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魔缘,指恶魔之眷属,乃妨碍佛道修行者>
烟幕剧烈摇晃起来。
天娜猛然转过身,烟雾的另一侧出现了许多人影。像野兽般移动的人、拖着点滴枪的人、拿着弓弩的人——
「哎呀呀,好像很受欢迎啊!不愧是你呢,天娜小姐!」
「……不,这是因为你堂而皇之地自报家门吧。」
「哦呀,是因为我的名气嘛!真是让人困扰呢!」
「你连脑子都是四月一日(愚人节)吗!我们被这是被包围了!」
出现在地下通道的大约有十人之众——除月醉疗养院的无耶师外,还能看见疑似哭壶家的防毒面具人。两人很快便被夹在这对立的两支势力间。
「怎个,是月醉的新人吗?」「蠢货,那是町内会的胆小鬼吧。」
「我们无法治愈……」「月之子人之子可以杀死……」
这般焦灼状态不过是一刹那的事儿。
两支势力的无耶师该应会顷刻间将天娜和白羽卷入、开始厮杀。
天娜迅速移动到白羽身旁,咬紧牙关。
放平时,天娜用简单的术式就能从这般状况中逃离。但她的右肩脱臼了,左手还残留着术式不发而终时的虚无感。
〝随时恭候〟——视野边缘,帐幕晃动着。
天娜全然无视幻觉,重新握紧扇子。也许可以使用非源自铂的妖术和咒术。但,若是失败——
「——大家别打了!」
天娜的思绪断片了。无耶师众人大概也是。
白羽握着反曲弓,像恳求般高高举起双手。
「生命是宝贵的!如果不想在这种地方白白送死,双方都应该退一步!大家听我说!都快点回家吧!」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见白羽突然开始逆着双方心理,天娜瞪大了琥珀色的双眸。
「你在说什么!」「你这警察模样的家伙在胡说八道什么!」
「杀掉月之子……」「我们无法治愈……」
隔着防毒面具的怒吼声轰鸣,伴随着低语,点滴枪的声音响起。
战斗拉开序幕。两支势力迅速行动起来,要去杀死那外来者。面对逼近的无耶师众人,天娜猛地咂舌,握紧了扇子。
「——我警告过你们了吧?」
随着轻笑声,粉红色的袖子翻动。然后,白羽的手中射出一道闪光。
天娜看见,那闪光刺入了通道上方。
那是一个小飞镖。羽毛部分上印着像是『く』字的图案。
不。那不是『く』——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天娜迅速用扇子遮住了脸。
「Kaunan!」<注:Kaunan,一种卢恩文字,字形类似く,象征火焰>
耀眼的光芒炸裂开来。随着惊叫,月醉疗养院的无耶师们跌倒在地。戴着防毒面具的哭壶家一众也被闪光吓退了
天娜和白羽在这混乱中趁机溜开了。
她们一直沿着地下通道前进。走着走着,烟幕逐渐变得稀薄,冰冷的荧光灯照亮了无趣的通道,其轮廓看起来模模糊糊。
「我的卢恩符文,从理论上来说和天娜小姐的妖术相近呢。」
「由特定的文字引发联想事象——是吧?」
「没错。不过嘛,我可没有奶奶那么厉害——果然,比起这种抒意的,我更——哦呀。」
欢快的语调突然一变,白羽从藏身处向楼梯窥视。
地下通道的出口处,两个戴着防毒面具的人正警戒着周围。他们的左手都拿着袖珍弓弩,腰间挂着奇怪的武器。
刀身为茑所缠、由疑似樒树树枝捆成的木刀——见此,天娜眯起了眼睛。<注:茑,即常春藤>
「……羯谛刀么。是使用妖毒之类的无耶师的武器啊。」
「嚯嚯。看样子,这把武器显然不是为斩杀而设计的。」
「嗯。那刀身上侵染着掺杂诅咒的毒。虽然也会被用作咒术的媒介,但主要还是如你所见的近战武器。」
「原来如此……白羽百科又要增加值得纪念的一页了。好吧,底细我了解了。」
白羽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拿起弓。
她握着的是祀厅支给品改造后的特制弓。它比和弓更小巧,弓身上四处点缀着卢恩符文与咒术性质的装饰。
「那么请稍等,女士——我会轻松解决掉他们。」
白羽将箭矢搭在精致的弓上。箭头指向一个尤为高大的防毒面具男。
白羽轻轻呼出一口气。刹那间,弓弦发出咻的一声。
「啊……!」
箭矢分毫不差地击中右膝,随着悲鸣声,男人倒在地上。
「你、你们是什么——!」
另一个防毒面具人用浑厚的声音吼道,举起弓弩瞄准。
「我是祀厅里最可爱的白羽哦!」
「聒噪!给我去死!」
被红色的光点瞄准额头,白羽立刻低下了头。
紧接着,一支又粗又短的箭矢擦过方才她头所在的位置。箭矢径直刺进其身后的墙壁,有着凶毒颜色的裂纹在墙面迅速扩散开来。
「嘎啊啊,真烦……!」
趁着对方忙于装填弩箭,白羽已然射出两支箭。
「啊,咕……!」
右肩被刺穿,防毒面具掉了下来。即便如此,他还是将沾满鲜血的手伸向另一把武器的柄。毒液滴下,羯谛刀被拔了出来。
「嘿哟—!」
伴随一声轻呼,白羽一脚踢在那男人的右肩上。
插在右肩里的箭矢便是更深地刮剜着肉。无耶师发出可怕的尖叫声,倒在地上。白羽一脚踢开他手中的羯谛刀,将双手叉在腰上。
「有够蠢的。买这么贵的瞄准器干嘛?」
「你这……你这可恶的女人……!」
第一个被击伤腿的无耶师拔出羯谛刀站了起来。见他的手伸向腰间的烟雾弹,白羽还未搭好箭矢便是匆忙朝向了他。
「糟糕,搞忘了——!」
「我要杀了你……!我要让你开膛破肚死掉——!」
「——【昏(昏冥)】。」
随着一声低语,愤怒的男人的后脑勺被扇子抚了一下。
突然,男子的头摇晃起来。他呻吟着,一点一点沉向地面。未燃的烟雾弹从他松弛的手中掉落。
将那分明不详的武器从男人手中踢开后,天娜注视着自己左手。
「在这里么……不安还残留着啊。」
「不愧是天娜小姐!没白费我把背后交给你……!」
「……留点心吧,前弓道部成员。」
「啊哈哈!没有,只是不小心而已啦!……总之,这件事还请你对雪前辈保密哦?非常非常诚恳地拜托你。」
「不必担心,我无意与她交谈——不过话说回来,这里可真奇怪。」
与地下通道相比空间更开阔,道路也更宽敞。尽管如此,这团地仍然令人窒息。似要压垮空间的建筑群,正好比过去的九龙城寨。
而各处设立的暗祠,则在街道中徐徐扩散着莫名的阴暗气息。
路过时,天娜看了眼暗祠。
街灯的光亮泼洒进祠堂,照亮了一个有着翅膀的木像。木像前还有一个形状似人的奇怪雕像,但任何地方都看不到贡品。
她虽然想再仔细调查一下,但完全没那余裕。
「所以呢?接下来你打算去哪儿?」
「嗯……现在,我们正好处于食指和中指的交界处。」
白羽「啪!」的一声,张开了戴着手套的手指。
「而我呢,对这附近的地形还算了解——哦吼吼,中大奖了!」
两人穿过几处暗祠注视的拐角,来到一个空荡荡的停车场。
停车场中停放着两、三辆显然属于哭壶家的车辆。所有的车都是气派的微型巴士,其上画着装满毒虫的壶的图案。
至少在可见范围内,没有看见任何守卫。
「喂……你想做什么?」
见白羽毫不犹豫地跑过去,天娜瞪大了眼睛。
白羽打开画着箭毒蛙的车门,一脸茫然地回过头。
「讨厌啦,天娜小姐!当然是偷车啦!」
「……你没有驾照吧。」
「真是失礼啊。我当然有哦,轻型摩托驾照。」
白羽用轻松的声音答道,坐进了驾驶座。
