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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4章 巨骨舌鱼不是甜甜圈

几天后,我和萝兹约在逆卷车站碰面。

来到站前广场后的我,莫名想起为衣绪花驱魔的那段往事。当时我们也曾像这样一同外出,还记得我明明提早抵达,却被她念了一句:「你让我等好久。」我曾觉得那是段蛮不讲理的回忆,如今却早已适应她那恐龙般的态度。

不,并非适应。

而是理解。

相较于外貌,衣绪花的内心其实极为纤细,气势汹汹的态度便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

也可以说是她笨拙至极的撒娇方法。

而那天之后,我就没再和衣绪花联络了。由于我已参与衣绪花的生活一段时间,基于担心她有没有好好过日子的心情而试图联络,却毫无回音。不过向姊姊打听后,我才知道她俩似乎早有联络。姊姊笑着对我说:「小衣绪花不会有事的。」

听到她这么说,我总觉得有些羞耻。我总是待在衣绪花身旁支持她,一旦不在,她或许会陷入困境──总觉得暗藏在心底的这份心思,似乎被姊姊给揭穿了。

我试着打听姊姊究竟和衣绪花聊了些什么,她却避重就轻地表示:「我只是听小衣绪花聊了些心事。」八成是在聊和我有关的话题吧。虽然对内容好奇得要命,不过既然衣绪花和姊姊都没有主动开口,想必是我不需要知道的内容。倒不如说衣绪花找到了能倾吐心事的对象,我该感到开心才对。

集中精神吧。

现在最该做的是驱除萝兹的恶魔。

正当我巩固决心之际,手机传来了音效,画面上虽然以平假名写着「我到了」三个字,然而我环顾四周,没看到萝兹的身影。

就在我偏头不解时,后方蓦地传来一声大喊:

「哇!」

「呃啊!」

尖叫出声的我一边转过身子。

映入眼帘的是个看似成熟的女性。

穿着布料轻薄的深蓝色连身裙,设计高雅得称作礼服也不为过;被衣物紧紧包覆的腰身与修长的手脚相得益彰,纤细的手指拎着小到似乎装不进任何东西的包包,腿部曲线则汇流至款式朴素的高跟鞋中。耳垂上耳环轻晃,唇瓣抹上了鲜艳的色彩。头发盘在头顶后方,勾勒出美丽的轮廓。见到那通透的发色,我这才恍然大悟。

「你是……萝兹?」

「吓到你了吗?」

看到那淘气中带点稚气的笑容,我总算把眼前的女子和记忆中的萝兹重叠在一块。

「当然被吓到啦!」

「好耶!那就是萝兹赢了!」

「我明明没有参加比赛,却成了输家呢。」

萝兹一如往常的表现让我稍稍松了口气,再次端详起她的身姿。她散发的欧洲气质和成熟的服饰产生共鸣,甚至让人以为这才是她真正的样貌。要是有人与这样的她初次见面,想必猜不出她真正的年纪吧,至少也会猜是大学生,搞不好还会有人以为她是社会人士呢。

「你今天感觉和以往不一样耶。」

「唉──这不是很正常吗?毕竟要和男生约会嘛。」

「不不,这只是为了驱魔的交流过程,才不算约会咧。」

「哎,随你怎么讲喽!要是惹衣绪花生气就麻烦了。」

「这倒是真的。」

衣绪花愿意为我打气的部分仅止于为萝兹驱魔,和其他女生约会不在此限,我也不愿在这条底线上退让。

「不过男友会好好扮演护花使者的角色吧?」

「抱歉,我可没预约能欣赏夜景的餐厅喔。」

「咦?真的假的?那我们还能吃什么?」

「我原本只是想开个玩笑,你的认知是怎样……」

玩笑话得到了认真的回应,让我不禁抱头叫苦。

「萝兹毫无概念呀,毕竟是第一次嘛。」

「什么第一次?」

「当然是约会的经验啦。」

她说得理所当然。尽管一瞬间感到惊讶,但我很快就接受了这点。

这也难怪,她还只是个国中生,别说约会,就连和朋友一同出游的经验应该也没几次吧。

她成熟而优雅的身姿虽然让人大吃一惊,但或许只是恰巧发挥模特儿的专业本领,把衣服穿得好看,为首次约会投注过多心思也说不定。想到这里,我便忍不住莞尔。

同时也想起那栋宛如高塔般的电梯大楼。虽然未曾详加打听萝兹的双亲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总之希望她别太指望我这个护花使者的功力……不,说起来我们接下来要前往的地方,可不是需要盛装打扮才能进入的场所啊。

