍洛特?」
在这之前,都是听到别人叫住安纳尔德的名字,没想到会在这个场合听见自己的名字,而且竟然还是用旧姓称呼自己──拜蕾塔不禁提起戒心。在与军方相关的人物当中,并没有认识哪一位会叫自己全名的人,通常都是称呼「霍洛特上校的女儿」之类。
也就是说,来者不善吧?
朝着出声叫住自己的方向看去,只见有个身穿高雅晚宴礼服的青年站在那里。他全身上下都散发出贵族的气息,而且还是就算放眼帝国贵族派也数一数二的那种。那身金线缝边的外套,材质极为柔软的色彩领带,以及像是沿着他身体曲线剪裁而成的上衣……光是如此,就能看出肯定出自帝都上流的裁缝师之手,对方也不是个会看得上工厂量产成衣的那种家伙。
艾米里欧•格拉亚契。
他是格拉亚契侯爵家的长男,有着国会议长辅佐官的头衔;与拜蕾塔同年,也是她在史塔西亚高等学院的同学。
一头接近白色的白金长发在后方绑成一束,有着一双冰蓝色的眼睛,跟安纳尔德是不同类型的美男子。
态度既自大又傲慢,个性则是狡猾阴险又狠毒。
果真来者不善。之前曾在贵族派的晚宴上远远看过他,并没有像这样彼此靠近交谈。跟学院那时的记忆相比,他看起来多了几分男子气概;即使如此,浑身散发出讨人厌的阴险气质依然没变。
特地跑来跟讨厌的女人搭话,真不知道他究竟是想怎样。
「哎呀,好久不见,格拉亚契先生。」
「你们认识吗?」
安纳尔德探头看了一下拜蕾塔的表情,与其说是在试探,似乎只是单纯抱持兴趣而已。他应该想不透拜蕾塔怎么会认识贵族派的年轻人吧。不过丈夫知道他是谁吗?抱持这个疑问,拜蕾塔不禁犹疑着该怎么回答才好。
与其说认识,应该说是曾有一番过节的人。
总之还是先点了点头。
「是的。他是我在学院念书时的同学,你知道他是谁吗?」
「嗯,这位是国会议长辅佐官对吧?」
艾米里欧最爱的就是自己这个头衔了,安纳尔德知道他的身分似乎让他感到很自满。果不其然,只见他扬起嘴角,露出有够惹人厌的表情。
「由于议长阁下无法前来,我便代为参加。」
议长是贵族派的领袖,才不会来参加根本是军人派据点的庆功宴吧。由于这是皇帝也会出席的场合,所以才会礼貌上邀请他们。议长自己也很明白这点,可见只不过是派个人代为参加而已──换句话说,就是打杂的。这并不是多么值得自豪的事情,然而艾米里欧却一脸得意洋洋的样子。不过,他是个瞧不起军人的人,照理来说应该也很不情愿前来这个场合才对。
「我听说这次在慰劳奖金的支付上有所延宕,辅佐官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吗?」
「慰劳奖金?」
安纳尔德一提起这个问题,艾米里欧就露出尴尬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戳中他的痛处一样。
报纸有刊载「战争慰劳奖金是由军方跟国会进行交涉」的消息,新闻上写着已经从邻国收下一笔足够的金额,但却还没支付给军人,怎么想都不太对劲。
「那件事并不在我的权限之内,过几天议长应该会对此发表一些言论吧?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忙,没打算在这种火药味浓厚的地方久待,不过我想给中校一个忠告。」
这个男人还是一样傲慢又不识相,怎么会在全是军人的会场中,讲军人的坏话呢?就算贵族派跟军人派交恶的事情众所皆知,至少也该做点表面工夫吧?
「没想到斯瓦岗中校的夫人就是你,那也难怪会传闻满天飞了。」
「是怎样的传闻呢?」
又是传闻。
拜蕾塔费解地歪过头,安纳尔德却对他投以锐利的目光。
「你想怎样?」
会用略为低沉的嗓音这么反问,正表现出他感到不高兴。
「没什么,我只是不忍眼睁睁看着在这场战争中立下大功的中校被蒙在鼓里。你可能不晓得,这女人可是把学院里的男人都随心所欲玩弄于股掌之间,连教师都望而生畏。」
艾米里欧没有对安纳尔德的反应感到退缩,反而得意洋洋地这么说。说到头来,放出这种传闻的就是眼前这个男人。只因为自己不但是个女人,而且还是军人派的女儿,却比他们几个公子哥还要聪明,就心生妒恨──没有什么比男人的嫉妒心还更难堪的东西了,甚至比女人还要会记恨。不对,这或许跟性别无关,终究还是端看一个人的性格吧?
