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叶──!」
「男友!」
就在那一瞬间──
两道呐喊重叠在一块,有某个东西砸中我。
我被砸倒在地,手中匕首被弹飞,衣绪花和椅子一同向后摔倒,发出短促的哀号。
原本从旁守望的佐伊姊走上前。
姊姊拖着衣绪花的椅子拉开距离,金属椅脚刮着地面,发出喀哩喀哩的声响。
两人都笔直地看往同一方向。
而循着她们的视线看去……
看到的是背着吉他的三雨。
以及指挥黑色影犬的萝兹。
「三雨、萝兹!你们怎么来了?」
听到我的疑问,萝兹得意地回答:
「那还用说?看到男友和衣绪花被人带上车载走,萝兹当然会担心得追上来喽!喏,萝兹不是很擅长做这种事吗?」
「怎么可能……」
「开玩笑的啦。其实呀,是大家告诉我你们在这里的喔。」
说着,她瞥向一旁,只见三条黑狗就坐在那里。我依序看了它们一眼,确认在场的狗确实有三只。
至于站在她身旁的三雨并未对此产生疑问,而是摊开双手耸了耸肩。
「小萝兹和咱说的时候,咱也吓了一大跳呢。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哎呀呀,我明明把车开到徒步赶不及的距离了呢。」
见佐伊姊挑起眉毛,三雨得意地挺胸说道:
「谁说咱们是走路来的?」
在她们后方稍远之处,可以看到一辆眼熟的轻型机车。定睛一瞧,我的身旁还有一顶安全帽……刚才砸到我身上的就是这个吧。
「哎呀,你们的团体默契未免太好了。虽然很想称赞你们几句,但身为保健老师,还是得提醒不能双载喔?」
「比起这点,为什么小佐老师和夜见子小姐会在这里?怎么回事?」
(插图011)
姊姊回答了三雨的问题:
「我们正在帮助有叶喔。」
「才不是!我……我得拯救衣绪花才行!」
姊姊浅浅一笑,用单手拾起落地的匕首,将被迫维持坐姿的衣绪花手臂拉到身前。
「这种说法会让姊姊很难过的。对吧,小衣绪花?」
她把话题扔给衣绪花,为的是让她开口说服我。
衣绪花的胸口中心处血流不止。
之所以会露出强忍痛楚的表情,想必不只是伤势的关系,她肯定感受到远远超出皮肉伤的痛苦。
是我弄伤她的。
都是我。
衣绪花直直地盯着我。
匕首没入她胸口的触感仍残留在手上,包括撕裂皮肤纤维的「噗滋」触感,以及底下肌肉的柔软弹力。
这种事……
这种残酷的事……。
绝对不是衣绪花所期望的。
因为……
「有叶同学──!」
因为衣绪花正在哭泣啊。
「小衣绪花……这、这是怎么回事?有叶刚才到底差点对你做出什么事?」
「唉,男友,告诉萝兹该怎么做才好?」
在惊惶失措的三雨身旁,萝兹站得直挺挺的。而黑狗则像是等候着指令的士兵,围坐在她身旁。
「你说……该怎么做是指……」
「其实萝兹完全不晓得发生什么事,却愿意相信男友,因为你已经帮过萝兹了嘛。不只如此,你还帮过衣绪花和三雨吧?我相信现在的你也一样,所以萝兹──是男友的伙伴喔。」
「萝兹……」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填满肺部。
环顾四周,巨大工厂的光芒刺眼万分,让人眯细眼睛。
没错。
无论衣绪花许下多么强烈的心愿,都与我无关。
我喜欢衣绪花。
所以──
「萝兹、三雨,我想救衣绪花,你们愿意帮忙吗?」
闻言,三雨以双手胡乱地搔了搔染过的金发。
「真是的!为什么要拜托咱啦?好歹也考虑一下对方的心情吧!为什么咱非得帮心上人拯救其他的女生啦?」
这么说着的她,从背上的盒子取出红色吉他背上身,摆出备战姿势。
「……不过呀,要是逃避眼前的状况──咱会变得讨厌起自己。咱说什么都不想那样,所以……管他什么复杂的情绪和有的没的,咱全会让它们摇滚起来!」
