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就交给你啦──姊姊这么说完便离开了。有帮得上的忙记得叫咱一声喔──三雨虽然忧心忡忡地这么说,最后还是回家了。我和衣绪花一同将瘫倒在地的萝兹搬到床上,双双叹了口气。
「真没想到连萝兹都被附身……」
「我也吓了一跳……」
衣绪花低着头,以不安的语气开了口,我则出言附和。
原本只是想开个读书会,想不到居然会出这么大的变故。
「姊姊有没有讲什么奇怪的话?」
我有些在意她俩先前的互动,于是开口问道。
「……你在说什么?」
「你还真是停顿得不太自然呢。」
「什么也没说喔。不过有叶同学的姊姊是个好人呢。」
「你的回答让我对先前的对话内容更感到不安了。」
「真是的!先别管我了啦!毕竟我听到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内容!」
尽管有些在意,但还是能大致猜到说了些什么,大概是和我有关的事吧。我不觉得当中有什么重要到需要共享的内容,但对衣绪花来说或许是很宝贵的资讯。要是立场互换,我也会想向衣绪花的姊姊多打听几句,因此算是能同理她的反应。反正我也没有什么需要瞒着她不说的秘密──应该没有吧?大概。
「话说回来……有叶同学,你和你姊姊刚才都聊了些什么?」
过了不久,衣绪花以忸忸怩怩的口吻开了口。这个话题确实是重要许多。
「唔……」
我先是思考了一下,这才开口回答:
「……是和恶魔有关的话题。」
「你这次的停顿才不自然吧?」
「不,只是因为内容过于复杂,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而已啦。」
姊姊打算将萝兹的恶魔连同愿望一同从她身上剥掉──
我无论如何都开不了这个口,因此只能以模棱两可的说法带过。
「总之,驱魔的工作确定会由我来做。」
「有叶同学,一起加油吧。只要携手合作,我们一定能顺利驱除恶魔的!」
衣绪花以双手握住我的手。感受到这出乎意料的体温后,我下意识地将手抽了回去。
「等等,你打算和我一起驱魔吗?」
「那不是废话吗!因为我们──」
「现在不是为这种事分心的时候喔。」
「可是!」
「我希望你能实现梦想。你不是要当上世界第一的模特儿吗?」
「话、话是这样说没错啦!」
「既然如此,你就不该把心思花在驱魔这种杂事上头。」
「话不能这么说!每次都让有叶同学承担这些事怎么行!」
「我不在乎,况且这对衣绪花来说很危险。」
「但三雨同学被附身时,我们也是一起解决的吧?有叶同学也得面对危险呀。」
「不是这样的,我想──」
「『我想』什么?」
我差点说溜了嘴。
老实说,我对萝兹会被恶魔附身的理由有点头绪。
但目前仍在推测的阶段。
我不能向衣绪花坦白。
「我……就这么靠不住吗……?」
她敏锐地捕捉到我欲言又止的反应,令我为之一慌。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但在我试图解释之前,从背后传来的呻吟声打断了我的话语。
「呜……」
「萝兹!没事吧?」
「萝兹,你醒啦!」
我和衣绪花同时喊出口的名字在空中相撞,当事人则是坐起身子。
「奇怪?萝兹睡着了吗?……人家因为念书太累先去了趟厕所,接着男友的姊姊来了──」
回想到这里之际,萝兹的脸色蓦地大变。
「──啊!那个……那是怎么回事?到底怎么了?有东西从萝兹的肚子里抽出来了吧?」
「萝兹,冷静听我说,你被恶魔附身了。」
「恶、恶魔是指……那个恶魔吗?但萝兹向来都是有话直说,不是说恶魔不会附身在耿直的人身上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那无疑就是恶魔,我没看错。」
说起来确实是有些不寻常。
萝兹说过,她的家人有被恶魔附身的经验。虽然不晓得那是否和我们遇过的恶魔属于同一类别──但她也表示自己因此成了个耿直的人。实际上,我认为她确实一直维持着有话直说的态度,即使曾想陷害衣绪花,也是基于想凭一己之力成为人上人的野心。
心直口快的萝兹,到底是被什么样的恶魔给缠上?