然而可惜的是没有任何证据指出是他放出这种传闻,也没有人站在拜蕾塔这边。那四年的学院生活堪称地狱,当时还有两个同学袭击了拜蕾塔──说穿了就是预谋性侵,而教唆少年们使出这种粗暴手法的主谋者就是艾米里欧。
当时其中一个少年拿出小刀想威胁一下拜蕾塔,然而小刀被她抢去,反过来伤害了少年。对方其实只是擦伤──即使如此,贵族子弟还是相当纤细,就这么嚎啕大哭并把事情闹大。
这就是父亲跟舅舅至今讲起还是觉得很傻眼的,拜蕾塔在学院时代的刀伤事件。
说真的,本来以为事情不会闹得那么大,毕竟只是稍微割伤手臂的皮肤而已,不但衣服就遮得住,何况对方还是男的。反观自己,明明也是贵族的女儿,而且还是差点就被伤害宝贵贞操的状况。说到头来,光是认为不会遭到反击,也太轻虑浅谋了。
幸好性侵一事是未遂收场,但不知为何事情变成拜蕾塔诱惑对方,只有自己受到处分。
而且还就这么毕业,以至于拜蕾塔的成绩差到不行──毕竟没能参加考试,这也是理所当然;不如说,幸好还能取得毕业资格,毕竟就连名声及尊严都已是破碎不堪。
拜蕾塔知道自己容貌姣好,既然是遗传自被称为女神的母亲,这也是理所当然。即使如此,还是很讨厌因此引来莫名其妙的男人。拜蕾塔对自己的长相越来越感到厌恶。真要说起来,原本就不擅长与异性相处了,经过这件事情更是变得讨厌男性,甚至可以说是憎恨的程度。
换句话说,艾米里欧从以前就是拜蕾塔的敌人。
那些传闻在贵族派聚集的晚宴中传开,即使当她开始在社交界露面,也不见褪去的迹象。在跟安纳尔德结婚之后不但没有减缓,甚至发展成被人怀疑跟舅舅还有公公都有着肉体关系。当然,耳闻此事的公公气愤地否认,婆婆也知道这并非事实,只是露出苦笑而已。
但没想到,同样的谣言竟然连军方这边都传开了。
「像是以中校的父亲为首,我看你现在也跟很多男人有关系吧?」
「放出那些传闻的人果然是你啊……」
这个毫无畏惧地嘲笑他人的男人,从以前到现在一点也没变。
明白了自进到会场后就一直感受到不舒服视线的原因,拜蕾塔正要向他反呛回去时,一道紧绷的声音立刻介入。
「请你别再侮辱我妻子。」
在拜蕾塔出言反驳之前,安纳尔德用严厉的口吻对艾米里欧这么说。
至今惹怒他好几次,然而此时是拜蕾塔见过最生气的模样。光是丈夫的视线好像就足以将对方给冰冻起来。被这样的眼神一看,艾米里欧也顿时感到畏缩,他基本上就是个没胆的人。
「但、但我这么说是为了中校着想……」
「与那无关。我的妻子我最了解,也知道她是个多么高洁的人。」
「她在学院念书时,可是曾经砍伤过同学喔!装作一副淑女的样子,其实根本是个泼妇。要是哪天伤到中校,应该也会很伤脑筋吧?」
「我知道妻子的剑术实力,当然也知道那样的身影有多么凛然,甚至令我看到入迷;然而,她的剑尖只会指向恶人而已。像那样毫无道理的暴力,分明正是她最为唾弃的行为。还是说她曾经针对过你呢?若是如此,你肯定是做过什么事,触及她的逆鳞了。」
「中、中校,我还有事先走了,再会……」
难得看到艾米里欧这副语无伦次的狼狈模样,他的身影随后就消失在会场里。
拜蕾塔注视着静静待在身旁的丈夫。他的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
他早就知道妻子在外有着与许多男人发生关系的恶女传闻了吗?不,还是说,正因为他知道,才会提出那种赌注呢?是打算随便玩玩再离婚?还是想给人一个教训?可是平时对别人都不太抱持兴趣的他,会特意做这种麻烦事吗?
关于这点,现在还看不出他究竟有何意图。
但即使是父亲跟舅舅,都不喜欢一个女人家那样挥舞刀剑,学院也不肯指导女学生剑术,所以拜蕾塔几乎都是自学的。自从公公被打败之后,因为深感懊悔而跟拜蕾塔对练了好几次,但那还是第一次在剑术方面得到他人的全面接受。
会用凛然形容那样的自己,就只有丈夫而已;而且认同使剑的自己不是在耍好玩的,而是秉持着一股信念的行动。
该怎么称呼这种打从内心深处涌上的情感才好呢?
