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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最终话 冬 冬季如旋转木马般更迭

——然后,冬天到了。

夜晚的公园鸦雀无声,感觉不到人的气息,从周遭的公寓窗户流泄而出的灯光就像是冷冷俯瞰这里的眼神。

现在的时间还没有晚到会让那些灯光全部消失。人们之所以不愿靠近公园,最主要的原因应该是毫不留情地袭向年末街道的寒冷吧。在我刚才看的天气预报里,年龄不详的女性气象播报员说接下来气温会急速下降,持续到明天为止。

我弯腰坐下的木制长椅虽然很冰冷,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身体微微颤抖的原因。我一直插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正紧紧地握着手机,那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唯一会用到的东西。

我让这个瞬间的到来延迟了很久,此时应该就是极限了。

我决定今晚一定要把事情做个结束。要把已经陪伴我够久、一直无法忘怀的感情划下句点。要对明明已经不适合我,却一直依依不舍地停滞至今的青春提出必然的告别。到手机的萤幕显示出我要联络的对象为止,都进行得很顺利。在那之后我试了两次都没有按下拨号键,但我决定想成是因为我的手指冻僵了。第三次操作时我没有再失误,贴在耳边的手机听筒传来了拨号声。

我心跳加速,拿着电话的右手不停晃动。从嘴里吐出来的气息在头上电灯的照耀下呈现淡蓝色。虽然没有实际看过,但我看起来长得好像魂魄。

大概是我突然打电话过去的关系,过了一阵子还是没有接通。但在我心中急速膨胀的胆怯对右手下达重新来过的指令前,拨号声就停了。

「喂?是夏树吗?」

那是睽违三个月的冬子的声音。

她的声音虽然和往常一样清澈,但彷佛已经预料到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感觉不出平常的开朗,真是不可思议。简直就像是在畏惧什么似的,又像是战战兢兢地想窥视昏暗洞穴的深处一样。

「不好意思,这么晚还突然打给你,你现在有空吗?」

「嗯,我在自己的房间里,所以没问题…但夏树你还在外面对吧?你每次突然打电话给我的时候都是这样。」

冬子大概是想起了夏天时我在大阪打电话给她的事吧。连经过公园旁的汽车行驶声透过手机传给她的情况都一模一样。她体贴地问我会不会冷,我虽然很感谢她,但还是刻意忽视了这句话。

「可以借用你一点时间吗?我有一件事情无论如何都要告诉你。」

她听到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该不会是在旋转木马前没说出来的事情吧?」

她并没有表现出惊讶的态度。毕竟我的态度那么正经,对方当然能轻易察觉出来。不对,从电话接通后的第一句话来推断,我在这种时间打电话给冬子,就已经让她领悟到什么事情了吧。

「没错。希望你今天不要逃避,能够听我说。」

我怀着想从后方架住她的心情如此说道,声音却缺乏力道,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冬子并没有逃走。她明明可以双手推开我,然后直接捣住自己的耳朵,却用感觉比我还要坚定的决心回应了我。

「我明白了。我会认真听你说的。」

我偷偷地嘲笑了在觉得安心之前先感到些许失望的自己。

舞台已经准备好了。不过,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我反而不知道究竟要从哪里说起。我准备好的话明明多得可以堆成一座山'却完全派不上用场,就跟才刚开始降下的雪一样,在以为自己抓住它的瞬间就已经融化了。

冬子没有催促我,在电话的另一头保持沉默。但我的声带越是焦急,就越无法恢复正常功能。这种既怪异又令人焦躁的心情,和明明是很喜欢的歌,却完全想不起来时的感受非常类似。

我想我最后还是没有把事先准备好的话说出来。只是没办法再继续忍受沉默,所以不管怎样都好,至少得先说些什么的心情战胜了一切罢了。而且还怀抱着一丝期待,认为只要在上游划动船桨,最后应该还是会漂到我想前往的下游。

「那个,我——」

「等一下。」

然而,冬子却像是瞄准了这一刻似地打断了我的话。

我差点就发出了很不符合我个性的咋舌声。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却被冬子瞬间制止了。这么快就感到畏惧了吗?刚才的决心到哪去了?我忽略自己可悲的优柔寡断,陷入了想责备她的心境中。

但她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

「可以让我KISETSU你要说的事情吗?」

我刹那间以为冬子是在开玩笑。以为她因为沉重的气氛喘不过气来,忍不住说了好笑的话。但她的语气十分正经,看起来不像是在打哈哈。

「KISETSU……你的意思是要推测出我接下来要说的内容吗?」

「嗯。如果说错的话我会跟你道歉。但我觉得自己应该知道。知道夏树今晚打电话给我是想跟我坦白什么。」

「就算答对了又能如何呢?反正到最后我还是会说出来,就算冬子说中了也没有意义吧。」

「就算没有意义又不会怎样。到目前为止我们经历了好多KISETSU,但大部分都是由夏树提出说明,我根本没什么活跃的机会。在这种时候让我一下也不会怎样吧?」因为冬子很认真地生起气,害我忘了目前的情况,不小心笑了出来。既然如此,我也没办法再坚持拒绝她的要求了。明明很想以自己的话好好传达,却总是没办法做到,这样的我也很明显地有不对的地方。

「我知道了。那你就尽量KISETSU给我听吧。」

我抱着轻松的心情点头答应后,冬子便轻咳了一声。

而那正是宣告开始的炮声。宣告接下来冬子将展开一段很长很长的叙述。她所说的第一句话让我反过来成了被人从后方架住的人。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专注地倾听她的KISETSU。

「夏树…你要结婚了,对吧?」

——我好像一直误会了。

夏树以前曾经喜欢过我,这我应该没有说错吧?高中校外教学的时候,你约我到没有人会去的餐厅,应该是为了跟我告白吧。那天晚上我明明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夏树却还是继续当我是朋友,这当然让我觉得很高兴,但同时也有一种不太正常的感觉。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夏树是不是在勉强自己呢?