两人的模样变得和先前大不相同。
三只狗中的其中一只融入萝兹的影子,同时她的身影也变得像狗……不,是变得宛如野狼一般。剩下两只狗则是鼓足四肢的力道,做好随时出击的准备。
三雨的外貌则变成兔子的模样,手脚附上毛皮,头顶长出耳朵,腿部膨胀得粗壮有力。
见状,姊姊眯细双眼。
「哦……小三雨是十三号的贝雷特,小萝兹则是二十四号的纳贝流士吗?居然接受恶魔的愿望,献出自己的身体……还真是坏孩子呢。」
姊姊这么说着,向前踏出一步。
她的话音里夹带着迄今不曾出现过的怒气。
佐伊姊却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边由我来吧。夜见子,你还有非得去做的事情,不是吗?」
「小佐……但你下得了手吗?将学生的愿望连同恶魔一同剥下,不是违反你的主义吗?」
听到姊姊提问,佐伊姊笑了笑,一反严肃的问题,笑声相当轻快,简直就像是两名大学生商量着下课后该去谁家饮酒作乐,展露出亲昵而不拘小节的态度。而这轻快的态度下,蕴藏着两人沉沉的连结。
「只要是为了夜见子,我当然下得了手喽。」
默默地点头的姊姊随即退开。
「真是的,居然得以这种形式当一回驱魔师。驱魔师大战恶魔宿主──这种荒诞的主题如今已经没有恐怖电影会拿来用啦。」
佐伊姊点燃香菸,耸了耸肩,柔和地融于大气的烟遮掩了眼镜下的笔直目光。
「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打算退让。就算是大人,依旧有着不容让步的念想,有时甚至比青春更为激烈喔。」
她往前踏出一步。
接着脱掉白袍。
「今天的我不是你们的老师,甚至不是驱除恶魔的驱魔师,把我当成和你们一样──是个为友情和恋情而生的女人吧。」
双方的意念就此展开激烈冲突。
「去吧,男友!」
「拜托你了,有叶!」
我点了点头,朝衣绪花直奔而去。
■
「真是的,为什么会这么不顺利?要是没遇上阻碍,现在应该早就已经完成仪式了呀……」
姊姊深深地叹了口气,听起来简直跟随口抱怨着研究不顺利没两样……不,对姊姊来说,两者的意义或许是完全相同的。
「姊姊,该停手了。」
「为什么有叶要这样说……?」
「都是因为我,衣绪花、三雨和萝兹才会被恶魔附身,经历了一段痛苦的回忆;都是因为我苟活下来。我早就在那天死了,明明该乖乖当个死人,打从一开始就是不该出现的存在,毕竟我不是在原有叶,只是吞食他血肉的──恶魔呀。」
「唔!」
姊姊一拳击中我的脸颊,将我给打飞。
「有叶同学!」
耳边传来衣绪花的惨叫声,以及她为了挣脱束缚而晃动椅子的咔哒咔哒声响。
被揍了──我先理解了这样的事实,痛楚才随后涌上,嘴里满是血腥味。
「不爱惜自己可不行喔,我不允许仅存的家人讲出这种话。」
「我办不到,我不能收下衣绪花的性命。」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傻话吗?你是恶魔呀,能做的就只有为人实现愿望而已。你只是对这样的行为产生错觉,以为那就是爱情。」
「即使如此……那也不是能由姊姊决定的事!」
「……哦……这样啊。」
姊姊深深地叹了口气,倘若这世上存在来自深渊的幽风,想必会刮出这样的声响吧。
「真没办法,我认输,就这么收手吧。这已经不符合我的作风了。」
「对呀,回去吧,姊姊。我──我看到姊姊回家,其实非常开心。我们继续一起生活吧,这样……这样不是很好吗?」
「你很喜欢小衣绪花吧?」
姊姊灿烂一笑,继续说道:
「我确实打造了让她喜欢上你的环境,也诱导她做出为你牺牲性命的决定,但你会这么喜欢小衣绪花倒是出乎我的意料,照理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事。就算拥有人类的外型,恶魔怎么可能会爱上人类呢?」
我突然感到口干舌燥。
不对。
姊姊她──
根本没有放弃。
「既然如此,只要从头来过就行了吧?」
说着,姊姊再次举起匕首。
「姊姊,不要!」
赶在思考之前,身体率先动了起来。
就算从头来过也没有任何意义。
活下来的我……
邂逅了衣绪花。
然后和她相恋。
但凡中间出了一点差错,肯定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即使过程出了差错、犯下失误、伤害对方,也无法从头来过。
只要死掉,衣绪花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没错,就像已经死去的爸爸和妈妈一样。
我拼命地伸出手──
却无法触及。
「有叶,乖乖待在原地。」
姊姊只是下了一道命令,我的身体就彻底受到支配。
我试图站起身,听到体内传来不像自己喊出的闷吼,以几乎要咬碎后齿的气势咬紧牙关,灌注力气。
「我!不需要衣绪花的生命!要是没有她……我活着也没意义!」
姊姊像是在痛打我一顿似的,一次又一次地下达了命令:
「趴在地上!趴伏在地!听我的话!有叶!」
身上接连传来彷佛披挂重物的压力。每当姊姊开口,我就觉得背部被砸了颗消波块,不仅带着冲击力道,甚至具备重量。
就算再怎么不想认输、再怎么希望踏稳双腿都是白搭,我的膝盖一软,颓倒在地。
姊姊揪住我的领口,大吼道:
「为什么啊?有叶,你是我……是我唯一的家人啊!为了你,我已经牺牲这颗眼睛!为了让你能平安活到未来,我操遍了心!你为什么还说得出自己的生命不重要?不觉得这太任性了吗!对你来说,我难道不是家人吗?在失去爸妈的世界里和我一起生活,难道就这么不重要吗?」
她剩下的那只眼睛显得扭曲,眼里浮现的究竟是愤怒、悲伤抑或慈爱,我其实摸不透。
「夜见子小姐,请别这样!」
如此呐喊的衣绪花早已哭了出来。
流淌的泪水犹如打在玻璃上的雨水,滑过脸颊,沾湿她的衣服。
愿望遭到背叛而化为碎片。
心灵崩溃殆尽而化为瓦砾。
「我会自我了结的!请别伤害有叶同学!」
听到衣绪花呐喊,姊姊先是转头看去,随即缓缓起身。
接着一步步地走近衣绪花。
「不让有叶下手可不行。既然他杀不了你,你已经不及格了。」
「怎么会……!」
「对不起,小衣绪花。不过没关系,有叶就交给我吧。我会再找上其他人,这次一定会让对方献出生命。」
姊姊的手动了。
她行云流水般地将匕首抵上衣绪花的脖子。
简直就像在杀鱼,动作流畅且毫无犹豫。
没错,彷佛主张着这是她非做不可的事情。
我感觉时间似乎停了下来。
我想保护衣绪花。
没有我的世界,只有衣绪花活下来的世界。
或许这样的世界才是正确的。
……真的吗?
我落在粗糙坚硬的柏油路上的影子反问我。
起初,我对衣绪花抱持着憧憬,总觉得只要待在她身旁,我就能化身为别人。
然而这样的我,不过是单方面地接收她那宛如太阳般的热度罢了。
所以我才想为她付出。
让叶子照射阳光,为土壤注入水分,这理应是开花必备的条件。
我深信这样的行为才称得上遵守承诺。
到头来这些行为却成为衣绪花的重担。
而我现在总算明白个中缘由。
因为实际上,我并未体谅她的想法。
只是想要一个职位。
我发自内心地理解到自己是个空虚的人。
就只是这样罢了。
为了衣绪花,我甚至不惜一死。
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和她不同。
真的是这样吗?