「天娜小姐你现在右手受伤了吧?那就交给我吧!我一直有在看雪前辈和冠先生驾驶,所以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钥匙似乎还插在车上。引擎很快便发出欢快的轰鸣声。
天娜看着点亮的前照灯,露出复杂的表情,耸了耸肩。
「……这该怎么说呢……」
「天娜小姐,怎么了?」
白羽从驾驶座探出脑袋,她轻轻挪开防毒面具,露出脸蛋儿。
「这可是紧急情况哦?现在不是考虑伦理道德的时候。」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自己在那集会室里做了什么——记忆相当模糊。
可能是受到了铂的强烈干扰。先前妖术无法发动,也是因为那金色的身影故意限制了灵气——天娜自己纠结着。
决定将翡翠掳作人质,那正是天娜的意志。
她认为那是为在团地中生存下来的最佳选择,便这么做了。更重要的是,她想让一直对那少女抱有无端憎恨的无耶师闭嘴。
然而——那充满困惑的赤红眼眸,烙印在她模糊的记忆中。
「……我不想被抚子轻视。」
脑袋一阵钝痛,天娜向后仰去。
她呻吟着朝脚下看去,便见到白羽带着的防毒面具滚落在地。
「你干嘛!」
「——天娜小姐。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也完全不想知道。」
白羽耸了耸肩,晃动着双手……
她一脸可爱的表情,绿色的眼眸却闪烁着深不可测的光芒。
「但是,让我们把复杂的事情都放下,简单想一想吧。比方说,如果天娜小姐在这里死了……抚子酱她到底会怎么想呢?」
「抚子的话……」
想一想——那流着狱卒之血的少女。
鬼是执着的存在。无论是现世之鬼,还是地狱之鬼,这点都不会改变。像是在表现着那血脉的性质,抚子将自己从鵺的手中救了下来。
抚子是否在执着于自己呢。对于甚至连自我都感到暧昧的天娜来说,她没有自信确定。
但,考虑到抚子迄今为止的言行——
「……我想,她会非常生气。」
「是吧—?被轻视和被生气,我觉得都是令人讨厌的事情。」
看着一脸疲惫的天娜,白羽咯咯笑了起来。
「不过呢,要是死了可就一辈子都没机会挽回了。总之,至少活着明天就会到来。有明天的话,土下座也好,其他也好,不就都能做了。」
「……这。」
白羽的话,劈里啪啦地嵌入天娜的脑海中。
不——应该说白羽的一席话成了指引,将暂时因冲击而四散的『无花果天娜』这一拼图重新拼凑起来。
「是啊……」
天娜用左手握着的扇子遮住脸,深深叹了口气。
脱臼的右肩隐隐作痛,抚子的失踪令她精神恍惚,趁着这个机会,作为铂的自我一定会再度施加干涉。
「——确实。」
但,笑一笑的余裕还是有的。
天娜的嘴角划过一道弧度,见此,白羽咧嘴一笑。
「总之,天娜小姐,先让我们彼此存活下去吧……无论如何。」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怒吼声传来。哭壶家的无耶师在烟幕的另一侧指着她们。看样子是从月醉疗养院的无耶师众人那里逃出来的,他们大都受了伤。
「走!白羽,快开出去!」
「交给我吧!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用刚买的PS5磨练出来的车技!」
「我就当作没听见!」
在天娜滑进副驾驶座的瞬间,微型巴士启动了。
气派的微型巴士将聚集的无耶师众人撞散,驶出了停车场。
白羽的确是学会了一定程度的驾驶技术。她转方向盘和换挡的动作都很流畅,不像是第一次开大型车辆的人。
但问题在于,神去团地的地形。
蜿蜒的马路和混乱的街道不断向二人袭来。
此外,在这一转,各种各样的标识杂乱地立在道路上。
尤为注目的是印着『珍爱花朵』朴素标识。它比其他标识多出很多,伴随着火花将后视镜掀飞。
「真亏哭壶家的人能开着这种车到处转……」
「这是为了恐吓哦。他们只在突袭的时候开这个——哎呀!」
「别跑跑跑跑!」
随着吼叫声,防毒面具集团从附近的阳台跳了下来。他们手中拿着弩弓和羯谛刀,对着微型巴士怒号。
「怎么办?天娜小姐?」
「碾过去。」「明白。」
白羽引擎全开。
在突然杀意高涨的微型巴士前,无耶师众人发出尖叫。
「不要!」「这可挡不住啊!」「在干什么!快攻击!」
「你倒是来啊蠢货!」「让开!」
在尖叫和怒号的间隙中,微型巴士全速前进。无耶师众人虽然一开始愣住了,但很快便怒喊着追了上来。
「切……要是能撞飞一两个……」
「不错嘛,天娜小姐!那副调调又回来了!」
「所以呢?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先找个合适的地方把这车还给他们。用天娜小姐的妖术或者我的卢恩符文……像好莱坞电影那样华丽地嘭。」
「……原来如此。」
天娜微微一笑,将手轻轻伸向疼痛的右肩。
然后她屏住呼吸,一口气将关节复位。伴随着不快的感觉,剧烈的疼痛从右肩穿至脑髓。她保持着笑容,勉强压抑住了呻吟。
天娜深吐一口气,缓缓望向天空。那红色的巨星旁若无物地闪耀着。
「……抚子。」
◇ ◆ ◇
——隐约传来了水的声音。
抚子发出呻吟,从坚硬的地面上爬起来。
黑暗——无论睁开还是闭上眼,都是一成不变的黑暗。能听得到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以及某处的流水声。
即使是地狱般的黑暗,那双赤眸也能轻易看穿。抚子环顾四周,皱起眉头。
「真是令人不安啊……」
这地方简直就是牢狱的残骸。
将牢狱与外界隔开的他铁栅栏就像糖人般弯曲。脚下散落着疑似家具残骸的木片,石壁上满是抓痕般的痕迹。
她所闻到的,是霉菌的味道、水的味道、石头的味道——以及深森的气息。
抚子凝视着扭曲的铁栅栏那头。
牛头少女背对着昏暗的楼梯伫立着。无机质的眼睛静静注视着抚子。
「……你有什么目的?」
抚子站起身,无意间朝自己脚下看去。
像是为了确认,她在地上跺了几下脚。左脚踝本应扭伤了,但动起来却无甚异样。
所有的伤都愈合了——和她在『匹拉米德』醒来时一样。
尽管对这不可思议的事情感到奇怪,抚子还是将目光投向牛头少女。
那洁白的牛头,在黑暗中看起来若隐若现。因为这怪异的头部,抚子都无法知晓对方在想什么。
「不是敌人吧?」
少女动了。抚子的身体不禁僵住,而少女却是将双手伸向自己的头部。
像摘掉面纱一般,她那纤细的手滑落,四周便是弥漫起白雾。
『——这样,就可以了吧?』
无机质的少女声在头颅内回响。
就在这时,牛头消失了,出现的是一张有着雪白头发的少女的脸
她看起来像是小学低年级的学生。少女有着惹人怜爱的容貌,但却毫无表情。脑袋上小小的金角闪耀着,有些像皇冠。
『这样就清楚了吧,抚子。』
冰冷的少女声再次在脑海中响起。语调比用嘴说话时更流利。
精神感应——看来她本非用肉声说话的存在。
「嗯……多亏你取下头套,表情更容易理解了。」
『是么。看来你终于能听到罗罗的声音了。背上的獏已经消失了……太好了,抚子。』
少女用更带些许情感表现的机械声安慰抚子。
