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叶君!太好了……你醒了……!」
衣绪花担心地看着我说道。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失去了知觉。她细长清秀的眼睛湿润了,长长的睫毛随着眨眼晃动。干裂的嘴唇诉说着她一直都守在这里。
「衣绪花,你没事吧?」
看到她的样子,我立刻就说出了这句话。
「你在说什么啊!」
「不,那个……」
「我怎么样都无所谓。有叶君……有叶君……!」
我想要安慰眼看就要泣不成声的她,却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我在这里做什么来着?
她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渐渐取回记忆,想起了自己所处的境遇。
环顾四周,周围已一片狼借。玻璃窗碎成了粉末,细小的碎片散落在地毯上。电视布满裂痕翻了个底朝天。矮桌的桌腿断了,其中一个不知飞去了哪里,完全找不到。我躺着的沙发,可以说是唯一一个完好无恙的。左邻右舍报警了的话可就麻烦了,这个不合时宜却又切合实际的担心盘旋在我脑海中。侧耳倾听,目前似乎还没有传来警笛声。
不可思议的是,即使视线模糊,但我立刻就知道,眼前的不是变化了姿态的三雨,而是衣绪花。不用看发饰,仅凭表情和动作,便能感受到衣绪花独有的存在感,与其说是理解不如说是真实地感受到。
这样一比就体会到,想要取代某人果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疼疼疼……」
我一扭动身子,两臂和后背就都痛了起来。我看向身体才发现自己正处于不得了的状态。
上半身的衣服被脱掉,双臂上缠着一圈圈绷带。绷带还延伸到了身体上,背后有一种软乎乎的触感。
「有叶君跑进了我和三雨同学中间,可是已经来不及停手了。我……烧伤了有叶君的后背。对不起。」
衣绪花温顺地低下头,双手用力握紧。
向下看去,放在地板上的绿色十字急救箱映入眼帘。绷带肯定是从这里面拿出来的。贴在背上的大概是发烧时用的冰袋吧。从高明的绷带包扎方法中,我直觉地猜到是衣绪花给我做的治疗。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该如何将布裹在身体上吧。这个技术竟然会在当下的情况发挥作用,我连想都没有想过。
不管怎么说,听了她的话我反而放心了。虽然绷带包扎的太夸张吓了我一跳,但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痛。而且,既然衣绪花的火焰烧到了我,就说明没有触及到三雨。这样一来,这双手臂就是从三雨的爪下成功守护了衣绪花。
思考至此,我终于想起来。
对了,三雨她……
我撑起疼痛的身体,转动脖子,便看到她正静坐在房间的角落里。她支起膝盖低着头,看不见脸。从头上长出的两只耳朵,轻轻地跳动着。
身体的其他部分,似乎已恢复了原样。
「那个,三雨。你——」
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我还是向三雨搭话。这时。
「对不起。」
说完,她泪如雨下。
看到这幕,衣绪花用力皱起了眉头。
「你为什么要哭啊!」
「对不起……对不起……!」
「才不是对不起吧!为什么!」
衣绪花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来逼问三雨。我抬起一只手拦住了她
「衣绪花,算了。」
「可是!」
「我又没什么事。」
「……!」
「谢谢你担心我。可是,说到底都是我的错。而且……还必须要驱除恶魔啊。」
衣绪花露出既像为难又像不爽的表情,再次坐了下来。
「三雨,希望你能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是……」
看到三雨吞吞吐吐的样子,我尽可能做出笑容对她说道。
「我仍然是你的驱魔师。想成为三雨的力量——想驱除恶魔,我现在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我觉得有很多不得不说的话。
但我现在已经竭尽全力了。
三雨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然后再次低下头,接着开始慢慢说起来。