「……萝兹不会有事吧?不会死掉吧?」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一定会帮你驱魔的。」
看到她胆怯地低头的模样,我这才想起她还是国中生。在我眼里,她的年纪差不多可以当妹妹,一想到要彻底剥夺她的梦想,我说什么都无法接受。
尽管有些在意的地方,但现在不是自寻烦恼的时候。
「这样啊……」
所以看到萝兹短短回了这么一句后便低头不语,我认为保持现状就行了。
让从床上起身的萝兹收拾好物品后,我和她一同在玄关穿鞋。
「那我先走了,衣绪花,等等我会送萝兹回家。」
萝兹却噘起嘴巴反驳:
「没关系吧?萝兹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当然也能一个人回去。反正男友等会打算和衣绪花亲热吧?」
「没那回事!」
「才不会呢!」
我和衣绪花的喊声再次于空中相碰,不禁面面相觑。
「哎哟──你们还真是异口同声耶,快去结婚啦。」
萝兹哈哈大笑。衣绪花先是干咳几声,随即挑起眉毛,挺胸说道:
「这个嘛……我也不是没考虑过将来的发展性,得花点时间,好好探讨自己的伴侣够不够格站在未来的顶尖模特儿身旁嘛。我可是很深思熟虑的喔?」
「嗄?」
「嗄什么嗄啦!」
听到我反射性地发出惊呼,衣绪花登时对我发起脾气。
「唉──男友,别把时间浪费在这头母恐龙身上,和萝兹在一起啦!」
说着说着,萝兹搂住我的手臂靠了上来。话虽如此,由于她个子比我更高,画面看起来相当不协调,但衣绪花似乎没把这样的身高差距看成问题就是了。
「请离开他身旁!嘘!嘘!」
「唉──碰一下又不会死。我们是朋友吧?有福要共享呀!」
「正常来说才不会有人和朋友共享男友!有叶同学也真是的,一发现有人要对自己毛手毛脚,就该还击个一两招才──唔!」
衣绪花蓦地打住话语……不,正确来说是停下身体的动作,视线直直地投向窗户外头。
「怎么了?」
「那是……!」
听到她的话语,我也转头看去。
只见在巨大的玻璃窗外──
有一团黑色的影子。
「那是──!」
我甩开萝兹,随即冲向落地窗一把打开,被我推开的窗户沿着滑轨发出喀啦声,然而当它撞上另一侧窗框之际,黑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衣绪花,你看到了吧?」
「我看到了。」
「咦,发生了什么事?」
萝兹一脸愕然地环顾四周。我和衣绪花都目击到了那团影子,但萝兹没有看见。
「那是……一只狗吧?」
「没错。」
衣绪花点了点头。这里是电梯大楼的十一楼,狗不可能爬上阳台,也不可能凭空消失。这代表──
「那就是……萝兹的恶魔吗……」
被恶魔附身时,衣绪花看不见蜥蜴的模样。而如今萝兹之所以看不见那团影子,或许也因为她是宿主吧。
问题是恶魔为何会在此时现身。
也许是我多心了,但那只狗──
似乎紧盯着衣绪花不放。
如此一来,我便得多作假设才行。
好比说──恶魔为何觊觎着衣绪花之类的。
我其实不想深入探讨。
因为这代表萝兹的愿望和衣绪花密切相关。
我不禁思索究竟该待在这里,还是该带着萝兹离开此地?