去年夏树生日的时候,我会试着主动跟你联络,应该也是我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关系。也可以说是我想去除当时感觉到的疙瘩吧。如果是现在的话,我觉得我们或许能够恢复单纯的朋友关系。

但实际上又是如何呢?我们的关系或许终究不太正常吧。虽然我也以自己的方式努力过,刻意表现出天真单纯的态度,想办法修补我们之间的关系,但好像反而让情况变得更复杂了。我觉得夏树肯定还介意校外教学时的那件事,反而是我一直没办法摆脱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因此,当夏树你九月邀我去废弃游乐园的时候,我才会觉得夏树这次是铁了心要在有旋转木马的地方跟我告白。但我讨厌这样子,我害怕我们两人的关系变得越来越不正常,于是打算偷偷妨碍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天大的误会呢。

那一天,我最后决定放弃,也对任性的自己感到厌烦,下定决心要认真听夏树所说的话。我当时不是说了吗?要你告诉我想说的话。夏树却回答「还是算了吧」。老实说,我在那个瞬间松了一口气。但事后我开始在想,为什么当时夏树会闭上了嘴巴呢?然后,等到秋天结束,冬天到来时,我终于察觉到了。察觉到自己说不定是彻底误会了。

告诉我真相的是在这一年里所累积的回忆。和夏树交谈过的每一句话,或者是在几次KISETSU中互动的情况。这些不是很重要的记忆片段,替我呈现出了夏树至今一直对我隐瞒的我所不知道的夏树的样子。

首先是二月,在冬天发生的事情。

我们针对在神户看到的一对男女的行动进行KISETSU的时候,夏树说了很不自然的谎对吧。明明已经想到与那不同的真相了,却隐瞒着不说,还对我发表了「男性是从远方来见爱慕的女性」这种虚假的说明。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而我能够想到的理由,就是夏树的谎言里所提到的男性的行动,其实是在解释另外一个人的行动。

这并不是什么很难懂的事情,对吧?那段说明所提及的并不是别人,而是夏树你的行动。

那一天,夏树你原本打算在适合的时机向我坦承白天所说的KISETSU是假的,同时告诉我从远方来见爱慕的女性的人并不是那名男性,而是自己。这样一来我自然会明白你所说的爱慕对象就是我自己。换句话说,那段谎言是你为了爱的告白所设计的小把戏。

既然我们会碰上奇怪的事件是出于偶然,那个谎言应该只是临时想到的吧。不过,夏树以前曾想对我告白,却遭到我妨碍而放弃了。大概是因为比起以料想不到的方法告白,你更专注于防止我妨碍你,才会导致这种结果吧。

但是,在摩耶山顶的时候,我却抢先对你说了我和前男友复合的事情…对不起,虽然那时所说的复合理由是我真正的想法,但我会在即将与夏树见面前与他复合,主要的理由之一还是我觉得这样子能让我们的关系变得比较明确。正如刚才所说,我想要跟夏树保持单纯的朋友关系。所以,我想要事先作好准备,在万一夏树希望与我发展成超越朋友的关系时,能够表现出没有那种可能性的意思。因此我才会作出复合的判断。总之,从我口中得知我与前男友复合后,夏树你就没办法按照预定计划向我告白了。于是你便急忙将话题往重新进行KISETSU的方向发展,而且没有提及你白天时说谎的理由。我因为太佩服你敏锐的观察力,就忘了追问你所说的谎话。也就是说»我完全正中夏树你想要蒙混过去的下怀了。

以上所说的事情,其实我在春天来临之前就已经察觉到了。但有关夏树一直隐瞒的另一个真相,则要等到季节又回到冬天时我才终于想出来。直接说结论的话,就是二月时夏树来到关西的目的并不是只有和我见面。这和你那天是从奈良而不是福冈来到神户也有关联。

那天之后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你不惜向公司请假也要约星期一见面的事情很奇怪。就算真如夏树你所说的,除了我之外还预定要跟其他人见面,那也只要在星期六和星期日之间,选你比较方便的那一天来找我就好了吧。

你之所以没有那么做,是不想让那位在奈良见过面的大学同学知道你之后要在神户和我见面。换句话说,夏树你在奈良见过面的对象,是个你特地从福冈过来后按理说必须整个周末都和对方在一起的人,否则就得告诉对方你来关西的理由。能够满足这种条件的对象,除了女朋友之外,我想不到其他选项了。当时夏树对我说的理由是「我到昨晚都是住在同学家」对吧。你大概是主张「难得来到奈良,希望能尽量在一起久一点」,所以连星期日的晚上也住在女朋友家里吧。