「……我呢,在不久前,早上起床后……就变成了衣绪花酱。」
衣绪花明显抿紧了嘴。但她一言未发,默默地听着。
看到这幕,我也静静地倾听。
「太突然了,所以我吓了一跳。因为一照镜子,就发现自己变成衣绪花酱了。我搞不清楚到底怎么了。开始时是偷偷出门的。穿着和杂志上见过的一样的衣服,感觉很开心。」
我终于意识到了。
衣绪花之前给我看的那张照片。
那并不是模仿衣绪花的某个人。
而是变成了衣绪花本人的三雨。
「但是,我现在明白了。恶魔实现了我的愿望。我喜欢有叶,但有叶身边已经有衣绪花酱了,我觉得自己绝对赢不了衣绪花酱。所以,我——」
「——想成为我。」
衣绪花接过三雨这句话。三雨点了点头,兔子耳朵随之摇晃。
「不久后,我偷偷去了学校。虽然一开始很害怕,不过知道衣绪花酱在休息。没想到,谁都没有察觉。所以,我就想,已经不想再变回自己了……」
「怎么可能,你迟早会和衣绪花碰上,不可能一直持续……」
「就算变成我,也没有任何好处。」
衣绪花打断了我的话,如此说道。
三雨抱住膝盖,扭开脸嘟囔道。
「衣绪花酱是不会懂的。因为,衣绪花酱拥有所有我想要的东西不是么?我既不可爱,又矮,连穿衣都不时尚,还没有什么才能,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想再做自己,想要消失,每天都这么想……然后……」
衣绪花用力握紧了拳头。她来到坐在地板上的三雨身旁,跪在地上,双手颤抖着。她的愤怒化为火焰喷涌而出——
我本以为会这样。
但并非如此。
从她细长清秀的眼睛里,泪珠不断流出。
那水滴就像坡道上的弹珠般,顺着她光滑的脸颊滚落。
「这……什么都不是。」
在我问她怎么了之前,她用手背擦掉了眼泪。泪水侵染在薄薄的黑色手套上,化为泪痕。
「……对不起。和衣绪花酱说的一样,我太任性了。有叶——不,我连衣绪花酱也不想伤害——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因为我是笨蛋吧。」
三雨自嘲道。
「有叶君。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
「不……我不知道。」
对于衣绪花的问题,我只能诚实地回答。
三雨的想法,已经充分传达过来了。
并非忽视衣绪花遭遇的危险。但我能理解她也有自己的感情。那确实非常的迫切吧,以至于会被恶魔附身。也许不该对三雨的所作所为予以肯定,但至少,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抱有否定。因为,说到底这都是我的错。
即使责备三雨,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没错,我是三雨的驱魔师。所以没能驱除她的恶魔,我是有责任的。
当然,我现在也想为三雨驱除恶魔。但是,我已经无法再为她做些什么了。
因为我对她来说就是愿望本身。
所以我无法驱除三雨的恶魔。
我刚想到这里,一直沉默的衣绪花就严肃地开口道。
「……我来驱除。」
「唉?」
她抛出的话过于出乎预料,令我不禁反问。三雨也睁大了眼睛。
看到我们的样子,衣绪花再次强有力地做出宣言。
「三雨同学。我是说,由我来驱除你的恶魔。」
■
自那之后过了数日,某天放学后。
我来到了学校屋顶。
准备就绪了,我们谈下今后的事——衣绪花如此说道,把我叫了出来。
我一打开仍旧坏着的门,耀眼的逆光就灼烧着眼睛。
从光中出现的,是背对着我的衣绪花的剪影。
即使在这处谁都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站姿也依然完美的。她的秀发在微风的吹拂下随意飘扬。
「等你好久了。」
衣绪花背对着我,平静但清楚地说道。我察觉不出里面究竟蕴含着怎样的感情。
突然,我想起与她相遇时的事。想起了那时正在燃烧的她。
虽然没隔多久,但总觉得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之后,我就赶紧和佐伊联系。可她却只给我发了个简洁的消息『事情我听说了哦,就交给衣绪花君吧』。虽然我也想过直接去保健室,但佐伊大概什么都不会告诉我吧。毕竟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只从信息的字面上我就能理解她的意思。
衣绪花之前说,她和佐伊谈过。所以衣绪花确实把自己亲自驱除恶魔的事告诉佐伊了吧。
但是,为什么?