倘若恶魔──萝兹的愿望针对的是衣绪花,让萝兹远离这里就能确保衣绪花的安全。
「萝兹,你还是快点回家吧。」
「唉唉,不如我们三人留下来过夜吧?萝兹都做好准备喽?」
「过什么夜啦!你可是被恶魔附身了耶!」
「禁、禁止三人一起过夜!」
「咦──之前和三雨一起过夜的时候,衣绪花不是很开心吗?」
「这是两码事!」
「呿!那萝兹回家了。拜拜──!」
这么宣告后,萝兹便起身冲出玄关。
「啊,等等!唉……看来之后有苦头吃了。」
尽管是很符合萝兹的作风没错啦。倒没有要刻意捧她,但如果每个宿主都能像她那么坦率,驱除恶魔想必驾轻就熟吧。
「那我也走喽。」
然而当我转过身,衣绪花随即抓住我背后的衣角。
「……那个……有叶同学。」
「怎么了?」
「你今天打算直接回家吗?」
「嗯,毕竟姊姊也在家……抱歉,我明天早上一定会来的。」
闻言,衣绪花松开手,随即慌张地挥舞双手。
「不用道歉啦!毕竟你姊姊好不容易回到家,请好好共享睽违已久的天伦乐吧!虽然明明你之后还得驱魔,讲这些话可能有些不合时宜就是了……」
「但衣绪花接下来也会很忙吧?」
「别在意!我没问题的!」
「真的吗?你会倒垃圾了?」
「我最近不是很努力学了吗!」
「这个嘛……确实是很努力啦……」
我不禁有些支吾其词。姊姊想必希望我能陪她,然而我还有协助衣绪花实现梦想的使命在。有那么一瞬间,我衡量起两者的重要性。
不过衣绪花似乎视我的犹豫为无言的体贴,一边望向玄关门扉一边说:
「况且萝兹可是我难能可贵的劲敌,要是有什么意外,就没人能和我一较高下了呢。」
我很清楚这是衣绪花的真心话。既然她这么说──既然她认为若要实现自己的梦想,便必须驱除萝兹的恶魔,那或许的确该优先解决这件事才对。
「……好吧。有什么状况要立刻联络我喔,我随时都能过来。」
「呵呵。」
听我这么说,衣绪花突然笑了出来,让人感到一头雾水。
「没事,只是觉得你的口吻和清水先生一模一样。」
「抱歉,要是让你感到心烦,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谢谢你,有叶同学。」
「……嗯,你要加油喔。」
说完,我关上门扉。
环顾四周,随即看到萝兹站在远处的电梯前方。看到我现身后,她便蹦蹦跳跳地挥着手,让原本就高挑的身材看起来更高了。我在感到无奈的同时迈步向前,走到一半之际才想到她或许是一直让电梯卡在这一层楼,于是忍不住改以小跑步跟了上去。
和萝兹一起搭进电梯后,我按下一楼的按钮。厚重的机械式门扉阖上,我看着先前驻足的地板朝上方消失的光景,回想起衣绪花向我挥手告别时露出的表情。
她为什么会展露出那么不安的神情呢?
我很清楚,那并非只是因为萝兹被恶魔附身。毕竟早在那件事发生之前,衣绪花偶尔就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我望向身旁萝兹的脸庞,她看着面板上显示的橘色楼层数字,在嘴里数着数。如果不是基于恶魔作祟,或许问题出在萝兹身上吧。她话中有话地调侃我和衣绪花的关系,以及对我释出的好感,会不会是让衣绪花不开心的原因呢?
