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咳、咳咳!」
「衣绪花!太好了……」
在我将她拉回桥下,并过了一段时间后,衣绪花在一阵咳嗽声中恢复了意识。
「……啊,有叶同学!对不起……我、我!」
「没事,放心,没事的。」
老实说,我应该说些更贴心的话语才对,现在的我却什么也想不到。
脑袋里依旧一片浑沌,但我强忍着不适,轻轻拍着抽泣的衣绪花的背部。
在她终于恢复冷静后,我开口道歉道:
「抱歉,我太鲁莽了。我那时只想得到这种手段。」
「不对,是我……唤出了恶魔……」
衣绪花像是在抱住自己似的,用手臂环住了肩膀。
那无疑是至今最为巨大的一道火焰。恶魔以快得让人讶异的速度,让她熊熊燃烧了起来。虽说桥上没什么易燃物,但要是持续延烧下去,难保不会酿成火灾。要是继续让她待在桥上,迟早会被其他人目击,并叫来消防车吧。萝兹虽然被吓得无暇拍照,但只要有人群聚集,就很有可能会有人拍下照片,并将之散播出去。
所以我才会跳入河川。
在往下跳之前,我其实不晓得逆卷河有多深。我也做好了可能会撞到河底身受重伤的觉悟。然而,只要能由我一个人承担,就算不了什么。
就结果来说,我之所以能平安无事,不过是单纯的走运。
「你没受伤吧?」
「我想……应该没事。」
衣绪花打量着自己的身体这么回应,让我安心地按住了胸口。
「太好了……」
总之,她似乎没有再次喷出火焰的迹象。
「啊!」
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伸手触摸起头发。
「怎么了?」
「发夹……!」
衣绪花这么说着,开始环顾四周。而我也很快明白了她的用意。
因为她总是不离身的星型发饰,此时变得不见踪影。
「我也一起找!」
我朝四周看去。不仅天色昏暗,能见度也低,是以一时片刻根本找不到。我再次走入河里,但此时的河水是一片漆黑,别说河底了,就连泡进水里的手掌也看不见。我还是头一次知道,就算身体已经呈现湿淋淋的状态,也还是能感受到河水有多冰凉。
「有叶同学,不用再找了。」
「可是,那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物品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话说回来……」
说着,衣绪花看了自己的身体一眼。我虽然也循着她的视线看去,但总觉得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连忙又将目光挪开。
我们现在的模样相当难堪,不只是淋了一身湿而已,全身上下还沾满了烂泥般的脏污。若要说不幸中的大幸,大概是我们两个的手机都是防水机型吧。
「怎么了?」
「那个……我家离这里很近。」
「呃……」
要是用这副模样走在街上,肯定会吓到路人吧。说不定还会有人为此报警。她的住所确实是个理想的去处。
「不过,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言为定。」
「什么一言为定……」
「请你什么话都别说。」
我虽然偏头不解,但她在起身后便立即迈步,我只得跟了上去。
如果是什么都别做,我倒还能理解。以衣绪花的立场来说,让异性进入自己的房间,本来就是该提高警觉的。
然而,什么都别说是怎么回事?
湿漉漉的衣物包覆着我的身体,也让头脑的思考变得迟钝。
思绪随着啪哒啪哒的水珠一同垂落,再也没有回来过。
■
「就是这里。」
我跟着衣绪花走了大约五分钟后,来到了相当气派的电梯大楼。这里的入口处建设得和旅馆的大厅差不多。衣绪花熟门熟路地取出了钥匙,打开了自动锁。
虽说状况如此,但我还是非常紧张。身体之所以频频颤抖,并不是因为受寒的关系。毕竟我打娘胎以来,还是头一次前往女生的住处。而且还是衣绪花的家啊。
不对,等等,现在是紧急状况。我不该做多余的事,在玄关处借条毛巾后,就该乖乖返家了。毕竟她交代过要我不得出声,而且也已经是深夜时间了。
大楼设有两座并排的电梯,在搭上其中一座后,衣绪花按下了十楼的按钮。
四方形的箱子缓缓加速,让我感受到自己的重量。
衣绪花的表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路凝视着显示楼层的面板。水珠循着固定的节奏从她的发梢滚落。
当橘色的光芒告知我们抵达十楼后,我们便在安静的楼层里走动。衣绪花在1011号房的前方停下脚步,转动钥匙开了门。
「……请进。」
「打、打扰了。」
在踏入屋内后,感应式的灯具便立即照亮了玄关。
「喔、喔喔……」