「算了算了,快点出发吧!」

这么说完后,看似成熟的女性便孩子气地跑了起来。

「啊,等等我!」

「好厉害!男友正追着萝兹跑呢!」

「有什么好开心的……」

「快来抓我呀!」

她蹦蹦跳跳地喊着,嗨得像是直到前一刻都被关起来似的,盘得完好的头发很快就散乱垂落。望着她嫌烦地放下头发的模样,我莫名涌现了难以言喻的感觉。

她总是无拘无束,此时此刻也恣意奔跑着。

然而或许是一点都不自由,她才会试着表现出自由自在的模样。

我轻轻地调整呼吸,追逐她奔跑的背影。

「哇──好漂亮!唉,不觉得这很厉害吗?」

得从她口中打听一些事才行。萝兹挑选的是逆卷水族馆,我原本希望挑个可以好好坐下来对话的地点,但她说昏暗的场所更能让人冷静,我也被说服了。不过现在想想,那肯定只是想让我跑一趟水族馆的借口……也罢,反正我一向不擅长决定目的地,最终想必还是会顺着萝兹的提议决定地点吧。

这座水族馆位于邻近车站的商业大楼高层,听说是最近刚开幕的。购票入场后,只见许多小型水槽并排在一起,水槽里的各种鱼儿跟着映入眼帘。根据一旁的说明文字,这里展示的是逆卷河里的生物,鱼种大多色彩黯淡、灰中带红,实在难以用美丽来形容。然而看到萝兹紧贴着水槽露出感动的神情,我实在不好泼她冷水,只好将这份感想收进心底。

而精心打扮的萝兹果然和水族馆显得格格不入。由于衣绪花总是对场合和穿搭讲究到钻牛角尖的地步,萝兹的衣着不免让我再次感到有些意外。看来模特儿也有各式各样的类型呢。

「男友来过吗?」

「你觉得我来过吗?」

「感觉没有!」

不晓得哪里好笑,只见萝兹嘻皮笑脸地说:

「萝兹其实一直都很想来喔,可是都没人愿意陪我来呢──」

「衣绪花和三雨呢?」

「衣绪花嫌这里和服饰无关所以不想来;三雨好像怕鱼的样子。」

「原来如此……」

我莫名地接受了这个说法。

隐约能察觉萝兹几乎没有其他感情要好的朋友,不然也不会特地天天从国中校舍跑来我们教室了。她无论外表还是个性都相当醒目,没办法融入班级也在意料之中。而我从衣绪花口中得知,就算在模特儿的世界,与萝兹同龄的模特儿也是少之又少。

尽管如此,依旧让人感到有些在意。

「你不是和伯母同住吗?」

「嗯──……」

萝兹瞥了我的脸一眼,随即看着尺寸迷你的河豚轻声说:

「妈咪对萝兹不感兴趣。」

「是这样吗?」

她离开了水槽前。走过三个水槽后,我才终于再次听见萝兹开口。

「……住在英国的时候,爹地老是不在家,独自带孩子的妈咪终于带到生气了。妈咪原本想开始找工作,结果爹地擅自决定要搬家,两个人大吵了一架,我们最后就搬到日本……啊,那个、那个!我有听说过!呃──叫什么来着……喏,凉家!就是那个『我要回凉家去了!』的台词!」

「你是说娘家吗?」

「嗯──总之就是外公外婆家吧?但因为他们都死了,萝兹现在住在妈咪的家喔。」

萝兹稍稍蹲低高挑的身躯,将脸凑近水槽的玻璃,模仿水槽里的鱼嘴张张阖阖。根据她提及的内容,他们家似乎也有本难念的经,她本人却表现得悠然自得──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妈咪很喜欢工作,看到萝兹擅自跟来日本应该觉得很碍事吧?换作萝兹也不希望模特儿工作被妈咪打扰。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啦。」

就是这么回事──她说这句话时几乎不带任何情绪,让我吓了一跳。

至今我都认为萝兹是个坦率且心直口快的女孩,然而这样的认知或许并不正确。尽管她确实具备有话直说的强烈意志,但就个人感性来说仍让人有些摸不着头绪。

「是这样……啊……」

我试着代入她的立场思考。

我的双亲已不在这世上,再也不会回来了,既不会干涉我,也不会为我提供助力。我确实为此感到悲伤,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往事,如今属于理所当然的日常。