周未结束后的星期一夏树虽然请了特休,但你女朋友还得出门工作-到了早上就会自然而然地和她分开了。夏树的女朋友大概是连在车站目送你离开的空档都没有'所以也没看到你搭上了和她预想方向不同的电车吧。

这么说来,关于那天夏树带的行李很少这件事,虽然当时你为了不让我起疑,对我说你把行李放在同学的房间'但我仔细想想之后,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如果你造访奈良的频率高到能以「还会再来」当理由把行李放在对方家里,那把那个人假设成女朋友的话,应该会比视为同学还要来得符合常理吧。

虽然很难获得十足的把握,但只要像这样子仔细检视夏树的言行举止'我想还是能看出一些很接近真相的事情。在去神户和我见面之前的周末,夏树虽然是和住在奈良的女朋友一起度过,却各自向女朋友和我隐瞒了彼此的存在。

话说回来,我曾经想过夏树要去见的「爱慕的女性」说不定其实不是我,而是你的女朋友。但这项推测应该可以明确地否定掉吧。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就算告诉我说谎的理由也不会有任何问题。既然夏树你没有说出来,那就代表你完全是为了告诉我「我是来见你」才会说那个谎的。

因此,夏树当时想与女朋友结婚的念头并没有很明确,也还没有放弃和我发展至更进一步的关系。你抱持着这种心态,却又两边都想讨好,说真的,我无法认同你的做法。不过,若要认真追究的话,满心想着要和夏树恢复朋友关系,把你找来神户的人日我,而且我也用了复合这个手段来保护自己,所以我想我大概没有立场责备夏树。至外夏树的女朋友,我也对她感到很抱歉。

不过夏树你之所以对女朋友隐瞒和我见面的事,理由当然就是你不想和女朋友分开,对吧?虽然你或许是打算若和我之间有所进展就要提分手,但就算是那样,你也没想过要先和女朋友分手,不是吗?一这种不想与女朋友分开的心情,会不会其实才是你的真心,而我们之间所发生的事情,则完全像是误会呢?

看着夏树你在接下来三个季节里的变化,我认为那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接下来,季节变成了春天。

我因为诸多原因和男朋友分手后,夏树送了一张花的图片给我。那是一种淡桃色的花的图片,你说是「上周末在外面走动的时候」发现的。

虽然我询问了花的名字,夏树却不肯告诉我,我觉得很在意-就自己跑去查了。那种花叫作月见草。虽然听过名字,但我对花一点也不了解,才会认不出来。你猜我是怎么查出来的?我去图书馆借花的图鉴,一页一页翻着我。因为花了很多时间,找到同样的花的照片时还颇有成就感的。然后呢,照片下方当然也记载了月见草的说明,内容提到它开花的时间是大约六月到九月,在《岁时记》【注1】里是被视为夏末的季语【注2】。

——这样很奇怪吧?因为夏树送给我月见草图片的时间是四月底喔。而月见草并不是「上周末在外面走动的时候」可以偶然发现并拍下来的花。

既然如此,那张图片肯定是用别的方式拿到的。至于为什么要特地做这种事的原因,我马上就推测出来了。

夏树在那张月见草的图片里隐藏了某个讯息。和夏树你在神户时说的谎一样。我们在春天时经历的KISETSU里,最后一个问题是跟花语有关对吧。我也没忘记要调查这件事喔。

代表月见草的花语里有一项是「沉默的恋爱」。

我想,这肯定是夏树又以自己的方式吐露对我的感情吧。所谓「沉默」指的应该是「因为是朋友而无法坦白」的意思。我便假装没有察觉到,在那之后也一如以往地和夏树继续来往。

【注1】《岁时记》:原本指的是记载着代表四季的事物或每年固定进行的活动仪式的书籍,但在江户时代后主要指的是收集和分类俳句的季语并加上说明和例句的书籍。

【注2】季语:在诗歌创作中,用来表达特定季节的词汇。

不过,到了今年冬天,我思考了一下之后,又觉得那段讯息的真正意思和之前认为的不太一样。

夏树之所以保持沉默,并不只是因为我们是朋友。夏树自己已经有女朋友了才是最主要的理由。

夏树你二月时虽然试着向我告白,但四月时又只对和男朋友分手的我送了月见草的图片。既然如此,春天的时候,夏树的心或许就已经偏向与女朋友结婚的选项了吧。我认为你刻意选择「沉默的恋爱」这个花语,应该也是表达你想继续保持沉默的决心。或许这是个只考虑到我自己的想像,但应该跟事实相差不远吧。到了夏天时,夏树你已经在为结婚进行准备了。

夏天的时候,虽然隔着电脑萤幕,但我们两人聊了很多事情呢。

但夏树来到我在大阪所住的公寓时,却只有把图画贴在房间的窗户上,连我的脸都没见到就回去了对吧。我怎么想都不觉得你会只为了做这种事就来大阪。不用说也知道,你是因为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才会待在大阪的。

话说回来,夏树你在那天的一个月前和我用epics通话的时候,曾说过你和圣奈见了面对吧。那是发生在周末,而且还是白天的事情,夏树应该是去了圣奈工作的旅行社吧。圣奈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周末也经常需要上班,而且,如果是晚上也就算了,但我从没听说过你们的交情好到会约在白天时见面。