不……我想问题应该出在我身上。
其实衣绪花照理说不需要感到不安才对,我已经约定好要一直注视她,也打算遵守这项承诺,绝对不会对她失望,也不会抛下她不管。
然而只凭这样想必远远不够吧。为了守住诺言,肯定仍需要各式各样的事物,我还有能为衣绪花做的事。
还来不及思考那些事物到底是什么,数字便已经倒数完毕。
抵达地面的我们,走出在沉重的闷响中敞开的电梯。
■
萝兹家距离衣绪花的住处不算太远,手机上显示两处相隔六站十二分钟的距离。掏出电子票证通过闸门后,绘有黄色线条的电车很快就到站了。我们并肩坐上有着迷彩般色调的座位,这样的动作彷佛成了信号,电车随即摇摇晃晃地驶出车站。
车厢里的乘客稀稀疏疏。萝兹摆荡着修长的双腿,晃着身子,要是车厢里挤满人,我应该会规劝几句,但因为现在没什么人,我就当作没看见了。
「萝兹。」
「嗯?什么事?」
「你对自己的愿望有头绪吗?」
我没有斟酌字词也没有兜圈子,开门见山地询问。
萝兹则像是被问起在学校的生活似的,以轻松的语气回应:
「不晓得,有的话早就说了。如果衣绪花表现得非常讨人厌,我会说:『衣绪花让人相当火大!』一旦三雨表现得讨喜,我也会说:『我好喜欢三雨!』萝兹就是这样的人呀。」
「哎,话是这样说没错……」
「三雨是因为喜欢男友又不敢说出口,才会被恶魔附身吧?换作萝兹的话早就向男友告白了呢。」
「你也讲得太直白了,人类的心可没有那么单纯喔。」
「你指的是mind?还是heart?」
「什么意思?」
「mind给人在想事情的印象。至于heart……嗯……心情之类的?」
我认真地思索起来。的确,记得英文课本上曾出现类似的单字解释。精神(mind)和心灵(heart),一个是思考,一个则是感觉,会对恶魔产生吸引力的究竟是哪一方呢?总觉得两者皆是,却又感觉两者皆非。
「萝兹觉得是哪个?」
「虽然没办法肯定,但heart应该比较重要吧?」
「是这样吗……」
「萝兹讲的话大都是正确答案喔。」
「不好说吧。」
她曾有过因为钻牛角尖而企图将衣绪花拉下舞台的不良纪录──但这就先不深究了。
话说回来,heart是吧?
以前萝兹也说过自己会尽可能当个率直的人,因为那正是不被恶魔附身的秘诀,这句话确实相当具有说服力。然而如此耿直的她如今也成了恶魔寄宿的对象,这样的事实明摆在眼前。
只是这未免太不自然了。
衣绪花、三雨,然后是萝兹──我周遭已经出现了第三名宿主。
这样的频率再怎么说都太高了吧?
由于有乘客坐到我身旁的位子,我们暂时闭口不语,任由电车摇晃。萝兹也俐落地交叠起双脚,收敛那修长的身材,看来她并非对周遭的人事物一无所察,只是偶尔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罢了──这么想的当下,她便莫名地朝我用力挤了过来。我稍稍抬头一看,只见她露出宛如恶作剧的笑容……没错,萝兹就是个喜欢明知故犯的女孩。
而我的任务,便是得找出连这样的她都不晓得的心愿。
电车到站后,萝兹一马当先地冲出车厢,我则紧跟在后,走出闸门。
和逆卷车站相隔六站的这个地方,街景并没有太大差距,与车站共构的购物中心,以及由冷冰冰的钢铁及玻璃打造的办公大楼──除了极少部分的细节外,可说是如出一辙。萝兹踩着熟稔的步伐穿梭在市容当中。
「不过呀──虽然吓了一跳,但仔细想想,被恶魔附身说不定也是件好事呢。」
「怎么可能会是件好事啊?」
「因为被恶魔附身的话,男友就愿意和我约会了吧?」
「你也扭曲事实过头了吧!我纯粹是担心你──」
「这样萝兹就能拿和你的双人自拍向衣绪花炫耀了!她会很开心喔──」