『背上的獏』——听到这句话,抚子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仔细一想,那个时候她也说过『背上』吧。原来那是在指逆獏——抚子稍微放松了警惕。
「……所以,你到底是谁?」
『罗罗,是白泽。』
『罗罗』——这两个字强烈地浮现在脑海中。这似乎是她的名字。
抚子对白泽这一名字有印象。那是被称作灵兽,对人类友善的妖怪。然而它们很少与人类遭遇,人们也对其知之甚少。
『……人类,把益于他们的妖怪称作灵兽。』
罗罗面无表情地眯起了眼,似乎有些不满。
看来,她读取到了抚子试图回忆有关白泽的知识的想法。虽然她或许没有恶意,但在其真实意图不明的现在,还是小心为好。
「所以,这里是哪儿?」
『蜡梅羽的牢狱。现在已经没人了,也算稍稍安全了些。』
确实没有人的气息——抚子环顾被破坏的牢笼,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呐,罗罗。天娜……和我一起的那个女人,她在哪儿?」
『那家伙是个坏蛋,所以我把她留那儿了。』
「这……为什么要这么做!」
抚子语塞,一脸不悦地抓住罗罗的肩膀。
「罗罗,马上回到原来的地方去!我们必须救天娜。那人自从来到团地后状况一直都很奇怪。总之——」
『——那是铂哦?』
视线紧紧相重,罗罗瞪大了眼睛。
右边、左边——以及额头中间睁开的大眼凝视着抚子。毫无情绪的三道视线射来,抚子不由得向后退去。
『是妲己哦?是华阳夫人哦?是玉藻前哦?』
罗罗在抚子脑海中连珠炮般问道。
『那是祸星之狐。尽管被女娲抚养,却百般作恶。』
「嘶、唔……别一下子说这么多……」
随着少女声音涌入脑海的情报量实在是太多了。受逆獏迷惑,又被某人抽走一整天记忆的大脑发出悲鸣。
「你说的那些,我都不知道……但是,天娜她……」
『……铂把姐姐的嘴缝上了。』
伴随着低沉的声音,尤为鲜明的画面涌入抚子的脑海。
——昏暗、昏暗、昏暗。
那是比现在更为黑暗的时代。摇曳的灯火光亮后,一位女子俯视着自己。而自己背靠墙壁,被女子的手掐住脖子。
女子的黑发像帘幕般垂落,似将自己与世界隔绝。
她的脸——几乎看不见。但那珊瑚珠色的嘴唇正在轻笑,却是清晰可知。
刻有九重圆环的黄金瞳,从深邃的黑暗尽头凝视着自己。
『嘶……』轻微的喘息零落。
然后,在被黑发遮蔽的视野边缘,有什么东西冰冷冷地闪烁着。
在意识到那是针的瞬间,抚子的嘴唇传来剧烈的疼痛——
平安时代的黑暗渐渐远去,令和时代的色彩回归眼前。抚子下意识地捂住嘴,用舌尖舔了舔嘴唇确认。没有伤口,也没有血腥味。
『……因为姐姐想要告御状。』
待抚子回过神,罗罗已经朝着楼梯的方向移动。她依旧面无表情,微微低头。
『因为姐姐想要想告诉皇帝,那是只坏狐狸……所以铂生气了,缝上了姐姐的嘴……姐姐告诉罗罗很多次了。』
罗罗抬起头。那三只眼睛像清澈的泉水一样,冷冽地倒映出抚子的身影。
『铂是邪恶的——你却要帮助它吗?』
「天娜和过去的铂不一样。她才不会缝上别人的嘴——」
——她也许会这么做,抚子想到。
抚子回想起不久前,将施以援手的恩人毫不犹豫掳作人质的天娜。她回想起谩骂祀厅这一国家权力机构的天娜。
「那种事……肯定……」
『我先说好,我可完全没有战斗的打算。』『我会拿你当挡箭牌的,所以不要紧。』『之前你不都尽情享受了女大学生的胸部吗。再加把劲哦。』——
——不会做,抚子心想……
「嗯……总之呢……」
抚子目光游离,试图找到些算不上妄言的话。或许是心理作用,罗罗的视线很是刺痛。
『铂是坏家伙。所以,死了也无所谓。』
罗罗徐徐抬头,三只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白光。注视着那略显诡异的目光,抚子缓缓摇头。
「……那不对,罗罗。那样是不对的。」
『为什么?』
「天娜她的确不是一个正派的人。」
追根究底,它们之间的关系就是从相互利用开始的。
然而——抚子一脸决然,直直盯着灵兽那无机质的眼睛。
「但是……我并不讨厌天娜。」
『即使她是坏家伙?』
「她既不完全是好人,也不完全是坏人。」
——抚子回想起去救被鵺抓走的她的时候。
那痛苦伪装的九尾的微笑。那恸哭,至今仍萦绕在她的耳畔。
「天娜她给我带来了不少麻烦。她真的是个麻烦、烦人、令人讨厌的女人。不过,也不只如此。」
——她想起白昼时在条坊咖啡馆做的梦。
抚子咒骂着自己,而天娜擦去了她的眼泪。她那奇怪的温柔,的确安慰了抚子。
「……也不只是这样哦。」
手轻轻滑过自己的脸颊,抚子微微展露笑颜。
「天娜和我一样,都因困在人和怪物中间而烦恼。所以罗罗,拜托你。让我去救天娜吧。让我去天娜那里吧,」
『……那是、铂。铂对大家做了坏事。铂是个坏家伙。所以……』
「你可以看看我的全部记忆」
抚子把手放在罗罗瘦弱的肩膀上,直直地盯着三只眼睛。
「这样你应该就明白了。为了自己毫不犹豫施以非道的铂,和备受煎熬的无花果天娜,这两者是否是同种存在——你可以用你那三只眼睛去确认。」
抚子尽可能地用平静的声音诉说。
即便如此,她也无法完全压抑情绪,嘴角啪嚓啪嚓地溅着火花。
『——我不明白。』
罗罗面无表情地歪着头。但是,脑海中响起的声音明显带着困惑。
『罗罗想要帮助大家。所以,才把抚子叫到这里来的……』
「唉——?」瞬间,鲜明的画面闪过脑海。
埋于雪中的山林——半毁的神社——刻着『天狗之泉』的石碑——寻林不见的泉水——白色牛犊的脑袋——『那家伙在大伽蓝』——<注:大伽蓝,伽蓝者寺院之梵语,大者对于小伽蓝而言>
——待回过神来,抚子已是扶着墙壁,粗重地喘息着。
「是你……把我、这里……」
睁开的赤眸中,还残留着那画面。是罗罗让她看到的,还是失去的记忆碎片受刺激而浮现出来的,她无从而知。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是罗罗把抚子带进神去团地的。
『……这里,都是坏家伙。』
不知何时,罗罗已经移动到楼梯上方。
中间的眼睛闭着。可爱的脸庞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天狗在……铂也来了……罗罗不知道该依靠谁了。明明罗罗才从山里出来……才开始认识外面的世界……』
罗罗仰起脸。没有感情的眼睛注视着远方的某处。
『罗罗只能尽全力守护……这里离户隐很远,罗罗的声音无法传递到姐姐们那里……但是,再这样下去……再有两次,那颗星星再闪烁两次的话……』
罗罗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表情的东西。
那变化微乎其微。但抚子却感觉她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神明回头……京都和户隐,都会消失……』
「消失……?等等,会发生什么?」
听到这预示巨大灾难的话语,抚子不禁屏住了呼吸。
金色的角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小白泽擦擦眼角,转身离开了。
「等等!罗罗,听我说话!你到底要做什么——!」
『……罗罗要看清楚。』