但我还有姊姊在。

姊姊返家让我感到相当开心,总觉得就算有烦恼,只要向她请教便会得到答案。长久飘浮在无重力当中的我,终于被她锚定了位置。

我从不觉得家人是会妨碍自己的存在。

那既是我被夺走,也是企求至今的存在。

「家人之于我大概就是这样吧,或许萝兹根本不需要妈妈?」

昏暗当中,萝兹穿梭在受灯光照耀的四方形水槽间。

虽然起初身影给人格格不入的印象,如今却和眼前的光景融合在一块。

不,我错了,正因为她待在这里,周遭的意义才会随之产生变化。

这里彷佛成了高级酒店的宴会会场,高雅的灯光照亮空间,鱼群取代人群翩翩起舞,宛如回音般的音乐填补了我和她间隔的距离。

我还是头一次觉得自己和她如此遥远。

不对……

以为拉近了距离,才是一直以来的错觉。

简直像是设置在水中的玻璃墙,扭曲了另一侧的景象。

「唉……」

「呃,什么事?」

听到萝兹转头提问,我这才回过神来。小跑步抵达她身旁后,萝兹噘起嘴问道:

「我一直很想问你,你老是照顾衣绪花,是不是很累?」

「哎,说累的话是挺累的。」

「果然呀。那你们为什么不分手?」

「呜!」

眼见萝兹凑了上来,我向后一躲,结果撞上水槽,约有张开双臂那么长的大鱼以一副嫌烦的眼神盯着我。

「我──我想为衣绪花加油打气,这是我非做不可的事。」

「你不帮萝兹加油打气吗?」

「我会啊。正因如此,我才会来帮你驱魔嘛。」

「那算什么理由?想加油打气的话,和萝兹交往就行啦。」

「那个……我已经有衣绪花了……」

「因为衣绪花是个比萝兹更好的模特儿?」

「我没比较过你们的优劣,完全没想过这件事。」

「哦──是喔?也是啦,毕竟萝兹没受邀参加叙话的宴会嘛。」

「这……不对,不是用这种简单的方式区分高下的吧?」

「是说衣绪花有主动为男友做过什么事吗?」

「当然有啊!」

「比方说?」

「呃……像是偶尔会帮忙倒垃圾……之类的……」

「那是衣绪花自己该做的事吧?」

「我无话可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被她问得毫无还嘴之力?

「可是!我还是想支持衣绪花成为顶尖模特儿的梦想!因为她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没办法凭借一己之力实现的梦想,一点意义也没有。」

萝兹露出了比鱼儿更为冰冷的眼神凝视我。

「……男友,你一直把萝兹看成小孩子。」

「没这回事。」

「要是没了男友,衣绪花根本一无是处,既然如此,应该是她更像个小孩子吧?为什么你会觉得衣绪花好?衣绪花是大人吗?」

「这个……你们连年纪都不一样吧?」

咚──宛如雷鸣的声响传来。

直到我环顾四周,才明白这是萝兹因为过于恼火,以鞋跟用力跺地迸出的响声。

「那萝兹只要继续等下去,就能成为大人了吗?要等几年才行?萝兹已经是大人喽。你看!我的个子这么高!胸部又这么有料!甚至知道很多事情!我一个人什么都做得到!你为什么还嫌弃我!」

「等等,萝兹!」

「怎样!」

「你……声音太大了……」

受到身形高挑的萝兹步步进逼,我整个人贴到了水槽上,凑上来的她将胸部顶在我身上。萝兹的外貌本来就相当醒目,这下自然引来了众人的目光。

「……对不起。」

萝兹抽开身子,乖巧地以双手拎着包包,垂下头。

「毕竟是约会,得融洽相处才行呢。」

「就说不是约会了。」

「才一下下又不会怎样,把这趟行程当成约会啦。」

说着,她搂住我的手臂。

我实在不忍心挥开她的手。

我们就像是参加了流泻着慢歌的宴会,持续迈步向前。

唯有成群鱼儿无声跃动,在水里摇曳生姿。

几十分钟后,我的双手被大鱼占据了。

左右手各抱着一条鱼。刚才在水槽里看到的巨骨舌鱼确实体积庞大,以它为造型设计的布偶也完美地还原了这点,几乎是等比例──甚至超越原本的尺寸。掠过我身旁的情侣指着我发笑,但我认为他们的反应也是合情合理。