「这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开心的……」
「咦──?衣绪花一直都很开心喔?她很喜欢战斗嘛。」
「别讲得像是在玩对战游戏一样。」
萝兹不像在寻衅,反倒偏了偏头,一副由衷感到不可思议的样子。
我虽然想再次反驳,但听她这么一说后也不禁有些语塞。说不定萝兹其实比我更加瞭解衣绪花的为人,这不单是因为她们经常会以模特儿身分共事,也是基于萝兹有着超乎寻常的第六感,让人很难相信这样的个性还会遭到恶魔附身……不,或许正是直觉出众的关系,才会对自己的状况浑然不觉吧。
「……那个……你真的对自己的愿望一无所知吗?」
「为什么这么问?」
「没事,没自觉的话就算了,我们改天再好好聊聊吧。」
我想起佐伊姊说过的话:肉体的变化取决于当事人与愿望之间的距离。换句话说,如果她已经对自己的愿望产生自觉并愿意接纳,身体肯定也会产生变化──就像三雨那样。既然目前没有异状,便代表她并非有所隐瞒,而是真的毫无自觉吧。
不过要是我想得没错,萝兹她──
「拜拜,我很期待约会的内容喔。」
「就说不是约会了……」
萝兹回头望着抱头叫苦的我,伸手指向某栋高楼大厦。
「萝兹家就在这里!」
「这是……」
那是宛如高塔般巍然屹立的电梯大楼,从底下往上看,上端甚至有种高耸入云的感觉,少说也有三十楼吧。住在里面的究竟都是些何方神圣?──我惊愕不已。
望着萝兹小跑步逐渐远去的身影,我稍稍转换想法。
原以为她是个宛如野狼般的野孩子,但其实说不定是位千金小姐呢。
看着她摇曳的短发,我莫名产生幻觉,彷佛目睹了绵延无垠的长发。
■
「唉……」
回到家后,我自然而然地叹息出声。
带姊姊参加朋友的读书会,结果找到了被恶魔附身的宿主。
尽管一言以蔽之就是这样,却是相当沉重的事实,况且我还得担起萝兹的愿望,以驱魔师的身分为她驱除恶魔才行。
然而内心其实有点兴奋。至于原因为何,我没办法好好地说明清楚。
我边想边脱下鞋子,探头望向客厅,便看到姊姊迎接我回来。
「哎呀,欢迎回来。」
坐在沙发上的她正翻着一本看似厚重的古书。随着她展露笑容,也眯细了原本正在阅读的单眼。
这样的光景让我大为感动。
回家之际,有人能对自己说上一句「欢迎回来」。
以及姊姊在家里放松休息的身影。
虽然回来至今没过几天,但她已经找回自己的生活步调。姊姊本来就是个私人物品不多的人,把行李箱里的物品拿出来归位后,再稍微补充一些日用品,就能打理得像是她一直都在家里生活似的。每次看到并排在洗脸台上的牙刷和浴室里新买的洗发精,总会让我莫名地感到安心。
姊姊的房间维持着她离开前的模样,我有时也会打扫,因此很快就恢复了功能。我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睡觉、起床,以及用餐。
三年──
像是要取回那段岁月似的,我们再度变回了姊弟。
尽管如此,却不再是普通的亲姊弟──一个是归国的恶魔研究员,一个则是从她手中接过为朋友驱魔大任的实习驱魔师。
「你的表情好严肃耶,没事吧?」
「事情可大了,毕竟我得驱魔嘛。」
「说得也是,但有叶肯定能顺利完成的。」
姊姊阖起书本后搁在矮桌上,露出一抹微笑。我在她身旁坐下,感受到身体逐渐沉入沙发。再怎么说都多少有点累了,不过趁着还能打听的当下,我想多问点和萝兹的恶魔有关的资讯。
「姊姊光是用看的就知道萝兹被恶魔附身了吧?那你也看得出对方的愿望吗?」
「之前说过了吧?那并非我专攻的领域喔。」
「可是就连专攻该领域的人似乎也对这方面一无所知耶。」