抚子想要追上去,而罗罗则是微微回头。面对那仿佛能看透她内心的三道视线,抚子不由得停住了伸到一半的手。
『要相信什么……我要用这眼睛,看清楚……』
白光——眼前炸裂的闪光,让抚子迅速背过脸去。
光在一瞬间消失了。恢复原本黑暗的楼梯上,已不见小白泽的身影。
「怎么——回事……!」
她明白是罗罗把她带进神去团地的。然而,那白泽却在给抚子透露新的谜团后消失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天娜是否安全,她 一概不知。
混乱的情况并未改变——抚子胡乱地抓着头发,闭上了眼睛。
「冷静下来,抚子,先要离开这里……」
她深呼了几口气,然后睁开眼睛。接着,她发现脚下散落着许多小纸片。直到刚才她都没有注意到。
这些纸片撕裂得很细碎,全都很脏。然而,上面原本似乎写着文字。
「……这是什么?」
抚子捡起一张相对较大的纸片,展开来看。
这张的纸面也大部分被红黑色的污渍弄脏,无法辨认清楚。但疑似结尾的文字却是勉强能够读懂。
——雉如不鸣,何苦受戮。还请节哀。
很简单的一句话,但却似乎能听到某人的嘲笑。
抚子皱起眉头,环顾四周,但是,再也找不到更有价值的东西。她小心翼翼地登上楼梯,便听见了更清晰的水流声。
门的那边是一条古老的水道,石砌的墙壁上,甚至还混杂着地藏和墓碑。
回头望去 ,便能看到对侧那如南国般的天空的色彩——是出口。
抚子备好人道之锁链,离开了水道。
群青色的天空上,真月与假阳对峙着。闪耀赤光的云彩看起来像裂伤一般。她看了眼手机,发现正好是晚上十一点,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讶异于时间的流逝,抚子独自一人踏上了闪闪发光的街道。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是不停地穿梭在拥挤的建筑物间。
「哎呀,讨厌啦,歌方小姐……!」「在山上的公园集合!」「哎,妈妈真是的!」
「啊哈哈哈……」「好了吗?」「嘻哈哈哈……」
不知不觉间,她已是全力奔跑起来。
为摆脱那空虚的谈笑声,抚子拼命地跑过团地。
逃遁之后,寂静降临。正要调整呼吸的时候,她执意到了附近的祠堂。
——献上一份。给予一份。
——珍爱花朵。
左右各挂着一个写着这般文字的木牌。祠堂内部摆放着奇怪的天狗像,以及令人悚然的仰卧人型的祭坛。
「……真是个恶趣味的祠堂。」
抚子恶骂着,勉强调整了呼吸,环顾四周。
面积狭小的公园。公共住宅的夹缝间塞满了滑梯、秋千等设施。
「必须快点找到天娜……」
警笛声响起,淹没了她的喃喃低语。
紧接着,她闻到了熟悉的气味。那是白天弥漫在周边的——甜腻的香气。
「……这股香气也有什么意义么。」
抚子轻触鼻子,用锐利的目光环顾四周。
就在这时,从空中照射下来的红光突然消失了。
「唉?」抚子瞪大眼睛,仰望天空。
曾如此闪耀的松明丸,现在却陷入阴影之中。化作漆黑圆盘的松明丸转眼间便向西滑落于群青色的天空。
「这……难不成是日落?」
抚子感到困惑,而黑影则迅速在空中滑行。最终,它在地平线消失了。
诚是夜色降临。墨色的天空中,月亮和星星静静闪耀着。
在天边,一道白影一闪而过。有人从附近公共住宅的屋顶上跳了下来——
抚子择出人道之锁链,瞪着眼前降落的存在。
「……又来了不能吃的东西。」
【罗塞塞塞塞……】
伴随着奇怪的声音,蓝色的天狗面具看向抚子。其背上,丑陋的翅膀痉挛着。稀疏的羽毛,再加上滑腻的质感,它看着就像煮熟的鸡翅尖一样。
丑陋的翅膀搅动着空气。然后,一个钉耙般的巨手伸了过来。
速度很快——但是,它的突进过分正直,着实令人惊讶。
抚子迅速将人道之锁链变为独钴杵,躲开了瞄准她脸的手。
然后,她将尖端刺向青天狗的前胸——却是刺空了。
「什——!」抚子回过头,大槌般的拳头呼啸着袭来。
「驱、逐、吧——!」
伴随着咆哮,青白色的火焰从视野的边缘滑过。
青天狗被击飞了。 它的四肢被无数透明的野兽影子吞噬。兽群发出木灵般的叫声,挥舞着透明的爪牙。
抚子立刻与异形拉开距离,她的耳中传来咔嚓咔嚓的有节奏的高跟鞋声。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抚子迅速整理好凌乱的衣服,看着出现的女人的脸。随意收拾的灰发,冰冷锐利的冰蓝色眼睛——以及遮住嘴巴的面罩。
看着身侧围绕无数青白色火球的女子,抚子轻轻展露微笑。
「……这句话该我来问哦,雪路小姐。」
「哼……你在的话,也就是说……那女狐也在吧……」
祀厅准一等仪式官——真神雪路抚摸着下巴,轻轻哼了一声。
【罗瑟罗瑟罗瑟罗瑟……!】
青天狗胡乱挥舞着手臂,驱散了一众动物灵。褴褛的白衣更破裂了,墨水般的血液喷涌而出。
「还在动啊……新的天狗都来了……」
身后响起法螺贝的声音。抚子猛一回头,视线那端,白色的影子翻滚着。
紧接着,新的拟天狗着陆了。
这只拟天狗背上甚至没有翅膀。唯有枯木般的东西在蠕动着。它一手持锡杖,另一手握着根像是铁刺线的棘羂索。
【嘻嘻特特特特特……】——黄色的天狗面具摇晃着。
抚子自然架好人道之锁链。但是,雪路的手制止了抚子。
「……黄色的,我负责。蓝色的,你来解决。」
「……我可以战斗的。」
「没必要正面交锋……适当击败就行……要把它们当对手可就没完没了了……」
雪路挥起的双手上戴着似是铁枷形状的护手。其上缠络着一串由蓝色念珠和兽牙组成的长数珠。
牙数珠发出刷拉刷拉的声音,漂浮在雪路周围的火球势头变得更盛。
突然间——两只拟天狗同时朝着她们俩袭来。
「去吧……!」
在牙数珠挥舞的瞬间,火球熊熊燃烧起来。
眨眼睛,火球化作闪耀着青白色光芒的野兽,向天狗袭去。
而抚子则挥舞着右手攻向受伤的青天狗。
「方才颇受你照顾啊!——转轮!」
银色圆环在黑暗中闪耀。它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却是空虚地穿过那异形躯体。
青天狗毫不在意地滑翔逼近。
「……这也行不通。那就——」
抚子皱眉,腾空而起。
紧接着,一个螺旋形铁块砸在了她方才所在的位置。青天狗收回在地面刻上裂痕的铁块,伸出一只手。
嘎啦——虚空中,漆黑铁球串起的数珠被拽了出来。
注视着将铁数珠像套索般挥舞的青天狗,抚子从右手的锁链中选择了一条。
「天道——」
丑陋的翅膀撞击地面,将抚子的低语淹没。
青天狗挣扎着腾起。这并非飞行,而是笨拙的跳跃。
无数数珠从空中掷出,青色的异形朝着抚子坠落。绞刑台绳索般的数珠——满是刺棘的铁块,呼啸着袭来。
「——戒锁拳。」
伴随着轰鸣,青天狗被摔在了地上。
裹着金甲胄的巨大右手从虚空中伸出。像是军神之手的右手宛如碾碎昆虫一样,将五指压在天狗身上。
「……果然,天道行得通。」
抚子保持着右手挥下的姿势低语道。天道之锁链现已改变形状,变成了一条金色手镯,在她纤细的右手上闪耀着。
天道乃幻惑与灵验之锁链——桐比等那阴郁的声音在她的耳膜中复苏。
——本来,这条锁链很难使用。根据记录,除初代外,能灵活使用该锁链的只有两人。据其中一人所言,天道之锁链的权能是……