拜蕾塔怀着难以言喻的心情,抬头看向身旁的丈夫。
「原来你早就知道那些传闻了啊。」
「一般来说,都会调查一下结婚对象的背景。」
既然是贵族间的婚事,还是有着军方家世,会这么做或许也是理所当然。
但他既然都知道了,怎么还会答应这桩婚事?竟然会娶一个被人称作恶女,还跟同学之间发生过刀伤争执的女人为妻,到底是有多么不在乎这件事啊?真是令人傻眼。抑或是他还有其他理由呢?
「既然知道,还决定要跟我结婚?」
「我是直到最近才知道的,所以是结婚之后的事了。」
「那你还对妻子想离婚的要求不屑一顾,甚至提出那种莫名其妙的赌注?一般来说在得知那种传闻时,应该就会离婚了吧?」
安纳尔德的脑子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啊?
丈夫实在太古怪了,搞不懂他这个人。
「一开始确实想过很多事情,但从你在领地还有平时的举止看来,让我认清那些终究只是传闻而已。跟你有关的传闻甚至在军方这边都传了开来,看来我的妻子真的很受欢迎。」
「咦……受欢迎?」
还以为会受到谴责,却看到安纳尔德莫名感到钦佩的样子,拜蕾塔不禁这么反问。
「那些负面传闻似乎是被你甩掉的男人因为心有不甘而放出去的,因此在传闻中也跟着变成我娶了一个天大的恶女。」
「既然如此,请你跟我离婚。」
总算得知自从踏入会场就感受到那股视线的原因,这么说来也觉得可以理解。但唯独丈夫的态度实在无法明白。
拜蕾塔愣愣地眨了眨眼,安纳尔德也疑惑地歪过头说:
「你觉得会有男人想放掉这么好的妻子吗?很可惜的是,我并不打算做那种蠢事。竟能娶到面对任何男人都不会动心、堪称坚不可摧的妻子,我才不会自愿放弃这份幸运。」
换作平常,就算被人称赞容貌也丝毫不会放在心上,而且好像也难以将「坚不可摧」当成是一句赞美──应该说,就连他是不是在称赞自己都很难断定。
然而,拜蕾塔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脸颊顿时热了起来。
与夜晚的行为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羞赧,袭向拜蕾塔。
莫名觉得坐立难安,心脏更是跳得飞快。
纯粹是对此感到开心不已。
但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受,让拜蕾塔显得有些狼狈。
「不、不好意思,那个,我去补个妆。」
「那么,我到外头吹吹风。」
「好的。」
拜蕾塔快步走向会场外的走廊。不知为何,待在丈夫身边总觉得很害臊,心脏更是怦怦跳个不停,甚至让人想大喊出声。
有人理解我,有人认同我,而且没遭到责难──更重要的是,他还替我说话!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面这样袒护自己,这让拜蕾塔开心到几乎都要喊叫出来了。
「请问是拜蕾塔•斯瓦岗夫人吗?」
一来到走廊,被人这么叫住的拜蕾塔顺着跳个不停的鼓动,气势强劲地转过身去。
站在眼前的是一位有着金色卷发的华美女性,那身浓艳的紫色礼服与她合适得甚至教人觉得爽快。
看着她脸上带着几乎要看不出原来样貌的浓妆以及刺鼻的香水味,让拜蕾塔差点就要皱起脸,但还是拼命地忍了下来。
「我就是……」
「突然把你叫住真是抱歉,我是卡菈•莱登沃尔。」
年纪大概是三十几岁吧,虽然因为浓妆的关系看不太出来,总之那股妖艳的氛围在在表现出她的女人味。即使穿着胸口大开的礼服也不会让人觉得下流,应该是因为她具备高贵气质的关系。
拜蕾塔的视线连忙从那大方袒露的丰满胸部向上看去。
莱登沃尔是与斯瓦岗有着相同爵位的伯爵家,当然隶属贵族派,而且占有一席之地。
在社交界也时有耳闻,眼前这位正是人称「魅惑女帝」的女伯爵。
十五岁就嫁给莱登沃尔伯爵家宗主为后妻的年轻卡菈,在丈夫过世后成了寡妇。随后,便以寡妇身分游走在许多男性之间,以社交界的谎花(注:谎花,指不会结果的花朵,亦指虚有其表。)而广为人知。
现在正在等她的儿子成年,并继承爵位。