至于你去拜访正在工作的圣奈的理由,当然就是申请可以享受优惠制度的家族旅行方案,对吧?因为你在一个月后就到大阪找我了,我想把这两件事情联想在一起应该不会太牵强才是。虽然就算是夏树自己一个人要旅行也可以使用优惠制度,但我不太相信你会因此特地找圣奈商量,而且从你把图画送到我住的地方后就急忙离开这一点,也可以确定当时还有别人和你同行,所以你应该是和家人一起来大阪的吧。与家人一起来大阪、女朋友在奈良,以及过了没多久你就决定转调到大阪。

我综合以上这几点推论出来的结果是,因为下半年很有可能转调到大阪,夏树便借此与女朋友发展至下一个阶段,也就是订婚后开始同居了。为了让事情顺利进行,你大概在春天时就提出转调申请了吧。在开始同居的时候必须先做一件事情才算是合乎常理对吧。如果那是以一家人到大阪旅行的形式进行的话,夏树那天待在大阪的目的,可能就是要安排双方家人见面打招呼。

我所住的房间窗户可以看见的高级饭店「帝国饭店」,正好是最适合进行这种事的场所。根据二月时我在新神户车站听到的话,夏树女朋友的老家好像也是在奈良县内,所以与住在福冈的你们一家人约在大阪的饭店见面是相当自然的事情对吧。因此夏树在和圣奈商量的同时,也根据自己的意愿指定帝国饭店为见面的场所,而你之所以这么做,当然就是为了把那张烟火的图像送到我家。

从当时是晚上九点来看,夏树应该是在双方碰面后吃饭的时候,或是吃完饭后聊得正开心的时,以假装要上厕所等方式离开座位,就这样溜出了饭店。从那里走到我住的公寓并不会花上太多时间。只要动作快一点,就可以在出席聚会的人们起疑之前回到饭店了吧?

于是,在今天夏天顺利让双方家人见面后,夏树要结婚的事情也终于拍板定案了。而夏树认为必须要把这件事告诉我才行,才会与在废弃游乐园发生的那件事扯上关系。秋天。我完全误会了一件事。

既然夏树你说要带我去有旋转木马的地方,那就代表你肯定和高中校外教学时一样,想要对我表白什么事情。我的推测到这里都还是正确的。可是,我在归纳结论的时候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只因为情况相同,就认为夏树要说的内容也是如此。但你其实是想在那里向我报告要和女朋友结婚的事情。

我却阻碍了你,甚至对可爱的外甥女施加了没有意义的负担。我怎么会这么愚蠢呢?到了这个冬天,我的脑子里才闪过「或许夏树想说的事情并不是爱的告白?」的想法。一开始我还不太能相信,但当我实际去设想这种情况后,发现这一年来令我感到疑惑的各种现象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我一直觉得自己必须跟夏树好好道歉才行。虽然在废弃游乐园时已经道过歉了,但我想要道歉的理由和当时是完全不同的。不过,你都已经宣布放弃对我表白了,我如果还硬是要你说出来,好像也不太对,才会一直到今天都没有和你联络。因此,我刚才发现是夏树打来的电话时,就在想:这一天终于来临了。既然你都要表白了,那让我来猜测你想说的事情应该也无妨吧……夏树,真的很抱歉。你明明是想向我报告好消息,我却妨碍了你。

我完全没有考虑过你打这通电话还有别的目的。今年马上就要结束了嘛。如果我没有察觉到任何夏树所隐瞒的事情,我想我现在应该还继续和你保持着联络,然后跟你说我过年会回老家,问你有时间的话要不要见个面。

夏树,你应该是想在我说这些话之前告诉我结婚的消息吧。为了把这一年来所发生的事情当成一时的鬼迷心窍,让它在今年之内画下句点。这样子你也就不用再和我见面了——

所以你今天晚上才会在你女朋友你太太不在的地方打电话给我对吧。

怎么样,夏树?我哪里说错了吗?

如果是平常的话,这时候夏树应该就会笑着否定我了吧。然后对我说「你只有自信人呢」之类的。

说不定我一直在期待你对我这么说。那样子,我就能和你继续当朋友。

……不过,既然你到现在都还没有说任何话,就代表我的KISETSU是正确的吧。夏树你大概作梦都没想到,自己一直隐瞒着的事情已经被我看穿了吧。不过,我其实也是可以好好完成KISETSU的喔。只要拼命观察,就能够替奇妙的事件找到合理的说明喔。

因为从认识你之后到现在,我已经和你一起替很多事情进行KISETSU了——

一开始听到时虽然很惊讶,但我还是认为冬子所说的「结婚」只是碰巧猜中的。心想大概是冬子在KISETSU老是过度追求浪漫的习惯,终于在这次引发了奇迹吧。若要举例的话,就像是闭上眼睛挥了几十次球棒,其中刚好有一次打中球,还击出了全垒打。

但我彻底小看了冬子。我在这一年里无意识地撒下了各式各样的线索,冬子是以其为根据,用再正当不过的方法进行KISETSU的。我所经历过的感情轨迹放弃坚持多年的爱慕之情,决定和其他女性结婚的心境变化,全都被她以仔细的观察为根据推论出来了。