「可以影响五感和精神,干扰灵魂。」
天狗还在动着。煞白的翅膀扑棱着,被压碎的四肢拖着血迹在地面爬行。盖在脸上的天狗面具也已破碎。
【罗、塞……塞……】——骷髅咔嗒咔嗒地动着下巴。
青色的面具下,是一具腐朽的骷髅。
眼窝里嵌着浑浊的眼球,裸露在外的颚骨吊着腐烂的舌头。
「……天娜说的没错。这的确不能说是天狗了。」
抚子歪曲着嘴唇,挥起右手。
裹着金甲胄的右手如幻影般,不起一丝风。然而,每当她挥下右手,青天狗的身体便会发出水果被碾碎般的声音。
「——狱门!撤退!」
听到雪路的呼喊,抚子回过头去,指尖黄天狗已是四分五裂,钉在金属网上。
「新的天狗很快就会到来!蜡梅羽一众在松明丸落下后就会行动……!」
说着,雪路快速摩擦着牙数珠,像鞭子一样挥动着。
「远吠,大口,来此……!」
喃喃般的低语在黑暗中零落,周围,青白色的影子开始摇动。
是动物灵。无论大小——不分肉食草食,曾经死于某处的兽群正聚集在雪路和抚子周围。
「野挂、山挂……」
这是,粗野的笛声麻酥酥地颤动黑夜。
抚子站在雪路身旁,注视着头顶。附近的建筑上能看见几道身影。
一只天狗正在防坠栏杆上吹着法螺贝。
又一贝壳声响起,与之重叠——却是被雪路的叫喊所淹没。
「狮眼、晦隐——夜行骚乱……!」
随着众多嚎叫声,动物灵群奔跑起来。
它们瞬间融合,化作青白色的旋风,卷起漩涡。抚子二人和拟天狗们——甚至连监狱般的公园都被卷入其中,闪亮的风压迫着夜色……
紧接着,旋风突然四散开来。青白色的火球分裂成几部分,在团地中奔行。
拟天狗们解除防御姿态,煽动翅膀追逐火球。
——却未注意到抚子她们已不见踪影。
◇ ◆ ◇
榊法原公寓G3号栋五号栋——
雪路像猛撞般关上了三〇五号室的门,通过猫眼窥视着外面的情况。
「……暂时就这样吧。」
「没问题么?」
「这里是我今晚选择的落脚点……虽然简易,也算是布置了结界……」
抚子走向餐厅,目光追随着雪路所指的地方。
「这里暂时是安全的……你可以休息一下,虽然只是一小会儿……」
「……总觉得有些不安。」
抚子坐在沙发角落,环视着热闹的餐厅。
「好嘞!逆转了!」「我回来了—!」「快去洗手!」
——然而,餐厅里却空无一人。
「不会有危险的……过会儿你就习惯了。」
雪路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咖啡,扔给抚子。这是一罐添加了大量牛奶和砂糖的焦糖拿铁。
「要是想吃东西,厨房里都有……随便吃……」
「……我还是觉得不安。在陌生人的家里饮食总觉得怪怪的。」
「我理解,但总不能饿死吧……」
「也是。」抚子点点头,看着手中的罐子。这焦糖咖啡她蛮眼熟。
「这……是最近才刚上市的吧。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谁知道……这团地里尽是些怪事。」
雪路在附近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喝了口自己那罐。
她的面具拉开了些,但抚子依然看不到他的嘴。显然,她已经习惯不露嘴活动了。
「就我所确认的……这团地里的食物都是现世的东西。它们不知不觉就会补充上,而且从不会变质……虽然不愁饿肚子,但这实在诡异。」
雪路用戴着护手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罐子的边缘,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简直像在被饲养……」
「被饲养、么……」
回想起在町内会听翡翠说话那会儿,这种违和感就一直存在。蜡梅羽一族明明想独占那太阳的秘术,却不知为何把无耶师们困在这里。
翡翠说过「他们就不太正常」来着——抚子把目光投向窗外。
「……难不成和那个太阳有关?」
「目前还很难说……现状便是,我们对这神去团地和蜡梅羽一族知之甚少,而且非常模糊……」
「雪路小姐,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团地的?」
「我们潜入那天是二月四日……体感上,大约过了一周……」
「我进入团地的时间……应该是二月十一日……」
「怎么了……说法还挺暧昧……」
抚子简要地讲述了迄今为止的经过。
雪路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附和,只是偶尔点头,似乎在咀嚼自己脑海内组织的信息。
抚子讲完后,雪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拿出了黑皮笔记本。
「……你们此前所在的巷子,大概是在食指街区那一带。」
雪路指着笔记本,上面画着团地的地图。显然,这是雪路实际勘查后记录下来的,比翡翠展示给她们的地图要简略一些。
「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中指街区……这附近有很多片假名命名的楼栋……」
「……好像飞挺远地方来了。」
雪路所示意的地方,相当于是手指末节——几乎是指尖部分。
虽然相邻,但距离却机器遥远。抚子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咬紧了嘴唇。
「得快点回去……我担心天娜。她的状况有些不对劲。」
「那家伙一直都不太对劲……」
雪路不屑地说道,啪的一声合上了笔记本。
「没必要这么担心……她一向是个死犟的女人。从过去铂的历史也可以看出来……」
「但是,天娜是人类。即便她寄宿着铂的灵魂,但她的身体——」
「没错……夏天娜是人类。一个卑鄙、狡猾、低眉倒运的人类……」
雪路烦躁地摇了摇头,站起身来。然后她拿了一罐新的咖啡,一脸不悦地大口喝了起来。
「反正,夏天娜还活着……倒不如说她死了反而麻烦。正因为她活着,我才能对这个世界的大多事物保持宽容……」
「……真是复杂的关系。」
「成年人就是这样……」
雪路和天娜打交道的时间比抚子更久。尽管她多是恶语相加,却也如此信誓旦旦地认为『还活着』。
抚子稍感安心。她坐在沙发上,轻轻吐了口气。
「雪路小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任务。」
雪路有这么一瞬间露出犹豫的模样,但还是微微颔首。
「是来寻找失踪者……」
「失踪者……是在找谁?」
「都是普通人……至少我们已知的就有三十人失踪了。」
听到这预期外的人数,抚子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三十名失踪者……年龄、性别、职业、出身地都没有共通点,不分居民游客……非要说共通点的话,便是那宣传单了。」
「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那奇怪的宣传单吧?」
「是的……失踪事件大多发生在贴有宣传单的附近。因此,祀庁认为,这些宣传单可能是绑架的预告……」
