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见子姊!你都跑去哪里了?我一直很担心你耶?」
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失踪已久的姊姊居然回到家里。
我甚至以为自己正在作梦。
然而她温柔的微笑和紧抱住我的触感,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是真的。
她真的回来了。
姊姊──
「对不起,有叶,我也很想你喔。」
沉稳且温暖的嗓音沁入了我的内心。
多年来沉淀已久的各种思绪随之满溢而出,濡湿了我的脸颊。
「哎呀,小弟哭了吗?」
佐伊姊从姊姊身后探头说道。
「佐伊姊!是你找到姊姊的吗?」
「哈哈,如果是这样,我早就卖你一个天大的人情了。」
佐伊姊还是老样子,大剌剌地耸了耸肩,站到姊姊身旁。
看到两人并肩而立,怀念的情绪登时泉涌而出。没错,她们这对莫逆之交一直都是同进同出的,我总是眺望着她们的背影。
「我为了和有叶见面而回来啦。」
「你到底去了哪里,又做了些什么?三年──你可是失踪了整整三年喔!」
「这个嘛……因为研究方面有些非做不可的事,我东奔西跑了好一阵子。」
「研究……是指恶魔相关的研究吗?」
「是呀。但目前已经告一段落,所以没事了。」
说着,姊姊露出灿烂的微笑。而我这才首度有所察觉。
自从她失踪之后,自己便一直身处不安之中。
随着心中大石放下,我总算察觉到两个突兀之处。
其一是味道,总觉得姊姊身上弥漫着一股椰子般的奇妙甜香,是我的记忆中从未出现过的味道。不过她都在外旅行了三年,散发的氛围有变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其二是姊姊的脸孔。
她的右眼被黑色的眼罩给包覆,呈现着贴合脸部轮廓的弧形,并透过绳带固定在脸上。
「姊姊,你的眼睛……怎么了?」
「稍微受了点伤,但已经治好了,所以没问题的。」
「真的吗?」
「是真的喔。」
那看起来并非以绷带急就章制作的眼罩,反倒设计精良,似乎是做来供人长期配戴的。难道她受了很严重的伤?是在旅行期间受伤的吗?她到底都在忙些什么啊?内容危险到有受伤的风险吗?我虽然担心得不得了,姊姊柔和的微笑却彷佛要融化我的忧虑,让人不禁觉得这些过往都无所谓了。
「夜见子,这趟长途旅行照理说让你累坏了吧?我今天就不打扰你和小弟了,要好好休息喔。」
「小佐,谢谢你开车送我回家。」
「嗯……毕竟是夜见子开口的嘛。」
「之前提过的事就麻烦你了。」
「知道了,我会找找看的。」
佐伊姊与我和姊姊擦身而过,穿起鞋子。
「对了,小弟。」
「什么事?」
「那个──」
她隔着眼镜和我对视了几秒,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露出微笑。
「──不,没什么。太好了呢。」
「嗯……?谢谢佐伊姊。」
没再多说些什么的佐伊姊就这么走出玄关。尽管对此有些诧异,我却没有多余的心力深入思考。
不久后便传来车子的引擎发动,驶离我们家的声响。
只留下我和姊姊。
折回家里后,姊姊坐到沙发上。
一口亮绿色的皮箱正摊开在客厅地板上,显见她才刚回到家不久。旅行箱里塞满行李,看得出长途跋涉的痕迹。
「有叶,过来我这里。」
我盯着行李箱好一会儿。姊姊从背后向我搭话。
回头一看,温柔的微笑就近在眼前。
我不断思考着,在重逢的那一天,自己究竟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
她消失了整整三年,我不仅不晓得她去哪里做了些什么,甚至不晓得失踪的理由。要是姊姊回来,我又该对不告而别的她说些什么话?