我一直佯装没看见。
一直逃避着。
逃避着衣绪花的心思。
逃避着被爱的事实。
她说自己就算死了也无所谓。
为了我,她甘愿付出自己的性命。
接受她的好意吧。
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个再过一年就会消失的无名幻影。
即使如此──
倘若衣绪花否定这样的说法……
倘若她发掘出我看不见的存在……
我便该回应她的心意、她的期待、她的爱。
我唯一能给予她的──
就是剩下的这一年。
能留下的只有回忆。
这样就好。
因为这就是我的青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什么?」
「男友!」
「啊……」
「小弟,你──」
姊姊停下手边的动作。
萝兹转头看来。
三雨张大嘴巴。
佐伊姊低声轻喃。
然后……
「有叶同学!」
衣绪花喊出我的名字。
「衣绪花,我这就过去……!」
身体沉重依旧,双手双脚似乎都被绑上了重得可怕的枷锁,姊姊的支配依然遍布我的身体。
然而如今那已非障碍。
有某个东西进入我的身体。
并非单纯的感觉,而是十足的把握,就像是学会了一种知识。
好比理解了一种概念。
我想通了。
只要舍弃不能动的身体就行了。
「呜、咕、呜呜呜呜!」
我用上背部的肌肉扯动身体。贴在地上的双手没有跟上,但我毫不理会,凭借蛮力拉扯自己,随即迸出「啪」一声。
皮肤迸裂开来,深入脑髓的剧痛窜遍全身。
这是当然的,因为我……正打算扯断自己的身体。
「有叶同学!你流血了!」
「怎么可能……我的支配明明滴水不漏,你不可能还能动……」
无关乎支配完不完美。
我非得前往她身边不可。
前往衣绪花身边。
「嘎啊啊啊!」
皮肤绽开,手肘关节断裂,双手被彻底扯断而留在地上。落地的双手很快就失去形体,宛如泥巴般溶解殆尽。
没错,我的肉体原本就只是以假乱真的。
因此,就连这份痛楚也不是真的。
只要能拯救衣绪花──
那怕是再恐怖的痛楚,我也能忍受。
「呼、咕、呜、咕……」
「有叶,住手!」
姊姊的声音再也无法阻止我。
这次扯动的是右脚,原本彷佛牢牢缝在地上的腿部被我狠狠地拧转,伴随着「啪叽」的声响,传来骨头断掉的感受。我就这么用力抬起腿,扯断了小腿以下的部位,险些因为失去平衡而向前趴倒。
本该支撑身体的脚化作尘土消散。
然而我并未倒地。
因为有某个东西代替断腿,撑住我的身体。
黑色的带状物体自地面延伸而至,形成看似脚部的外型。
感受得到地面的触感。
以这条腿为支点,我将左腿也一并扯断。
「叽……」
眨眼间,左脚也一样被漆黑的物体加固,化为新肢。
以彷佛足以终结世界般的剧痛作为代价……
我获得能够自由行动的双腿。
支撑着我的存在。
为我提供力量的存在。
正是──我的影子。
「怎么会……一旦反抗我,肉体应该会崩溃……难道……这是即时改写愿望了吗?理论上的确办得到……不对,不可能……」
我朝心慌意乱的姊姊迈出步伐,尽管身体依旧沉重,却如实地反映出我的意志。
「……姊姊,我理应早就死去,不该复活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毕竟无论是衣绪花、三雨、萝兹、佐伊姊──以及姊姊,都因我而踏上与原先不同的道路,这样的事实不会改变。」
起初感受仍有些模糊的双腿,随着我一步步向前而变得更为清晰,痛楚逐渐分散,宛如溶解于体内似的。