「也就是说,这是『即将绑架』的信号吧。如果是这样,那还真是恶趣味。」
这难不成是非人类嘲笑胆怯人类的行为?抚子回想着那有着奇怪角的像和三个圆圈的宣传单,慢慢啜饮着甜咖啡。
「……那些失踪者都在这里吗?」
「嗯。我们认为他们蜡梅羽一族绑架,正在进行搜查……应该不是毫无关联的。」
雪路喃喃道,抓了抓灰色的头发,看起来进展并不顺利。
「然而,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发现了灵能界也在出现的奇怪动向。几个无耶师集团正在向鞍马转移……」
「月酔疗养院和哭壶家对吧。」
「不只这些……还有许多其他集团也转移到了鞍马,然后便杳无音讯。我们进一步扩大了搜查范围,调查了过去一整年中在周边发生的怪事。然后……」
雪路翻了几页笔记本,拿出一张照片给抚子看。
「我们发现了这个女人。」
那是一张尸体的照片。
一位身着黑色短袖和服和结袈裟的老妇人胸前染血,已是断了气。
乱糟糟的白发下是狰狞的表情。由于出血严重,结袈裟几乎染成了黑色。不知为何,双手的指骨几乎是裸露在外。
「去年十月末的某个凌晨……这位女性从高空坠落至琵琶湖中……」
警方判断她是从琵琶湖大桥上跳下的。
然而,渔民们一再声称「那是不可能的」。
据他们所说,这名女性落在了船体附近。而租赁船上搭载的鱼探的船位历史显示,她掉落的位置离琵琶湖大桥相当远。
「解剖结果……女性的遗体由警察移交给了祀庁。」
雪路翻着笔记本。老妇人的遗体在另几页后消失了。但那凄惨的面容却仍在抚子脑海中挥之不去。
「应该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是的……在她的胃里发现了一封遗书。估计是在死前吞下的。」
「……真有决心啊。」
「嗯……她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抚子不禁屏住了呼吸,而雪路则是继续翻页。
「……遗书的大部分已经被消化。根据勉强可以辨认的片段,这位女性的名字是蜡梅羽雉音,即蜡梅羽家族长啼的姐姐兼妻子。」
「唔……近亲婚姻呢。」
「在血统至上的无耶师圈子中,这并不罕见……」
「……在狱门家,婚姻都是建立在恋爱或掠夺上的,所以我不太能理解。」
「呃……我该作何反应呢……」
雪路露出微妙的表情,然后向抚子展示了一张新照片。
被酸腐蚀得破烂不堪的和碎纸片被铺在蓝色防水布上。
──本不该如此。
──被星星蛊惑,天空已遥不可及。
──是忘了么,最初预兆的那片天空。
──那可恶的翠鸟!
──是的,我郑重地发誓。
──我和可怜的孩子们郑重地向鞍马爱宕的天狗大人发誓。
──一切都被那可恶的翠鸟搞砸了,我要把它……
──おんあろまやてんぐすまんきそわかおんひらひらけんひらけんのうそわか(o n a ro ma ya ten gu su man ki so wa ka on hi ra hi ra ken hi ra ken no u so wa ka)<注:天狗真言,《天狗呪》第一>
纸的原型几乎没有 残留。
尽管如此,这些纸片中依旧传达出强烈的愤怒和哀伤。
「雉音的坠落时间和失踪频发的时间重合了……她的案件原本成悬案了,但正是因为这一点,调查重新展开了……」
「于是你们到了这里。」
「是的……我们实施了更广范围的探测术……或许是年末发生的鵺现身事件的影响,府内的灵气波动相当混乱……潜入这里费了不少功夫……」
听着雪路的话,抚子摸了摸脖子。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与小白泽对话的那个牢房。那里的墙壁上有刮痕——紧接着她回想起雉音的指尖。
「或许,我待过的那个牢房就是关押雉音的地方。」
「这种可能性很高……家主和妻子之间,肯定发生了某种冲突……」
——雉若不鸣,何苦受戮。还请节哀。
牢房里发现的纸片,是关押雉音之人写的信的一部分。
写信的人会是『翠鸟』吗?文字是印刷的,从字体中难以抓住特征。但,抚子从那句话中感受到强烈的蔑视。
「……『翠鸟』究竟是谁?」
「难以想象……总之,蜡梅羽一族无疑在这一连串怪事的中心……」
「是啊……真是糟糕。」
沉默再度降临。然而,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听到『咚』一声爆炸般的巨响,抚子站起身来。声音似乎是从远处传来的,但仍能感到轻微的震动。
「这是什么声音……?」
「似乎很远啊……」
雪路快步走向窗边,把手伸进窗帘。她稍微打开窗户,轻轻挪开面具做了个闻气味的动作。
「……没有异常。多半是哪里又有新建筑出现了。你先好好休息。等天亮了,我会带你去我们的据点……」
「据点在哪里?」
「无名指街区……我们先在那里和四月一日仪式官会合……」
「意思是我们三个一起寻找天娜吧。」
「没错……毕竟是在这团地里,最好是齐心协力……另外,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们也能帮忙寻找失踪者……」
「没问题……」
抚子靠近窗户,透过窗帘悄悄观察外面的情况。
那壮观坐落于天边的松明丸已然不见。这片区域似乎都是公寓楼,透过窗玻璃只能看到白色荧光灯的光芒。
「虽然这个『夹缝』的环境非常接近现实,但普通人也应会消耗心力。而且,如果是被蜡梅羽一族抓走的话……」
抚子凝视着那寒冷而单一的街景,柳眉皱起。
「……总感觉不太妙。」
「但我们还是要寻找……一直找到最后。直到发现答案……」
雪路的眼神锐利。即使现在,他似乎也在寻找着那群普通人的踪迹。
「他们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本可以享受宁静的夜晚……我不容许任何人剥夺这些人的安宁……」
雪路的拳头放在窗台上,紧紧攥着。
抚子静静地看着,点了点头。
「……我会帮忙的。尽我所能。」
「谢谢你……我会向祀庁说情的……虽然不能保证会有奖励,但我们对待狱门家的态度──」
「别在意,那种事无所谓。」
雪路无言地注视着她。她大概是一个比天娜更正直的人,审视自己的目光,比那女人更清澈。
感受到那直率的目光,抚子轻轻耸了耸肩。
「这里有人寻求救援。那么,尽力而为才是人之常情。」
「……谢谢。我也……我也承诺,在这里,我会成为你的爪牙……」
「也太夸张了,雪路小姐。」
雪路的嘴角被面具遮挡住了。即便如此,抚子还是很清楚地知道她在笑着。
抚子微微一笑,拉上了窗帘。
◇ ◆ ◇
在无名指街区──天娜和白羽炸毁了哭壶家的微型巴士。
尽管她们摆脱了月醉疗养院的那群人,但哭壶家无耶师一众的追踪却很顽固。因此,两人将巴士开进了一栋附近的公寓楼。
然后,她们引爆了它。
微型巴士带着巨响撞进了榊法原公寓某栋楼的入口。不仅是入口,就连建筑物二楼的窗户玻璃也粉碎了,如星星般闪烁着。
青色和红色的火花从驾驶席飘出,在黑暗中绚丽绽放。
以噼啪作响的声音为前奏,红莲火球膨胀起来。