「全都跟冬子你说的一样。」

在沉默许久后发出来的声音变得跟感冒了一样沙哑,这或许是夜晚冰冷的空气所造成的。

「我要结婚了。预计会在春天的时候举办婚礼。」

令人意外的是,冬子连那些老套的祝福都没有说。相对的,她谈起了这样的话题。

「…我之前曾说过『很像旋转木马』对吧。」

她指的是不断循环的季节。在废弃游乐园的旋转木马前,冬子的确说过这句话。「当时夏树自言自语地说出了『季节不断更迭』这句话。我原本以为我们肯定是一起坐在旋转木马上,并共同度过不断转变的季节。但是,如果季节是旋转木马上的马,那我们根本就不可能并肩共骑。『冬天』的我和『夏天』的你所骑的马是在彼此的正对面。」

——冬和夏本来就是无法相依而活的宿命。

「所以,我事后就想,明明夏树在用相机拍摄废弃游乐园的旋转木马后没多久就说了那段话,为什么我却一直没有察觉到呢?对我而言,季节是会『转变』的事物。是自己会骑在上面不停绕圈的事物。但你却是在栅栏外面看着这样的我对吧。你无论何时都贯彻观察者的立场,对你来说,季节是用眼睛『看』【注3】的事物。而站在栅栏外的夏树身旁当然有个你最爱的人。」

【注3】在日文中,代表季节更迭的「移」和代表用眼睛观看的「映」发音相同。

别再说了!我忍不住想这么大叫。那不能用「最爱」这两个字来形容。这是唯一一件冬子到现在仍旧理解错误的事情。我曾经多次想甩开陪我一起站在栅栏外的人的手,去乘坐上面有冬子的旋转木马。

「……如果冬子你愿意的话,我随时都可以坐上你旁边的马。因为你一直坚持拒绝,我才会放弃去骑那座旋转木马。」

我明明知道没有那个权利,却还是吐出了像在责怪冬子的话。关于我约冬子到有旋转木马的地方这件事,冬子刚才说我在校外教学那一晚和今年秋天所要告诉她的内容是不一样的。但从我的角度来看,那不仅代表了终结一段恋情的意义,也代表了要确定两个人能不能一起坐上旋转木马的意义,所以目的可以说是一样的。冬子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似地,让话题跳到了别的方向。不过,虽然在我目里听来,她的话题转得毫无脉络可言,但在她脑中应该是有明确次序吧。

「夏树你知道我打算妨碍你告白的时候,曾经说过『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对吧?」

我对这句话有印象。在废弃游乐园的时候我的确这么说了,而且虽然在七年前我没有明白地说出口,心里却也想着同样的事情。

「我并不是没有感觉到心痛,虽然听起来很像在替自己辩白,但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差劲。校外教学的那一晚,才会割伤自己的小腿。我认为那是自己应该受到的惩罚,我想要代替夏树承受若是知道真相的话一定会感觉到的痛苦。」

我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从冬子的白色肌肤渗出来的血。但我以为那肯定只是冬子为了达成目的而做出来的夸张效果,并没有继续深入追究。当时我的脑袋完全遗漏了这项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实。割伤自己的肌肤时怎么可能不会伴随着痛楚呢?

「至于废弃游乐园的那件事,为了获得姐姐的协助,我在事前就把所有事情都坦白告诉她了。你能够想像我姐姐因为这件事把我骂得有多惨吗?一个重要的朋友对我有好感,鼓起勇气想要传达心意,我却不肯听他说,还做出想要敷衍过去的行为,她口这样子实在太卑鄙了,狠狠地骂了我一顿。但我还是一直低头拜托她,最后才勉强得至她的协助。」

这又是一件让我难以想像的事情。当我在思考她们这种类似共犯的关系时,脑子里浮现的只有她姐姐觉得有点好玩而答应协助的模样。

「就算别人没有告诉我,我也很清楚自己究竟做了多么差劲的事情。但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想要失去我和夏树的关系。我想一直和你当朋友。」

因为我们只能当朋友。因为冬子自己也很清楚,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接受我的心意。

「我一直梦想着如果能让校外教学那一晚造成的疙瘩消失,跟以前一样和夏树说着KISETSU之类的事情,开心地过日子就好了。甚至觉得就算要因此讨厌自己也无所谓——但还是办不到。就算再怎么讨厌自己、就算不惜做到这种地步也不愿和重要的朋友分开,到头来我还是无法和自己告别。像这样子互相告别的日子总有一天会到来。我没办法和自己告别,但我也不想和夏树告别……这根本就是耍任性嘛。」冬子呼出了一口气。那听起来像是在微笑,却隐藏着极为悲伤的声响。

有两个人影从公园旁经过。其中一个身材高眺的是男性,另一个步伐较小的则是女性吧。在这寒冷天气中,他们看起来并不像赶着回家,而是慢慢品尝着一起度过的时间。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冬子喜欢上我呢?」

我望着逐渐变小的人影,忍不住脱口说出这种没有意义的话。

「正如你也知道的,到目前为止我经历过许多奇妙的事件,而且大多借由贯彻观察者的立场来对其进行KISETSU。但只有这个认识冬子后没多久就产生的疑问,我怎么样都没办法观察出答案。」

