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九章 最珍贵的平凡日常

◆◆◆吉诺利乌斯视角◆◆◆

「非常抱歉,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我在贫民窟的家中以右脚单膝跪地,将左手放在胸前谢罪。这是贵族最高级的谢罪方式,相当于前世的下跪磕头。

「请起身吧。毕竟你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我,你无须谢罪。」

安娜的笑容宛如万里无云的春日晴空,能看出她心无芥蒂,对我那些残忍的行为选择了原谅。这个人的包容力真的如大海般广阔深沉,是我完全配不上的高贵女性。

「恕我失礼,吉诺利乌斯先生。我们温柔的小姐说不出口,所以由我代为发言。今天!我必须得跟您说清楚才行!您知道自己稚拙的行为,把小姐折磨得多么痛苦吗!」

说出这些话的人,是从安娜身后走出来的布丽琪。她气得浑身发抖。

虽然贵族没有跪坐的习俗,赛文森瓦兹家有。这似乎是接受训斥时的家族独门传统姿势。被迫跪坐在地的我听着布丽琪的说教。尽管安娜试图阻止布丽琪,我却制止了安娜。

漫长的说教结束后,我和安娜聊了聊往后的打算,决定和她一起回去。

闲聊也告一段落,因此我决定去洗个澡。我今天还没清洗身体,店里还要过一段时间才会忙起来,这个时间应该还有很多空浴室。

夜总会的一楼为饮酒处,在一楼被女性攻陷之后,就到二楼去行男女之事。二楼有好几个房间,每间房都有卫浴设备,只要自行打扫和补充热水,店内员工就能随时使用。因为是高级夜总会,设备也相当豪华,对喜欢洗澡的我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好地方。

因为安娜问我要去哪里洗澡,我经常在担任保镖的夜总会借用浴室,就回答了那里。

「我、我!我也要一起去!」

「咦!」

「咦?……啊!那、那个、那个、你、你、你、你误会了。我、我、我不是想跟你一起洗澡,那个、那个、那个,我想跟你一起去那间店。」

安娜满脸通红地挥挥手,整个人惊慌失措。

吓我一跳……我的心脏可能停了好几秒。安娜连耳根子都变得通红,我恐怕也不惶多让吧。

「不,我自己去吧。」

夜总会有些喝醉的客人看到女性就会抱上去,我可不能一个人悠悠哉哉地去洗澡,让安娜在那种地方等我。

「这样啊……」

「安娜?」

安娜看起来有些不安,脸色铁青。

「太没常识了!小姐还在这里,您竟然想去风俗店!」

布丽琪神情担忧地搂着安娜的肩膀,用彷佛要射杀敌人的眼神看着我。

其中似乎有些误会,于是我向两人说明自己从来没做过那种事,也不是以客人的身分去风俗店,单纯只是去借浴室而已。比起这件事,安娜好像更在意我有没有对夜总会的小姐动心,因此我立刻否认,安娜这才露出安心的表情。

看样子安娜似乎很担心我和夜总会小姐的关系,所以我向她解释,我不只没有对那些小姐动心,也没有任何夜总会小姐对我抱有好感。我解释得一清二楚,我们之间完全没有那种关系。

虽然这些解释是为了让安娜放心,我越解释,安娜的表情越显得不安。

「还、还是别去吧,太、太危险了。」

安娜不禁泪眼汪汪地说。

女性去那种地方确实危险,不过我是那里的保镖,应该十分安全。然而既然安娜担心到这个地步,我还是别去好了。虽然很可惜,我只能放弃洗澡。

再过不久红灯区就要热闹起来了。安娜她们需要找个地方留宿,没办法住在我家。这里不仅只有一间房,连寝具都只有一张稻草床。我问她们要住在哪里,她们说已经预订了本区最高级的旅店。

虽然她们也邀请了我,我还是拒绝了。就算是最便宜的房型,一晚的住宿费可能也比我的月薪还高。前世我是平民,所以马上就融入贫民窟的生活,连金钱观都变成贫民窟等级了。住宿费比月薪还高的旅店,我是绝对不会住的。