而摊在我面前的光景,让我不禁发出了声音。
那与将时装秀视为目标的少女相当匹配,是由精挑细选的洗炼家具构成的时尚空间──完全相反的光景。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绑住袋口的巨大白色塑胶袋。就某方面来说,这是我相当眼熟的物体。
也就是垃圾袋。
看似用来连结客厅和玄关的走道上,堆满了大量的这类玩意儿。
就在我即将开口之际,衣绪花用眼神制止了我。
「抱、抱歉,我什么都不说。」
「请在这里等着。」
她脱掉了鞋子,小跑步地走入家中。她发出了湿答答的脚步声,匆匆忙忙地东翻西找,而我则是呆站在原地眺望着这一幕。
过不多时,返回玄关的她打开了与走廊相连的一扇门,用手指向该处。
「总之,请先去洗个澡吧。」
「咦……」
我忍不住应了一声。
「请放心,我把浴室打扫得很干净。我原本就打算在回家后泡个澡,所以已经用定时器加热过了。」
「我、我不是要说那个!」
「总不能一直湿淋淋的吧?我之后也会进去的。」
「嗯。不对,咦?」
「真是下流。我的意思是,等你洗完之后我才会洗。」
「我就说不是这个问题了……」
「够了,你就照我的话做啦!喏,把鞋子脱掉!我等下会把走廊擦干净的!」
我虽然有很多话想说,但已经没了争论的力气,只得乖乖听话。我好不容易才把湿透的鞋子脱掉,踩着湿答答的袜子踏上走廊。
也不晓得衣绪花是等得不耐烦了,还是不想让我采取多余的行动,只见她推着我的背部,在把我按进脱衣间后便关上了门。在雾面玻璃的另一侧,隐约有暖色系的灯光透了进来。
真的要洗吗……我边想边脱掉了上身的衣物。就在我想着「该怎么处理这件湿掉的衣服」时,衣绪花蓦地打开了门探出脸蛋。
「怎、怎么了?」
「啊……」
「你别挪开目光啦,这样反而让我很不好意思。我在换穿西装的时候,你不是表现得很自然吗?」
持续将视线瞥开的衣绪花,把两手向前一伸。
「总觉得在家里的状况不太一样……总、总之,浴巾收在那边的柜子里,衣服就先穿这件吧。虽然是……我的衣服。」
「嗯……」
「请把脱掉的衣服放进洗衣机里。我之后会洗。」
说完,她又「啪」地关上了门。
啪哒啪哒的跑步声和窸窸窣窣的翻找声从远处传来,让我的内心七上八下。突然有客人上门,肯定是需要整理一番的吧。总之,事已至此,我也别无选择了。最后我死了心,乖乖进了浴室。
由于头发沾到不少脏东西,我在稍加犹豫之后,还是借用了洗发精,并用沐浴乳清洁身体。在洗完澡后,我的全身上下都变成了衣绪花的味道。
我泡进浴缸,发出了「呼」的一声。
恶魔与火焰,衣绪花的心愿,萝兹与照片,时装秀的走向。
明明该思考的东西堆积如山,但感觉这一切都与蒸气交溶,被吸入了换气机的深处。
总而言之,这下就明白衣绪花不想让我接近住处的理由了。我也明白她不是选在家里,而是在学校屋顶练习走台步的理由。
不对,该仔细思考的事情并非这一项。
而是衣绪花和恶魔的事。
火焰能实现她的心愿。
换句话说,只要喷出火焰,就能让恶魔更接近目标。
恶魔──不对,衣绪花对着试图妨碍她出场时装秀的萝兹,展露了极为明显的敌意。
衣绪花本人没能察觉──不对,是不想承认的心愿。
我离那个答案愈来愈近了。
她的心愿是──
「有叶同学。」
「呜哇!」
突然被人搭话,让我的思考强行遭到了中断。
在雾面玻璃的另一侧,可以看到模糊的人影。
「你还好吧?那个……总觉得你几乎没发出声音。」
「嗯。我没有泡昏头啦……」
「这样啊。那就好。」
我竖耳倾听了一会儿,在确认她离开脱衣间后,便离开了浴室。
我用浴巾擦拭着暖烘烘的身子,观察起四周。如果仔细翻找,应该能找到吹风机才对,但我再怎么说也不敢在她家翻箱倒柜,最后决定还是用浴巾擦拭头发。毕竟我的头发并不算长,擦一擦总是会干的。
她递给我的衣服是夏装。上衣是件宽松的T恤,下身则是一条热裤。极短的热裤几乎将整条腿都露了出来,让我说不出话来。而底下还有一条四角内裤,让我看得整个人僵在原地。理所当然地,这条四角内裤是女用的款式。呃,我的内裤确实是湿透了,而且既然都泡过了澡,要再穿回那条脏内裤就显得有些不妥,但这个……
我在做好觉悟后,换上了这套衣物。我窥探了客厅的状况,但没有任何声响。我打消了直接开门的念头,敲了敲客厅的门。
衣绪花很快就探出头,以一副严肃的面容邀我入内。
此时的她已经换上了家居服,头上则是包覆着浴巾,应该是已经将身子大致擦干过一次了吧。衣绪花和我几乎是做着完全相同的打扮(想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过大的T恤并不合身,让她露出了其中一侧的纤细肩膀。展露出来的大腿至脚尖的部分实在是过于耀眼,让我不得不有意识地抬高自己的视线。