然而这些烦恼全是杞人忧天。
彷佛直到昨天都还待在一起般,如今我就身在姊姊身旁。
「姊姊,我真的有很多话得对你说。这阵子实在发生了很多事……」
「小佐大致对我说过了,你好像很努力地驱散了恶魔吧?」
「嗯……吃了不少苦头。」
「你做得很好喔。」
姊姊拉着我的手,让我横躺在沙发上。我将头枕在姊姊的大腿边缘,仰望着她的脸孔。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躺在她的大腿上让人有些害臊,我却莫名无法违抗。
「话说回来,听说你交到女朋友啦?」
姊姊摸着我的头发,对我露出有点戏谑的微笑。
「呃……那个……嗯……我们姑且是在交往。」
「『姑且』这种说法对女方也太没礼貌了吧?」
「是……这样吗……」
「对呀。真想和她见个面呢。」
「嗯,我再介绍给你认识。她是个非常……非常好的女孩。」
「那可真是教人期待呀。」
看着她展露沉稳微笑的唇瓣,我先是思考了一会儿,随后开口:
「姊姊,你到底去了哪里?又做了些什么?」
然而她没有回答我的质问,反倒眯细双眼。
「我的事不重要,比起来我更担心你。对不起,把你独自留在这里,你一定很寂寞吧?」
我这才想起自己疲惫不堪的现况。姊姊宛如看顾着幼童,我则握住、抚摸她的手,像是要确认眼前的一切并非梦境或幻象,也像是不想再次放手。
「我不在的这段期间发生过什么事?有叶,告诉我。」
姊姊的声音让我的脑袋莫名地变得麻木,没办法好好思考,安心感宛如泥巴般渗入全身,彷佛要扭曲空间的强烈重力使我的身体向下坠去。
姊姊,我唯一的家人。
「听我说,姊姊──」
随后,整个世界便沉入深邃的黑暗之中。
■
「有叶同学,我等你很久了,没事吧?为什么今天早上──」
隔天下午,我造访了衣绪花的住处。
也难怪应门的她会露出担忧的表情,因为每天早上都会造访的我今天没现身,甚至没有联络一声。
然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昨天注意到时,我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睡着了。由于从学校返家后倒头就睡,不晓得究竟睡了多久,醒转过来时已是日上三竿。看来我应该累积了不少疲劳,只是至今都没有自觉罢了。
后来我才得知,自己已经向姊姊一五一十地说明了至今发生过的各种大小事。我完全没有这部分的记忆,因此对讲过的话感到相当不安,但她好歹是专攻恶魔的研究人员,应该没必要隐瞒什么才对,毕竟是我的家人嘛。
接着──
「打扰了。哦,你就是那位女朋友吧?有叶受你照顾了。」
「咦?那个……呃……」
衣绪花指着突然现身的女子,嘴巴一张一阖,望着我的脸孔。
「抱歉,我没先知会一声。姊姊她回来了。」
「所、所以是有叶同学的……姊姊吗?」
也难怪她会这么惊讶,毕竟连我都仍未摆脱讶异的情绪。虽然觉得这件事应该可以再缓缓,但因为姊姊要我带她过来,我就照办了。照理说应该要先行知会一声才对,然而要求实在来得太过突然,让我措手不及,也不晓得该怎么向衣绪花说明。
「姊姊昨天突然回来了,而且说什么都想和衣绪花──和大家见上一面。时机正巧,我就带她过来了。姊姊,这位是……呃──」
「初、初次见面,我是伊藤衣绪花。那个……我和有叶同学──」