「呵呵,不过你至今也和小佐一起驱除了不少恶魔吧?」
「这个『一起』听起来有点语病,佐伊姊可是什么忙都没帮上喔。」
「小弟讲得还真过分呢。我可是粉身碎骨,竭尽心力地提供协助喽。」
伴随着话语声,戴着眼镜的熟面孔从厨房探了出来。
「啊,佐伊姊来了呀。」
「我也很想见夜见子一面啊,想聊的话题可多了。」
只见佐伊姊左右手各拿着一个马克杯,将其中一杯递给姊姊,她则拿起另一个杯子喝了一口,随即放在桌上。杯子里的黑色液体摇晃,飘散出烘焙过的豆香味。
「我可没泡小弟的份喔,这杯是给夜见子的。」
「小佐真是的,别捉弄我弟啦。喏,有叶,姊姊这杯分一半给你。」
「咦──那我把这整杯让给小弟,夜见子那杯分我一半好了。」
「这样小佐太吃亏了吧。」
「对我来说是占便宜喔。」
「我可是一个字都没提过想喝啊……」
我对你一来我一往的两人露出苦笑。
我和家人别离的这段期间之于佐伊姊,想必等同于和挚友分离的期间。我其实对她们过往相处的印象不深,然而从两人亲密的互动来看,姊姊和佐伊姊的关系应该没有太大的变化吧。
借用佐伊姊过去的说法,便是超级挚友。
「好啦小弟,你以为我不在场就说了些坏话是吧?还有什么想辩解的吗?」
「姊姊,佐伊姊真的很过分,把难题推到我身上后就远走高飞到英国,又在关键时刻假装昏倒,根本都在帮倒忙嘛。」
「不仅不打算辩驳,还加了好几句啊。」
「哎呀小佐,他说的是真的吗?」
「这个嘛──……哈哈哈……」
佐伊姊试着以笑声含糊带过。这个人该不会趁着姊姊不在,养成了恣意妄为的习性吧?
「哎,毕竟作为一名驱魔师,小佐也算是有点另类呢。」
「是这样吗……」
回顾姊姊今天说过的话,我其实隐约有察觉到这点。看来确有其事。
「你仔细想想,要是罹患疾病,却不想开刀而拒绝手术,最后只会踏上绝路吧?一般都会先『剥除』再进行治疗呀。」
然而佐伊姊这次不再沉默,噘起嘴还口:
「夜见子的说法不无道理,但那样未免太可怜了吧?明明是前途无量的少年少女,却因为被恶魔附身而不得不放弃愿望。」
「小佐的想法太过偏向自然主义了,光是靠着保暖和好好休息可没办法治愈所有疾病喔?正是因为这样,你才会被志云老师视为异端逐出师门呀?恶魔是一种危险的现象,非得好好控管不可──」
「我、我也吃了很多苦头啊!自从夜见子失踪之后……我就没人可以依靠了……」
说着说着,佐伊姊眼里浅浅地蒙上了一层泪光。
「也是呢……小佐,对不起。」
「嗯……夜见子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佐伊姊摘下眼镜,擦拭眼角。
夜见子失踪后,自己就失去了能依靠的对象──佐伊姊是这么说的。我至今从未设想过她的处境,她是个货真价实的研究人员,是个远比我更加成熟的人,尽管如此,却并非无所不能,也非所向无敌。
但姑且不论这些──
「佐伊姊之前老是对我高谈阔论,原来内心这么脆弱喔?」
「才、才不是,我可是很有自信的喔?毕竟我身为研究人员,也钻研过为你们这些年轻人驱除恶魔的法门嘛。只是……实际出手的次数不算多……所以确实也有虚张声势的部分啦……」
「我、我听到了骇人听闻的内幕。」
见我浑身发抖,佐伊姊轻笑了一声,放松脸上的表情。
「不过我要是表现得心慌意乱,你们也会感到不安吧?对抗恶魔的基本功就是要对各种状况处之泰然喔……但我从未认为自己的作法有错,无论衣绪花同学还是三雨同学,都没有因此失去自己的愿望。既然有办法保住愿望,这么做有什么不好呢?」