听说实际上处理工作的是前任伯爵的亲弟弟,本身是男爵家的兼任宗主,卡菈则是忙于恋爱之中。
由于就社交界来说派阀也不一样,因此拜蕾塔只有远远看过而已,不知道她是一位这么令人印象深刻的女性。
虽然拜蕾塔也有不少谣传,但那些并非事实,而卡菈可是货真价实的恶女。
不只是满足于掌管了社交界的贵族派,甚至前来参加军方举办的晚宴,可见她的人脉非常广。但她身边应该没有军人才对,不知道是不是拜托哪个男人带她进来。
正当拜蕾塔费解地想着,究竟她为什么要特地耗费劳力跑这一趟时,卡菈眯细了微微上扬的眼尾并开口问道:
「你知道安纳尔德先生在哪里吗?」
「丈夫就在会场那边。」
这么说来,他刚才说要去吹吹风,说不定走到露台那边去了。
「我就是在会场没看到他呀,看来夫人也不知道呢。」
卡菈瞧不起人似地冷哼了一声,目光紧盯着拜蕾塔,很没礼貌地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我本来不觉得年轻女孩有办法满足安纳尔德先生,但你的谣言似乎也传得很广嘛!」
「真是羞愧。那些与事实完全不符的荒唐谣言传成这样,也令我深感困扰。」
「你好意思说那些是荒唐谣言啊……」
「我不像莱登沃尔女伯爵一样那么有魅力呀。」
虽然是在称赞对方,但话中也带了点嘲讽。
有没有听出来就端看对方了,但她似乎是对其他事情感到不快。大概是看不惯拜蕾塔冷静回话的态度,卡菈一对漂亮的柳眉皱了起来。
斜眼看过来的目光更是冷淡,拜蕾塔察觉她今天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正是安纳尔德。
「我们是旧识呀。虽然那也是在他成年之后的事……哎呀,不都说男士对第一次的对象总是难以忘怀吗?但这不是该让夫人听见的事情呢,真不好意思。许久未见,我很想跟他聊聊……可以跟你丈夫借一步说话吗?」
「这样啊。」
丰厚的鲜艳红唇发出妩媚的声音,总觉得给人一种不快的印象。还是说,听在不同性别的人耳中,会是悦耳的声音呢?特地跑来跟自己确认这件事,还顺便暴露跟丈夫之间的关系,目的就算不是宣战,也是一种牵制吧?
内心不禁产生「好啊,请」并想把丈夫推给她的心情,但与此同时也不禁在内心咒骂丈夫的眼光之差。
就算是丈夫第一次的对象,这也太糟了。
就女人来说,米蕾娜实在好多了。
不懂得欣赏小姑那番惹人怜爱的模样,却跟这个恶女有过一段关系──思及丈夫的女性经历,让拜蕾塔忍不住皱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这副表情而满足,卡菈留下一句「打扰了」就转身离开。
尽管只交谈了一会儿,但这个地方满是那股浓烈的香水味,实在令人感到不悦。
一边捂着涌上怒火的胸口,拜蕾塔快步朝着化妆室走去。
安纳尔德刚才说要到外头吹吹风,因此从化妆室回到会场并朝向露台的方向走去之后,拜蕾塔便在僻静的一隅看见丈夫的身影。
他靠在露台的栏杆上,好像在跟别人说话的样子。
然而,并没有见到刚才碰见的卡菈的身影,顿时让拜蕾塔感到松了一口气,却又对于这样的自己感到费解。为什么只是因为没看到她就会觉得放心呢?是因为可以不用再闻到那股刺鼻的香水味吗?
「好久没看到女伯爵大人,她还是一样个性鲜明,真亏你能陪她瞎扯那么多。」
刚好被安纳尔德挡住而看不到身影,但从对方的语气听来想必是他认识的人吧?要是打扰到他跟朋友聊天也不太好,然而继续站在这里偷听感觉好像又更糟。究竟该上前招呼,还是先暂时离开一阵子才好?但要是擅自跑去别的地方,说不定会让他担心。不,还是说他其实也不会放在心上呢?
就在拜蕾塔犹疑的时候,安纳尔德平淡地回答对方:
「在我身边的女人都是那样,你也是知道的。」
「是啊。就这点来说,我以为你老婆也是同样的类型,但讨厌女人出名的你到底是在想什么啊?」
「没什么,只是因为她是妻子吧。」
讨厌女人?
既然讨厌女人那就讨厌得彻底一点,赶紧放手不就得了。
为什么还要每天晚上都渴求到那种地步啊?
讨厌的话,随时都能离婚,毋宁说正是他挽留下希望离婚的自己吧?
