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堂君。今天给优秀的你带来了使用说明书。请收好」
「是什么东西的啊」
在放学路上,桐原像往常一样突然说出了奇怪的话。
当然,这并不是说我不明白使用说明书这个词的意思。
如字面所示,它是用来说明产品的使用方法或操作方法等的文件。
「是我的」
「不是,当然是你的东西啊,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我没在问使用说明书的所有者是谁。
我是想知道那是什么商品的使用说明书。
我再次明确地询问。
「藤堂君,错了。就是字面意思的『我的』。我在把桐原钱子这个魅力十足的商品的使用说明书交给消费者藤堂君。今天必须要让你理解我的价值」
「原来如此」
我点了点头。
桐原并不是商品,而是被社会承认拥有人格尊严的人。
而且我也不打算成为贪图『桐原钱子』的消费者。
我觉得这两种说法都应该被明确否定,而且我其实早就这么做了。
「反正就算拒绝你也会塞给我吧」
除非我强烈拒绝到深入骨髓,否则就是徒劳。
事实上,尽管我已经拒绝了她的告白,但桐原还是紧紧地走在我身边。
要是揍她一顿,没准桐原也会死心。
但这种事我可做不来。
「收好这个」
她挺起毫无起伏的胸脯,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并递给我一张平淡无奇的A4复印纸。
但内容并不是打印机打印出来的,而是用女孩子般可爱的文字列出了几个项目。
是桐原的笔记。
「今天由我来口头说明项目的详细内容。你可以为此感到高兴」
今天的桐原也是美少女。
140cm 的纤细身躯。
小豆色的校服西装,红色的领带,以及格子长裙。
她的眼睛温润而迷离,男人只需看一眼就会产生误会。
我真的很不擅长和她对视。
她那眼神总是会让人误以为『桐原是不是真喜欢我啊』。
我的理性不允许自己被这种谎言所迷住。
「好的,藤堂君,先来朗读解说文的第一段吧」
桐原拍了拍我的屁股。
她有着揉部部的乳房,拍我的屁股这样执拗地进行身体接触的习惯。
拍我的屁股倒没什么,真的请不要再揉部部的乳房了。
「非常感谢您此次购买了本公司的产品『桐原钱子』。在使用前和使用过程中,请务必阅读本说明书,并正确使用本产品。由于是仅此一份的物品,保险将不适用损坏时的情况,因此实行不接受退货或投诉的政策」
这家伙在写些什么玩意啊。
说起来,桐原曾经吹嘘说自己在一年级的时候就把学校的所有课程内容都记住了,所以她经常在从学校用品那里借来的复印纸上写些很奇怪的东西。
对桐原来说,无法跳级的日本学校生活是非常无聊的。
我望向桐原,她尽管是个美少女,却粗鲁地哼哼着,得意洋洋地点头。
「一旦签收概不退货!这一点你明白了吗,藤堂君!!」
「不,不知道」
我并不记得自己签收了『桐原钱子』这一商品。
我也不记得自己有『使用』过。
我本想这么说出来,但感觉有些低俗,便皱着眉读了下去。
「本商品可能会突然变得沉默寡言并皱起眉头,表现出不悦。有时可能是由于某种压力,但大多数情况单纯是因为饿了。除此之外,她很少会不高兴。只要请她吃顿饭。就可以解决九成的问题」
是婴儿吗?