然而安娜觉得这个家太过危险,不能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坚持要我过去住。我说我好歹也是夜总会的保镖,就算强盗闯进来也不成问题,安娜却说就因为我在夜总会工作才危险,可能是担心之前被我解决过的那些醉客「上门报复」吧。安娜的神情满是不安,我也无法置之不理,只好听从安娜的要求去旅店投宿。

餐厅和夜总会方面,赛文森瓦兹的密探都为我打点好了。这个国家有许多贵族会做生意,我也经营过商会,贵族做生意本身没什么问题,贵族被平民差使就大有问题了,所以需要隐瞒。

阶级社会强制规定,每个阶级的人都必须做出合乎身分地位的行为。平民不得指使贵族,贵族也同样不能唯唯诺诺地遵从平民的命令。一旦违禁,平民会被当即斩杀,贵族则会在社交界饱受非议。

假如贵族想试试员工的工作,只能找爵位和自己相当或更高阶的贵族经营的商会工作,所以贵族在市井能做的工作寥寥可数。这种受限于阶级觉得绑手绑脚的心情,平民和贵族都一样。

此外,我无论如何都得隐瞒在夜总会工作的事。除了在平民底下做事有损贵族荣誉的传闻,我私生活糜烂的谣言也会在社交界甚嚣尘上。

赛文森瓦兹的员工们试图以「商家家主来带回离家出走的儿子」这个设定粉饰问题,他们也早已做好准备,扮演商会家主的微胖密探和扮演护卫的凶狠密探,甚至带着真实存在的商家纹章和安娜一同前来。

我也听说过这个商会,这时我才终于知道这是赛文森瓦兹家用来处理黑箱工作的商会。

我对他们的手腕深感佩服,称赞他们「不愧是赛文森瓦兹的密探」,那些密探面有难色。原来跟我有关的任务都失败连连,在王都被我甩掉的密探,十分懊悔地向我诉说自己的失败经历。

我想起来了。离开巴尔巴利耶家后,因为一直有密探尾随在后,我确实用隐密魔法隐去身形。我用的是在前世深受登山男女喜爱,经常在赏鸟时使用的隐形魔法。

我也没办法亲自去工作的店家,连一声道别都没有就离开了。今天的保镖工作则会以「临时要把离家出走的儿子带回去,今天会让商家的护卫顶替保镖工作以表歉意」的设定向店家解释。

要是有人对「商家离家出走的儿子」这个设定起疑逼问我,临时抱佛脚的我可能会有说溜嘴的风险,不和他们见面才是最安全的做法,说服力也很强。我觉得没有人对我执着到会对「离家出走的儿子这个设定」追根究柢,安娜和密探们却完全不这么想。虽然没说一声就走很不礼貌,为了贵族家的名誉,这也是无奈之举。

移动到旅店后,我请安娜立刻休息,这几天她舟车劳顿一定累坏了。

可是我还是想跟安娜聊一聊。尽管在安娜的就寝准备完成之前只有一小段时间,我还是借用旅店的谈话间与安娜单独聊聊。

想说的话应该很多,我却因为心中充满热意难以言语。安娜似乎也一样,导致这段对话断断续续,沉默的时间反而还多一些。即使如此,我还是开心到想掉眼泪。

无须言语,只要安娜陪在我身边就够了。

「不介意的话,请你看看这些吧。我在马车上已经读过了。」

当仆人前来告知就寝准备一切就绪,我和安娜一同踏出谈话间时,安娜这么说着,然后递给我几本书。

今天我被禁止外出,因为他们正在暗中消除我存在过的痕迹,当事人随意走动会造成不便。安娜就寝后,不能外出的我就会闲得发慌,她才为我准备书本排遣无聊。

真是一点也没变。她还是能体察到细微之处的温柔女性。

顺带一提,安娜就算在马车里看书也不会晕车。因为她热爱阅读,从小就会在车内看书,才锻炼出这种实力。

幸好安娜借书给我看,平常这个时间我都在做保镖工作,根本一点也不困。回到房间后,我拿起其中一本。

是迪比•托马斯的历史小说,我在贵族史上学过,所以知道这个人。他在餐饮界中分店无数,还获封准男爵。安娜的阅读领域十分广泛。

迪比原本是孤儿,所幸六岁时被平民夫妻收为养子,然而两年后养父母因为马车事故撒手人寰。养父母过世后,养子照理来说要回到孤儿院,养母的母亲却收留了他。为了报答养育之恩,迪比努力奋斗,顺利拓展餐厅事业版图,最后还获得准男爵位。