「你就是小衣绪花呀。没想到有叶能和这么出色的女孩子交往,姊姊与有荣焉呢。」
「姊姊,别调侃她啦。」
「不,我才是有幸得以和您出色的弟弟交往。那个……他不仅很会做菜,也很擅长打扫和洗衣服……」
见衣绪花边折着手指边开口,姊姊登时眯细双眼。
「哦,说得像是住在一起呢。」
「不对不对!我才没和她同居!只是每天早上都会过来,在入夜之前回家啦!」
「什么嘛,害姊姊吓了一跳。但这也没什么吧?深化感情也是很重要的一环喔。」
「什么深化啦!」
「真、真不好意思,受到您弟弟关照……不对,应该说受到他伺候……」
突如其来的造访让衣绪花也慌了,用字遣词变得愈来愈奇怪。
「衣绪花也别和她认真啦……呃,三雨和萝兹人呢?」
「她们在里面念书。」
「我可以打扰一下吗?」
「好的,请进。」
衣绪花和我先踏入室内,姊姊随后跟上。与我四目相交的衣绪花看似欲言又止,但眼里透露的讯息实在过于复杂──又或许是她尚处于混乱的思绪之中吧,我无法读出她的想法。这也没办法,毕竟连我都还处于一片混乱的状态。
「啊,有叶你来啦?来得可真慢呢。」
和刚刚收到的消息不同,坐在矮桌前方的只有三雨而已。
「奇怪,萝兹人呢?」
「去厕所了。」
我瞥了一眼摊在矮桌上的教科书,是国中的理科课本,搁在一旁的笔记本写着不晓得出自哪国的文字……不,应该是日文──而且大概是平假名吧,只是字丑到难以辨识罢了。
「唉,有叶,听咱说啦……别说复习了,小萝兹好像连理解日语都还有点困难喔。」
「是……这样吗?」
冷静想想,这或许也不能怪她。虽说萝兹的母亲是日本人,但直到不久之前,她都长住在英国,倒不如说她的日语能说得如此流畅,就足以让人赞叹了。读写方面有障碍根本是理所当然的事。
「咱看她会在课本的汉字上标注平假名,日常生活中肯定也吃了不少苦头──」
话说到一半,见到从我和衣绪花身后冒出的人影,三雨登时为之一愣,彷佛被按了停止按钮似的,漂亮地呈现定格的状态。
「──咦,您是哪位?」
「初次见面,我叫夜见子。」
「夜见子……小姐……您是小衣绪花认识的模特儿……之类的人士吗?」
「哎呀,你嘴巴可真甜。」
见三雨的双眼开始茫然打转,我开口说明:
「三雨,她是我姊姊。」
「咦、咦咦?」
我大略解释了来龙去脉,三雨在惊讶之余连连点头,频频说着:「真是太好了。」甚至微微泛泪。她真是个好女孩啊。
正当我准备介绍三雨之际,姊姊以豪爽的口吻说:
「哦,你就是『兔子女孩』吧?」
闻言,衣绪花和三雨面面相觑。
「那个……有叶,你姊姊她──」
「嗯,姊姊和佐伊姊一样,都是驱魔师喔。」
「那……那个……所以咱的所作所为,她也全都──」
「嗯,我大致讲过前因后果了。」
「咿!」
由于没什么印象,我暗自补了句「大概吧」。三雨面红耳赤,用力蹬踏着双腿;衣绪花则是低着头浑身发抖。看到她们的反应,姊姊微微一笑。
「放心吧,我也是研究人员,对恶魔可是瞭若指掌,你们没必要感到害臊,当成看医生就好了。谢谢你们两位愿意和有叶作朋友。你们总是像这样聚在一起吗?」
「不、不是的!这次只是凑巧聚在一块,我平常都和有叶同学独处──不对说是独处然而不是那方面的意思,虽然不是那方面的意思而且小女子已经有幸成为他的女朋友但绝非那种不健全的关系!」