「买的好像都是些庞然大物耶?」

「才不是『好像』,每样都是好吗……」

看完所有展示区后,萝兹高呼着要买伴手礼,结果让我沦落到成为苦力的下场。她打算送礼的对象是衣绪花和三雨,也就是说,我右手的巨骨舌鱼是为了衣绪花而买的,左手的巨骨舌鱼则是预计送给三雨的。我虽然原本也想买点东西,却对挑礼物的眼光没什么自信,于是便提议帮萝兹的礼物出一半的钱。结果──「这样就能买更大的家伙了呢!」这么大喊着的萝兹买下了比原先挑选的大上一倍的巨骨舌鱼布偶。

「三雨不是说过她很怕鱼吗?」

「嗯──可是布偶很可爱,应该没关系吧?」

我再次看向抱在手里的巨骨舌鱼,的确长了张可爱的脸孔。虽说不晓得这能不能成为让三雨感到高兴的理由,但既然萝兹说好,我就尊重她的意愿吧──这种擅自为他人着想的部分也是馈赠伴手礼的醍醐味。

「话说回来,真的不用帮伯母买礼物吗?」

「不用不用,萝兹只想送衣绪花和三雨而已!」

我也想买点礼物送姊姊,于是稍微逛了一下。水族馆商店贩售的品项可谓五花八门,除了布偶还有钥匙圈、印着图案的罐子里塞满了饼干,以及文具类的商品。然而这些物品在我的脑海里不断打转,几乎要将我拖进漩涡之中。

话说回来──

我其实不太清楚姊姊喜欢什么。

「三雨的礼物由我来送吧!我们约好下次要去她家玩呢!」

「啊,喔……」

由于萝兹边说边走出商店,我来不及购买送给姊姊的伴手礼……不对,这并非她的错,而是我迟迟下不了决定的关系。

而萝兹虽然嘴上嚷嚷,却没有要从我手中接过巨骨舌鱼的意思,看来是打算让我抱到搬不动为止了。虽然不是很懂何谓护花使者,但总不会是负责搬鱼的苦力吧。

「唉唉,男友,我们再去Mister Donut吧!萝兹想吃草莓甜甜圈!」

「你要我这样过去?」

「只要挑个四人座,我和男友坐一边,把鱼放在另一边就行了吧?」

「感觉像是要在甜甜圈店里卖鱼一样……」

我虽然叹了口气,不过除了鱼很占空间外,其实没什么反对的理由,于是跟在步履轻快的萝兹身后离开水族馆。下午的商业设施弥漫着有些懒散的氛围,总觉得自己就像个带着妹妹参观水族馆的哥哥,凝视着她走在前方的背影。

此时,她的背影蓦地接近,和我撞个正着。

「哇!」

撞上时的反作用力让鱼布偶险些脱手。重新抱好布偶后,我才发现并非萝兹的背影撞上来,而是她停下了步伐。

「啊,你看,这是不是很有设计感?」

「什、什么?」

「这个!」

她不知何时拿在手里的,是放在杂货店门口的一只原子笔。虽说是杂货店,但贩卖的似乎以文具为主,店内装潢低调沉稳,散发着成熟的氛围。

而在这些商品当中,原子笔确实格外吸睛,透明的笔杆中可以看到小巧的花朵,不同颜色的原子笔与花色相互搭配,让人印象深刻。

「这些笔很可爱吧~用的全都是真花喔~」

戴着灰色毛帽的店员迅速现身,染成褐色的直浏海带来了深刻的第一印象,翘起的嘴角让人联想到鸭子。一旦涌现这样的念头,就连她略带鼻音的说话声都与鸭叫有几分神似。

「唉,男友,这笔很不错吧?」

听到这句话的店员朝我看来。瞄到大鱼之际,她一瞬间露出了有话想说的神色,但随即收敛表情,重新展露待客笑容。

「咦~这位是客人您的男友吗~?」

我宁可她问问那些鱼的来历──然而这样的愿望成了一场空。

「不是喔,他是我朋友的男友。」

「朋友的……咦?」

店员瞬间以原本的低沉嗓音发出惊呼,比起鸭子,声调更像是猫头鹰,我不禁觉得她原本的声音反而比较能让人感到安心。

「我们感情很好!很棒吧!」

「呃……咦……?」

店员会语带困惑实在无可厚非。打扮入时,貌似成熟的高挑女子,当下搂着看似年幼许多的男生胳膊──这男生两手还夹着怪鱼布偶──甚至宣称对方是朋友的男友。反过来说,我看起来就是和年纪比我大的女友闺蜜搂着手约会。我敢用手里的巨骨舌鱼打赌,眼前的店员正怀疑我是个人渣。