养祖母临终前,迪比含泪向她表达感激,养祖母却笑着说自己才是被拯救的人。当时她因为女儿身故痛苦不堪,因为有迪比在,她才能重新振作。养祖母拯救迪比的同时,也拯救了自己。

──拯救他人,就是拯救自己;让他人幸福,就是让自己幸福──

这本书以这句话结尾。

我泪流不止。我对这种家族题材非常没抵抗力,忍不住想起再也见不到面的前世家人。

沉浸在这本书的余韵中时,我忽然想起还有很多事应该做。这么说来,凯特小姐不知道怎么样了。虽然我已经作好对策以免她受到赛文森瓦兹家制裁,难保百密一疏。明天趁旁人回避的时候问问安娜好了。

◆◆◆安娜史塔西亚视角◆◆◆

能和吉诺先生破镜重圆真是太好了,之前我在马车里满心不安,根本没怎么睡,所以现在累坏了。可是我的心情幸福至极,而且十分激昂,忍不住想跳起舞来。

「小、小姐?」

糟糕,我居然真的转圈跳起舞来,吓到布丽琪了。

「小姐,您对吉诺利乌斯先生做的是男性的求婚仪式吧?我当时退到听不见对话的位置,所以没听见您说了什么,可是远远看也知道您在向他求婚,太令我惊讶了。」

布丽琪为我张罗就寝时的准备工作,同时带着灿烂的笑容说。

「咦?是布丽琪建议我求婚的吧?」

布丽琪陷入沉思。难道她忘了吗?

「啊啊,是在马车里说的那件事吧。我确实建议您将真实的心意传达给他,不过我的意思是向他表达喜欢的心情即可,怎么可能给出女性向男性求婚这种不合常理的建议呢?」

「是这样吗!」

这种事拜托你早说嘛……害我完全误会,言行似乎失控了……好丢脸呀……脸好像快喷出火来了……

「可是结果不是很圆满吗?尽管只能在远方观察,小姐的求婚似乎就是决定性的关键。都是小姐的误会,才促成了二位结合的运命呀。」

我羞得用脸捂住脸庞,布丽琪如此安慰我。

「……说得也是。」

只要结局完美,就代表一切圆满。就把我的误会当成好事一桩吧。虽然脸颊热到快烧起来似的,我还是如此说服自己。

「是呀。反正那个呆头鹅也听不懂正常的示好方式,连夜总会小姐的爱慕之情都完全没发现不是吗?」

呆头鹅……布丽琪还是对吉诺先生这么不客气。他们俩的感情真好。

布丽琪说得没错,我确实该直接表达我的心意。不管是声称被暴徒袭击,哭诉没有值得信赖的男性陪在身边就会害怕的那位女性;还是忽然罹患手部麻痹的病,哭着哀求必须有男性帮忙下厨的女性。吉诺先生完全没发现这些是骗局,也没察觉到女性的好感。

因为吉诺先生根本没发现夜总会小姐的心情,听到他说要去夜总会的时候,我真是担心得不得了,彷佛要将幼猫扔进一群猛兽当中,所以才忍不住说了那句话。

『还、还是别去吧,太、太危险了。』

我真的好后悔。肯定只有烦人的女性才会说这种话。要是这种状况一再发生,吉诺先生可能会对我厌烦。

但是我真的担心极了。听到吉诺先生忽然说要去夜总会洗澡的时候──

『我、我!我也要去!』

『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小心想起来了啦啊啊啊啊啊啊!

「小、小姐!」

看到我开始在床上用力翻滚,布丽琪吓呆了。

今天吉诺先生和我要返回王都。从王都赶来此处时有更换马匹,所以马车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奔走。我们在回程中将马匹归还给来时的租借处,再取回租借时暂时寄放的马匹,反覆进行这项程序。

由于定期更换精力充沛的马匹,马车也能在不休息的状态下返回王都,不过我们不赶时间,而是以缓慢的步调往王都前进。

毕竟隔这么久才与吉诺先生重逢,我想和他来一场悠闲的马车之旅。

今天我有一个大目标!在马车里跟吉诺先生独处时,我想和他牵手!