「那个……虽然有点乱,但床铺上没什么杂物,请坐。」
衣绪花似乎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察觉我不自然的视线,以一副过意不去的神情这么催促道。
客厅的惨状和走廊差不多,到处都堆积着大型的垃圾袋。尽管如此,她似乎还是努力打扫了一番,让床铺周遭清出了些许空间。
「有意见吗?」
「不敢……」
我虽然有很多话想说,但全都吞回肚子里了。
「……换我去洗澡了。」
我点了点头,遵照她的指示坐在床上。
只不过,一想到衣绪花总是在这里睡觉,就让我没办法平心静气。在远处传来淋浴声的同时,没事可做的我只得环顾周遭。
室内乱到了极致,各处都能看见层层堆叠的垃圾袋。透过透明的袋体,隐约看到里面装的都是些塑胶类的制品──大概是在超商买的食物包装吧?房间的角落可以看见标上数字的蓝色纸箱堆叠在一起。如果从搬进来之后就未曾拆封,就有超过一年没有动过了。
我窥探了一下厨房,发现都被马克杯和一些待洗物品占领了。由于火炉一带格外干净,平常应该是没有在下厨的样子。光是没有闻到腐臭或是异味,就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在稍微等了一会儿后,我突然有点想上厕所。
但我终究没胆子向正在洗澡的衣绪花提出这样的要求。
在来到走廊后,我打开一扇先前从未开过的门,看了里面一眼……然后就看了个彻底。
房间里面塞满了衣物。
这间房间和其他的生活空间有着天壤之别。大多数的服饰都井井有条地收纳在透明的衣物箱里,挂在几座吊衣架上头的衣服也整齐得像是服饰店的商品一般。鞋子的数量多到我前所未见,而这些鞋子也成双成对地置放在柜子里。
啊,原来如此──我这下明白了。
这个住处就像是牺牲了一切的生活品质,只将精力灌注在服饰上头──俨然就是她的写照。
这里无疑就是衣绪花的住处。
既然如此,我也有了能做的事。
我调转脚步,下定决心,拾起垃圾袋。
■
「让你久等了……咦?」
隔了一阵子走出浴室的衣绪花,在环顾房间后愣愣地张大了嘴。
「抱歉,我擅自整理了一下。」
「有叶同学,你为什么……」
「没事的。你原本就已经把垃圾打包好了,我只是拿去扔掉,然后收拾了一些待洗物品罢了。我没把重要的东西丢掉喔,钥匙则是借用了放在玄关的那把。」
「我、我要问的不是那个……」
垃圾袋里装的大都是塑胶一类的轻盈物品。而电梯大楼的垃圾处理场是二十四小时开放,这点只能说是我走运。待洗物品则是些餐具和马克杯,由于她没有下厨的习惯,所以也没产生什么厨余,实际洗涤的感觉比第一印象轻松多了。
「我有守住不开口的约定,只是帮你做了打扫,你这下也没话说了吧?」
「有叶同学,想不到你还挺坏心眼的。」
衣绪花像是在闹脾气似的噘起了嘴巴。看到她的反应,我不禁露出了笑容。
「我比较希望你能说这是体贴的表现呢。」
「……也是呢。是我失言了,谢谢你。」
她以一副消沉的模样向我低头致谢。
「我问一下,你家有吸尘器吗?」
「呃……应该有吧……」
「你这么不常用啊……」
衣绪花挖出来的吸尘器看起来还能用,我便将积累在垃圾袋底下的灰尘扫除了一番。
在历经这些扫除后,这里总算像个能住人的空间了。
衣绪花咬紧了下唇,默不作声地在旁观看。
我把吸尘器收拾好后,终究还是有点累了。我吁了一口气,在床沿坐了下来。
「我也是一个人住,所以我知道有多辛苦。」
「呜……」
衣绪花发出了闷哼声。大概是感到很害羞吧,她整张脸都变得通红。
而我自己也很清楚,我之所以会愿意花费心力为她打扫,并不是出于单纯的体贴之心。
「……抱歉,弄丢了你的发饰。」
「你原来这么在乎呀?」
坐在床上的她,脸上接连显露出惊讶和傻眼的神情,随即弯起了嘴角。
「有叶同学,你坐过来。」
衣绪花这么说着,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我也依照她的吩咐,脚步虚浮地坐到了她的身旁。
她直盯着我的双眼,开口说道:
「请别露出这种表情,那不是有叶同学的错,而是该怪冒出火焰的我。因为我是个坏孩子──是会被恶魔附身的人,所以都是我的错。」
「不对,是我不好。我如果能更早驱散你身上的恶魔,就不会弄丢发饰……也不会被人拍到和你在一起的样子了……」
蓦地,我搁在膝盖上的手感受到了一股温度,让我打住了话语。
衣绪花的掌心交叠在我的手上。
她将目光落在双手交叠的位置,看似寂寞地笑了笑。
「没关系。对我来说,这说不定是一种命中注定呢。」
「什么意思?」
衣绪花垂低了眼眸,开始娓娓道来。