「唉,男友,我要买这支笔,在这里等我一下!」

「知道了。」

彻底死心的我点了点头。由于店铺走道不仅狭窄,还设置了不少货架,为避免鱼布偶弄倒商品,我决定站在店外等候萝兹。她似乎和店员聊了些什么,店员随后便从柜台后方取出某个东西,然而详细实在看不太清楚。她是看上其他的商品吗?

结帐后,萝兹从店员手里接过袋子,随即冲到我身旁递了过来。

「来!这个!拿给衣绪花!」

「嗯?」

由于她递了过来,我姑且接下并定睛一望,只见萝兹手里拿着一个购物袋。

「你也买了自己的份啊?」

「嗯!还有三雨的份喔!喏,你看,三雨的笔是粉红色,衣绪花的是蓝色,至于萝兹的──是酒红色喔!大家都是同款呢!」

说着,她雀跃地秀出收在透明塑胶盒里的原子笔,每一支笔都额外添加了不同的花朵,展露出迥异的风貌。我原以为她不怎么重视伴手礼,因此无论是买鱼还是笔都让人感到有些意外。光是购买礼物就足以让她这么激动吗?

我暂且将鱼布偶递到萝兹手上,小心翼翼地把原子笔收进后背包,接着再度将鱼接了回来。虽然把这些鱼塞进包包会更省力,可惜我的背包似乎不是四次元口袋。

「接下来要去Mister Donut吗?」

「嗯!」

追着满脸堆笑,踩着小跳步的萝兹,我稍稍思考起来。

和她对话后,我明白了一些事。

照理说首先最该查清楚的,是萝兹引发的现象……尽管衣绪花当时引发了火焰这般明显的存在,但三雨那时是化身为别人,无从捉摸的情境成了败因之一──至少是让那件事发生的重要关键。

不过,我已经隐约察觉萝兹──应该说是她身上的恶魔引发什么样的现象,甚至有了十足把握。

老实说,我先前就有所察觉了,但当时不晓得她的愿望为何,所以没什么把握。不过在水族馆与她对话后,我觉得自己多了些掌握。

我重新抱好鱼布偶,做了个深呼吸。

无论尝试多少次,谈论恶魔这个话题总是需要勇气,因为这得深深踏入人类心底最柔软的部分,不慎重其事的话便会造成对方心灵创伤。

我不想让萝兹受伤。

正因如此,我才会主动请缨,成为她的驱魔师。

「……是说萝兹,我刚才一直开不了口。」

「嗯──怎么了?」

听到我出声搭话,她那成熟的身姿露出不怎么相衬的纯真笑容。

「我……其实知道萝兹的身上寄宿着什么样的恶魔。」

我俩之间横亘着一阵沉默。

我注意到萝兹惊讶得睁大双眼,过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后才尖叫出声:

「咦……咦咦咦咦?」

「但也只是猜个大概而已。」

「真、真的吗?就连萝兹的愿望也晓得吗?」

她步步进逼至我身旁,揪住我的衣领用力摇晃,两条大鱼也随之荡漾。

直视着我的双眼带着刺眼的光芒,让我不禁瞥开目光。

「当时,我看到了影子的模样。」

「当时……是指男友的姊姊将手伸进萝兹肚子的时候吗?」

「嗯,姊姊拔出来的那团影子──外观是一只狗。」

我一边回忆当时的情况,开口描述。

尖尖的耳朵、长长的吻部、彷佛能撕裂疾风的尖锐体型,以及浓密的毛皮……

那显然是狗的剪影。

萝兹抚摸着被轻薄布料包覆的腹部。

「所以附身在萝兹身上的是狗的恶魔?」

我点了点头。

「我其实有些在意许多模特儿病倒的话题,于是请教了清水先生,他说其他公司并未发生这种状况,除了模特儿也没有任何人病倒。也就是说,这是只发生在衣绪花和萝兹的公司,而且只有模特儿病倒的状况。」