她说要驱除恶魔,我并非不理解。毕竟她以前就说过这种话,而且作为曾经的当事人,她可能有着责任感吧。甚至可以说,很有责任感强烈的衣绪花的风格。
可是。
跟我商量一下不行么?
难道说,她在生我的气?
这样的话,又是为何生气?
我既觉得有很多头绪,却又觉得一个也没有。
感觉自己突然被扔到了一片漆黑之中。
「衣绪花,你……」
「啊,让、让您久等了。」
然而,三雨开门出现,打断了我的话。
她低着头,垂着眼。虽然她姑且穿着制服,但头上还戴着一个似曾相识的鸭舌帽。
「没想到长了耳朵也没有暴露呢。这样的话,说不定能一直隐藏下去。开玩笑的……哎呀,我只是一直待在保健室而已……」
她插科打诨的样子令我心痛。我在她耳边悄悄问道。
「佐伊对你说什么了?」
「嗯……她说照衣绪花酱说的做……」
就在我们面面相觑时。
「就是这样。」
「哇。」
「啊。」
衣绪花插了进来。
「有叶君。三雨同学,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驱魔师。」
不知何时,衣绪花戴上了眼镜。
我和三雨再次面面相觑。
「你、眼睛不好么……?」
「在模仿佐伊酱老师……?」
「这不也挺好的么?又没有度数!而且眼镜也是时尚重要的一部分!」
说着,她推了下眼镜。那只手上,仍然戴着黑色手套。难道这也是用来活跃驱魔师气氛的道具吗?
她清了下嗓子后,开始说道。
「我会作为驱魔师,驱除三雨同学的恶魔。这件事佐伊老师也已经同意了。由我来驱魔的话,岂止是乘上大船,而是乘上了不沉舰队。」
老实说,我反而越来越不安了,但我只是想想并没有说出口。
看向身旁,三雨果然是同样的表情。
「衣绪花,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叶君。也就是说,你驱魔师失格了。」
她锐利的目光穿过眼睛的镜片。
「那种事!」
我不由主地想要反驳,却说不出下文。
因为,她的话是正确的。
我羡慕衣绪花和三雨。羡慕两人有喜欢的东西,有自己的轴心。
所以我想成为驱魔师。
完成被赋予的驱魔师的职责,驱除恶魔。不知不觉间,我沉迷进了被赋予给我的应尽的指责。
但是,结果就是这副惨状。
回过神来,我正处于愿望的正中央。
因此而无能为力。
我,只有我,是绝对无法驱除恶魔的。
为了驱除恶魔——我不能以这种理由来回应三雨的心意。
……不,严格来说并非如此。而是我虽然知道三雨的愿望,却选择了不去实现她的愿望。虽然被三雨说了喜欢,却没能回应她的心意。虽然知道驱除恶魔的方法,却还是决定不去驱除恶魔。虽然有办法拯救变成野兽模样的她,我却没有去救三雨。
为什么?
既不是因为三雨用衣绪花的样子欺骗我,也不是因为她想凭借武力侵犯我,更不是因为她打伤了我。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受伤的不是我,而是三雨。考虑到这些,反而应该是我向她赎罪吧。
连我自己也无法好好说出理由。
我看向衣绪花的脸。
看不出她究竟在考虑些什么。
细细想来,多久没有和衣绪花面对面交谈了呢?