我原本住在秋田,原本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女孩……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我老是没什么自信,是个只会听从亲人指示的小孩。别说是追逐流行了,我连一件好看的衣服都没有,在不知不觉间,我只能从留长的浏海缝隙窥探着世界。
爸妈都只对我考卷上的成绩有兴趣。对他们来说,无论是梳妆打扮还是添购衣物,似乎都是一件坏事。考出好成绩被他们当成理所当然,一旦考差了就会被痛骂一顿。对我来说,吃东西成了能排解压力的唯一方法。
但在上了国中后,我的周遭多了许多喜欢打扮的女生,而她们总是散发着闪闪发亮的氛围……只不过,我一直以为那是和我无缘的嗜好。
在这段期间,我和家人去了东京旅行,并偶然地经过了还只是一家小型店铺的叙话。我虽然没办法好好形容那份心情,但当下……即便是一无所知的我,也感受到了这家店铺有着独一无二的气质。但我怕要是买了衣服会在事后遭到家人责备,所以只悄悄地买了一个发夹。
也就是我平时配戴的星型发夹。
当时的我什么都不晓得,就算到了今天,我依旧不明白那个发夹蕴含着什么样的故事。但那闪闪发亮的造型,成了我最为珍贵的宝物。
结束旅行的隔天,我在走出家门后,偷偷地将发夹别了起来,这才前往学校。而在抵达教室之后,有个朋友对我称赞了一番。
她说:「你简直就像个模特儿似的。」
我想,那应该只是寻常的客套话吧。但在当下,我确实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彷佛连眼里的世界都变了。
于是我信以为真,鼓起自信,得意忘形……真的偷偷报名了模特儿的试镜活动。
到场之后,我才发现来应征的女孩子,全都比我们班上最会打扮的女生更为时尚个一百倍。我根本就显得格格不入,简直就像是混杂在闪亮群星之中的一颗石子。
我还记得我没通过那天的试镜,就这么回到了家里。
就算到了现在,我也很难将当时的心情化为言语。不甘、难过、自卑、嫉妒──也许全部都包含在内了吧。
只不过,就只有一种心情是历久弥新的。
我想赢。
从那天起,我便开始改造自己的形象。
更改用餐的习惯、开始运动、开始上柔道课,还有就是开始光顾服饰店、书店和图书馆──和现在倒是没什么差异呢。
想当然尔,我的成绩变差了。爸爸妈妈都为此大发雷霆,还说我变成不良少女。很好笑吧?我明明一件坏事都没有做过呀。
即便如此,我也对逐渐有了变化的自己感到开心,随着变化的幅度渐增,喜欢自己的心情也油然而生。我浑然忘我地投入在这件事里。
过了一年,我再次挑战试镜活动。
当时的我已经不再是个石子了。
我获得了足以过关斩将的身体和心灵。
通过了试镜的我,开始以模特儿的身分活动。但在乡下能接到的工作,实在是少之又少。我也得知这世上有许多人是在父母的期望下,从出生起就开始以模特儿作为目标。我踏上起跑线的时间,实在是晚过头了。
在这个时候,我已经设立了自己的目标。
倘若没有买下星星发夹,我就不会冒出想成为某种样貌的想法。
为此,我总有一天要当上能为叙话效力的模特儿。
在那天到来之前,我是不会输给任何人的。
我是这么认为的。
在我表示要认真成为一名模特儿后,我的父母都气炸了。为了说服他们,我认为升学是唯一的道路。所以我拼了命地用功,好不容易才考上逆卷高中。他们虽然至今依旧反对我当一名模特儿,但最终还是认命地让我升学,也愿意帮我出生活费。
在进入经纪公司后,我也拼了命地努力着。清水先生虽然爱操心,却是一名精明能干的经纪人。
在他们的协助之下,我得以接下拍摄叙话时装手册的工作。
当时的我觉得,自己的梦想实现了。
「在那之后,我得知叙话要参加全国女孩展演……而后来发生的事,有叶同学你也都知道了。」
我静静地听着她的过往。
我真的是拼了老命,才勉强压抑住险些溃堤而出的情绪。她究竟是抱持着什么样的心情,才会以叙话的时装秀模特儿作为目标,在这之前的我是真的一无所知。
而透过这段谈话,我也明白了那个星型发饰对她来说有着什么的意义。
「它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呢。」
「别放在心上啦。我说过了,那只是和护身符一样的东西,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必要了。」
「哪有这种事!」
「因为,我现在──」
衣绪花将身子转了过来,搁在我手背上的手掌使劲一握。
随即,她像是蓦然回神似的别开了目光,然后轻启唇瓣说道:
「──有有叶同学陪伴我呀。」
我一直在想,我能够帮上她什么忙。