不对,就算是婴儿,也是会有其他合理原因的。
全世界的母亲们都在努力解读婴儿的意图。
如果看上去不高兴了,只要喂饭就能解决问题。
这人也太单纯了吧。
「基本而言烤肉很不错。便宜的就好。我超级喜欢五花肉的」
「这个我知道」
桐原很喜欢五花肉。
顺带一提,由于桐原出身贫困,过去的她一直误以为五花肉是牛肉中最贵的,但在日本,无论是哪个部位的肉,都可以叫做五花肉。
顶多把高价的稀有部位冠以『上五花肉』或者『特上五花肉』之类的名称而已。
只要请桐原吃一盘480日元的和牛五花肉,她就会心情愉悦。
在遇到桐原之前,我从未想过这世上会有如此好哄的女人。
虽然加上了国产牛的名号,但那么便宜的肉都是源自奶牛的。
它们起初并不是作为食用肉而培育的。
所以并不是那么值得感激的东西。
「……」
此外,在我将刚才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诉桐原的时候,她转动着圆溜溜的眼睛,喊着「唔哦哦哦哦!去死!去死!我要暴力洗劫你的全部财产!你、你侮辱了我!你在嘲笑我身份!藤堂君对我的尊严嗤之以鼻!畜生啊,我是不是该报仇雪恨啊!!」地把我打了一顿。
为什么这家伙生气时的行为都是那么地一成不变的呢。
顺带一提她当时的不高兴也在请吃烤肉之后消除了。
而且消除得一干二净。
记载在这个使用说明书上的内容并无虚假。
解决桐原钱子不高兴的方法比一枚500日元的硬币还要便宜。
「藤堂君,你怎么突然沉默了」
「没什么」
不过,我也不想惹她生气,所以不会说第二次。
我经常惹桐原生气,但并非有意为之。
只是出身和成长环境不同,所以价值观不一致。
我完全没有侮蔑桐原的意思,相反我很尊敬她。
正因为如此,我完全没有把她当作异性和她交往的想法。
「桐原,你难道是要我把这本使用说明书上的内容,一字一句全部念出来吗」
「那当然了。这可是我的使用说明书啊。必须要让使用者充分理解」
听到我的话,桐原轻轻“呀”地叫了一声。
那叫声的含义,我依旧是一头雾水。
「继续继续!往下读!往下!!」
桐原啪啪啪地拍着我的屁股。
我虽然并不讨厌被她打屁股,但我也并不是被美少女打屁股就会高兴的变态。
人们都会有一种常识性的感性,就是这种行为被人看到就会害羞。
我像是劝诫胡闹的小学生一样,试图寻找能让桐原平静下来的方法。
我从书包里拿出糖果。
是一种扁平的、中间有洞的菠萝形状的糖果。
我知道桐原喜欢这个。
「给你糖,冷静一点」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大阪的大妈们总会给人一种围裙口袋里放有糖果的印象呢。
为什么会产生大阪的大妈们会给人许多糖果的幻想呢。
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糖果,所以不知道。
说起来,我小时候曾经央求过父亲一次。
而父亲只是给了我一张万元大钞,让我想买多少就买多少。
但我想要糖果的理由并不是因为这个啊。
我真正想要的,是父亲给我买糖果的这一行为。
「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喜欢吗,我就买了些」
虽然我对那段回忆并不感伤。
但我觉得给桐原糖果是个不错的主意,所以就提前买好了。
刚才使用说明书的序言里也提到,只要给桐原吃的,她的心情就会好转。
悲伤的是,我通过实践经验理解了这一点。
「……藤堂君。你记得我喜欢的东西呢」
桐原露出微笑,害羞地喃喃道。
看着她的侧脸,我觉得她真的是个美少女。
那花儿般绽放的双唇,那铃铛般的声音,总有一种迷人的魅力。
抛开这个不谈。
「你之前让我买的。你让我在便利店买的。你说什么“这是我喜欢的东西,所以请藤堂君付钱给我买,不买的话我就会在地上打滚发脾气”,而且你还真那么做了。那种行径我怎么可能忘记!」
倒不是钱的问题。
然而,当我试图无视她并走过去时,桐原却真的躺在地上打滚发脾气,这让我非常头疼。
拥有常识性的感性的我真的觉得很羞耻。
「在我小的时候,我再怎么耍赖,母亲也不会给我买。单亲家庭很穷没钱」
不是,我没在问你的悲伤回忆。
不管是我爸没给我买糖的回忆,还是你妈没给你买糖的回忆,在成为高中生之后就已经没什么价值了。
……应该是这样的。
你的糖我就给你买吧。
「给」
我把糖果连袋一起递给了她。
桐原歪了歪头,然后无视我开口说道。
「喂我吃。啊——」
「你自己吃啊」
非得那么做吗。
大概是吧。
桐原就是这样的少女。
我并不讨厌她的这一点。
我打开糖果袋,把其中一颗糖的包装也打开,用手指捏起来。
然后在桐原眼前晃了晃,让她抬起头。
「喂」
「呀!」
桐原伸出可爱的舌头,接过从我手中掉落的糖果。