「不要说『该怎么做』这种话好吗?」

冬子回答时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平稳,但也像是在对我惨叫。

「夏树只要保持现在这样就好了。喜欢某个人需要理由吗?这是一样的道理吧。没办法喜欢某个人也是没有理由的。」

这句话虽然很残酷,但也是毫无疑问的真实。那些我认为已经完成KISETSU的事件。其实也只有解开表面上的谜题,至于隐藏在其中的人们的心理,有很多都是我想像出来的。认为人心可以用理论来说明,这本来就是一种非常自大的想法。冬子是否曾经试着喜欢上我呢?我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会不会是她无论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喜欢上我,才深切地体会到无法喜欢某个人也是没有理由的呢?当然了,这或许只是到现在仍旧想挽回她的我所许下的不干脆的愿望罢了。不过,就算只有现在这一刻,我也想相信事实真是如此。

「我们已经连朋友都没办法当了吗?」

我抱着依依不舍的心情开口说道。冬子并没有再度陷入犹豫,她已经掌握明确的答案了。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夏树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吧。」

没错。只要我跟冬子还是朋友,我的内心某处应该就会一直期盼着哪天能和她一起乘坐旋转木马吧。就算认识了其他应该去爱的人,与对方结婚,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这样的想法也一定会跟病魔一样,盘据在内心深处无法消失。就是因为知道这点,我才会决定在今晚将事情做个了断。

我会在今天结束与冬子的朋友关系。或许我们之后还是有可能会在同学会或其他场合上遇到对方。但我们应该只会把彼此当成普通的同班同学来对待,不会再抱持着任何超越这种关系的感情,又或者是干脆表现出冷淡到不自然的态度,把对方当成陌生人看待吧。

「那么,让我在最后说一句话吧。」

结束的时刻接近了。这并非预感,而是实际感受到它逐渐逼近。我压抑着激动的感情向冬子请求,她便以如细雪般的温柔拥抱了我的情绪。

「你说吧,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听的。」

刹那间,从相遇起到今天的记忆在我的体内到处奔驰这种情景偶尔会被比喻成走马灯,或许是因为在这个国家的某处,曾经有人像把季节形容成旋转木马的我们一样,抱持同样的印象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好像可以把所有的回忆都缠绕在上面。我借由接下来所说的一句话,试图把那些回忆吐出体外。

「我喜欢你。我一直都很喜欢冬子。」

这件事情我应该早就传达给她了。但我还是希望至少有一次机会能好好地用言语表达出来。这不仅是为了自己的感情,也是为了亲手吊祭长年与我相伴、一部分的心。因为光是要倾诉这件事,就花费了我长达八年的岁月。

01

「谢谢你喜欢这样的我。」

冬子最后的声音奏出了我从未听过的音色。原来还有我所不知道的冬子啊,这让我感到有些不舍。过了不久,我听见令人肝肠寸断的刺耳声音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永别了,冬子。

我最喜欢的人。

尾声

脸颊传来了冰冷的触感。我抬头望向天空,发现细小的雪花正一片片往下飘。我好一段时间什么都无法思考。脑中像是塞满了厚重的云一样全都灰蒙蒙的,身体冰冷到快要冻僵,但又觉得好像只要动一下身体,就会被揭穿这全都是梦,所以连要从长椅上站起来也办不到。

流逝的时间感觉好像很长,又感觉像是只过了几分钟。突然间,我感觉到附近有人在动,顿时回过神来。

我听见了鞋子踩着地面的沙土的声音。如果是在刚开始讲电话的时候,我或许会以为那只是经过的路人,不会特别去注意吧。但现在的夜色已经比当时还浓,进入了有人从视线死角靠近的话必须加以戒备的时间带。

我反射性地将脸转向声音的来源。电灯的亮光从正面照着脚步声的主人,使其外观自夜晚的缝隙间浮现。

「……亚季。」

我除了呼唤她的名字外什么都做不到。

亚季的脸上浮现困惑的表情,没有回答我的声音,而是像在忍耐似地抱着自己的身体站在原地。

亚季是我的女朋友。我们还没有入籍,所以算是我的未婚妻。

我们是在京都的大学认识的,我一进入大学就和她成为同班同学,她对我有好感,我们才会开始交往。当时距离高中毕业还没有很久,我虽然想要彻底放弃,却仍旧无法忘怀失败的恋情,所以即使对亚季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却还是答应她的要求,和她交往。我怀着期待地想,只要交了女朋友,喜欢上她,或许就能够忘记那个甚至已经没有再继续联络的人。

虽然动机不纯,但我认为我的判断并没有错。在与亚季度过的愉快时间里,我真的喜欢上了她,脑中根本没有浮现过对其他女性的感情。如果要形容的话,与其说是已经不再喜欢了,不如说是让这段感情在内心深处冬眠,连一点味道都不会飘散开来,会比较正确。

在那之后,我和亚季连争吵的次数都很少,虽然一起从大学毕业后,因为工作的关系而变成福冈与奈良的远距离恋爱,但两人之间从未出现过与分手有关的话题。直到那时为止我们的交往都没有任何问题,进行得很顺利……但是,既然说是冬眠,那就会有融雪的时候。