到头来,我从头到尾都没能完成驱魔的工作。不仅如此,我还处处扯她后腿。我根本就是一颗害她绊倒的小石子。
不过,如果──
我能成为她的护身符,说不定也不错。
「……我也有点累了,我们来睡觉吧。」
衣绪花这么说着,随即「砰」地一声倒在了床铺上。
「我『们』……我也要睡这里吗?」
她稍稍抬起脸庞,凝视着我。
长长的头发披撒在被单上头。
「你没有选择的权利。你忘了吗,你的衣服还在洗呢。」
「啊!」
「要等到明天早上才会烘干。你这身衣服是没办法穿到外面去的。」
「不不,你还有其他的衣服吧?就算是女用衣物,应该也有更正式一点的……」
「不要,我不借。」
「衣绪花,你为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想要你陪在我身边啦……」
她在床铺上抱着膝盖缩成了一团,还噘起了嘴巴。
「……不想孤单一人,难道是这么不应该的愿望吗?」
她的这些动作,险些将我的心灵粉碎殆尽。有种像是有许许多多的情绪在体内乱窜,然后在身体各处磕磕绊绊的感觉。
「是没那么不应该啦,但我该怎么睡啊?毕竟我……那个……」
「你想打算对我上下其手吗?」
「没那回事啦!」
「你难道没想过,你有可能反过来被我上下其手吗?」
「咦……」
「若是打算霸王硬上弓,我应该是比较有力气的那一方喔。」
「那我届时也会尽全力……」
「你会想抵抗吗?」
「不……呃……」
看到我狼狈的模样,衣绪花的双眼眯得像是新月一般。
「好啦,你就去做睡前的准备吧。我家有还没开封过的牙刷。」
我放弃了一切抵抗,跟在起身前往盥洗处的衣绪花身后。在她朝脸上涂抹着乳霜一类的保养品的同时,我则是用她给的牙刷刷牙。一同映在镜子里面的景象,就像是穿越到了其他的世界似的,给我置身梦境的感觉。
衣绪花在终于做完睡前准备后,便爬上了床。
「那个……我要睡哪里?」
「当然是睡这里呀?」
说着,衣绪花「砰砰」地拍了拍自己的身旁。
「我睡地板吧。」
「会硬到你睡不着的喔。你以为我家会准备多余的寝具吗?」
我闭口不答。这里连沙发都没有,想必也不会有那种东西。我刚刚才把房间整理过一遍,就算不去翻找也明白这点。
「废话少说,快点过来吧。喏。」
「呜……」
我犹豫了一下,但自己的确也是精疲力尽了。
疲劳的感觉压过了理智。
我默默地钻到了她的身旁。
床铺已经被衣绪花的体温烘得暖呼呼的。
狭窄的床铺在我躺上后便顿时被填满。她那张垂下眼帘的脸庞,近在咫尺。
衣绪花将手伸向枕边,按了按灯具的遥控器,随着「哔」的电子音响起,室内的灯光也随之熄灭。
「……那么,晚安。」
她翻了个身,将背部对着我。
我虽然维持了躺卧的姿势好一阵子。
但我根本不可能睡着。
我甚至不敢翻身,只能僵硬地保持着直挺挺的姿势。每当我做起呼吸,体内就会充斥着她的香味。
在过了像是永恒一般的漫长时间后,衣绪花细微的说话声传了过来。
「唉,你还醒着吗?」
「嗯。」
听到我的回应,她随即窸窸窣窣地将身子转了过来。
「那个……」
「怎么了吗?」
「不,该怎么说……」
「你很担心照片的事吧。明天得想办法说服萝兹……」
「我不是要说这个。不对,这固然也是很重要……」
在犹豫了一会儿后,衣绪花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切入主题:
「有叶同学,你为什么愿意一直陪着我?」
我不太能理解这个问题的意义。
「因为我……又是喷火,又是弄得一身湿,而且家里还乱成这副德性……对于这种被恶魔附身的女人,不是应该划清界线比较好吗?」
「这──」
脑海里闪过了各式各样的答案。
如流水般丝滑的长发近在眼前。
只要我伸出手,就能触碰到衣绪花的一切。
对于自己的体内有着如此充沛的欲望,我只觉得吃惊不已。这股情绪彷佛随时都要炸裂开来,其强烈的压力几乎要使体表迸出裂痕。
和她的距离愈是靠近,就让我更想再接近一步,也想再多瞭解她一点。我受到了难以抗拒的力量拉扯,朝着她笔直下坠。简直就像是坠落的陨石──又像是流星似的。
然而,正因为如此,我现在该选择的答案就只有一个。
「──因为我是你的驱魔师呀。」
「这样呀……」
衣绪花在稍作犹豫后如此回答。
而我背对着这幅光景,无法直视这样的她。
关于衣绪花的愿望,我已经有了答案。
我如果真的把自己看成一名驱魔师,其实就该在这时揭露她的心愿,并向她确认答案的真伪。
恶魔会代替宿主,为其实现未能察觉的心愿。那是迫切无比,同时也无从实现的愿望。根据佐伊姊的说法,那就是青春。而我和衣绪花,恐怕都是被这样的用词给蒙蔽了。
恶魔会协助实现的愿望,绝对不是什么美妙的心愿。
而是自己心中最为污秽、丑陋的欲望。
我却不忍心对现在的衣绪花公布此事。
是不想再伤害她脆弱的心灵吗?