毕竟之前和我说话的不是衣绪花,而是三雨。
我和她之间的距离触手可及。但是,却感觉咫尺天涯。
衣绪花,是长成这样来着?我如此想到。
之所以这么想一定不是因为眼镜。
「你到底要怎么样……驱除三雨的恶魔呢?」
她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没有面向发问的我,而是面向三雨,回答道。
「三雨同学,我考虑过了。」
「是、是的……」
「我已经知道你的愿望了。你喜欢有叶君对吧。」
三雨倒吸一口凉气。
「喜欢对吧?」
「没、没错。」
「既然如此,驱除恶魔的方法就只有一个。」
「哎……」
「把有叶君攻略。」
雷声响起。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地面传来震动。
不对,这里是屋顶。这些不过是错觉。
只是因为受到了如此大的冲击。以至于出现了这样的耳鸣。
三雨面如土色,变得像阴天一样灰蒙蒙的。嘴唇也在不住哆嗦。
「你在……你在说什么!」
「佐伊说过,恶魔是一种概念,从逻辑上考虑,这是理所当然的。」
「你说理所当然……」
「三雨同学的愿望是和有叶君交往。为了正确地实现这个愿望,就只有让有叶君迷上你了吧。但是,不能变成我的样子。在成为世界第一模特之前,我不会让出自己的人生。」
「这个方法也太乱来了!」
「那么,你能驱魔吗?」
「这……」
「有叶君,你能实现三雨同学的愿望吗?」
「愿望……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明白哦。我不说清楚你就不明白吗? 「
她用黑色的手抓住我的胸口。
「我是在问你,你想不想和三雨同学交往!」
我想起了在屋顶上被衣绪花扔飞时的事。现在奔腾着的感觉,比那时后背撞到混凝土地板的感觉上要更痛。我已分不清,这到底是心痛还是身体在痛。
「我……」
她松开手,我踉跄地向后倒退。
衣绪花像吐出龙息一般叹了口气,然后面向三雨。
「三雨同学。」
「呀、呀。」
衣绪花离开我,这次则是向三雨逼近。
「你有驱除恶魔的意思吗?」
「有、有啊!这样下去……可就困扰了……」
说着,她把手放在了鸭舌帽上。长长的耳朵应该就团在里面。
「那么,请你下定决心吧。」
「不、不可能的啊!」
她晃动着身体发出悲痛的叫喊,鸭舌帽随之掉落地面。
长长的耳朵显露,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衣绪花酱,我很碍事吧。你明知道绝对不可能,是想让我放弃才这样说的,对吧?因为衣绪花酱,对有叶——」
「哈?」
衣绪花皱起眉头,嗤笑道。
「难道说。你不会以为?我?喜欢有叶君吧?」
「唉……」
三雨呆若木鸡,不,应该说呆若木兔。
「失礼也要有个限度吧。我可是迟早会俘虏世界的模特。怎么可能会喜欢这种一无是处的人?」
说到‘这种’时,衣绪花指向我。但她的目光是朝向三雨,所以不知道她脸上是怎样的表情。还有,也不知道我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但唯有一事毫无疑问,我的脸上一定一片狼借。
然而,我内心的想法对事态来说微不足道。
「可是!有叶他驱除了衣绪花酱的恶魔不是么!?他救了你不是么!?」
「当然,我对此非常感激。但一码归一码,恋爱这种无聊的东西,我从一开始就不需要。」
衣绪花毫不迟疑,斩钉截铁地断言道。
「因为就算喜欢上别人,衣服也不会因此而变得漂亮吧。」
「或、或许是……那么、为什么……」
面对三雨的质问,衣绪花一瞬间屏住了呼吸,然后像做好了觉悟般放言道。
「因为我和你一样。」
「一样……你在说什么呢!?」
这次,轮到三雨驳斥衣绪花了。
「我和衣绪花酱不一样!是吧!」
「是的。」
「唉……什么?你说的话不矛盾吗?」
「对,我刚才说过了吧,我是迟早会俘虏世界的模特。」
「……衣绪花酱很漂亮呢,我是最清楚这点的。但是,就算外表变成了衣绪花酱……我还是没有这样的自信……」
「也许我确实得到了很多恩惠。生来就有着健康的身体和优越的骨骼,父母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支持我,有出色的经纪人随行,还有身为模特的工作。」