听完姊姊的论述后,我曾认为佐伊姊擅自扭曲了驱逐恶魔的手法,不过我现在明白她考量的并非「驱魔方」的理由,而是「寄宿方」的心情。尽管看起来吊儿郎当,然而佐伊姊果然很在乎我们这些学生。
「哎,紧要关头时我还是会采取直接剥除的手法驱魔的,但大概不如夜见子的手法那么干练就是了。」
听到她这么说,我决定询问起一直有些在意的事:
「姊姊是个很厉害的驱魔师吗?」
佐伊姊的神情登时变得明亮起来。
「那可不是厉害二字能形容的,你姊姊是个天才啊。我研究的项目是针对青少年自然附身现象的驱魔手法,钻研的是冷门的学问,但夜见子大不相同,钻研的是恶魔研究的本行──也就是召唤与契约魔术喔。大家都说只要她再做上几年研究,肯定会成为史上最年轻的副教授了!结果这样的天之骄子却突然失踪,而且──」
「小佐。」
「……抱歉。」
「真是的,把我捧得这么高,让人很害羞耶。」
「总之夜见子很了不起。」
原本默默聆听的姊姊在途中以训斥的口吻打了岔,佐伊姊也识相地压低音调。
「我完全不晓得……」
「有叶不用知道也没关系啦。」
她在失踪期间到底都做了什么样的研究?
我其实最想打听的是这件事,但被姊姊这么一挡就问不下去了。倘若她真的不打算开口,肯定是我不知道也无妨的内容吧。
尽管如此,依旧不代表无知是件好事。
毕竟我还得驱除萝兹身上的恶魔。
「姊姊,想善尽驱魔师的职责,有没有什么诀窍呢?」
「看来你很想帮助朋友呢。」
姊姊眯细左眼说道。
「有叶一定能做得很好的,毕竟是我的弟弟嘛。别焦急,先和小萝兹好好聊聊吧。」
「嗯,我知道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便涌现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的自信。
「姊姊不会再远走高飞了吧?」
「不会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我再也不会抛下有叶离开了,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家人呀。」
「嗯。」
「累了吧,有叶,休息一下吧。」
听到她这么说,我突然感觉眼皮变得沉重起来。
强烈的安心感包覆全身。
只要姊姊待在这里,我就不会有事。
她会告诉我该做些什么事。
待事情告一段落后,也和她聊聊衣绪花的事吧。
姊姊肯定会给我无可挑剔的完美解答的。
在逐渐稀薄的意识当中,突然闪过了几个念头。
得准备煮饭。该收拾垃圾、放好洗澡水、和对方聊天──
奇怪?
我想到的这些事都是为了谁?
为什么非得由我去做不可?
我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沉入沙发,朦胧的视野里映出姊姊和佐伊姊起身打开落地窗,走到阳台的身影。一脸严肃的她们不知在聊些什么,姊姊叼起香菸点着后递给佐伊姊,佐伊姊接过香菸,吐出了烟。
原来佐伊姊也抽菸啊?
话说回来,自从姊姊回来之后,我就没看过她吃零食的样子了。
随着意识逐渐远去,我望见佐伊姊拿着一个被透明袋子包覆的匕首型物品。
那应该是黄铜制的匕首吧,暗金色的外观蒙着一层蓝绿色的锈斑,看似握柄的部分呈现动物犄角般的造型。造型复古的匕首装在风格迥异的夹链袋中,宛如犯罪证物一般。那大概是从梵谛冈一类的地方弄来的玩意儿?她俩肯定在说些只有研究人员能懂的高深话题吧。
看着萦绕出复杂轨迹的烟雾,我的意识也跟着融入无尽的黑暗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