这确实是真心话。
但有一半则是──没错,是为了我自己。
我知道总有一天得为她驱魔。
但只要结束驱魔的工作,我就不再是一名驱魔师了。
我会变回平凡无奇的路边石子。
就只有这个瞬间,我想待在这个地方。这样的想法充斥了我的心头。
我将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心情、欲望和心愿,全都压回了身体里。
为防这些思绪不慎炸开,我小心翼翼地填补着体表的裂痕。
我就这么僵着身子好一阵子,过了不久,背后传来了一道柔软的触感。
我拼了命地压抑住自己,才忍住了弹起身子的冲动。我缓缓转过脖子进行确认,随即看到了环抱着我,闭上眼睛发出鼾息的衣绪花。
同时,我也看到了被推到角落,疑似是平时在使用的一颗抱枕。
你也太不把我当一回事了吧!──我虽然差点叫出声来,但也明白这只是在迁怒而已。
我扪心自问。
我只是想待在这里,没有更进一步的奢求。
因为受到重力牵引、被拉向星星的小石头,最终都会落得燃烧殆尽的下场。
■
「哇!」
在起床之后,我花了一点时间,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看到睡在身旁的衣绪花,我下意识地叫了出来。
她还在睡。光是看上一眼,就能明白她的睡相有多差。被子几乎被她踢翻了,而下半身则是悬挂在床铺外头。
「嗯──嗯……」
也许是察觉到我醒了吧,衣绪花皱起眉头,发出了不快的低吟。她随即维持这张脸孔歪起脖子,薄薄地睁开眼皮。
「早肮,有叶同学……」
说着,她几乎又要再次闭起双眼。
「你好像还很困呢。」
「我没事,我睡得很豪……」
「今天有工作要做吗?」
「妹有……喔……」
她刚起床的糗样,让我差点笑出声来。今天是星期天,所以不用去上学,既然不需要做模特儿的工作,便也没必要起个大早。
「那就回去睡吧。」
「豪……」
她用棉花糖一般的软绵绵语气回应后,又「砰」的一声将脑袋摔回床上。
也不晓得她是过于疲惫,还是起床的习惯原本就不好──我隐约觉得答案是后者。
但她这样还能每天起个大早去晨跑,足见她的自制力真的是强悍无比。
我前去取回自己的衣物,发现已经干透了。在换上衣服后,我才有种在各种层面上变回自己的感觉。
我蹑手蹑脚地走向厨房,轻轻地打开冰箱。一如预期,里面根本没有像样的食材。
「去买点东西吧。」
我拿着放在玄关的钥匙,踏出家门。
在与平时不同的地方沐浴阳光,让我有种变成了别人的错觉。我用手机调阅地图,发现不远处有一间超市。我姑且打算去那里逛逛,于是迈出了脚步。
虽说算不上是太早的时间,但在假日早晨的路上,几乎看不见行人的身影。我想大家不是还在呼呼大睡,就是看着电视,计画着一天的行程吧。
我想像着各种家庭的生活光景,正要沿着公园外围的道路前行之际……
有个眼熟的人影正坐在秋千上头,让我停下了目光。
那强烈的存在感是不可能看错的。
「咦……萝兹?」
「呜哇,是那个男友。」
萝兹显而易见地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我叫有叶啦。在原有叶。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才想这么说呢。你该不会是在衣绪花家住了一晚吧?你果然是她男友吧!」
我虽然提高了警觉,但萝兹看起来相当消沉的样子。这个女孩子是怎么回事啊?
「照片!我要你删掉照片!要是你敢传给别人看,我就会和你没完没了!」
在短短地发出「呜」的一声后,萝兹别开了视线。
「关于照片的事,我被椎人痛骂了一顿……」
「那还用说?」
听到这句话,我不禁愣了一拍。我回想起清水先生的长相──看来他已经即时处理完毕了。
「所以说,萝兹是为了道歉过来的。椎人交代过,在萝兹没好好道歉之前不准回家。」
低头噘嘴的萝兹看起来仍相当漂亮,打乱了我原本的计画。这应该代表她有在反省吧?
「……要好好道歉啊。我会叫衣绪花过来的。」
「我才不要道歉!因为是衣绪花在耍小手段呀!萝兹又没错!」
看来她一点也不打算反省。
「她是靠着努力拿下胜利,哪里耍小手段了?」
「啊──讨厌讨厌,这是那种『少说我女人坏话』的桥段对吧?想不到真的有这种人存在,真是难以相信。这就是那个……对啦,『护短』对吧!反正男友只会和衣绪花站在同一阵线嘛。我受够了,反正萝兹就是没有自己的伙伴嘛。反正萝兹就是孤单一人嘛。老实说……老实说,被选上的应该是萝兹才对。」
就在我准备反驳之际,没办法置之不理的话语传入了耳里。
「那是什么意思?」
「萝兹很清楚衣绪花被选上的理由喔?」
「是什么理由?」
「因为衣绪花是个人偶呀。」
「……人偶?」
「留到最后一轮的是萝兹和衣绪花,但照汰选上了衣绪花。他说,这是因为衣绪花是个随处可见的人偶!」
萝兹势如破竹地说了下去:
「萝兹以前也遇过这种事!说是因为我身高太高了,或是个性太强烈了,要不就是因为和别人格格不入的关系而被淘汰掉!太卑鄙了吧!萝兹不管再怎么努力,都没办法改变这些呀。萝兹……萝兹到底该怎么办?要怎么做才对?」
我对模特儿的世界一无所知。
这种状况说不定是家常便饭,也可能是理所当然的状况,或者是只能概括承受的案例。
这是和外貌息息相关的工作。就算是电影演员,也是得符合剧中角色的形象才会受到聘用吧。这也是一样的道理,为此生气反而不合逻辑。
我当然也可以这么反驳。
然而,尽管如此……
我却很能明白萝兹的心情,可以说是心领神会。
因为我所熟识的另一人,也是为了争夺同样的名额而努力至今的。
如果立场相反──
如果衣绪花因为相同的理由而没能拿下这个名额。
我想必就没办法说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吧。
「萝兹的台步一定能走得更好,一定能吸引大家的眼光。男友也看到了吧?衣绪花那种……衣绪花那种走法,就只是个会走路的穿衣假人罢了!」
我虽然想反驳,却说不出话来。
理由显而易见。
因为我的内心认同了她。
和衣绪花相比,萝兹的步伐确实是更加惊为天人。
「萝兹什么坏事都没做,只是要取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可是,为什么萝兹会被人痛骂一顿?这也太不公平了吧!为什么呀?回答我呀!唉!」
萝兹抓着我的双肩,用力地前后摇晃。
我虽然被摇得晕头转向,却仍出言驳斥道: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该拍摄相片,还打算散播出去……你不该做这种会伤害别人的行为!」
「可是……可是……!」
「衣绪花也是拼了命地努力到今天,我在她身旁看得一清二楚。她经历了一次次的练习,把思绪全用在服饰上头。我不晓得甄选有没有做到彻底的公平……就算如此,你的做法依旧是错的!」
随着我这么开口,她摇动我的力道也逐渐减弱。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萝兹大喊一声,随即哭了出来。
我这才回想起来──
她虽然个子比我高,长相非常成熟,又是个才华洋溢的模特儿。
但她其实还是个国中生啊。
我默默地轻抚着她的背部。
我不认为萝兹做的事是对的。
那么,衣绪花雀屏中选一事就是正确的吗?