这家伙的舌头虽小,但却异常细长。
而且那叫声的含义我也依旧是一头雾水。
「……然后」
桐原沉默着。
她一心一意地吮吸着糖果。
确认桐原已经安静下来之后,我轻轻叹了口气,读起手头的A4纸。
『桐原钱子使用说明书』的后面部分。
「以下对规格进行说明」
我读了读,呀真是糟糕。
「与所有者藤堂破蜂属于同一所高中的特别升学课程。是以年级第一的成绩为傲的16岁美少女。是毫无男性经验的处女。桐原钱子的生活是无色无恋无情。桐原钱子的灵魂是强烈激烈温暖。啊,桐原钱子,抓住钱吧。用那钱吃烤肉吧。能吃到烤肉就好了。是上五花肉的话就更好了。请我吃吧藤堂君。请我吃肉」
嗯,这完全不是规格啊。
从中间开始它就变得像是一首诗,而且最后就直接是个请求。
我双手抓住桐原的脸颊,往旁边一拉。
「桐原,你想到一半就厌倦了吧。不,其实我一眼就明白了,因为只有一张A4纸啊」
「呀!」
桐原从嘴里露出扁平的糖果,叫了起来。
所以说你那叫声是什么意思啊。
我看见她那又长又红的舌头在妩媚地蠕动着,便稍微移开了视线。
「等一下,藤堂君。这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在前面部分已经说明了我的使用注意事项。所以我本打算在接下来的规格说明的部分详细告诉你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节!」
本打算,么。
我大致理解了。
「但是我想到,果然没必要从头到尾全部进行说明。这种事只需在实际操作中彻底向你展示我的肉体的功能就好了。然后就是这个」
桐原从握住的食指和中指之间伸出大拇指,做出下流的手势。
也就是无花果手势(注:在日本,无花果手势被当做性爱手势。但从1989年开始,日本就几乎没什么人用它了)。
「现在,就让我们去经常映入眼帘的位于上学路上的那家高级情人旅馆『新世界秩序(New ·World· Order)』吧。我要把我的每一处细节都教给你!真期待藤堂君的舌头在我的身体上来回移动!!」
我双手抓住桐原的脸颊,往旁边一拉。
尽管桐原的脸颊被拉得像是青蛙一样,但她依然保持着不可崩坏的美少女容貌。
她没有发呱呱的青蛙叫声,而是发出了「呀!」的叫声。
我有些满足了,便松开了手。
「我不打算和你睡觉」
「呀!」
呀个头啊。
我叹了口气。
「……然后,背面好像也写了些什么啊」
「那个啊,从那里开始才是重点呢!!」
纸上有些使用注意事项。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规格说明也写在上面了。
虽然我只明白了我的同学是个16岁的处女,而且没有与男性交往经验,最主要的是脑子还不正常这几点而已。
就是这样。
「后面写的什么?」
「我这个少女的秘密。是我目前为止的人生经历」
这我倒是有些想知道了。
我想知道桐原是从何时开始脑子变得不正常的。
我把A4纸翻过来,将目光移向背面。
然后我朗读起了内容。
『神户,作为日本六大都市之一,是一个穷人和超级富豪在杂乱无章的街角穿梭的混乱城市。在那里,像宇宙一般的少女桐原銭子诞生了。
相传她一出生就走了七步,而且足迹上还开了七朵莲花。
据说这七步是超越生死六道的意思。
然后桐原钱子用右手指着天上,这么说道。
「想吃烤肉。想享用动物的生命」
这句话的意思是,杀了畜生,把肉拿来烤了吃,将会非常美味。
桐原钱子是个爱吃肉的人,而并非素食主义者。
她曾说过,对于那些禁止食肉的佛教教派来说,即使死了也不能吃肉』
「突然也太过分了」
我坦率地说道。
不要抄袭佛陀诞生时的趣事啊。
我这样说道,然后猛拍了一下桐原的头。
作为反抗,桐原一边毫无意义地拍打着我的腹斜肌,一边说说道。
「认真地说,我的出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出生于一个父母彼此相爱的普通家庭,但与别人家的不同之处在于,我的母亲是个超级美女,而且在我出生前父亲就去世了,因此成为了单亲家庭」
桐原若无其事地说道。
单亲家庭的她住在贫穷市营住宅区。
也就是说她出身贫穷。
「就像是随处可见的不幸故事那样,你看我就能明白我的母亲是个超级美人,所以经常被人用邪恶的眼光注视。我们也不能依赖那些企图利用母女单亲家庭的不幸,图谋干坏事的亲戚。在这样的环境下,母亲一边忙于生活,一边养大了我」
顺便说一句,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的母亲非常倔强。
桐原这么说道。
虽然我没见过本人,但从桐原的外貌来看,可以想象到她一定非常美丽。当父亲提出要提供援助时,还曾对我的母亲透露说自己很中意她。