她盯着我手里的大鱼,静静地聆听。

「基于这两项条件能导出的结论不多。接下来只是假设──」

话才说到一半,萝兹便接了下去:

「萝兹许下了想打垮其他模特儿的愿望,然后大家就病倒了……是这么回事吧?」

我做了个深呼吸。

所谓驱魔,或许就是将难以置信的事实说得让人信服吧。

「嗯,那场疾病或许是你──你体内的恶魔引起的。」

萝兹先是凝视我好一阵子,随即撇开头垂下脖子,伸手戳起巨骨舌鱼的嘴巴。还以为她会表现得惊惶失措,她却冷静得让我吓一跳。

「既然如此……男友觉得萝兹许了什么样的愿望?」

萝兹的话语让我倒抽一口气。她抬眸仰望着我。

简直就像老师点名素行不良的学生,等待对方作答一样。

「从对象和范围来看,我原以为你是想在模特儿业界里百尺竿头,但实际情况肯定不只是这样。」

我边说边思考。

她有前科。

视衣绪花为对手,暗地里跟踪衣绪花,一拍摄到她的丑闻就企图昭告天下。

现在我知道那是她以果断的行动力执行幼稚的念头带来的结果。依萝兹事后坦率反省的反应来看,确实很符合她的作风。

而那起行动并没有恶魔介入。当时萝兹打算自力拉下衣绪花,所以恶魔并未附身在她身上。

然而眼下情况不同。既然狗打算代替她完成愿望,代表那是她无法凭一己之力实现的愿望──或是她认为自己无法独自完成吧。

「我原先认为萝兹也许是想成为大人……」

这是由今天的对话归纳出的印象。若从引发的现象反推,可视为她打算在模特儿界屡创佳绩,实现这样的愿望。

然而我无法相信这样的推论。

毕竟这是个难以解释的愿望。

理由很简单──

只要等待,人一定能成为大人。没错,这样的愿望从一开始就没有能否实现的问题,无论有没有许下心愿,时间必将使人类成熟长大,恶魔没道理替人类实现这种愿望。

因此效率反而成了重点,她怀抱着不惜抄捷径也想成为大人的理由。

这就是──萝兹的愿望。

「难道说──」

想到这里,我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萝兹盯着我的眼睛,缓缓点头。

她察觉到了……

自己愿望的真相。

「其实萝兹一直有事没说,这件事瞒着衣绪花、三雨,还有男友你。」

「萝兹,你──」

「嗯……萝兹呀,要准备回英国老家了。」

纵使察觉了端倪,我依旧大受打击。萝兹的表情、英国、回老家这个词汇,杂七杂八地渗入我的心绪,良久后总算凝聚成一个结论。

我彻底忘记她是来自英国的外国人,甚至下意识认定──以为她如今的归处就是日本。

「不久之前,爹地来了日本一趟,然后妈咪就突然说要回英国了,真是莫名其妙。」

她对此嗤之以鼻,然而笑意仅限于音调,表情依然相当僵硬。我无法判断她嘲弄般的态度是投向自己的双亲,抑或是投向自己。

「妈咪完全不想听我的想法,表示还想和爹地一起住,所以要回英国──就是这样。对她来说,萝兹根本一点都不重要吧?」

我绞尽脑汁,试着回应突如其来得知的真相。

「你什么时候要走?」

「不知道。不过英国那边的学校是九月开学,应该会在那之前回去吧。」

「英国的学校……你连转学的地点都决定好了?」

「我不知道,妈咪什么都没和我说。」

「等等,清水先生晓得这件事吗?」

「不晓得,我也还没对椎人讲。」

「怎么会这样……」

我不禁抱头叫苦。模特儿接二连三地病倒,而且是出自恶魔的手笔,萝兹甚至有可能回英国……不,依她讲述的家庭状况,这不是有可能,而是会回英国,是已经决定好的行程。除此之外的消息一件比一件夸张,难保清水先生听到不会晕过去。

「你当下为什么没有和我说?」

「……听到妈咪这么交代的时候,我的胸口莫名一紧,光是回想那时候的事就让我觉得好难受……」

萝兹咬紧嘴唇。

看到她的表情,我这下总算明白。

就是因为这样,恶魔才会实现她的愿望吧。她试著作出证明,宣示这里是她该待的地方。尽管被告知得返回英国,但她的模特儿事业已经逐渐上了轨道,若是能让职业生涯更加充实,或许就不用回老家了。既然如此,减少和自己瓜分大饼的对手就好了吧。只要让自己成为不可或缺的人物──

想到这里,我突然忆起她在谈论出路调查表时露出的阴沉表情。对她来说,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所谓的出路,母亲要她回去就得回去,没有第二条路。

这样真的好吗?