「什、什么啊,这次是自卖自夸!?」
「但是——」
衣绪花朝三雨逼近一步。
而三雨则后退一步。
「──我讨厌自己。明明容易发胖却总爱吃卡路里高的东西,因为懒散,导致独居的房间中净是垃圾。有很多想做的事,体力却完全跟不上。性格不好,希望讨厌的人全都死掉。还老是发火。连服装也是,不懂的地方越学越多。每次看到拍的写真,就会感到和真正厉害的人的差距。真想消失。」
衣绪花痛苦地吸了口气。
「即便如此,我也不想放弃。因为我没有放弃,改变了讨厌的自己,所以才有现在的我。如果我看起来什么都有……不,别人眼里我所拥有的东西,全是我自己积累起来的。即使有很多次即将崩溃,我也在已有的基础上,一个、一个地积累起来。」
「呜……」
长耳兔子的眼睛渐渐变红。
不久,大颗的泪珠就从眼中洒落而下。
「三雨同学依赖恶魔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你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所以从一开始就放弃了。」
「放弃什么的,我……」
「那为什么不和我战斗呢?为什么不想超越我,捕获有叶君的心呢?为什么要变成我──为什么要变成伊藤衣绪花呢?」
衣绪花的话毫不留情地追逼着三雨。
但在我看来,这也是在剖析她自己。
「不要未战先败。你应该去战斗,和我战斗。」
衣绪花弯腰捡起掉在地板上的鸭舌帽,并将三雨的耳朵整齐叠起,然后给她带上了帽子。
接着用双手轻轻抱住三雨。
「所以,三雨同学。……你的恋爱,才刚刚开始。」
颤动着的三雨慢慢抬起手,紧紧地抓住了衣绪花的后背。
「呜、呜呜呜呜呜!」
三雨将脸靠在衣绪花的肩上,呜呜抽泣。愤怒啊,悲伤啊,这些难以用言语表达的感情,通过空气传递过来。
于此同时,我明白了。
确实,这只有衣绪花才做得到。
其实,应该由我和三雨谈心吧。作为离她最近的朋友。
但是,对三雨来说我已经不是朋友了。我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来接受它。如今依然。
衣绪花是正确的。
我无法,驱除这个恶魔。
「但是,我不可能变得像衣绪花酱那样漂亮。……不对,就算我曾经变成过衣绪花酱,却还是没有改变。事到如今……无论做什么……」
「不是的。三雨同学有三雨同学自己的做法。怎么做,才能让你挺起胸膛说自己真的倾尽全力了呢?怎么做,才能将你的那份心意在真正的意义上传达过去呢?你敢说现在的你就是最好的自己么?」
三雨移开身体,用手捂住了嘴。
她陷入沉思。而衣绪花则注视着这幕。
不久,她突然抬起头来。
「我会……我要去做……!」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嗡嗡的震动声。我立刻看向自己的手机,三雨则把手放在了口袋上面。但震动声再次响起时,是衣绪花拿出手机看着屏幕。
「时间到了。」
「什么?」
「我一开始就知道三雨同学的答案。」
「答案?怎么可能?」
「对,我还叫来了帮手。」
衣绪花刚指过去,门就缓缓打开了。
从门边探出头来的是。
「打搅了……」
遮住单眼的长长刘海,和从斜着咧开的嘴中露出的尖牙。
「……唉?怎么搞的?气氛是不是好沉重?」
是海前辈。
■
「我已经把情况告诉海前辈了。」
我们按照衣绪花的指示,来到了轻音乐部的活动室。
满是灰尘的味道,而且实际上确实充满灰尘的活动室,感觉就像仓库一样。一套巨大的架子鼓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墙边堆着四方形的、看起来很重的器材。黑色的电缆随意爬在地板上,要绕着这东西走路可够呛——刚想到这,三雨和海前辈就满不在乎地踩在上面走路,我便也效仿她们。随乡入乡,入社团活动室就随社团成员。
「从衣绪花酱那里听说时,吓了我一跳。三雨,各种事都对不起了。真不知道你有那么多想不开的烦恼。不过,我还是想让文化祭成功。没错。」
海前辈如此说道,虽然一如既往轻飘飘的,但比平时要稍微多点热情。
「诶?啊、嗯。海君,谢谢你……?」
「为什么是疑问句啊!」
看到这幕,我不禁对衣绪花耳语道。