爆风释放而出,仿佛要焚尽一切,将周围所有建筑的玻璃掀飞。
就像数万雷霆刺入地面一般,轰鸣与震动作威——
「这是什么啊啊啊!「我们的箭毒蛙号!」「后退、后退啊啊啊!」
在尖叫的无耶师一众面前,他们的微型巴士迎来了华丽的结局。
这一幕太过华丽,简直到达了视觉特效的程度。
事实上,这次爆炸的大都是由幻术夸大而来的。
天娜的妖术还没有恢复正常,白羽的卢恩符文也尚未熟练。但因为喜欢电影和游戏的二人,幻影的真实感却是提升了。
「……虽说是仓促制作,但感觉还不错呢。」
「好,好,好……我本来还想更热闹一点,但这样也不算坏。」
天娜将缤纷的爆炎甩在身后奔跑着,瞥了眼天空。
「……果然有日落的概念么。」
「我最开始也吓了一跳呢。虽然不太懂,但还是想着『有种秋天的太阳落得快的感觉啊』,总之先感动了一下。」
「可现在是冬天──嚯,正好出现了个冤大头。」
天娜发现了稍远处站着的一个哭壶家的无耶师。那是个朋克风格的女人。她拿着防毒面具,呆呆地望着爆炎。
女人身旁停着一辆摩托车。两个法外狂徒并未看漏。
「啊……!你们这俩该死的干了什么!」
无耶师注意到了逼近的两人,叫骂着举起了弓弩。
「哇哦!你这是在妨碍执行公务!得处罚你!」
白羽咧嘴笑了笑,从腰上的袋子里取出飞镖。
然而,天娜的反应更快。她一下子越过白羽,如接近猎物的狐狸般朝无耶师靠近。
无耶师丢下弓弩,拔出了刀。刀刃上沾着透明的毒液。
「别小看我,给我去死!」
天娜低身躲过了刀刃,顺势绕到了女人身后。
「──哎吔哎吔,小姐。」
一只洁白柔滑的手轻轻抚摸着无耶师的下巴。
女子的喉咙发出抽动声痉挛着。阿天娜眯起琥珀色的眼睛,低语道。
「抱歉……」
甜美的呼吸落在无耶师耳边──她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天娜迅速退开。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无耶师的反应,就在面前轻轻地摇了摇扇子。
没有反应。无耶师目光呆滞地仰望着虚空。
「……真是有效得可怕呢。」
「哇—!天娜小姐的诱惑术太厉害了!走吧,原日本三妖!」<注:日本三妖,即玉藻前、酒吞童子、大天狗>
「……老实说,我希望你别再提我这名字。」
天娜露出微笑,跟着白羽上了摩托车。
「哦,这画面就像《罗马假日》啊!」
「嗯……那我就是奥黛丽·赫本么……也不错嘛。」
「说得对!天娜小姐睡觉的时候用的是香奈儿五号香水吧!」
「那是玛丽莲·梦露的款式啊──比起这个,你有定目的地吗?」
「当然啦。我也不至于这么像逃犯!」
两个法外狂徒骑着偷来的摩托车在神去团地飞驰。穿过狭窄的小巷后,不久,她们在一栋小型建筑前停了下来。
「翠鸟游戏馆」——褪色的看板上,翠鸟吉祥物竖起了大拇指。
而上面还印着「珍爱花朵」的文字。
「……爱护自然宣传得也太过头了吧。」
「对啊,明明这个团地的花草都没人正经打理。——好啦,欢迎来到白羽酱的城堡~如你所见,这里的特点就是采光不好。」
白羽「乓帕卡乓」地哼着歌,推开了破裂的玻璃门。
说得好听点,这内部装饰是复古风——说不好听点,那就是老旧。虽然放着几台对战格斗游戏机和抓娃娃机,但都是年久失修。
穿过充斥吵闹电子音的空间,两人走进了后面的休息区。
「这地方不受那群无耶师欢迎。那些人都喜欢那奇怪的阳光,所以这里相对安全。」
白羽悠闲地坐在折叠椅上,而天娜则是环顾四周。
「……那家伙不在吗?」
「啊,你是说雪前辈吗?前辈因为调查的缘故,今天早上出门了。地形变化相当大……不知道她能不能顺利回来……」
「嗯……原来如此。那么,我得在她回来前离开这里。」
「慢着慢着!」
白羽在椅子上转过身,故意撅起嘴。
「那可不行哦,天娜小姐。难得在这破团地和熟人聚在一起。咱们还是一起行动吧。这样更安全。」
「开什么玩笑。对我来说,那人不在我精神还要安定的多。所以,我一个人——」
「……冷静下来想想吧。如果是抚子,她会怎么判断呢?」
天娜思考了一会儿。
然后,她不耐烦地合上扇子,踏着重重的脚步声朝白羽走去。
「……要是天亮了她还没回来,我再离开。」
「不愧是天娜小姐!明智的判断。」
天娜难得明显露出不快,哐当一声拉过椅子。她把肩上挎着的包放下——然后突然盯向自己的右肩。
她动了动手指,将手臂抬起又放下。
并无疼痛感,也无麻痹感。右臂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令天娜瞪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到底是怎么回事?再怎么说也——」
「——『康复到这种程度不正常』,对吧?」
白羽咧嘴一笑,用指尖随意地转动着偷来的摩托车钥匙。
「其实啊,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右手也受伤了。我被卷入哭壶和月酔的激烈争斗……都开放性骨折了,很糟糕吧?」
天娜注视着白羽玩弄钥匙的右手。那只手刚刚还灵巧地操弓对付哭壶家的无耶师一众,根本看不出受了这般严重的伤,甚至于折断的骨头都从皮肤中破出了。
「原来如此——这是松明丸的力量么。」
「没错。任何伤口、疾病、诅咒都能治愈和净化……至于能治到什么程度还不清楚,但至少我的右手现在是这样的……不过,可能和前辈粗暴地帮我复原骨位也有关系。」
「难怪月酔施疗院会追求松明丸……从附体中解放出来是他们的悲原。」
白羽脸色苍白地揉着右手,天娜则认真思考着。
「对哭壶家来说,松明丸的秘术也很有吸引力。」
「是啊。听说他们本家在八裂岛邸的那次事件中毁灭了,家族中闹得不可开交。」
「……但我不明白的是,蜡梅羽一族的意图。」
天娜摇着扇子,回想起在团地横行的拟天狗。
据说那些拟天狗乃蜡梅羽一族,但他们已经失去了人类形态。甚至连他们有何种意图都不得而知。
「为何会把我们困在这团地里?为何会执着于太阳?如果他们的目的是重新翱翔于幽世的天空,那便有更简单的方法才对。」
「虽然不太明白,但这种做法真的很糟糕么?」
「……说实话,我只能说莫名其妙。这也太磨蹭了。」
天娜频频敲着扇子,皱起眉头。
「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但这么解释太绕圈子了。如果他们的目的是飞回幽世,那这般行径便过于夸张。怎么说呢……」
一盏电灯闪烁着。天娜凝视着它,用扇子掩住了嘴。
「蜡梅羽一族——他们真的是以飞行为目的吗?」
「啊呼……白羽酱完全搞不懂哦。不过嘛,我们还是先填饱肚子吧。给大脑补充完卡路里再来思考吧。」
白羽打了个大哈欠,随意地指了指排成一排自动售货机。天娜瞥了眼那些发出奄奄一息的驱动声的机器,摇了摇头。
「……我现在没有食欲。」
「那可不成。俗话说『饿着肚子没法打仗』,我们之后还有个重要的任务要完成,就是要在玄关重新布置陷阱。」
「……哦?」天娜的扇子停下了。
白羽将堆满漫画的书架移开,从后面拖出两个白色袋子。她神秘兮兮地晃了晃表面印着『布胶带』和『硬钢丝』的袋子。