「但我邂逅了大家,驱除恶魔。衣绪花决定了不让自己蒙羞的生活方式,三雨做好觉悟站上舞台,萝兹与母亲促膝长谈。纵使我是个恶魔,是个不该降生的生命;纵使我没有青春也没有愿望,我所见识到大家的青春,以及努力实现的愿望,都不会因此遭到抹煞!」
我伸出手臂,影子随即从地面长出细丝,构成理应消失的手部──首先是右手,其次是左手。
取回四肢的我,朝挡在身前的姊姊走近。
「并非因为姊姊下令我活着,我才会活到现在,而是为了非做不可的事而活的。姊姊,我已经找到非做不可的事了,那是我的青春和愿望。」
我总算察觉到──
自己的身体正逐渐改变。
犹如伤口肿胀后形成伤疤般,缠绕包覆的影子下正长出崭新的肉体。我的脚尖转化为巨大的蹄,全身上下冒出粗硬的白毛。
我伸手按着伴随着每次失衡而摇晃的脑袋,结果摸到坚硬的物体。
顺着那玩意儿粗糙的表面一路摸下去,我察觉那是一对涡状的犄角。
也就是羊角。
不,我不再是迷途羔羊。
反倒成为能用力攀上岩壁的野生山羊。
「难道是……第七十二号的安杜马利乌士附身在第四号的加麦基身上,形成多重附身──」
宛若看到未知的事物般,姊姊对我露出畏惧的眼神。
「──『恶魔』居然附身在『恶魔』身上?」
之所以能够违抗姊姊。
是因为恶魔附身在我身上。
我──恶魔明明无法拥有愿望。
只不过是用以实现他人愿望的现象罢了。
但我获得人类的外型。
还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体验过形形色色的事。
于是我许下愿望。
遥想着青春。
不断、不断地念想。
直到恶魔愿意竖耳倾听为止。
我握住姊姊的手,将匕首甩落在地。
接着抱住姊姊。
「姊姊,谢谢你,你做得够多了。我们回家吧。」
「我做的一点都不够!我想救你啊!」
「我很感谢姊姊,正因为你延续了我的性命,我才能邂逅衣绪花与大家。」
哽咽地退开的姊姊凝视着我。
「有叶,你许了什么愿望?」
「我想和衣绪花一起活下去。」
「剩下的时间只有短短一年喔?想在这一年内活着……这种愿望才不好!」
「这样也好……不,这样很好。」
放开姊姊的身体后,我拾起匕首,用它割开束缚衣绪花的绳子。
「衣绪花,久等了。」
「有叶同学!」
彷佛得到解放──不,的确是得到了解放──她朝我扑抱而来,我则接住了她,这份强悍为我取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有叶同学……我无法忍受这件事,还不如让我死──」
「放心吧,衣绪花。」
「什么放心?有什么好放心的!要是没有有叶同学,我──!」
「放心,还有一年。」
「是只剩下一年吧?」
「我们得做足准备,好让你在我离开后也能好好生活,起码练习到可以自己倒垃圾、练习能够自己早起吧。我也会教你做菜的,让我们一起努力吧,有一年就够了。凭你的本事,就算一个人也能实现梦想……衣绪花,我没说错吧?」
「有叶同学……!」
她哭泣不止,彷佛夏末时分降下的倾盆大雨,也像流经冬天山峰的河川。泪水不断涌上,濡湿她的脸颊,最后和已经止血的胸前血渍会合,在转为粉红色后滑过她的肌肤。
「有叶!」
「男友!」
三雨和萝兹跑了过来。我看着两人的脸,点了点头。
兔子和野狼早已恢复原状。
反倒是我变成恶魔的样貌,所谓命运还真是难以捉摸呀。
两人看到我的模样虽然有些吃惊,然而仅止于此。
有经验者就是可靠。
「哎呀呀,原来这就是你的青春啊。」
随后跟上的佐伊姊,露出看似傻眼,却又带点潇洒的表情朝我看来。
「嗯。」
她不发一语,只是展露笑颜,从口袋掏出一根棒棒糖,撕开包装送入口中。