「你怎么对他说的?」
「三雨同学因为恋爱而烦恼,结果精神状态差到连学校都请假了,练习也无法进行,但是为了给这份心意做个了结她还是回来了。」
「什么鬼!?」
听到她堂堂正正地说出这种话,我和三雨同时叫出了声。
「大致对得上吧?」
「只有大致对上了而已吧!」
「只要重点对上了不就够了。」
「呜呜……虽然很羞耻,但说的没错,还不了嘴……」
本想继续反驳,但这种情况只能作罢。能不用和海前辈说恶魔的事的话,还是这样更好。
衣绪花表情平静,就像这些都在她意料之中般,继续说道。
「就是这么回事,三雨同学。我想,如果你要带着自信再一次传达出自己的心意的话,就只有以这种形式了吧。」
三雨呆住了。
我代替她对衣绪花反驳道。
「可是,三雨说她在人前发不出声音……」
我想起了在卡拉OK包厢时的事。三雨那时的声音确实是嘶哑的。
「这点我会想办法的。」
「想办法……我是做不到的。至今都不知试过多少次了,还是不行……」
「三雨同学。」
「唔……」
衣绪花用目光压向她,三雨不禁后退。
她想说的话很明显。
不要放弃。
「确实,我并不是音乐方面的专家。可是,站在人前方面我是专业的。甚至可以说是一流。」
注意到时,衣绪花已回到了正常运转的霸王龙模式。这样一来,就没什么能动摇她了。
「明明在没有人的地方可以走的很完美,但在人前走路就会双腿打结,走秀变得僵硬。模特也经常会这样。」
「那、那么该怎么办呢!?」
「答案很简单。只有训练。」
「训、练……」
「对,三雨同学,你训练过吗?」
「我、我和老师学习过,可是……总是做不好……」
「你想着‘反正我肯定做不到’,就中途放弃了是么?」
「什、什么?你会读心么!?」
听到这话,衣绪花的表情一下子放松了。
「我不是说过了么?我和三雨同学一样。」
衣绪花的话,是无可反驳的正论。但我却从没有过这种想法。能让三雨前进的,不是我,而是衣绪花。
而且,就算我提出这种正论,也不会有任何说服力吧。
可如果由衣绪花来说,这句话就很有分量。
原因很简单。
因为她自己已经将其跨越了。
衣绪花说过,她和三雨一样。
既然如此。三雨一定也做得到。
「敌不过……」
「衣绪花酱,真不得了啊……」
我和海前辈同时叹息了一声。她被称为恐龙之王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是,一下子就像衣绪花那样在人前堂堂正正地……不可能做得到啊……」
「我说啊,三雨。」
海前辈战战兢兢地插嘴道。
「海君……?」
「我之所以找你,是因为三雨唱歌时,我听到了。」
「哎?什么时候?我从来没有在海君面前唱歌过吧!?」
「你一个人在活动室时,偶尔会弹唱对吧?我在外面听到过。不过,我好像搞错了。」
「唉?指我么?」
「不,不是指三雨。总觉得……你看起来很开心呢。你喜欢音乐这事一看就懂,所以还以为你有什么顾虑才想做吉他手。这事,我好像搞错了……啊,算了!我也说不好。」
他害羞地揪紧搭在眼前的刘海,继续说道。
「所以我才邀请你做主唱。虽然我知道三雨不太起劲……但我觉得,我不拉你做的话,你是绝对不会做的。不过,真的很抱歉,强行邀请你,然后还一直催你。不来练习也好,发出不声音也好,我都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才好。可要是能发现你是那么烦恼的话,我应该还能做更多事情吧?我真是太迟钝了。」
「怎么会,不是海君的错……」
「不,听了刚才的话,我觉得你没能发挥出实力,也有我的错。因为我身为乐队成员,太不中用了。」
海前辈不好意思地扯了下并列着尖牙的嘴。
「但是,我也会努力的,我们再来一次吧。我……那个,是因为想和你一起演奏,才找你的。」
衣绪花淡淡一笑后,用鼻子哼了一声。
「三雨同学,到了这地步你还想逃跑吗? 「
「我……我才不会逃跑!」
然后衣绪花用力地将食指指向空中。就像指挥航向的船长一样。
「很好,请你别忘了这句话哦。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制作人。」
■
留下要商量乐队事情的三雨和海前辈,我和衣绪花离开了活动室。
虽说是文化祭准备期间,但学校却很安静。本来就很少有学生会做些什么,而且大多会在校外做准备。