萝兹的悲伤和愤怒,难道真的很不合理吗?
结果就是一切──我想起了衣绪花的话语。
就算真是如此……这也算得上是正确的结果吗?
「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突然响起的说话声,让我和萝兹转头看去。
我虽然希望是自己听错了,但视野背叛了我。
站在不远处的人影正是衣绪花。
「衣绪花,你怎么……」
「我起床之后没看到有叶同学,就出来找你了。重要的是,刚才的──」
「是真的喔。因为萝兹从不说谎嘛。在试镜结束后,我……呃……咄咄逼人地去找设计师问话了!」
全都被她听见了吗?
萝兹用力掐住了我的袖子。
但我没办法挥开她的手。
衣绪花踩着大步走近,贴近到我的面前。
「有叶同学,你为什么会和萝兹在一起?你们在做什么?」
「这……只是偶然碰见……」
「因为男友会听萝兹好好说话呀!他有安慰我,还摸了我的背!」
传来了「啪」的一声。原来是衣绪花气势汹汹地拍开了萝兹抓住我的那只手。
「好痛!你干什么啦!」
「别靠近有叶同学。」
「她又不是衣绪花的男友!你们又没交往!」
「你为什么会知道!」
「男友刚才自己承认的!」
「衣绪花!你刚才……做得太过火了。」
我心中的疑念逐渐膨胀,也有了确切的把握。
她的心愿。
关于这个谜题的解答。
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对此视若无睹。
衣绪花尖锐的嗓音,这次朝我扑咬了过来。
「有叶同学,你没有否定呢。所以说,你也认为我之所以能通过甄选,并不是因为我的实力吗?」
「我当然没那么想啊。」
「你骗人。」
「我没骗你。」
她的语气颤抖不已,彷佛随时都会崩溃似的。
「……有叶同学,我其实是知道的。叙话的照片──你其实觉得萝兹拍得更好看对吧?」
「我……」
「在试镜的时候也一样。有叶同学,你那时候说了『下次还有机会』对吧?这不就代表你认为萝兹才会通过甄选吗!」
「不对,我……」
我的话语被「轰」的声响抹去。
强光灼烧双眼,热浪袭击着身子。
「危险!」
危急之际,我挺身挡住了萝兹。
但从衣绪花手里喷出的火焰,将我轰飞了出去。
「呜……」
我的身子撞上了秋千旁边的护栏,摔倒在沙坑上。
沙粒的触感塞了我满嘴。
「怎么回事?和那个时候一样……这到底是什么鬼?」
衣绪花朝着惊愕得坐倒在地的萝兹走去。
她的身上依然缠绕着烈火。
「衣绪花,冷静一点!有没有什么食物……!」
我翻找着口袋,但什么也没有。这也是当然的,我正是因为没有食物,所以才会外出的。
「咿……好烫!救、救命啊!」
衣绪花用缠绕着火焰的手臂,掐住了萝兹的脖子。
那是非人哉的力气。
她只用一只手,就将高挑的萝兹抬离地面。
萝兹的脖子发出了我从没听过的声响。
「咿……叽……」
「萝兹,我一直看你很不顺眼。你老是摆出一副只有自己最为特别的架子。不公平?请别逗我笑了。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高挑的身材、个性以及自信。你的这些特色都是靠努力得来的吗?」
状况不太对劲。以之前的状况来说,她在这时都会发出低吼,然后变得浑然忘我,但她现在有着完整的意识,而且还能说话。
「我和你不同。我要……靠自己的力量赢下一切!」
这时,我察觉到了。
火焰是没有影子的。
所以释出火焰的她,也应当没有影子才对。
然而,我看到了不该存在的东西。
绝对不该存在的东西,形成了轮廓。
她的影子──化为了蜥蜴的形状。
不会错的。
症状变得更严重了,而且还急转直下。
「住手,衣绪花!」
我呐喊道:
「她……萝兹没有做错!你再这样下去……」
衣绪花举着萝兹,朝我看来。
她的双眼理应熊熊燃烧,却冰冷得让人发寒。
「咿……」
我听到萝兹发出的短促尖叫。
火焰正逐渐朝着她的身上延烧。
「……对不起,是我不对。我果然应该在昨天帮你驱魔的。是我选择了逃跑,我逃避着恶魔……不对,逃避着你。」
或者说,我是在逃避着揭露真相的责任。
「你在说什么?」
「衣绪花,我查出你的心愿了。」
我闭上眼睛,做了一次深呼吸。
做出决断的时间就只有短短几秒。
老实说,我根本没有做好觉悟。
然而,我不得不为此亲手划下句点。
「……就我所知,你冒出火焰的案例共有六起。第一起,是我在屋顶上看到的那次;第二起,是我揭穿你秘密的那次;第三起,是你和萝兹吵架的那次;第四起发生在试镜会场,第五起则是为了照片,而现在则是第六起。这些案例都有共通点,每一次发生时,你的眼前都会有对象,而那个对象则是打算妨碍你的行为。」
衣绪花的表情没变。我相信她有在听,于是继续说了下去:
「你想在叙话的时装秀里出场,所以努力到了今天。然而不管做了多少努力,一旦在无关紧要的部分遭受到阻碍,就没办法拿出成果。一切都会变得一场空。而你无法容忍这样的状况,所以你──」