她大概是个心机很深的人。
听说她毫不拒绝地接受了父亲的生活援助。
「母亲虽然好好地出去工作了,但遗憾的是,由于缺乏关系网和就职正式员工职位的门路,加上没有专业技能,因此收入低而贫困。因此,她将精力投入到了我的教育上。我记得从小就被反复告诫要上好的学校,要积累知识,要坚强地生活在这个社会上」
而且,桐原实践了这一教诲。
这是我父亲很喜欢的故事。
「嗯,虽然得到了一些就学援助,但我在地方上的公立小学读书的时候真的很贫穷。每天看着繁殖在路边沟渠里的美国小龙虾,我都在想能不能吃。小学生的时候还交到了几个好朋友,过着快乐的日子——啊,藤堂君不太喜欢的穿迷你裙的她也是公立小学·初中出身哦。你知道吗?」
「不,不知道」
太糟糕了,我经常在桐原面前说「那穿着迷你裙的婊子是什么情况。真不敢相信她能进我们学校。而且还是特别升学课程」。
原来我一直在极力侮辱桐原小学时代的朋友。
我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桐原,话说最近我一那么说你就嘟囔着“就是说啊”地在我旁边频频点头,又是什么意思啊。
明明高一的时候,还因为我侮辱迷你裙而大发脾气。
「虽然她是个高喊着『想和有钱的男人结婚! 为了找有钱的男人,要和小桐一起去同一所学校学习!』的以重点学校为目标的笨蛋,但她抱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觉悟考上了,也是很厉害的。虽然我给她说过很多次,要想找好男人的话,就要装出一副淑女的样子,穿上长裙。男人虽然会和穿迷你裙的女性一起玩乐,但他们只会选穿长裙的女性作为认真交往的对象」
桐原你小时候被人叫小桐啊。
我记住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知识。
「但她根本不听,说什么迷你裙太可爱了吧,难道不可爱吗!?我才不想和无法理解这种可爱的男人交往。好不容易一起进了特别升学课程,却因为那奇怪的化妆和迷你裙招致误解——那个,怎么说呢,就像是夏目漱石的『心』。然后就发生了不可避免的致命决裂,或者说,由于各种事情,我们打了一架。结果最近就没什么机会说话了。啊,但是」
桐原像想起什么似的喃喃道。
「我觉得那种思考方式本身并不坏。或许是受到了她那样想法的影响,走在藤堂君身边的我现在这么想。对于女性来说,和有钱的男人结婚可能是一种幸福」
那个迷你裙女真是个麻烦啊。
正因为她说了那样的话,桐原才会走在我身边。
但并不是说一切完全都是出于那个原因。
至少,如果桐原本人不同意,她也不会走在我旁边。
「虽说是成长经历,但简单来说就是这样。高中的详细情况也想听听吗?藤堂君也知道我在高中和部部成为了好朋友,而且升学课程直到毕业前都不会换班,所以我觉得没什么需要特别提及的地方就是了」
「嗯,已经够了」
我的目的,通过刚才的对话已经达成了。
桐原认为走在我身边并不赖的起源在哪里。
这是我一直想知道的。
只要知道了这一点,其他都无所谓了。
「我想知道的都已经了解到了」
我甚至觉得不应该对桐原钱子这个少女抱有更大的兴趣。
希望她能在和我无关的地方得到幸福。
虽然或许可以和她成为朋友,但也仅此而已。
「……后面没有了吗」
为了转移话题,我啪嗒啪嗒地挥舞着写有『桐原钱子使用说明书』的A4纸。
我总觉得有点空虚。
我早就明白,如果被人明确地说出来,人就会陷入空虚的思绪之中。
「写到一半就腻了」
桐原连一张薄薄的A4纸都没写满。
她很容易就会腻。
性格简单明了的她对事物的“燃点”很低,但相应地,熄灭的速度也很快。
我并不讨厌这样的桐原。
甚至我还挺喜欢那奇妙的性格的。
尽管可能会被认为是我对女人的品味不好。
「好了,我想要吃烤肉了。就像平时那样,让藤堂君请客,在烤肉连锁店吃自助也不赖。说的是呢」
桐原用磨得光亮的指甲戳了戳了我的侧腹。
就像是想到了很好的事情,这样嘟囔着。
「到户外用品店或家居中心去买七厘炭炉吧藤堂君。便宜的就好。我想吃一次炭火烤肉。一起来用七厘炭炉烤肉吃吧」
桐原提出了奇怪的请求。
如果特别想吃炭火烤肉,我可以带她去那样的店。
我本想这么说。
「可以给你买,但别在家里做。会一氧化碳中毒的」
但我却这么说道,决定给桐原买七厘炭炉和一整套烹饪工具了。
一起用七厘炭炉闲寂地烤着肉大概也不赖。
至少和我现在的心情很吻合。
*
我们在家居中心买了七厘炭炉。
虽然与我的身躯相比,那是一个非常小的七厘炭炉,而我也本想买个更大的叫人配送的。
但是桐原说,我现在就想吃肉啊,说到底又不是去露营地用啊。
我住的小区里可放不下那么大的七厘炭炉啊。
我可是打算把藤堂君买给我的七厘炭炉摆在门口,就放在自己鞋子的旁边啊?