过去我对自己的未婚妻地位太过傲慢。像安东鲁尼家大姊那样被退婚的案例比比皆是,我明知这一点,却总是抱着隔岸观火的心态。不过在亲身经历过退婚的痛苦后,我才不再置身事外,打从心底明白这种感受。

而且吉诺先生深受女性喜爱,在贫民窟的人气也依然旺到让我忐忑不安的程度。我必须努力抓住吉诺先生的心,所以才需要进行肢体接触。

今天一整天都会和吉诺先生待在马车里,届时我想和他牵手。这真是一场大冒险。不过我会加油!

要牵手的话,马车的座位至关重要。如果像平常那样和吉诺先生相对而坐就很难牵手,因为太远了。我得坐在吉诺先生旁边才行。

「谢谢。」

吉诺先生领着我搭乘马车。平常先上车的我都会先行入座,这样不行。否则吉诺先生会坐在我对面。为了坐在吉诺先生身旁,得先让他上车才行。

「你先请吧。」

「嗯?喔喔,那我就先上车了。」

吉诺先生入座后,我便坐在他身边。做平常不会做的事让我好紧张,但是我要加油!我一定会跨越这个难关!

「嘿!」

……功亏一篑!因为我做好心理准备挑战,总算成功坐在他身旁了,却因为气势过猛不小心喊出声来。哪有淑女会在入座时喊出声音……

吉诺先生看向窗外假装没注意到这件事,肩膀却抖个不停……

好丢脸呀……

马车行驶后过了一段时间,我却还没成功牵到他的手。吉诺先生的手就在旁边,只要稍微伸手就能触及,我却没有付诸行动的勇气。

如果有引领这种理由,我就能毫无抗拒地牵住他的手,可是要我没有任何理由主动牵手,还是太困难了。

「安娜,那里有熊耶。」

吉诺先生这么说,于是我也朝窗外看去。

「哇啊!」

外头有一只约三共尺高的大熊。从桥上的马车里能看见它在河岸边悠闲地晒太阳。

「好棒呀!我第一次看到真正的熊!体型真是大得惊人!」

吉诺先生面带微笑。他看的不是熊,而是站起来将身体探出窗户的我。

「呵呵,真可爱。」

唔──!

……我一直、一直在期盼这一天,总是梦想吉诺先生能再次用「可爱」一词称赞我。

诅咒解除后,我的容貌随之改变,不再是吉诺先生过去会赞美的那张脸了。即使如此……吉诺先生却一点也没变,还是用以前那种低沉的嗓音称赞我「好可爱」……

不行,我太高兴了,根本止不住泪水。

「安娜?你怎么了?」

「我真的、真的好开心。就算长相变了,你还是称赞我很可爱。」

尽管泪水不断跌出眼眶,我还是面带笑容对吉诺先生如此说道。

「……跟长相没关系,安娜,你就是可爱。」

吉诺先生用柔情似水的眼神这么说。这句话震响了我的心弦,让我哭得更凶了。

我轻轻伸出手握住吉诺先生的手。刚刚还做不到的事情,现在却成功了。因为吉诺先生给了我勇气。

我心里果然只有这个人,再也不会与他分离了。我怀着这个想法,紧紧握住吉诺先生的手。

◆◆◆吉诺利乌斯视角◆◆◆

从贫民窟前往王都的马车中,安娜忽然哭了起来。我连忙安慰安娜,然而她!握住了我的手!吓我一跳!