「那、那个……不好意思,咱虽然是这种打扮,也玩摇滚乐,但绝不是不良少女!咱没打算让有叶走上歧路……啊不对,咱虽然曾向他宣扬摇滚乐的美好,却从未劝他碰女色和吸毒!咱这次是来开读书会的!」
望着慌张得不知所云的衣绪花和三雨,我忍不住叹了口气,真希望她们能表现得更冷静一点。
「呵呵,你的朋友都很活泼呢。」
凝视着两人慌张反应的姊姊不禁莞尔。
就在这时,随着门扉的开阖声传来,萝兹现身了。
「呼──舒畅多了……奇怪?衣绪花,你很少把头发扎起来吧?」
萝兹愣愣地朝姊姊的背影搭话。
而在看到姊姊回头望去的样貌后,她露出惊讶的表情。
「奇怪,不是衣绪花?这个人是谁?」
我第三度对萝兹做起相同的说明,并向姊姊介绍萝兹。
「哦──原来男友有姊姊啊。」
「可以不要再叫有叶同学『男友』了吗?」
「又没关系,他现在不是你男友吗?」
「是、是这样没错啦,但听起来就像是有叶同学脚踏两条船呀!」
「萝兹随时都很欢迎他喔。」
「想当他女友,先打败我再说吧。」
「好可怕!是最终头目!」
两人你一来我一往,让我忍不住窥探姊姊的脸色,深怕她为此感到傻眼。
「你是……小萝兹吧?」
姊姊却露出出乎我意料的表情。
看到萝兹的脸庞后,她严肃地皱起眉头。有那么一瞬间,我还以为房里的温度骤降了好几度,她的嗓音冷冽得宛如冬天的金属。
「呃,我是萝兹没错。」
萝兹对她的变化浑然不觉,一脸乐天,然而姊姊严肃的表情依旧没有改变。
「窗帘。」
「姊姊?」
「有叶,拉上窗帘。」
我拔腿冲过客厅,依言拉起窗帘。随着阳光遭到遮挡,室内登时昏暗许多,衣绪花和三雨一头雾水地面面相觑。
接着,姊姊采取了行动。
姊姊推开萝兹,把她给甩到墙上,随即一个箭步逼近无处可逃的她,以左手掐住脖子,彻底压制住她。
「咕呃!怎、怎么了?」
她高挑的身躯此时就像是昆虫标本,牢牢地被钉在墙上。而姊姊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彷佛聆听着对方的心跳,把耳朵贴上她的胸口。尽管萝兹试图抵抗,却徒劳无功。
「别动。你──有许愿过吧?」
「咦?什、什么意思?」
「说出来。」
「我、我听不懂啦!」
「没有自觉症状吗?肉体看起来也没有变化。嗯……这样的话──」
姊姊维持着擒拿的姿势,另一只手则伸进萝兹的衣服中。随着衣角掀起,她雪白的肌肤和肚脐映入我的眼帘。
「不要……啊……嗯……你做什么啊?」
「不是这里……那么……是在这带吗?」
她就这么在萝兹的衣服里摸索了一会儿──
随后,姊姊缓缓地抽出手臂。
「啊、啊啊啊啊啊啊!」
萝兹的惨叫响彻四下。
只见姊姊那只从衣服底下抽出的手──
握着一团黑色的影子。
「难道说……那是恶魔?」
「不会吧,小萝兹……?」
衣绪花和三雨抱着彼此,僵在原地。
我则是陷入混乱。那团黑影无疑是恶魔,萝兹被恶魔附身了──不对,该感到讶异的不止于此。
姊姊光看就瞧出端倪了。
然后她──大概是想驱除恶魔吧。
「果然啊。唔──这下该怎么办呢……还是趁现在赶快剥掉这玩意儿比较好吧?」
然而那是我所不晓得的手法。
佐伊姊曾说过……
要驱除恶魔便得实现愿望。
我依循她的吩咐实践至今,不仅浇熄衣绪花的火焰,也将三雨的野兽赶出她的身体,但姊姊执行的手段显然和我的方法不一样,我从未听说过这种驱除恶魔的手法。
不,姊姊终究还是一名研究人员,交给她处理应该比较妥当吧?