这不是很时髦吗?
因为被桐原这样责备了,因此我最后真的给她买了一人用的小七厘炭炉。
木炭、助燃剂、火钳、手套、灭火器等相关工具也全部备好,当然是由我全额支付。然后我们前往的地方是。
「这就是你家吗?」
「是贫穷市营住宅区」
这里是一片破旧不堪的住宅,恐怕已经竣工了50年之久。
可能是因为经历了我们出生前的大地震,虽然进行过改造,但防灾对策依旧看起来很可疑。
通往住宅区的道路边上挂着一些陈旧的标牌,上面写着『停止使用稀释剂!』『小心上门推销!』『绝不容忍!虚假同和行为(注:指那些以解决日本特定的社会和民族问题为名,实际上进行如敲诈勒索或强迫销售等非法或不当要求的行为)』『生命SOS,电话号码XXX-XXX-XXXX』『与猫和解』『要憎恨狗!』『小心格茨卿!会被它吃掉!!』之类的字样。
也许是为了防止害鸟,阳台上还挂着旧CD之类的东西。
不知道是因为没人打扫,还是居民素质不行,地上到处都是垃圾。
本应在令和时代已经被禁止的违法风俗粉红传单散落得到处都是,被雨淋得蜷成一团。
还有很多其他非法倾倒的垃圾,连汽车轮胎、二手洗衣机等大型垃圾也都倒在地上。
或许是受到了令和时代老龄化社会的影响,并没有发现我曾担心过的以贫困阶层的少年和低收入群体为下层成员的黑帮团体在四处游荡。
取而代之的是随处可见发出怪声、在地上吐口水的老年人。
我不禁脱口而出。
脑海中浮现出曾经存在过的代表亚洲混沌本身的贫民窟。
这是对桐原住所的明确侮辱。
「香港的九龙城寨在我们出生之前应该就已经消失了啊」
「打你啊」
还没说完,桐原就朝我屁股踹了一脚。
虽然她踢得很卖力,但遗憾的是,并不会对我的巨大身躯造成什么伤害。
据我所知,市营住宅区是低收入阶层居住的地方。
严格来说,法律有明确规定这里是以『拮据于住房的低收入者』为对象的居住区。
虽然低收入者绝不等于贫穷,而且有的有钱人收入其实也不高,也不是所有住在这里的人都是穷人。
但桐原家是真的很贫穷,所以我也有很多事情需要考虑。
贫困的大多数原因都是本人的懒惰,但也有一部分人自己是没有责任的,举个具体的例子,走在我眼前的桐原家就没有任何的过错。
本人藤堂破蜂是在父亲的明确教导下长大的。
我被父亲灌输了这样一种价值观,认为没有比在贫困中坚持努力的人更了不起的了。
虽然在上高中之前,我还没遇到过一个出身贫寒的孩子。
我第一次遇到的就是桐原。
有次她小心翼翼地双手抱着装有牛肉的塑料袋。
看到她那个样子,我有时会真的会感到很难受。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肉店买那么厚的牛肉。虽然是用藤堂君的钱」
桐原把自己手里的调味牛肉吊在眼前。
她在一家不收取塑料袋费用,而且只收现金的奇怪肉店里买了肉。
那家店连收据都不给,不过价钱也出奇的低,在那里我第一次买了肉。
「那家店的肉格外便宜呢」
桐原一脸高兴的样子。
喂,那家店多半在逃税啊。
虽然我抱有这样强烈的偏见,但我并没有说出口。
只是那家肉店既不收取塑料袋费用,也不给收据,还只接受现金支付,不过价钱很便宜。
就算有点可疑,也不应该怀疑别人。
即便他们在逃税,但只要那些钱最终回到了桐原的口袋里,我也没理由去抱怨。
「……要去哪烤肉啊」
「在那边住宅区的空地上就行」
「你认真的吗」
我怀疑桐原的理智。
但也只是怀疑了一下。
我立刻就接受了。
「……也不会有人抱怨啊」
「如果在阳台上烤肉的话也会有人抱怨的。但在那边的地上用七厘炭炉烤肉的话就不会有人抱怨了。藤堂君,这可不是在独栋建筑林立的密集住宅区的小院子里进行烧烤那样糟糕的行为啊。这个」