我看向安娜,发现她连耳根子都红了,一看就知道她在强逼自己主动握我的手。

「安娜!你太可爱了!」

「请适可而止!吉诺利乌斯先生!」

冲动难耐的我想将安娜抱在怀里,却被狠狠刺向我脸旁边的短枪吓得停下动作。用闪电般的速度使出刺击的人,就是坐在对面的布丽琪。

搭乘马车时,平常安娜和我都是相对而坐,布丽琪坐在安娜那一侧。今天不知为何是安娜坐在我身旁,所以布丽琪一个人坐在我们对面,还把配在身上的护身短枪拿出来放在手边。

我与安娜重逢时情不自禁地吻了她,在那之后布丽琪就对我采取最森严的戒备措施。拿着短枪狠狠瞪着我的布丽琪,彷佛作好厮杀觉悟准备上战场的士兵。

「抱歉,安娜实在太可爱了,让我失去理智。」

我重新坐回椅子上,被杀气直击的背部还冒着冷汗。

在那之后,安娜又不断展现出可爱到无与伦比的一面,将我的理智赶跑了无数次。每当我失去理智,光是想像枪尖的锐利度就让人寒毛直竖的短枪枪尖,就会伴随着锐利破风声刺到我的脸旁边。

安娜之前马不停蹄地赶到我所在的街区。虽然昨天提早就寝了,听说还是因为太过亢奋而没睡好。安娜在马车里睡得很熟,感觉非常疲惫。

看到安娜握着我的手,将头靠在我肩上睡得十分香甜,布丽琪不断用手帕擦拭泛红的眼眶。安娜在布丽琪心中的地位一定很重要。

基于安娜的要求,我们决定在回程放慢步调。太阳还高挂天空时,我们住进位于河边的高级旅店。办完住房手续稍事休息后,我和安娜一起到街上轻松闲晃。

「哎呀。」

安娜在贩售木雕饰品的摊位前发出赞叹。她看的手环是以黄杨木材雕刻成可爱版的小熊头,然后再以皮绳穿过。此物不但廉价,又不适合礼服,根本不是贵族千金会佩戴的饰品,安娜却非常喜欢可爱版小熊。

「就买这个吧。」

安娜喜爱小熊的可爱模样让我胸口暖洋洋的,于是我买下了那个饰品。这是平民等级,而且还是摊贩而非店家贩售的饰品。若是这点程度的金额,我身上的钱还是买得起。

逛了一会儿,我回到旅店和安娜一起去酒吧小酌。

这个国家在饮酒方面没有法定年龄限制,可是学园派对只会在高等科以上的学年提供酒水,酒精浓度也很低。等到从学园毕业成年后,才会开始饮用高浓度的成年人烈酒,这是本国上级贵族的惯例。

过去我都在成年人的圈子经商,所以不同于一般的上级贵族,我喝过成年人的烈酒。我也曾经在安娜面前独饮一杯高浓度烈酒,然而这是第一次和安娜一起饮用成年人的烈酒。因为我在可以饮用烈酒的毕业派对上向安娜退婚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酒吧位在旅店最高层,我在其中最高级的包厢内看着窗外那片广阔的河流。分成两道的河流经过细长沙洲后又再次汇聚,夕阳余晖完整倒映在平静水面上,与水面几乎同高的平坦沙洲上则有白色水鸟栖息,日暮斜阳将河川和水鸟都染成朱红色。

我和安娜并肩坐在沙发上共同眺望此景,悠闲地饮用葡萄酒。

现场没有旁人,我便向安娜打听凯特小姐的事。

「当然平安无事。她是向赛文森瓦兹家告知实情的有功之人,现在有许多赛文森瓦兹家密探随行,保证百分百安全。」

听到她平安无事,我松了一口气。要是凯特小姐隐匿实情,赛文森瓦兹家为了问出真相,可能会对她严刑拷问。我之前叮嘱过凯特小姐,要是被逼问就以自身安危为最优先考量,毫无保留地说出实情,看来她照我的话做了。

「……凯特小姐似乎很希望吉诺先生回去呢。」

安娜和凯特小姐联络时,凯特小姐托她向我转达,她想归还商会的六成股份,拜托我回去当商会会长。她愿意只拿四成股份,有个副会长头衔就好。她这个副会长会负责处理经营杂务,经营方针的决策和商品开发就交给我处置。