「咿……咕……呜……」
萝兹脸颊抽搐,流着眼泪,身体不住痉挛,看起来简直像是内脏从身体里被拔出似的。这样的反应究竟是单纯出于痛楚,还是基于其他的理由──单在一旁观看实在没办法判断,也不晓得算是正常或异常。
只不过,就算是正确的手法……
我还是──
「姊姊,等一下!」
「有叶,怎么了?」
「那个……这样做不要紧吗?这和我知道的驱魔手法不一样,和佐伊姊告诉我的不同……」
姊姊停下动作,静静地露出微笑。
「这样呀……小佐有坚持自己的作法呢,太好了。」
她蓦地将手放开,黑色影子便犹如橡皮筋般缩回萝兹体内。像是承受了后座力似的,萝兹就这么瘫倒下来。
「萝兹!你没事吧?」
「小萝兹!」
衣绪花和三雨奔上前去搀扶起她,然而萝兹的表情依旧难受,也没有清醒的迹象。
「姊姊,这是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喽,这孩子被恶魔附身了。」
「我问的不是这个!你刚才打算做什么?」
轻轻叹了口气的姊姊朝着落地窗走去,拉开原本阖上的窗帘后,她解开拉杆锁,打开窗户,随即传来像是打开密封容器般的声响。我转头看向衣绪花,她对上我的视线,朝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姊姊套上原本是给我穿的拖鞋,倚上阳台的扶手,扎得有些松散的马尾随风飘扬。我把脚塞进衣绪花的拖鞋后跟了上去,反手关上落地窗。
一来到姊姊身旁,逆卷市的街景随即映入眼底,灰色的建筑物群之间穿插着绿意,是一片平凡无奇的风景。和姊姊并肩眺望市容,让我有种奇妙的感觉。
姊姊没有回头看我,迳自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盒子,黑色的盒子描绘着红色的文字,设计得触目惊心──她从中取出一支香菸叼了起来,我为她这样的举动讶异不已。
「……姊姊你抽菸吗?」
「有叶可别学我喔。」
「等、等等,不可以在这里抽菸啦!」
姊姊没有回话,只是微微一笑,并未理会我的劝阻,就这样取出打火机点燃香菸。她抽起以食指和中指根部夹住的香菸,纸张与草叶燃烧的微微声响随之响起,并传来一股混合苦味和甜味的气息。
此时此刻,我才终于明白她身上的味道和以前不同的理由。
单眼被遮住的姊姊,脸上呈现陌生的表情,但仔细想想,这或许是理所当然的。距离她失踪至今已经整整三年,倘若真的在世界各地到处奔走,有一两个习惯改掉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姊姊「呼」地吐出烟雾,娓娓道来:
「……研究人员各有专攻的领域,尽管我和小佐的研究对象都是恶魔,领域却略有不同,小佐专攻的是于青春期自然产生的恶魔附身现象,因此成了学校的老师,尽可能以自然的手法驱除恶魔。」
「佐伊姊……所以她才会让我们执行驱魔吗?」
「是呀,这是不造成被附身的一方负担的方法呢。」
「那姊姊你──」
「我专攻的是借由仪式和契约支配恶魔。向召唤出来的恶魔支付代价,让恶魔实现愿望就是我的作法,说是和小佐的作法彻底相反也不为过喔。要是将她的作法比喻为青春,姊姊我的作法大概就是──大人吧?」
(插图008)
说着,姊姊再次将香菸送到嘴边,以手掌盖住脸庞,使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总之就是这样,只要抽了这个就能完成驱魔喽。」
然而只凭这些话语,无法让我信服。
「那个……姊姊刚才提到自然的形式这个说法吧?佐伊姊会采取这种方针,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理由呢?」
「哦……原来如此,是个好问题呢。」
她这么说着,从口袋里取出金属制的随身菸灰缸,将菸灰抖在里头。
「若要支配恶魔,就得签订契约,契约则是透过支付代价才得以成立的。如果希望别人听从自己,便必须支付报酬,这既是世界的定律,也是大人的规则呢。」
「代价……」
我在嘴里反刍着这个词汇。听起来实在不太吉利。