嘛,说的也是。
我这样嘟囔着,然后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我还没和桐原的母亲打招呼啊」
「我放学后她还在上班,不在家的」
「也是」
桐原的母亲不像我的父母,不会整天待在某个地方消磨时间。
而且。
打招呼是要做什么啊。
我又不是桐原的男朋友。
「……来烤肉吧」
我用行动代替叹息。
我放弃了思考。
「来烤肉了!」
桐原兴致勃勃地回答。
但我有个问题想问。
「桐原你有用七厘炭炉烤过肉吗?」
「没有!不过怎么做有查过!!」
“啪”的一声,她把手举向斜上方回答。
看起来就像是要喊出“伊——!”的特摄战斗员一样。
是让她来呢,还是我来呢。
烦恼了半天,最后我觉得还是自己先试一试好了。
我打开瓦楞纸的包装,将工具全部取出,将助燃剂扔进用硅藻土做成的小七厘炭炉里。
我把大块的木炭摆在一起,用点火器点燃助燃剂。
然后打开七厘炭炉本体的风口,等待木炭变红。
「这就好了」
「真简单」
嘛,要是不简单的话人也就无法用火了。
虽然在这里做饭比较麻烦,但如果只是生火的话就简单了。
点燃新的木炭需要时间,所以我试图和桐原交谈,但我放弃了。
做那种事会有什么用呢。
「嚯——」
注视着火的桐原并没有说出呀!的口癖。
人一旦注视着火,就会莫名地陷入沉默。
人类被植入了这样的基因。
「……」
在桐原沉默的期间,我想了很多。
经常说「贫穷是罪恶,是怠惰的象征」的父亲,同时也全面认可有能力的人的父亲,这样的父亲一有事就挂在嘴边的人物,偏偏是出身贫困的桐原。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和『不幸环境』出身的人做朋友,就是和眼前的桐原钱子,在升上高一的时候。
我起初只是觉得班上有个会呀!唔哦哦哦!地发出世界末怪声的怪女人而已。就和班上那个化浓妆的迷你裙卖淫女和变态风纪委员部部一样,只是班上的一道风景而已。
我只是觉得都上高中了还有这样天真无邪的小鬼啊。
「藤堂君,我可以用扇子扇炭火吗。我一直想试一次的」
「随你的便」
我之所以改变了对她的印象,是因为在第一次学年考试的时候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夺走了年级第一的位置。
就算至今为止拼命用功,积累起来的年级第一的宝座被桐原夺走,我也仍然没有屈服。
不愧是全国屈指可数的高中,肯定有比我厉害的人。
我甚至将她视为竞争对手,开始更加精进。
但是——在高中过了一年之后,不知不觉间,我认为无论如何也赢不了她,便放弃了。
我已经认识到了,自己是无法胜过她的。大概不管我怎么做,在智力和学习方面可能都无法靠基础能力胜过她。
只是和她稍微交谈几句,就能明白,不光口才赢不了她,她的思维也和我远远不同。
虽然她也有不符合常识的地方,但抛开那些,桐原的智商和我不一样,她的脑袋就像车轮一样转个不停。
桐原能像水一样把当场学到的知识全部吸收并记住。
不仅仅是学年考试,通过一些学校生活中的活动,我知道了。
藤堂破蜂明显不如桐原钱子,我肯定一辈子都赢不了她。
我感到莫大的屈辱,同时又怀着些许的尊敬,便以此为借口放弃了取胜的念头,开始躲避她。
而我的父亲似乎不知道这一点,一有事就表扬桐原。
在父亲担任理事之一的我们学校,桐原是毫无疑问的年级第一。父亲对她是赞不绝口。
而身为儿子的我,在至今为止的人生中父亲还从来没有夸过我一次!
