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斯瓦岗伯爵家的玄关,并放下背上的行囊。
睽违半年回来的自己家,静静地矗立在眼前。没有联络任何人自己要回家,就这么走了回来,当然不会有人前来迎接。对此心知肚明的安纳尔德,如此环视四周。
本来就打造得广阔的玄关,用粗大的柱子撑起挑高的天花板,看起来感觉更是宽敞。连通到家里的走廊、通往二楼的阶梯,以及装饰在玄关的鲜花位置,都跟记忆中一样,这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一般来说并不会发生什么爆炸事件。而且也没收到报告,只是当时的焦躁与不安至今还在自己心头留下一道阴影。
「欢迎回来,少爷。」
「嗯。」
察觉到声响而现身的管家安里,扬起沉着的微笑并上前迎接。
杜诺班在几年前退休之后,就带了他的侄子过来接任。他是个曾在其他人家工作过,累积不少经验且很有实力的男人。跟杜诺班一样,既沉稳又文静,不会多嘴,但也不会一板一眼。
唯一令人在意的地方,就是他还很年轻这一点。毕竟,他跟拜蕾塔的年纪相仿。
虽然是无能为力的现实,但妻子应该也不是很介意。然而,自己还是会忍不住挂念起许多琐碎的事情。要是妻子有那么一点喜欢他怎么办?唯独年纪这件事情真的没辙。要是拜蕾塔希望安纳尔德可以年轻一点……如果是努力就能解决的事情,就算要拼命也在所不惜。毕竟无论如何都希望多少能讨妻子一点欢心。
这时传来「喀」的一道脚步声,安纳尔德移开视线看去。正缓缓走下楼梯的一位少女忽然发现了自己,停下脚步。
她有着一头遗传自母亲的莓果粉金发,并眨了眨跟自己一样的祖母绿眼,用不带感情的平静语气说:
「哎呀,父亲大人,欢迎回来。这次的战争也辛苦你了。看到你平安归来,真的很令人开心。」
「嗯,我回来了。那个……」
「母亲大人在书房工作喔,但我觉得你现在不要去打扰她比较好。毕竟正是很重要的时间嘛。」
少女用一副深知自己只对妻子感兴趣的口吻这么说完,感觉很逗趣地勾起微笑。
长女艾梅蕾塔。
外貌与妻子十分相像的她,光是扬起魅惑的微笑,就足以独占周遭其他人的目光。最糟糕的是,这个少女的个性也跟自己很像,明明对于情感相当迟钝,却又擅于观察对方细微的情绪变化。
她能明确地掌握露出怎样的表情能迎合对方的喜好,或是对方讨厌什么样的反应。
才十岁而已,真是个可怕的孩子。好像就连身为伯爵家宗主的父亲,也是被她玩弄于股掌间。
不过,艾梅蕾塔刚才这番话才是重点。
「重要的时间……」
虽然明白,当安纳尔德大步跑上二楼之后,还是立刻打开了妻子工作的书房。
「雷纳尔德,没有先敲门不能直接开门喔。」
映入眼帘的,是个将一头莓果粉金的长发整齐盘起来的妖艳美人。
她站在窗边,目光也没有抽离手中的资料,就这么呼唤着六岁儿子的名字。安纳尔德大步走向这样的妻子,并紧紧抱住她纤瘦的身躯。
「呀啊!安、安纳尔德?」
「请不要把我跟儿子搞错了。」
「不好意思,因为最近那孩子也会随便闯进书房……欢迎回来。这次可以满快就平定纷争,真是太好了呢。」
有着一头灰发及紫晶色双眼的儿子,就跟妻子一样调皮,对各种事情都抱持着浓厚兴趣,而且四处跑来跑去的。想必就连妻子工作的书房,对他来说都是其中一个玩乐的地方吧。
妻子虽然语气温柔地回应,却不愿回抱过来。
「拜蕾塔,无论你再怎么掩饰,我也知道你正在看情夫寄来的信。」
「请你不要那样称呼盖尔先生送来的报告。而且我们不是约好,你不会妨碍我工作吗?」
「就算以睽违半年回到家的丈夫为优先,也不算是打破我们之间的约定。」
「是是是,准将阁下很怕寂寞呢。」
「我只是太眷恋心爱的妻子而已。」
安纳尔德伴随着浅浅的叹息这么低语之后,红着脸的拜蕾塔就不禁轻颤了一下。
经历几处战场之后,回过神来就升迁至准将了。不过近几年来这地位都没有改变就是了。位居高层的人员没什么变动也是有好有坏。
那个恶魔般的上将依然是上将,动不动就把好用的自己送去前线作战。
害得自己都没时间好好待在家里与家人相处,这次也是睽违了半年才回来。妻子的成分严重短缺,再不赶快补给就要不能呼吸了。
享受了一番她纤瘦却柔软的身体,拜蕾塔便红着脸叹了一口气。
「安纳尔德,你真的很坏心眼。」
「我明明是说出真心话,没想到会被这样批评。」
浅浅笑了笑便留下一记轻吻。
不管到了几岁,妻子都是这么可爱。究竟是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份情感平静下来呢?还是说一辈子都是这样了啊?总觉得是其他情感都不动于衷,才会像这样取得平衡。
「我有收到你的信,所以更觉得思念不已。」
「是你要我写信给你的吧?」
「已婚的朋友总是会向我炫耀,让我好生羡慕。可是一旦真的收到最爱的妻子寄来的信,在感到开心的同时,却也觉得悲伤,并思念起来。」
「你这个人还真是伤脑筋。」
苦笑之后,便给她送上一记格外温柔的吻。
吻上她,并得到回应。这样总算让人实际感受到活着真好。
自己总是把妻子寄来的信收在内侧口袋里,现在也是夹在跟她之间,被紧紧地挤着吧。