不得不承认,以驱魔师的身分和衣绪花共处的日子,让我感到十分充实。那就是我一直以来渴望的生活。
然而,我不得不让这一切结束。
既然成了驱魔师,就该克尽驱魔师的职责。
让因恶魔而生的事,与恶魔一同结束吧。
「──你想将碍事的人全部烧掉,好让自己能赢。」
衣绪花的手──放松了力道。
萝兹摔倒在沙坑上头,她看似痛苦地咳嗽着。
「有叶同学,你是认真的吗?」
衣绪花将熊熊燃烧的双眼朝我看来。
「你是认真觉得──我为了自己、为了能赢、为了成功,不惜许下了想伤害别人、烧伤别人和杀死别人的愿望吗?」
「你误会了,这代表你是严肃地……」
「哪有什么误会!」
她大吼着。
「有叶同学!你把我看成那种人了对吧!你一直……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对吧!」
她的嘴角泻出了火苗。
「你说你会帮我驱魔,也总是担心着我。你愿意倾听我的事,让我非常开心。我以为你是懂我的。我昨晚睡得非常好,这都是因为有有叶同学陪伴的关系!」
从她眼里滑落的,并不是泪水。
顺着脸颊划出轨迹,最后滚落在地的,是一团小小的火焰。
「但对你而言,你只是因为身为驱魔师,才会待在我身边的对吧?一旦出现了比我更可怜的孩子,你就会出手帮忙吧?如果是比我更有才能的孩子,你一定会觉得那样的对象更好吧?我懂,没有任何人注视着我。我一点也不特别。因为,因为我──只是个随处可见的『人偶』呀!」
「没这回事!」
「那为什么有叶同学没有帮我,而是站在萝兹那边呢!」
「这和敌人或是友军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那就请你别阻止我!只要没了萝兹,我就能实现梦想了!」
听到自己的话语,衣绪花蓦然一惊。
没错。
衣绪花承认了。
承认了自己的愿望,承认了自己的欲望。
「衣绪花,你如果打算伤害别人……我就不能成为你的友军。」
我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
「心愿已经真相大白。我想,恶魔一定已经被驱散了吧。就让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有叶同学,你在说什么……」
我将手伸向坐倒在地的萝兹,萝兹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握着我的手站起身子。
接着,萝兹转身面对衣绪花,开口说道:
「那个……衣绪花……萝兹其实是来道歉的。」
「你还在说什么傻话……」
「萝兹呀,其实一直认为衣绪花非常卑鄙。你总是能好好地适应工作,也能结交朋友,是个平凡的日本女孩,这点让萝兹觉得很卑鄙。因为萝兹和大家不一样──因为萝兹认为除了模特儿之外,自己就一无所有了。萝兹觉得你一直抢走了我的工作,所以萝兹才认为,自己可以耍些小手段……」
萝兹噙着眼泪说道:
「可是,萝兹似乎搞错了。衣绪花其实也很努力……根本没耍什么手段。对不起,萝兹一直找你麻烦,我不会再妨碍你了。因为被选上的是衣绪花……衣绪花,你就去参加时装秀吧。」
「呜……!」
两人的双眼笔直相对。
而随着「砰」的爆裂声传来。
火焰也瞬间消失了。
「啊……怎么会……真的……驱魔了……为什么……」
衣绪花无力地颓坐在地。
「我居然……许下了……那种愿望……!」
她其实很清楚。
这恰恰证明了我所说出的愿望是正确的。
「恶魔,我不晓得你有没有听见,但从今而后,再也不会有人妨碍她了。她再也不会需要你的帮助了。」
而她想必也不再需要我的帮助了。
「有叶同学,等等,我……」
我没有回头,和萝兹并肩迈步离去。
「再见了,衣绪花。」
除了这句,我不知道自己还该说些什么。
我想,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我听着背后传来的抽泣声,和萝兹一起离开了公园。
我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
想脱胎换骨的心愿,总是会唤来嫉妒、焦虑和扭曲。
而这样的心愿会由恶魔代为实现。
以火焰的形式显现。
既然如此。
所谓的青春难道是一种罪?
而这就是衣绪花受到的惩罚吗?
就算真的是这样……
如此一来,恶魔肯定就消失了。罪孽也就此一笔勾消。
衣绪花会凭借自己的双手,依循正道实现自己的愿望。
这样就好。
我已经不用再陪伴她了。
鞋子踢飞了一颗小石头,但我装作浑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