「你应该喜欢搞事情吧。」
「嗯……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没办法了。」
自动售货机都很老旧,有些机型在现世已经看不到了。天娜仔细地观察着它们,然后将绝美的笑颜朝向白羽。
「……对了。为了庆祝这次奇特的相遇,我请你吃点什么吧。」
「哇——天娜小姐真是大方!让你破费了!」
白羽大喜过望,马上购入了拉面、可乐和冰淇淋。
天娜静静地看着白羽吃东西。那只是一碗普通的拉面,装在塑料容器里,冒着热气,白羽则是喜色满面地嗦着。
「好—吃!真是沁人心脾的美味!」
——不必担心有毒了。
确认这一点后,天娜开始挑选自己的食物。
乌冬面、吐司、汉堡——看着各式各样、稀奇的自动售卖机,天娜的思绪逐渐从自己的食物转向了其他方向。
「……要是抚子看到这些,肯定会很高兴吧。」
天娜无力地笑了笑,仰望着天花板。在她视线的尽头,有一扇小窗户。那里并没有松明丸那妖异的光线撒进,能看到的只有清澈的冬天的黑暗。
「——打扰一下。」
听到女人的声音,天娜停住了动作。白羽则迅速拿起了弓。
两人齐刷刷看向翠鸟游戏馆的门口。
◇ ◆ ◇
深夜——抚子走到了公寓玄关处。
她心烦意乱,难以入眠。于是她在得到雪路许可后,决定出来吹十五分钟的夜风。
「……这古怪的告示倒是和这团地般配。」
站在放着一整排信箱的玄关大厅里,抚子皱起眉头。
她的视线停在了公告板上。那里只贴了一张奇怪的告示。
『致神去团地的各位』——
『公共区域禁止吸烟』『请勿随地乱扔垃圾』『禁止飞机和直升机在该团地上空飞行』『发现牛犊请立即处理』
『为了让大家可以愉快生活,让我们遵守规定吧』
——『珍爱花朵』
团地内随处可见的这句话,在这里也精致地印刷着。
「……真有那么珍爱花朵,就应该好好照顾它们啊。」
抚子瞥了眼漆黑的管理员室,嘟囔了一句。窗口放置的仙人掌已经枯萎了。
然后,她轻轻地用指尖触摸着『发现牛犊请立即处理』这几个字。
「……大概是指罗罗吧。」
在这个团地里,「牛犊」指的只会是那只小白泽。虽然不清楚这张告示面向谁,但显然罗罗对这个团地来说是个威胁。
回过头看了一眼告示后,抚子走出了玄关。而后,清爽的夜风拂过她的脸颊。
「……真舒服。」
由于有两个太阳,这个团地即使在寒冬也是暖得惹人不喜。空气依旧甜腻,却也恢复了应有的清凉。
在这清冽的夜气中,抚子眯起眼睛,深呼吸一口气。
咕——一声轻微的低鸣响起。她皱起柳眉,轻轻抚摸着腹部。
这等饥饿感尚能忍受。但,她不清楚这种情况还能维持多久。
「……要是这里有什么美味的怪物就好了。」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仰望着清冷而明亮的月亮。
「天娜……」
到末了,抚子还是在想着她。
分开的时候,天娜的右肩受了伤。并且,由于某种原因,她的内心受到了剧烈的动摇。这或许是她铂的那一面表现强烈的缘故。
「都是因为我……」
抚子低下头,指甲陷进了脖子里。
自重逢以来,那份罪恶感就一直不断地侵蚀着她的内心。
突然,她感觉到了一丝气息。
思绪瞬间变得清明,抚子睁开眼,转过身去。
气息来自附近的小巷。抚子悄声接近那设立着古怪祠堂的地方。
天娜的香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廉价酒的气味。
「──什么鬼啊! 这……!」
「你是……枕边小姐??」
毫无疑问是她。正在踢着祠堂的女子正是是「烈酒中毒酱」──枕边鮎美。听到抚子的声音,正准备再踢一脚的鮎美猛地转身。
「你!你是那个臭女人的同伴!」
「这……嗯……」
鮎美踏着刺耳的脚步声靠近,抚子不禁向后退去,而她却抓住了抚子的肩膀,语气粗暴地问道。
「你知道翡翠在哪里吗?」
「诶……我记得你不是和翡翠小姐一起逃走了吗……?」
「她不见了!」
鮎美狠狠咬了咬嘴唇,抓挠着自己褪色的头发。
「拜她所赐,一切都乱套了!完全联系不上她!她难道没有社会经验吗?报联商是常识吧!」<注:报联商,即报告、联络、商议>
「等一下……你要去哪?一个人行动太危险了。」
鮎美狠狠瞪着试图阻止她的抚子。由于缺乏睡眠,她的眼下布满了黑眼圈,被这满是血丝的眼睛瞪着,压迫感相当大。
「我没事。请别管我。」
「你想找死吗……?这里可是三股无耶师势力相互厮杀的地方哦?」
尽管有些畏缩,但抚子依旧试图说服她。
从翡翠的话中可以得知,鮎美是不幸误入神去团地的普通人。普通人在这种混乱的地方独自行动,绝对是不理智的判断。
「我觉得我们应该尽可能合作。无论是为了离开……」
「──离、开?」
鮎美瞪大眼睛,口红掉色的嘴唇,露出了一抹凄惨的笑容。
「啊──哈哈哈! 离开!你在开什么玩笑!啊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炸裂开来。那声音不知为何引起了一种生理性的恐惧,令抚子的脊背发凉。
「……有什么好笑的?」
不知不觉间,她的右手已然握住了人道之锁链。
鮎美嘶嘶喘着气,摘下眼镜。她擦去了眼角渗出的泪水,用一种看小孩的眼神俯视着抚子。
「你为什么想回到外面?」
「……唉?」
「在这里没有任何东西束缚我。没有任何人对我发号施令。为了生存我可以做任何事……真的,做任何事都可以……太美妙了,和外面完全不一样。简单明了。」
鮎美用双手示意这神去团地,歪过脑袋。
她的眼中孕育着奇异的热情,反射出抚子那歪曲的映像。
「在这里,每个人都可以变得特别──而你,却想回到外面?」
话是听懂了,但是,抚子却觉得莫名其妙。
眼前的女人竟然断言这危险的团地『美妙』
这个枕辺鮎美是真的吗?她是否在抚子她们不知情的时候,被怪物替换了?还是说在遇到抚子她们前,她就已经是怪物了?
然而,眼前的鮎美身上,却没有散发出那种令人联想到黑夜的怪物气息。
「……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这是抚子唯一能问出口的了。狱门抚子对枕辺鮎美知之甚少。
看着困惑的少女,疲惫的女人嗤笑一声,转过身去。
「因为我很喜欢这个团地──再见了,狱门小姐。」
「等、等一下……!」
抚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还是朝远去的背影伸出手。
然而,下一刻,鮎美的身影却消失了。抚子眨了眨眼,茫然地四下张望。
「到底是怎么回事──!」
「──总算是走了啊。」
像松了口气的声音响起,而抚子则闻到了一股新的气味。
那是像烤玉米一样干燥的香气──抚子立刻转身,便看到鲜艳的色彩在黑暗中晃动。
「翡翠、小姐……?」
「抱歉啊~ 在里面有点隐情……」
暗橙色的头发、鲜艳的披肩、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得饰品。
将牛仔帽按在胸前,樒堂翡翠抱歉地闭上一只眼。
「让我们好好相处吧——抚子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