离开大学的那年夏天,我在生日的时候收到了一封讯息。如果没有那封讯息的话,我应该不会主动联络她吧,那封讯息很快地就引导我们重逢,也轻易地唤醒了好不容易进入冬眠的感情。已经失败的恋情擅自被缝补起来了。

今年年初的时候,我的心已经偏向那个人了。我和亚季一起经历的岁月绝对不短,但我的确曾把与她分手列入选项之一。既然如此,在前往神户之前,我应该要先对亚季提出分手的要求才算合情合理。但我最后并没有说出口,就这样在前往神户的时候顺道去见了别的女性。我打从心底觉得自己是个卑鄙的人。话虽如此,到了神户后,我所得知的却是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接受我的残酷现实。就算把失败的恋情缝补起来,还是无法改变它已经失败的情况。虽然还怀有留恋,但我也不得不领悟到,现在还去考虑这段感情的可能性是不会有结果的。

同时,亚季因为无法忍受分开生活的寂寞,也开始不时提起结婚这两个字了。我们之前在学校生活时每天都能见面,她很快就受不了这一年的远距离恋爱。于是我便体谅她的心情,向公司提出调职到关西的申请。我原本和亚季约好在成功调职后就结婚,没想到我的调职申请很顺利,在今年夏天确定于下期业务开始时调职,所以我们就正式开始处理婚约的事情了。

在安排两家人见面之前,我们先各自向对方父母打过了招呼。正如我在七月时的电话里说过的,亚季因此抽空来了福冈一趟。我就是在那时造访老家的冷清游乐园。我向父母介绍完亚季后没有什么特别要做的事情,就和她去那里稍微打发一下时间。接下来,我们在八月的时候安排两家人在大阪见了面。我拜托高中同学圣奈处理预约饭店的事情时,住宿者清单里所填的名字是父母、姐姐、我以及亚季。虽然亚季也可以选择和其他家人一起回奈良,但因为我难得来到大阪,就以寻找在大阪的新家为由,陪我在饭店住到隔天。此外,我的妹妹名字叫秋绘,正在大阪的大学就读,也独自居住在大阪,所以没有必要住在饭店里。

在那之后,我忙着准备搬家之类的事情,也在秋天时被公司正式告知要转调到大阪。于是我把下期业务快开始前的九月底当成最后的机会,和某人去了废弃游乐园。惠里奈询问我与她的关系时,我之所以回答「目前还算是朋友」,是因为根据我的计划,我会在那天向她报告结婚的事情,并结束与她的朋友关系。顺便一提,因为那天是平日,亚季必须上班,我晚上已经和她约好要一起在外吃饭了。

我现在和亚季一起住在这座公园附近的公寓里,过着忙碌但充实的生活,没有任何事情能阻碍即将到来的结婚,除了必须在过年前向某个人报告结婚的事情之外。不过,那件事也终于在今天,也就是不久前处理完了。

——我不确定该不该使用「最爱」这两个字。

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爱着亚季,也对结婚这个决定毫无后悔,甚至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在某一名女性离开我的世界后,亚季现在肯定就是我最爱的人了。

「……你不是去洗澡了吗?」

亚季什么都不说,我便叹着气这么问。

在离开家之前,我算准亚季正准备去洗澡的时间,对她说我要去一下便利商店,然后就出门了。亚季习惯花很多时间洗澡,平常都要超过一个小时才会出来,所以时间应该很足够才对。而且我在晚上出门去便利商店也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事情。低着头往下看的亚季回答的时候,与其说是在对我说话,更像是把话语滴落在脚边。

「阿夏你好像有什么心事,我有点担心,就跟在你后面跑出来了。」

「所以……你全部都听到了吧。」

「是不至于连对方的声音都听得见啦。」

在大众运输工具里和某人讲电话的时候,周遭的人之所以会觉得烦躁,是因为只能听到对话的一半,我曾听过这样的说法。不过,以现在的情况来说,就算只听到一半,也就是只听了我说的话,也足以造成致命伤了。我说了好几句就算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绝对无法当作没听见的话。

亚季在垂头丧气的我身旁缓缓坐了下来。我们之间隔着没有近到能碰触对方,但也没远到能让他人看见空隙的距离。

「……对不起。」

最后我挤出了这句话。

「我并不是希望你原谅我才会道歉,只是打从心底觉得很对不起你。」

「是啊。感觉像是被人揭穿目前为止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纸糊的模型。」亚季脸上浮现的笑容想表达的大概是自嘲之类的意思吧。

「不过,老实说,我并没有很惊讶。应该说我自己也对不觉得惊讶这件事吓了一跳。」我有种想要问她为什么的心情。但我不认为那是目前应该提出的问题。

「今后该怎么做,全交给亚季你判断吧。我没有权利去指望什么。」

「阿夏,你老是这样子呢。我只要说了什么;你都回答照我喜欢的去做就好。」是这样吗?我的记忆蒙上了一层雾,没办法清楚地想起来。

「我一直很介意阿夏你没有看着我的事情。一开始是我先喜欢你,我原本觉得这大概是难以避免的。但是在不久之后,就算我不想知道,还是感觉得出来。那就是夏树你真正的愿望肯定是在与我所处的世界外面,所以只要你还待在这个世界里,应该就不会有想要特别说出口的愿望。」