「不过你不是努力学了日语吗?模特儿的表现也受到赞扬,还接到不少工作──对了,伯母应该不会反对你继续当模特儿呀。」

「这些她都没放在心上过。萝兹每次拿文件给她,她看都不看一眼就随便签字了。」

「但你如果好好和她沟通,她肯定会理解的。」

「不可能啦。」

「没试过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她逐渐拔高嗓门,最后化为声嘶力竭的哀号,泪水在眼眶打转。

「男友可真幸福,肯定没想像过不听人讲话的父母是怎么回事吧?男友的妈咪想必对你呵护有加,也会听你讲话。但萝兹不一样,没有那种可以沟通的妈咪,妈咪从来不把萝兹当成一回事,所以……男友根本不可能理解萝兹的心情!」

总觉得心脏像是被泼了盆冷水,我甚至以为心跳停了,脑袋一片空白,什么也感受不到。要是有接上心电图,想必会划出一条笔直的线吧。我犹如没了鱼的水,或者该说是没了水的鱼。

「我没有双亲喔。」

「咦?」

「他们都在一场交通事故里死了。」

耳边传来「咻」的一声,我才意识到萝兹倒抽了一口气。

她像是渴求着氧气而动着嘴巴,却只是不断地吐气。过了一会儿,空气终于进入她的嘴里,化为致歉之词撼动大气。

「对不起,萝兹不晓得你的状况。」

「……我家的状况不算什么,重要的还是萝兹的愿望。」

这是我的真心话──理应如此,头却莫名疼痛,没办法厘清思绪。为了驱除她身上的恶魔,我本该多认真思考才对,现在却反而像个栓子被拔掉的浴缸,一切的一切都付诸流水。

萝兹先是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朝我凑近。

接着,她稍微蹲下高挑的身子,握住我的手,将它贴上自己的脸颊,这么开口说道:

「唉,男友,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嗄?」

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花了点时间才把那些音节组成词汇。

她说结婚。

结婚?

「男友如果愿意和我结婚,萝兹成为你的太太就行了吧?这样萝兹便能成为日本女孩,而且还是大人吧?」

「不……这个……我和萝兹都还没到能结婚的年纪……」

「哦──年龄问题吗?萝兹知道喔,你这种反应就叫做暗爽在心底吧?」

这么说着的萝兹露出微笑,我则连忙挥掉她的手掌。她毫无反抗,彷佛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

我打直背脊,让慌了一瞬间的心灵平复下来。

「我、我想做的是驱除你的恶魔,以及实现你的愿望。」

萝兹先是哼了一声,随即露出有些难过的笑容。

「抱歉,毕竟男友是衣绪花的男友嘛,要结婚也是和她吧?」

「我目前还不晓得,不过……」

「是说萝兹也没有很想和男友结婚啦!」

「是、是这样吗?」

「嗯,我和男友就是玩玩的感觉而已。」

「感觉你讲了很没礼貌的话,但又觉得好像放心了些。」

「就算你和衣绪花结婚也要和我玩喔,萝兹不介意。」

「这得视衣绪花的意见而定。」

「是吗?那男友的意见呢?」

「我的意见啊……」

我这下反倒深思了起来,不过我并没有什么意见。在假设的案例中进行假设毫无建设性可言,我视衣绪花的愿望为第一优先,就只是这样。

萝兹笔直地伸了个懒腰,小小的包包在空中一晃,随后便听她「呵」了一声。

「谢谢你听我倾诉,感觉稍微舒畅了些。」

「那就好……但只是心情变好可没办法制止恶魔喔。」

「嗯。」

她像是深知这点似的吊起嘴角。

「我会试着和妈咪谈谈的。」

尽管嘴上这么说,她的表情依旧藏着一丝不安。

而光是拥有必须沟通的家人,就已经让我羡慕得难以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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