两人走在走廊时,我下定了决心。
要问衣绪花的话,只有现在了。
她的举动中,有太多无法理解的地方。
「衣绪花。」
「什么事?」
「那个……你说要驱除恶魔,是认真的吗?」
「肯定是认真的吧。」
「但是……」
「因为你做不到,所以由我来做。请你不要多嘴废话。」
「不可能不管吧,你打算怎么做?」
「我已经和佐伊好好商量过了。」
「就是这个,佐伊也很奇怪,你们到底谈了些什么?」
她态度带刺,让人难以搭话。就像把焦躁当做推进力般快步前行。这比想象中还要无情的说法,并非不令我感到畏缩。但是,我不能被她甩下。
那之后,我越想就越是不能接受。
三雨的愿望与我有关。因此,我非但无法驱魔,反而还会碍事。这事可以理解。三雨需要好好倾吐自己的心意,而这必须通过音乐、通过乐队、通过摇滚才能做到。这点我也能理解。能够支持这一切的,肯定不是我,而是衣绪花。
但是,还是有什么不对劲。
佐伊也好,衣绪花也好,都不想告诉我任何事。甚至到了不自然的地步。
我也是当事人啊。被恶魔卷入,受了伤,并且和愿望有关。
「衣绪花,等等!」
我想要抓住她裹着黑色手套的手。
但是,伸过去的手却被狠狠地甩开了。
「别碰我!下流。」
「为……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不对我说!」
听到这话,衣绪花一下子停住了。
「你说、为什么……?」
然后她转过身来,正面宣泄道。
「那就反过来说吧。什么都不说的是有叶君才对吧?我都听佐伊说了。瞒着我和三雨同学去约会,到头来还被变成我样子的三雨同学推倒,你很开心吧。」
「那样子看起来很开心!?」
「对,看起来是的。被我妨碍了,你很失望对吧?也是呢,毕竟差一点就能和我做完了呢。今天是干什么?是来袭击我的么?真可怕,请你走远点,别跟着我。」
「才不是!我只是想谈谈……」
「不巧,我没有什么可和你谈的。反正你只是对我的外表感兴趣吧?只要是美女模特的话任谁都行吧?我和这样看待我的人又有什么可谈的?你甚至连内在是三雨同学都没有发现呢。真是瞧不起你。」
她的声音,就像尖刀般越来越锐利。但我知道,那尖锐的声音是忍耐泪水时,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
「不,我发现了。」
「……哎?」
「虽然和你说的一样,没有立即发现。但是,一起出去了一会儿后,就觉得不对劲了。那个时候,被我发现的三雨……就破罐子破摔了。」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就算在我看来,也是一模一样……」
「我知道哦,因为我一直和衣绪花──一直和你在一起。」
大颗的泪珠顿时从她睁大的眼睛里落下。
连同之前的敌意一起。
但她立即闭紧双眼,握紧拳头。
「三雨同学很可怜。被恶魔附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解决,担心一辈子就这样下去,希望自己能够消失,她每天都这样想着。我比谁都明白这种感觉。所以我想帮她。我不知道三雨同学是怎么想的……但我想和她做朋友。」
「衣绪花……」
「我是支持她的。支持三雨同学能向有叶君传达心意。当然,是否回应就取决于有叶君了。」
我说不出话来。
冲击呼啸而至。但是,我自己也只明白这些。
衣绪花在支持三雨。
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何这事会令我的心如此动摇。
我只能在,令我头晕目眩的动摇中呆立不动。
「我们别再见面了。」
「哎?」
「我的恶魔已经被驱除了,而三雨同学的恶魔则由我来驱除。」
「怎么能这样!」
「因为有叶君你,已经完全不是驱魔师了。」
说完这些,衣绪花便迈步离去。
已经完全不是驱魔师了。
这句话震耳欲聋,令我呆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么,我到底是什么呢?
我无法为自己的问题找到答案,就这样被一直落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