我从来没想过这些。所以亚季的告白刺痛了我的心。

我曾经觉得,当有一个无论如何都想要的东西存在,却只能获得除此之外的东西,不管获得什么都是一样的。但至少我在与亚季交往的这几年并不常出现这种感觉。不过,在她首次指出问题所在后,我开始对自己的感情失去自信。

「不过,就算如此,我还是希望阿夏有一天能看着我,觉得我也算是用自己的方法努力过了。在决定要结婚的时候,我以为自己的愿望终于成真,松了一口气。我以为这世上没有无法实现的恋情,还为此沾沾自喜。」

不过,那只是我的误会罢了……在我的心里,亚季说的这句话我只同意了一半。无法实现的恋情的确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件事我不想被任何人否定。亚季呼出一口气,抬头看向夜晚的天空。雪片在景色中所占的比例已经比刚才多了不少。

「旋转木马吗……」

亚季喃喃说出的这个词汇让我忍不住转头面向了她。电灯淡淡的亮光把她的侧脸照得有点白。

「阿夏,你在电话里提到了旋转木马的话题对吧。你说你想和电话另一头的人一起坐旋转木马,却无法如愿。」

——因为你一直坚持拒绝,我才会放弃去骑那座旋转木马。

「我听着听着,就隐约明白你说的旋转木马是一种譬喻了。不过,阿夏也没有一直和我坐在同一座旋转木马上呢。你和我所在的世界里并没有你想实现的愿望。」

我明明置身于这个世界的内侧,却不断地看着外面的世界。

「你问我今后该怎么做,这种问题我没办法马上决定的。毕竟那是会左右人生的挑择啊……不过,只有一件事我想要先向你确认清楚。」

亚季也转头看向了我。她的长发随之晃动,黏在发梢的雪花轻轻地掉了下去。

「阿夏,你之前究竟是坐在哪一座旋转木马上呢?」

原来如此。

我其实也严重误会了一件事。

我一直以为若是无法和喜欢的人一起乘坐,那就只能找别人,所以我一直是和别人一起在马上绕圈,度过一个又一个季节。

但是,我到现在都还没有跟任何人一起乘坐过同一座旋转木马。就算待在这个世界,我也只是站在栅栏外望着旋转木马而已。到头来我一直都只是个观察者。有个人曾经说过,让自己过着毫无遗憾的人生是对家人最好的回报。一所以我也仿效她的想法,希望自己能过着毫无遗憾的人生。为了达成这个愿望,我无论如何都必须经历一项仪式,那就是割舍并吊祭长年与我相伴的一部分的心后再结婚。而在仪式已经结束的今晚,我应该i抛下一切后悔,能够不含一丝牵挂地走向结婚这一步才对。但是

有一件事情是绝对不能让人知道的。那就是我其实曾梦想着能够乘坐别的旋转木马。

当我在最后的最后搞砸事情,让人知道这项愿望后,现在我的心里又正在重新产生出强烈的后悔。

诅咒自己的话语接二连三地冒出来。自从我开始思考结婚这件事,就时常对创造出现在的我的家人浮现感谢之意。我明知道诅咒自己就等于是背叛这份感谢,却还是无法克制对自己的厌恶。我满脑子只想着自己的愿望,让某个人感到痛苦,也伤害了另一个人,事到如今我才自觉到这是多么差劲又多么卑劣的事情。即便如此,我也绝对无法和自己告别。无论我多么讨厌自己……

雪下得越来越大,但落到地上后还是融化了,并未成为积雪。而我原本相信是恋爱之情的一部分的心,也因为丑陋、悲惨、可耻和污秽而改变外貌,一块一块崩落瓦解。即便我最讨厌的自己就这样连同身体一起完全消失也无所谓。我是真心这么想的。那正是我现在最想要实现的愿望。

我的意识因为寒冷而变得朦胧。雪片遮蔽了我的视野,连坐在身边的人都像位于远方似地看起来很模糊。我从长椅上站起来,慌张地想冲向她身边。向来冷静观察各种事情的眼睛,一旦得知自己身为当事人的立场,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在那边稍等我一下。

不要跑到外面的世界去。我现在就过去你那边,回答你所问的问题……

但是,我还没有到达那里,世界就在我眼前消失了。

住宅区在不知不觉间消逝,我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黑暗中,身旁被跃马及豪华的马车包围。轻快的音乐和华丽绚烂的灯饰刺激我的知觉,使我连现实跟幻想都无法区别。当我回过神来时,视野早已变得相当清晰。我战战兢兢地确认自己站在何处。

——我在一座坏掉的旋转木马上遥望着世界。

那座旋转木马的电力系统被融化的我自己破坏,黑漆漆地伫立在夜色中。其周围座落着无数的旋转木马,有的只坐着一个人,有的坐了两人以上,正不停地绕着圈。距离我较近的旋转木马上有个骑着马的人正在对我挥手。那令人怀念的身影让我想要与对方一起乘坐,但我的身体已经融化,无法移动,连挥手回应都做不到。过了不久,她也对我失去了兴趣,又开始专心地骑着马绕圈。灯饰照亮了她跳动的身影。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似乎很开心的模样。

一直、一直用这双眼睛看着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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