「……我明白了,有叶,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小衣绪花呢。」
跪倒在地的姊姊低垂着头说道。而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姊姊都不晓得。有叶长大了呢……」
「……姊姊?」
「即使做错也不会被抹煞──有叶是这样说的吧?既然如此,我也得担负身为姊姊的责任才行呀。」
说着,姊姊抬起脸庞。
上头浮现着看似满足的笑容。
当我察觉到状况不对时,早已慢了一步。
「姊姊?」
我仍握着那柄匕首。
而姊姊握住那只手。
匕首随即散发光芒。
「姊、姊姊!」
我虽然连忙将手抽回,却为时已晚。
一掉到地上,匕首就变回原本锈迹斑斑的模样。
然后──
姊姊的腹部染上殷红。
泉涌而出的鲜血弄脏衣物,超出衣服的吸水能力,向下流淌。
我扶住倒地的姊姊。
为塞住腹部的创口而按了上去。
「……这样就好。既然有叶选择了自己珍爱的对象,姊姊当然得支持你喽。因为我是你唯一的家人,是有叶的……姊姊……」
「才不好!姊姊什么错都没有……」
「只要我奉上剩余的生命,你就能够活下去,即使没办法和我一起生活,也可以活得长长久久喔。」
「不可以!姊姊!我需要你啊!我们不是家人吗!」
「没这回事的,你已经独自活了三年,发掘到许多我不知道的事呢。放心吧……」
姊姊红色的鲜血,在晦暗的地面上积成圆形的水洼。
这时我才发现──
那滩血正在蠕动。
「不要……不要啊……!」
血液彷佛拥有意志般缓缓晃荡,宛如受到震动,形成图案复杂的涟漪──
最终由姊姊身下朝我移动而来。
自我脚底往上爬的红色血液,包覆化为山羊的我的身躯。
接着逐渐变成人类的样貌。
我试图甩开血液,却徒劳无功。无关乎我的意志,血液包覆着我,流入我的身体。
姊姊的性命……
如今即将化作我的生命。
「有叶,要珍惜小衣绪花──还有与你结识的所有人喔。」
我什么都做不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只能感受姊姊的体温逐步下降,眼睁睁看着我亲手杀死姊姊的这幕。
「唉,夜见子的老毛病又犯了。」
「佐伊姊……?」
说着,她在姊姊身旁蹲了下来。
既不焦急也不困惑,神色平静的她凝视着姊姊。
「小佐,对不起……让你淌浑水了……」
「没差吧,我们不是挚友吗?」
「即使如此……」
「而所谓的挚友,就是什么都要各分一半嘛。」
这么说着的佐伊姊,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匕首。
我还来不及阻止她,闪耀着光辉的刀刃便划破她的手腕。
「……呜!」
她因痛楚而皱起脸庞,血液由她的手腕流淌而下。
流入了姊姊身上的伤口。
「佐伊姊,你……你在做什么?」
「我说过了吧,这是各分一半。既然夜见子打算赌上性命拯救小弟,我也要救夜见子,就是这么简单。」
「就算……就算你们不这样做也没关系啊!」
糖果在口中转了转,佐伊姊露出笑容。
「我不是常说吗──我的愿望就是让你们这些青少年健康地成长啊。」
讲完,佐伊姊缓缓闭上双眼。
手掌叠在姊姊手掌上的她倒卧在地。
两人的手掌交叠。
佐伊姊的手指扣住姊姊的手掌。
眼前的光景随即迅速地变得模糊不清。
「有叶同学!」
「衣绪花……」
被她紧紧抱住的我,意识逐渐远去。
而我直盯着点亮遥远彼方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