「喔喔,因为不用花钱也能跟女人上床吗?在战场上,这方面真的很麻烦吧?肯配合又不用花太多钱,更重要的是还很安全的高级娼妇根本没几个;还要担心会不会挑到跟长官一样的对象呢!」
安纳尔德并没有回答,但他似乎笑了笑,总觉得气氛忽然晃动了一下。
「真羡慕你可以免费跟那样的美人上床,就连娼妇也很少有人比得上那副美貌呢。」
「是吗?」
「我跟你都是在战争前就先结婚了,不过周遭的人好像现在才是结婚潮,就连那个跟熊一样魁梧的海因兹,好像也是好事近啰!但这对战场归来的人说,是常有的事吧?要是人没有回来,媒人也无从谈起婚事嘛。少了那些无法归来的家伙们,现在可多的是待嫁的女孩们,好像只要是活着回来的军人,任谁都好喔。如果我也等到现在,是不是就能娶到一个美女了啊?」
「外貌不是重点吧?」
「但还是漂亮一点的比较好吧?对啦,能比你更美的女人我看也很少见吧。」
「别说了,有够恶心。」
「你真的很讨厌自己的长相。这么说来,你是不是被第二方面军的长官盯上了啊?」
「我郑重拒绝了。」
「听说德雷斯兰上将阁下暗地里费了好一番工夫喔,我看你这次是搞砸了。」
听着男人们的闲聊,拜蕾塔悄悄离开了现场。
不知不觉间,拜蕾塔下楼走来到了中庭。
茫然地走着走着,无意间看到眼前的长椅便坐了下来,这才深深吐出屏住的呼息。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忘了呼吸。
并没有对丈夫抱持任何期待,说穿了,自从学生时代就放弃对男人有所期待了,她一点都不想成为必须仰赖别人才能活下去的那种女人,也绝不想被那种只因为男人的一个言行就轻易改变的价值观耍得团团转。
明明是这么想,不知为何却有种深受打击的感觉。
是为了什么?
因为跟平常一样被当成娼妇看待吗?还是因为被认为自己是个只有容貌可取,脑袋空空的女人呢?
不,自己应该最清楚,这些全都不是原因所在。
丈夫秉持着毅然的态度与艾米里欧对峙,甚至替自己说话这件事,真的令人感到很开心。即使知道那些传闻,丈夫的态度还是没有改变,不但没有瞧不起自己,也不会出言责怪自己太过嚣张;看到女人挥舞着刀剑也没有感到不快,还用「凛然」这样的赞辞形容。
那真的令人感到很开心,大概也产生了信赖感。
自己第一次不禁对男人抱持期待。
结果不经意得知那其实是场面话,所以自己觉得受伤了,有一种遭到背叛的感觉。
比起屈辱而感受到的怒火,因为「他没能相信自己」而觉得悲伤的情绪更为显著。
难道自己无论如何都得背负招人误解的命运吗?这尤其令人意志消沉。
当拜蕾塔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并低下头去时,有道阴影覆了上来。
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眼熟的男人站在眼前。
「舅舅大人……」
萨缪兹穿着一身晚宴礼服,优雅地伸手压着接近黑色的焦茶色头发。拜蕾塔今晚一直都是只看到军服而已,因此觉得不太习惯,但这么说来在军用物资方面商会也有一番贡献。她回想起舅舅曾笑着说赚了一笔的事情。应该是因此才会受邀参加这场庆功宴吧?
然而他的一双翡翠绿眼睛看起来却有些黯淡,让拜蕾塔感到费解。
「是谁惹哭我可爱的侄女呢?」
「哎呀,我没在哭,只是太久没有参加晚宴,觉得有点吃不消而已……」
「真是的,你这种倔强的个性也是遗传自姊姊吧。」
舅舅大步走了过来,在身旁坐下之后,紧紧抱着拜蕾塔。
不同于丈夫身上的味道,这股让人联想到刚萌发的春芽般香水气味,让拜蕾塔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点。这是熟悉的味道,舅舅从以前就一直是用同一款香水。
「这样的话,就不会被任何人看见了。你可以尽情地哭喔。」
「呵呵,舅舅大人。我也已经长大了,不会再像个少女一样哭泣了呀。」
「对我来说,你永远都是可爱的侄女。」
「这是我的荣幸。」