「想让透过召唤仪式现身的恶魔乖乖听话相当困难……但要驱除自然产生的恶魔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既然是个不速之客,只需斩断根源即可。」
「根源……指的是愿望吗?」
「没错,只要将愿望献祭给他就行了,用来支付契约的代价将不复存在,愿望本身也会彻底消失,让宿主记不起自己许过的愿望。当然,这终究得请老练的专家主持仪式才行,外行人是没办法三两下处理好这档事的。」
「然而如此一来,宿主的愿望不就无法实现了吗……」
「正因抱持着过大的心愿,恶魔才会现身,让这样的愿望胎死腹中不也是一桩好事吗?」
「这……」
「厘清恶魔的愿望,凭借自身力量实现的驱除手法,可是得背负着庞大的风险呢。毕竟这会让宿主维持着被恶魔附身的状态好一阵子,也无法保证能特定出恶魔的愿望。」
姊姊吐出的熏烟带着苦味,随风融入空气之中,消失无踪。
「我和小佐就是在这点上意见不合。不过我这次也参照她的手法就是了……」
我总算听懂了,甚至可以说是醍醐灌顶。既然恶魔是被愿望吸引而来的,只要让他吃下愿望,就会失去现身的理由,算是非常简单的解决方案。
「有叶迄今恐怕吃了不少苦头吧?之所以会忙得焦头烂额,或许也不能怪你……但从今以后,你可以不用再为别人劳心费力喽。让你不再承担更多伤害,平安地成长为大人──就是我的愿望喔。」
我回头望去,朝室内瞥了一眼,只见衣绪花和三雨正一脸担心地窥探着倒地不起的萝兹。
不管反思多少次,这样的论点都让我感到坐立难安。
无论萝兹许下的心愿为何……
都不该把她的愿望说成「忘了更好」才对吧。
「……抱歉,姊姊,我怎样都无法接受。」
「什么?」
「我没办法接受你的说法。」
我斩钉截铁地如此表示。姊姊圆睁着唯一的一只眼睛,看起来相当惊讶。
「和姊姊相比,我或许只是个外行人没错,但也向佐伊姊学了很多,是个已经为两人完成驱魔的驱魔师了……虽然为三雨驱魔的几乎该说是衣绪花啦……总之,如果萝兹真的遭到恶魔附身,就由我想办法处理吧。」
姊姊皱起眉头,叼起香菸,稍微思考了一会儿。
「我是不觉得有这个必要啦……但倒也没什么损失……」
「姊姊?」
在菸灰垂落之前,她将菸蒂扔进携带菸灰缸中。
「知道了,那就由你来驱魔吧,姊姊我会在一旁守望的。不过如果你驱魔失败,就由我动手处理,这样可以吗?」
「嗯,就这么办吧。」
正当我打算折回室内之际,这才发现衣绪花正一脸担心地看着我。我一打开落地窗,她就用力地揪住我。
「有叶同学!」
「放心,我刚才和姊姊商量过了,这次由我来驱魔吧。」
「真的……不会有事吗?毕竟──」
衣绪花瞥了姊姊一眼,姊姊则笑着回答:
「是呀,因为我的弟弟──你的情人可是很优秀的。」
「情……」
「姊姊,你少说两句啦!」
就算不低头看,我也知道衣绪花埋进我胸口的脸蛋已经变得一片通红。在稍远处陪伴萝兹的三雨看似无奈地朝我们耸了耸肩。
和衣绪花一同回到室内后,我端详起萝兹的状况,横躺在地的她表情依旧痛苦。
「有叶,她没事吧?」
三雨一脸忧心地提问,我默默地点了点头。而听到这句话后,姊姊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只是灵魂稍微受了点打击,她很快就会醒过来了。」
姊姊讲完这句话后便转过身,与衣绪花面对面,展露开朗的面容。那像极了她以往的神情,彷佛先前严肃的氛围都是一场梦似的。
「话说回来,小衣绪花是不是有什么烦恼呀?」
「咦?您说……烦恼吗?」
姊姊瞥了我一眼,随即在一头雾水的衣绪花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那、那的确……嗯,让我很苦恼呢。可是您怎么会──」
「因为我是他的姊姊嘛。」
「姊、姊姊!还请不吝指点小女子!」
衣绪花不知为何对姊姊投以热烈的视线,两人甚至取出手机交换了联络方式。
我看到姊姊对衣绪花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后,才理解到她是在对衣绪花送秋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