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二日的正午——于京都站。
京都塔俯瞰下的站前广场上,今天也往来着数不清的行人。
但是,和往常相比,现在却弥漫着一种哀伤的气息。
「上个月去旅行后——!」「父母在京都——!」「请提供信息——!」
一群像是家属的人在拼命地发着传单。传单上印着『正在寻找』的字样,以及一对温柔微笑着的老夫妇的照片。
「出门的时候穿着灰色的夹克——!」「我父亲明天生日!」
「我妈妈身缠宿疾——!」「请您帮帮忙!」「不管是多么简略的信息——!」
手拿纸袋的男人在路过的时候接过了传单。
「非常感谢您!」家属感谢道,男人背朝他们,随着木屐声离开了。
——这男人很是怪异。
他的个子相当高,在人群之中脑袋冒起。如此高大的身材,和服加上披肩大衣的搭配却十分相称。领口露出了遮住脖颈的绷带。
脸的右半边就像雕塑般端正。而左半边脸,则是被许多符咒覆盖着。
男人甚至一副没打算隐藏自己怪异的样子。
但是,没有任何人把注意力放在这个男人身上。这个如死神降临人间的男人,完全融入了京都站的熙熙攘攘之中。
这个男人——狱门桐比等,是位颇具实力的无耶师。
「可怜」「生日」「回不去」「好惨」
「……是么。」
桐比等与自己的左侧随意交谈,朝着车站附近的室内停车场走去。
空旷的停车场的一角,停着一辆古板的黑色轿车。他打开嵌着烟玻璃的车门,便是一道女声传出。
「……问询问询问三尸,问于三精……」<注:三精,即日月星的总称>
——是个面目犁黑的女子。
她胡乱扎着一头褪色的赤发。虽然戴着一副时髦的眼镜,但是黑暗中那锐利的目光和右眼处的伤痕却无法掩盖。
女子身着和柄纹样的衬衫,套着绣着骷髅与萤火虫的精致的棒球夹克,耳朵上戴满了耳钉。<注:和柄,日本传统印花>
比起讲台,更像混迹郊区夜店的女子——正是帷子辻萤火。
作为抚子班主任的她,此时正在副驾驶上进行着奇怪的仪式。
「问询问询奉祭神……」
萤火未理会坐在身旁的桐比等,小心翼翼地摇晃着烟管。
炽热的烟灰从散着微光的烟袋锅中,洒落在她膝上展开的文件上。
那是种材质奇特的纸。虽然薄得几近透明,但烟灰落在上面却不会烧焦。
反而,一种类似草花的奇妙纹样浮现于纸面。
「……萤火,如何?」
桐比等问道。灭掉烟管的火后,萤火一脸严峻,目光追寻着纹样走向。
「……是鞍马山。两人往那边去了。是生是死就不晓得咯。」
狱门分家之首——帷子辻家,长于巫蛊之术。精通天地间虫豸百草的他们,以此类为灵媒揭示百般神秘。
帷子辻一族历史悠久,可追溯至古代。受世事变迁所迫,其一族成为了狱门家的拥趸。
而帷子辻一族中能者,即为萤火。
「……用帷子文书了解到的只有这些。难搞哦~明摆着就是天狗相关的案件。爱宕和鞍马发生的事件多半都是天狗干的哦。唉,怎个搞哦……」
「很棘手吗?」
「哈哈……你在和谁说呢,桐先生。」
「……也是。我多虑了。」
见萤火咧起嘴,桐比等耸了耸肩,踩下油门。
轿车经过无机质感的混凝土螺旋,向着寒空下滑去。仰望着重重密布的铅色云朵,萤火懒洋洋地撑起下巴。
「所以呢?现在是要去鞍马山嘛?」
「……先去趟贵船。毕竟鞍马有暗插的监视所,要尽可能避免接触。」
「祀厅嘛……最近在各个地方倒是活跃。烦人的很哦……」
「麻烦是麻烦,但也没法——姑且是准备了早餐,趁现在吃吧。」
「噢,真是贴心。不愧是桐先生呢。」
萤火的表情一下子亮了,在后座放置的纸袋中窸窸窣窣搜罗起来。
她拿出的是志津屋的洋葱火腿三明治——即软软的面包上抹着人造黄油、里面夹着熏火腿和洋葱沙拉的简单三明治。
咬着抚子同样喜欢的三明治,萤火随意地看起报纸。
「……突然叫人出来,给我吓一跳哦。」
「抱歉。」
「安啦。可以的话,更加随意地叫我来就好啦。桐先生每次叫我的时候,大都是陷入『搞不懂这年纪的女性』的状态……」
桐比等沉默不语,看来是一语中的了。
萤火喝了口放了气的碳酸饮料,瞥了眼桐比等。
「狱门家最近怎个样?分家和本家的各种事。」
「很平静。至少现在是。」
「要帮忙的话就说哦……啊——『还不至于要麻烦你』之类的可谢绝哦。」
「……我会考虑的。」
虽然改变了说辞,但其中的意图并未变化。
真是的,这男人和他那侄女还真像。微微一笑的萤火,突然注意到一篇报道。
「……飞机被涂鸦了。这个,有无啥联系?」
根据报道——似乎从去年年末开始,在近畿地方机场起落的飞机和直升机上都被画上了奇怪的涂鸦。
报纸上还刊登了涂鸦的照片。将报纸回转了好几遍,萤火皱起眉头。
「像是梵文……怎个说呢,感觉见到过……啊—想不起来了……」
「……那是连笔的『キャ』的文字。」
桐比等答道,他未看萤火一眼。 左侧的符咒发出咔沙咔沙的声音。
「空风火水地(キヤカラバア)中的キャ——即表示『空』的字。卒塔婆和五轮塔上常有记录。」
「噢,就是那个嘛。怪不得我瞧着眼熟……不过话说回来,是『空』的梵文呢。倒的确像天狗会喜欢的文字……」
「毫无疑问是天狗」「绝对」「肯定」「嗯」
萤火瞥向断言的桐比等,以及附和着的他的左侧。
「……有根据吗?」
「我曾多次阅览过天狗通识的文书。所有文书,其末尾必会附上相同的印记。如此看来,它们是将其用作印章。」
「嗯,那这个也是真的天狗干的咯……在飞机上涂鸦有啥意义呢?」
「……光想象没用」「徒劳」「无意义……」
等红绿灯的时候——桐比等饮了口热茶。暗灰色的双眸忽地望向天空。
「只是……它们将天空与山视作自家庭院。恐怕是上边发生的某些事令它们不满,于是这样警告人类吧。」
「……让『降落』吗?」
「嘻嘻……若事情能就此结束就好了。」
听着桐比等那预示不详的笑声,萤火也是更为忧郁地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抚子。你到底被卷入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