舅舅从小就对自己灌注满满的爱,对他真的满怀感谢。虽然知道那是因为自己跟母亲很相像,即使如此他还是愿意倾听拜蕾塔心中的话,甚至实现了想成为商人开店做生意的梦想。
他跟平常一样轻拍着背部安抚拜蕾塔的心情。无论到了几岁,舅舅总是只会采取宠爱小侄女的行动。明明自己都已经二十四岁,是会被称作贵妇人的年纪了。
即使如此也不会觉得被他小看,应该是因为这些举止之中都只有深厚的情感而已。
萨缪兹默默地安抚着拜蕾塔,无意间看到她挂在脖子上的项炼。
「那条项炼是黄水晶啊……这么说来,你好像帮了琵雅蒙堤宝石店的店长很大的忙?这个矿石是那间店的东西吧?」
在抱着肩膀的状态下,拜蕾塔的视线转而看向舅舅。
为了让侄女打起精神的方法,竟是提起生意上的话题,可见萨缪兹骨子里就是个商人,这让拜蕾塔不禁苦笑。
不过就现在的状况来说,这样的顾虑着实令人感激。
「舅舅大人总是挂在嘴边呀,竞争意识能活络整个商业的发展,独占与停滞都无法带来任何东西嘛。」
「即使如此,也没必要从旁指点那么有手腕的人吧。」
「哎呀,他是个好人喔。」
「为人确实不坏,但处事精明,直觉也精准到令人害怕。就算没有你的协助,他也足以经营起那间店了。」
琵雅蒙堤宝石店的店长因为父亲生病的关系,才刚突然接手生意而伤透脑筋。舅舅所指的似乎正是自己因此在各方面提供他协助的这件事情;原来如此,看来是自己多管闲事了。
拜蕾塔这么在心中自省时,突然有人对着他们开口:
「你们在做什么?」
听见那道锐利又冰冷的声音,拜蕾塔下意识挺直了背脊。
萨缪兹则是像在哄哄她似的,温柔地安抚她的背。
「啊呀,这位是斯瓦岗中校吧?」
「能请你离开我妻子身边吗?」
「舅舅大人,抱歉,这似乎让丈夫误解了。」
轻轻推开舅舅的胸口之后,他扬起了轻笑。
「没关系的,拜蕾塔。无论如何,你都不该受到这个丢下妻子跑去玩乐的年轻人责难。」
「只是一个不注意,就找不到我亲爱的妻子而已。更重要的是,这并不构成一个成熟的男性,对别人妻子出手的理由吧?」
好意思说什么亲爱的妻子。
明明刚才不经意得知他把自己当娼妇看待,但还是装作没有察觉到自己抽痛的心。
「我只是在疼爱自己亲爱的侄女而已啊。」
「你知道就是这样的态度,才会让谣言传开的吗?」
「谣言?既然可以避免招来莫名其妙的虫子,那也没差吧?」
舅舅的原则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以毒攻毒,用传闻对抗传闻。
正因如此,他才会至今都未否认关于拜蕾塔的负面传闻,并放任谣言传开。
「但也像这样引来最大的害虫就是了……是说,你什么时候才要跟拜蕾塔离婚?」
大概半个月后就会圆满离婚了──虽然很想这么说,但现在这个气氛实在不太适合。
「我并不打算离婚。」
「趁我不在帝都迳自缔结这桩婚事就算了,丢着她八年不管的人,好意思讲这种话?我可是不会认同的。」
「你并没有这样的权力吧?」
「真有趣,年轻小子要找我吵架啊?我同时也是她的师傅,所以她既是我的宝贝弟子,也是亲戚。你才是有什么资格说那种了不起的话?如果是凭着八年来什么都没做的丈夫立场,可是会笑掉人大牙。」
「即使如此我还是她的丈夫,毕竟我们的婚姻关系就是事实。而且,她的事情应该由她自己决定,我会尊重妻子的想法。」
面对愤慨的舅舅,安纳尔德冷静地这么回答。
但如果真的尊重妻子的想法,真希望他可以不要提出那种赌注,赶快答应离婚。
毕竟决定挽留的人是他,甚至提出那种奇怪赌注的人也是他。
「原来如此,有这样的想法很好。那么,拜蕾塔。你就赶紧恢复自由身吧!」
「但很可惜的是,她不会跟我离婚的。」
那是因为签下字据的关系好吗!
然而这句话实在没办法对舅舅说出口,要是被舅舅得知做了那种赌注,他肯定会说「竟做那种蠢事」并痛骂一顿。
感觉还会补上一句「竟然因为一时冲动做出没有胜算的赌注,简直连三流商人都不如」。但看见丈夫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拜蕾塔也有点火大,没必要用那种会招人误解的说法吧?这样惹怒舅舅究竟是可以得到什么好处?