自从第一次在战场上收到她的信之后,过了十一年。
每一封信都很珍惜地收着,全都是自己的宝物。
话语这种东西真的很不可思议,感觉就连蕴含在字句当中的情感都能传达。
光是读着信,就能感受到人不在身旁的妻子。
以前她虽然说要寄写着「最讨厌你」的信过来,然而一次都没有收过这样的内容。
都是告知近况,以及惦念着自己在战场上的日子,撰写下平稳的心境并寄送过来。
无论在战场上感到多么心寒寂寥,只要读了妻子寄来的信心情就会趋于平静,真的是很不可思议。总算可以理解朋友会想炫耀的原因。
像这样回到家里,就能切身感受到幸福。
平凡无奇的日常生活是多么美好。有心爱的妻子迎接自己归来,又是多么幸福。
「我爱你,拜蕾塔。」
「但我很讨厌妨碍我工作的人喔。」
从妻子瞪了过来的表情中就能看出她是认真的。根据过往的经验,要是再妨碍下去肯定会惹她生气。
「那么,晚点你可要好好陪我喔。」
「可没办法一路奉陪到早上。」
「那就到黎明时分吧。」
「这就叫到早上了吧。」
看样子她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好好慰劳一下睽违半年从战场上归来的丈夫,也不为过吧?」
「我这么说的意思,就是慰劳你的辛劳,所以请好好休息一下啊。」
「好吧。」
放弃今天让她奉陪到天明,相对的,明天就抱她一整天吧。暂且退让一步、重整态势,也是一种有效的战略。
反正到了明天,她也是自己的妻子。
依然会一直给予自己身为丈夫的权利。
现在干脆先回房间整理行囊,重新读一次妻子寄来的那些信件也不错。虽然都已经反覆看了好几次、内容全部记得了,还是觉得不管看第几次,都会有股暖意涌上心头。
「好像有种危险的感觉呢。」
拜蕾塔在自己怀里露出一脸狐疑的表情。一边觉得她这么说还真过分,安纳尔德一边扬起满脸笑容。
结果令人费解的是,她竟然对于自己流露的笑容感到胆怯。现在也是僵着脸,畏畏缩缩地注视着自己。
「今晚我会忍耐的。」
所以说,明天请多花点时间陪我喔。
她似乎正确地看穿了笑容底下的这个念头。
拜蕾塔于是深深叹了一口气。那真是好大好大的一口叹息。
「拜托你要手下留情喔。」
长官说过,日子会变得很有趣。
直到现在,自己也觉得莫弗利这个长官所说的话,就某方面来说是对的,但另一方面来说则并非如此。
虽然并非如此,依然是正面的意思。
妻子对自己来说既是幸福,也是让人回想起情感的存在。
不只是欣喜、怒火,还是悲伤。要是没有她,自己甚至连快乐都感受不到。
能遇到这样的人,能成为她的丈夫,真的只有满心的感谢。
所以,就算是自己这样的人,也不禁祈祷这样的日子可以持续下去。不过,都踏遍了数个战场,夺走上千人的性命,事到如今大概不会有这么顺心的事情。即使如此,自己什么时候丧命都没关系,但绝对不愿比她晚离世。一想到在那之后的人生就不禁感到恐惧,也是妻子给予的情感。
那虽然令人害怕,但也更添怜爱。
说到头来,无论如何都只会连结到深爱着她的感情。
「我当然会让步,但累积了半年的想念,说不定也会让人失控吧。要不然,就来下个赌注好了?我要是输了,可以忍耐下来只抱着你睡就好喔。」
「不,不必了。我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想跟你打赌了。」
面对她果断的拒绝,安纳尔德不禁深感困惑。
「你已经不想再跟我玩了吗?」
「我一点也不认为至今那些赌注的内容,可以用『玩』带过去就是了。而且我们约定好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吧?」
平常总是会提出赌注,要是安纳尔德赢了,就会变成约定。
例如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亲吻。
例如要面带笑容迎接丈夫归来。
例如只要想要,就得让丈夫紧紧抱入怀中。
只要赌赢了,就能将日常生活中一些撒娇般的琐碎请求变成夫妻之间的约定,如此一来固执的妻子也会不甘不愿地配合,这让人感到相当开心。
难得自己都想到一个绝对会获胜的赌注,妻子却好像因为接连的败北而感到厌烦。但无论怎么拜托妻子都不肯答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过根据她的说法,似乎是自己的欲求太多就是了。
不过安纳尔德还是认为,这都要怪妻子太可爱了。
「那么,明天再听你说这半年来的事情吧。」
「我都有写在信上了吧?」
「我想听妻子亲口说呢。」
「这样岂不是用不着写信了?」
「你在说什么啊?请不要夺走我的宝物好吗?」
打从心底发出冷颤地这么回应之后,拜蕾塔睁大双眼,感觉很逗趣地扬起微笑。
「那些是宝物?」
「当然,是我的宝物。」
坦率地肯定之后,妻子有些害臊地吻了过来。
从第一次寄到战场上的那封信件开始。自那第一封信到现在,全都是宝物。
而且我的宝物,往后还会越来越多。
因为写下两人不断走下去的未来的信件,她还是会继续寄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