凯特小姐知道我过去带领商会大幅成长。与其独自经营商会,她认为好好运用我的能力更为有利吧。比起地位宁愿选择获利,真的很像凯特小姐的作风。

安娜将葡萄酒一口饮尽。她还好吗?连续喝了两杯。聊起凯特小姐之后,安娜喝酒的速度就提升许多。

「吉诺先生……你想怎么做?」

怎么做才是最好的方法呢……如果跟安娜再次订婚,我就得以公爵继承人的身分参与实务,没时间经营商会。然而要是有人替我处理所有经营相关的杂务,就可以兼顾公爵家的事务了。

我创立的商会目前已跻身国内大企业之列,以赛文森瓦兹家的立场考量,放手也是巨大的损失。而且就算我只是偶尔参与,商会也会更加蓬勃发展,能兼顾的话自然是最佳解方。

我给出「会积极考虑」这个答案后,安娜不知为何一脸不满。明明在谈论商会经营的事,安娜却把话题转移到凯特小姐的胸部尺寸。

「吉诺先生,你也喜欢凯特小姐那种胸部丰满的女性吧?」

安娜这么说完就将脸别向一旁,脸颊气鼓鼓的。

凯特小姐的胸围相当傲人,不过安娜比平均尺寸稍大,曲线也比别人更加优美,我觉得根本不是问题。为了让她消气,我将话题拉回商会经营,可是安娜又把话题扯回凯特小姐的胸部。

「胸部那么大,长得又可爱,个性开朗谈吐风趣……凯特小姐真是无可挑剔呢。」

安娜又把气鼓鼓的脸别向一旁。没办法,只能澈底改变话题了。

聊了一会儿后,安娜的口音变得越来越怪。应该是刚刚在讨论商会话题时喝太快的关系,她的心情似乎非常好。

「嘿!剪刀!」

安娜比出猜拳时的剪刀手势,用食指和中指夹住我放在桌上的手。

「安娜!你太可爱了!」

「请适可而止!吉诺利乌斯先生!」

我不知不觉又想将安娜紧拥入怀。因为我们将旁人支开,布丽琪便站在墙边待命,此时却像瞬间移动般忽然来到我眼前制止。安娜实在太过可爱,让我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才会不小心失去理智。

「您居然在酒席上试图拥抱女性!吉诺利乌斯先生,您是禽兽吗!」

我顿时哑口无言。这确实是贵族绝对不会触犯的失礼举动。

「好了,小姐,赶紧离开这个禽兽所在的房间,今天就此休息吧。」

布丽琪不让我引领安娜,带着心情愉悦且脚步蹒跚的安娜离开房间。

◆◆◆

我在沿途的城镇收到巴尔巴利耶家快马送达的衣服和饰品,还附带一封巴尔巴利耶义父的亲笔信。信上要我先到赛文森瓦兹加解释原委,晚点再回巴尔巴利耶家。

所以我现在穿着巴尔巴利耶家的贵族服饰来到赛文森瓦兹家。抵达王都后,我第一站就先来到这里。

公爵夫妻在名为「孔雀」的第六十一会客室中等我,安娜则不在现场。不习惯长途旅行的她已经累坏了,所以先去休息。

「好久不见,吉诺。」

听到「吉诺」这个称呼,让我十分感动。我和安娜的婚约已经解除,照理来说应该喊我「吉诺利乌斯」,这个人却还是用家人的称呼喊我,于是我也决定喊她「岳母」。

「实在万分抱歉。」

我以右脚单膝跪地,将左手放在胸膛低下头。这是贵族男性最高级的谢罪礼仪。

「你还敢回来啊,蠢货。」

「老公?不对吧?你应该有其他话要说吧?」

尽管公爵露出赌气的表情,看到岳母的微笑,脸上又写满恐惧。

「你先起来坐在沙发上,一起喝杯茶吧?」

在岳母的催促下,我坐上沙发。赛文森瓦兹家家人聚会的时候,岳母都会像这样负责主持。这种感觉也是久违了,我的心情不知不觉愉悦起来。

「啊啊,那个。呃……对不起。」

「……公爵为何要跟我道歉呢?」

「唉呀?安娜没告诉你吗?」

「是的。我没有问得太细,因为我想听公爵和岳母亲口告诉我巴尔巴利耶家为何取消逐出家门的决定,以及赛文森瓦兹家想和我再次缔结婚约的理由。我们半年没见了,这段期间能聊的事情很多,所以也不缺话题。」