「什么意思,你也太自恋了吧?不过,拜蕾塔看起来好像有点慌张呢。」
原本盯着丈夫的那双眼缓缓看了过来,锐利的眼神中带着危险的神色。跟舅舅报告结婚的事情时,他也是露出类似这样的表情、逼问了将近半天,一回想起就不禁令人抖了一下。
拜蕾塔立刻领悟到,继续待在这里绝非上策。
「舅舅大人,这几天方便跟你借点时间吗?我有事情想找你商量。」
「这样啊……那就后天吧?一起吃顿午餐也好。约在老地方就好了吧?」
舅舅肯定是要逼问出安纳尔德可以这样自信满满地说出不会离婚的原因吧?得留点时间思考对策才行,否则只能预想到事情变复杂的未来而已。
老地方,指的就是舅舅在帝都经营的高级餐厅中位于最高楼层的房间。平常遇到重要的商谈或是接待场合时也都会到那间店去,对拜蕾塔来说当然是熟门熟路。
「好的,谢谢舅舅大人,那我们先走了。老公,我们回去吧。」
拜蕾塔一站起来,就挽住安纳尔德的手臂离去。
丈夫姑且是不发一语地跟了上来,舅舅似乎暂且决定默默目送两人离开。他没再继续刺激丈夫真是太好了,无论在内心骂得多么难听,只要没说出口都不会构成任何问题。
拜蕾塔由衷感谢舅舅明理的态度。
当拜蕾塔勾着安纳尔德的手臂来到中庭时,他突然改变了前进的方向。还以为是要前往会场,没想到却朝着杳无人烟的方向走去,结果变成就这么被他拉着走了。
拜蕾塔不禁停下脚步,叫住朝着接近树林深处前进的安纳尔德。
「那个,现在是要去哪里……?」
「这里就好了吗?」
安纳尔德一转过身,他的手就伸了过来。
「你在说什──嗯呼!」
问到一半的话突然被亲吻给堵住了,就这么倒抽一口气之后,他换了个角度又更深入地吻了过来。他的一只大手绕到头部后方使劲地稳住,空出来的另一只手与其说是扶着腰部,感觉更像为了不让拜蕾塔逃走而抓住一样,力道强劲的手臂让人体认到他真不愧是军人──但也没必要在这种地方表现出这样的一面吧!
「呼……啊嗯……呀啊!」
拒绝的话语就这么变成娇嗔,发出像是从鼻子呼出的妩媚呻吟。
这样反常焦躁的动作一点也不像他,然而正确又精准地让事态一步步进行下去,却又很符合他的作风。
安纳尔德的手毫无迟疑地伸进裙子里,更朝着大腿摸了上去,早已习惯的动作让身体发出欣喜的战栗;对于完全服从的身体感到气愤的情绪,也渐渐被无法抗拒的愉悦给渐渐吞噬而去。
然而这里是户外,何况还是皇宫的中庭,可不是让人做那种不知羞耻的行为的地方。当然拜蕾塔也知道有些男女会以此为乐,但自己并不那么想。
还是说,正因为对他而言妻子就像免费的娼妇一样,所以觉得无论何时都能随心所欲呢?
内心明明因为遭到背叛的情绪而感到受伤,身体却完全接受了他所给予的刺激。矛盾的反应,让拜蕾塔深刻体会到这份煎熬。
「请、请你……住手!」
「现在还是赌注的期间喔,你无权拒绝。」
那双祖母绿眼带着猜疑的神色,让拜蕾塔感到无比心寒。在庆功宴会场上注视着自己的那对甜蜜又令人陶醉的目光,简直就像虚幻一场。自己对他来说,果然终究只是像个娼妇,也是一如传言中的恶女吧?
误以为得到他的理解,也被他所接受的那种喜悦,在转瞬间全都被盖了过去。
「即使如此……啊啊!嗯……」
「觉得愉快吗?你刚才说过到了会场就可以吧?」
「我没那样说……呼!不要,我不要在……户外……!」
「但我看你都做好万全准备了。」
思绪被羞耻与快感愚弄得一塌糊涂,明明是想否认,逸出口的却是无止尽的娇嗔。
就像要依偎着夹在双腿之间的手一般,拜蕾塔环抱住安纳尔德的脖子,两人的身体也更加贴近。
趁着短促呼吸的空档交缠上舌头,再怎么不甘心也仍沉醉于欢愉之中。身体确实已经对他言听计从,但拜蕾塔还是秉持着最后一丝矜持,不愿点头。
「呵……真令人不快啊……甚至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既然如此……你就……放开我……」
「别开玩笑了,喏,你也稍微坦率一点吧?」
就像在嘲笑自己这么禁不起欢愉的身体似的,丈夫扬起了嘴角。
即使不知道丈夫口中的不快所谓何事,也无法理解他究竟是在说什么,不知为何内心就是不断喊着不想让他失望。光是他的修长手指滑过肌肤,就足以带来一阵难耐的酥麻感。
「语出抗拒这种谎言的妻子必须受到惩罚,然而,也要给渴求着我还这样撒娇的妻子一点奖励才行。没想到竟这么轻易就随你起舞,我甚至都要被自己气到头晕了,你真的很会给我找乐子。」
「不……啊……」
紊乱地喘息着并朝安纳尔德看去,只见那双祖母绿眼中闪现蛊惑般的目光。这让拜蕾塔的思绪彻底染上难耐的欢愉情感,变成一片空白。