「……藤堂君,木炭已经烧红了。是时候戴上军用手套,把网放上去了」
「随你的便」
这种状况在一年级的第三学期发生了变化。
“请和我交往”。
我曾尊敬着的年级第一桐原,不知为何向没有太多交流的我提出了这样的请求。
那是表白。
我觉得很奇怪,便选择保留答案。
「我和你还没熟到可以给出答案的程度」
我暂且搁置之后,问了父亲。
我没有问“她说了这样的话之后,我该怎么办呢”。
我没有做出这样把交往的是非委托给父亲,作为男人会感到羞愧的行为。
而是完全相反的行为。
我对着父亲,明确地问道。
『父亲你是不是要求桐原钱子和我交往了』。
而父亲答道。
『什么啊,你也挺懂的嘛』。
父亲承认了,作为提供各种援助的交换,他要求桐原『去当藤堂破蜂的女朋友』。
因此我拒绝了桐原的表白。
这就是全部的情况。但尽管如此,父亲还是答应给桐原提供生活援助,而桐原则说着“这是契约”地毫不畏惧地死缠着我不放。
虽然我拒绝了桐原,但我没有告诉父亲不用给桐原家提供生活援助了。
我虽然告诉父亲并没有发生过性关系,但我没有说自己拒绝了和桐原交往。
如今,我和桐原就这样保持着一种懒散而奇妙的友谊。
「藤堂君,在听我说话吗」
「在听」
这就是现状的全部。
我想,父亲并没有强迫人做任何事。
那个男人喜欢给人以选项,并让人有意识地做出选择。
他抓住了桐原在金钱上的弱点,以援助她金钱方面的不足为条件,要她与我交往。
我不知道父亲到底在想些什么才做出这种事。
但是,有一件事是明确的。
桐原对我的好感和爱意相去甚远,谁都看得出来,那份爱情是假的。
所以,我拒绝了桐原的表白。
「香菇也烤了」
「藤堂君。香菇什么的就不用烤了。因为是小型的七厘炭炉,所以肉之外的都不要烤。请烤肉。为什么挑食的你却偏偏喜欢菌类呢。明明你那么讨厌泡菜和掺醋米饭,甚至连寿司都不吃。我还记得之前做蘑菇肉酱通心粉的时候,你大夸了一顿我的料理呢?」
唯唯诺诺地活着的我,对父亲做出的唯一反抗。
就是拒绝和桐原交往。
作为一个人,我真的很喜欢桐原。
无论是她的容貌,还是性格,都是直击我好球区的礼物。
如果仅限于性爱的话,桐原真的非常符合我的喜好。
「香菇用七厘炭炉烤的话会很好吃哦」
与此同时,在金钱上被父亲操纵。
把自己的爱情出卖给我的这种行为,让我从骨子里讨厌桐原。
甚至有些憎恨她。
藤堂破蜂和桐原钱子的友谊,就在如此复杂的环境中持续着。
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人格应该受到尊重的人,我极度厌恶桐原那种像是在把她的人品出卖给我一般的行为。
与此同时。
向她提出那种要求的我父亲,以及作为受益者的我,无论怎么悔改都不该被桐原原谅,我们就是如此的人渣。
这就是我的想法。
我这样的心情,桐原大概是不知道的。
你为什么不吃寿司呢?虽然有人对鱼过敏,但不喜欢吃掺醋米饭的人很少见哦。
桐原嘴里念念有词,而我用爱恨交织的眼神看着她。
她不再盯着炭火,而是注视着我的眼睛。
她的眼眸很美,有时比起熊熊的火焰,我更想凝视着她。
「你就那么喜欢香菇?」
「喜欢」
但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以男女朋友的身份和桐原交往。
现在的我只能往香菇上撒上盐来烤。
七厘炭炉上的火静静地烤着香菇。
这令人愉快的声音总觉得听起来有些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