只要谈起凯特小姐,安娜就会不高兴,所以我尽量不提跟凯特小姐有关的话题。我将这件事告诉岳母。

「真受不了那孩子。」

岳母轻声笑道:

「那么我来跟你解释吧。都是因为我老公跟你说安娜解除诅咒后就能当上王妃,你才会选择退婚并失踪吧?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成全第一王子殿下或王太子殿下和安娜的婚事,我说得应该没错吧?」

「是的,没错。」

「尽管他说了这种话,我希望你澈底忘记。就算现在安娜的诅咒解除了,赛文森瓦兹家还是希望安娜能和你结婚。」

「……选我一点好处也没有啊。」

不管安娜选择第一王子殿下还是王太子殿下,她选中的人都会成为下一任国王。而且安娜是独生女,生下的长男会是下下任国王,次男以后的某个儿子也会成为下一代赛文森瓦兹公爵。如果公爵是国王的亲弟弟,这个家的荣华就会代代相传。公爵和岳母是贵族中的贵族,怎么可能舍弃这份利益。

「呵呵,你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价值呢。你有化妆水呀。」

「化妆水吗?」

「没错。只要涂抹就能回春十岁以上,停用就会打回原形的化妆水。而且已经在市面上流通这么久了,却依旧没有人能仿造出来,这可是无可取代的价值。王家甚至考虑将王女殿下许配给你呢。」

「咦?将王女殿下许配给我?」

我背上冒出冷汗。如果是势力几乎能凌驾王家的赛文森瓦兹家就算了,实力平平的巴尔巴利耶侯爵家根本不可能拒绝王家的提亲。

「别担心,这个也已经取消了。都是多亏了凯特小姐的功劳。知道吉诺为了安娜不惜舍弃贵族地位后,王太后殿下和国王陛下心想,要是强求这场婚姻,别说是开心了,你可能会对王家恨之入骨。这场亲事本来是为了拉拢盟友,反倒树敌不就没意义了吗?既然你可能会恩将仇报,王家才决定不介入方为上策。」

太好了,我摸摸胸膛松了一口气。

「因此以赛文森瓦兹家的政治策略来看,让吉诺继承比成为王家外戚来得更好。除此之外,安娜希望和吉诺结婚当然也是一大考量。如果王子殿下和吉诺为赛文森瓦兹家带来的利益不相上下,或是跟王家联姻只是略胜一筹,我们当然会选择能让安娜幸福的你。」

原本是为了筹措制作魔像的资金才开始贩卖化妆水,没想到竟发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考量到安全性,我直接将通过临床试验的魔法附加在化妆水上,还为魔法额外加上解析屏障。别说是现代魔导士了,连前世的人都没办法解析化妆水施加了什么魔法,只有前世的专家才能解析。

女性很喜欢「适合自己的化妆品」这种说法,所以有段时期很流行分析市售化妆水的成分和魔法术式,再自行加工成自己喜欢的化妆水,甚至有许多业者推出外行人也能轻松做出化妆水的套组。

魔法药师工会为此伤透脑筋。一旦消费者开始自行施加魔法,魔法药师就会丢掉饭碗蒙受巨大损害,所以魔法药师工会向执政党施压,提出必须对化妆品施加的魔法再加上一道解析屏障的法规,阻止消费者自行制作。

多亏前世既得利益团体的蛮横行为,我和安娜才能再次订婚,真是塞翁之马焉知非福。

「还有安娜的状况。虽然仆人会定期回报,她的情绪还是不太稳定。」

「情绪不稳定?」

「应该是退婚造成的心灵创伤吧。后来她接受了心理咨商,再过一段时间应该就能稳定下来,所以能不能请你暂时忍耐一下?」

一般贵族女性订婚后,就会直接步入结婚的结局。虽然身不由己的下级贵族经常会被政局影响改变婚约对象,爵位越高级就越不容易受到微小政局变动影响,晋升大贵族之后几乎不会改变婚约对象,所以退婚应该对安娜造成很大的打击。