拜蕾塔既不想要惩罚,也不想要奖励。然而内心的怒火轻轻松松就被羞耻与欢愉给盖过去。承受不住快感的这副身体,让自己陷入强烈的自我厌恶之中。但就连这种情感也都变成甜蜜的欢愉。
「请你做好觉悟吧,拜蕾塔……」
他的这句低语,就这么虚幻地消失在渐渐失去的意识之中。
*
安纳尔德抱着昏过去的妻子,一边反省在皇宫中庭放任情绪失控的行径。
现在正待在返回伯爵家的马车里,坐在还足够坐人的宽敞座位其中一侧,安纳尔德加重了抱着妻子的手臂力道。对大家说是妻子身体不太舒服之后,就离开了庆功宴会场。何况活动也几乎到了尾声。由于至今无论参加任何一场晚宴都不曾待这么久,当安纳尔德将拜蕾塔放到马车上之后回到会场,友人甚至还对于这时间才前来说要先离开的自己感到惊讶不已,像是捉弄般地说「你怎么还在啊」。
像这样随着马车的晃动踏上归途,心情才恢复了冷静,不如说直到刚才的激情太过异常了。
从没想过不快的情绪会跟性欲结合在一起,但那确实是至今感到最为兴奋的一次。
没想到在自己心中竟抱持如此狂暴的情绪,拜蕾塔也完全昏了过去,感觉不会那么快清醒过来。对于妻子娇小到令人足以拥在怀里的身影,安纳尔德感到一阵战栗。
端正身姿站在身旁的她,总是散发出强悍的气场。应该就是那样的存在感,让她看起来高大许多吧?然而,实际上抱着像这样沉睡的她,就能切身感受到比自己娇小许多的身形。
她本来是个宛如易碎品般纤细的女人吗?
还以为她就跟只要敲一敲就会恢复的钢铁铠甲一样,然而注视着犹如纤细的玻璃工艺品般脆弱的身影,不知不觉间就加重了拥抱的力道。
早就知道她跟舅舅的感情很好了吧?
在摇晃的马车里,安纳尔德对自己这么问道。
给出的也是首肯的回答。
不但看过报告,也听过他们之间有男女关系。当然,安纳尔德并没有怀疑两人之间的关系,毕竟她第一次的对象就是他自己。然而光是从书面上得知的情报,与自己亲眼目睹时带给安纳尔德的冲击,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感情很好?
舅舅跟侄女不会像那样并肩坐在长椅上互拥。
也不会在极近距离下注视着彼此,开心地交谈。
更不会理所当然似的伸手绕到背后安抚她。
最重要的是,一般人并不会对侄女的丈夫散发出那种杀意及憎恨的情绪。
看就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只有「感情很好」而已。安纳尔德回想起烙印在记忆之中的光景,不禁觉得难怪那种谣言会传得这么开。与此同时,再次感受到一股气愤的情感打从心底涌上。
安纳尔德也对让他目睹那种光景的妻子,感到更加不快。
另一方面,掌管理性的自己也嗤笑着说「所以才会有趣啊」。
至今自己察觉的情感有不快与平淡,除此之外都只是看着其他人的反应,进而模仿,基本上都是面无表情地度日;毕竟要那样装出情绪掩饰过去,其实也满累人的。
但是,唯独跟她牵扯上关系的时候会产生各种改变,情绪会有浓淡的变化,也有形态上的变化,会产生像在转瞬间沸腾般的不快感,也有像是一点一点受毒害折磨般的不快感。甚至,还有伴随胃部沉重的不快感,以及焦躁不已而且静不下来的感受。
『你到底有多喜欢你老婆啊?』
无意间回想起莫弗利的这句话。
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对某个人抱持好感。
直到被长官这么指出来之前,拜蕾塔在自己心中的地位,都是个令人深感兴趣而且有趣的妻子。但似乎因为他的这句话,让妻子升格成心仪的对象。
就连这种事情若是没有他人提点都不知道,可见自己对情感有多么迟钝。
然而,安纳尔德重新想了一下。
自己也无从确认这究竟是不是真的一如长官所言的情感。
既然如此,就暂且观察一下状况好了。
审视自己渐渐产生变化的情感,也不知道最后会变成怎样,那也只能静观其变了。反正也想不到有任何应对方法。
而且,这如果真的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情感,那还真是棘手的东西。
不过在自己心中,还是有着无论如何都无法退让的底线。
「请你做好觉悟吧,拜蕾塔。我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打算。」
再次反刍了妻子在皇宫中庭昏去前一刻自己说出口的话,并轻轻给她留下一吻。形状漂亮的嘴唇既轻滑柔软,又很温暖。
安纳尔德轻闭双眼。
尽情地享受着扰乱自己情感的她所带来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