原本我已经做好伤害安娜的心理准备,可是实际让她遭受心灵创伤后,我才明白自己根本没作好觉悟,罪恶感让我难受得近乎窒息。

而且感受到罪恶感的同时,我发现喜悦之情也同样伴随而来。能亲自为安娜疗伤,让我开心得不得了。

住在贫民窟时,我曾想像过无数次安娜那颗被退婚伤透的心被新未婚夫抚慰的画面。一想到安娜看着男人的眼神中慢慢浮现出信赖,我就感受到全身彷佛被灼烧的嫉妒。因为实在太痛苦,我还经常用头撞击或用拳头捶打墙壁。

在心中横行的这股情绪已非嫉妒,而是被称为憎恶或怨念的感情。我能强烈感受到自己逐渐被这股漆黑的感情扭曲,觉得总有一天会变成那种将杀人的选项视为理所当然的人。

因为能亲自抚慰被自己伤害的女性而开心,这种想法一点也不健全。或许我早已被变异成怨念的嫉妒澈底扭曲,变得不正常了吧。尽管如此,能亲自为安娜疗伤还是让我喜不自禁。我绝对不会放弃这个权利。

「完全无须忍耐。能亲自为安娜疗伤,简直让我欣喜若狂。」

「听到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关于安娜的症状,只要看到你身边有其他女性,她似乎就会马上失去冷静。尽管也要归咎于布丽琪火上加油,即使如此安娜的状况还是不太寻常。」

「那我就拼命宠爱安娜,让她以后看到其他女性也不会争风吃醋。」

「不必多管闲事!靠心理咨商就能解决!」

听到我的回答,公爵气得面红耳赤,连忙否定。

我对安娜的症状心里有底。我要去夜总会借用浴室时,安娜曾泪眼汪汪地阻止我。聊到回去掌管商会时,安娜也对凯特小姐的话题格外介意。那就是安娜的心灵创伤吧,我却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真是深感愧疚。

凯特小姐提议我回去掌管商会的事,还是拒绝好了。我不想造成安娜的负担,一切都照安娜的心意走。

「唉呀,那可不行。商会的大半股份都在吉诺手上,只要付出一点点劳力就能让商会更加蓬勃发展,还能为赛文森瓦兹家带来巨大利益。」

「可是我跟凯特小姐走得太近,安娜会担心。」

「死了这条心吧。你来到王都之后,商会就扩大规模,如今已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商会。就算是为了安娜着想,损失的利益未免太惨重了。你身为赛文森瓦兹家继承人,就不能满脑子只想着安娜。家里还有许多人甘愿为这个家牺牲奉献,你立于家族顶点,就要考量到众人的生计。别担心安娜,她就是为此才去做心理咨商。」

我无可反驳。岳母的理论相当正确,把我轰得体无完肤。

之后的每一天都过着和平又快乐的生活。和来到赛文森瓦兹家玄关迎接我的安娜聊天,有时间就和安娜喝茶。我退婚之前把这些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视为理所当然,然而失去过一次后,我才澈底明白这是多么宝贵的时光。为了抓住这些贵重的片刻,我要好好疼爱安娜。

◆◆◆

我接受凯特小姐的提议重返商会会长职位,最近会以一星期两次的频率到商会露脸。

「会长,你知道大姊在哪里吗?」

「应该去跑外勤了吧。」

一位年约五十的员工半开会长办公室的大门询问我。大姊指的就是凯特小姐。这位员工明明比凯特小姐大好几岁,却还是用这种方式称呼她。

年长男性不喜欢被年轻女性下指示,这点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都一样。不过与前世不同的是,这个国家是阶级社会,虽然年长平民男性不愿遵从年轻平民女性的指示,如果对方是贵族千金,就算是五岁女童也会乖乖服从,这种男性的不满只会出现在阶级相同的状况下。

商会员工会甘愿顺从凯特小姐,得力于我这个贵族全权委任。平民通常不会干涉贵族的内部纠纷,就算我之后被逐出家门,推翻最初那位贵族下达的指示这种火中取栗的风险也没人敢担。所有人都会乖乖服从当初贵族指派凯特小姐担任会长的指示,这就是凯特小姐的会长工作能如鱼得水的理由之一。

「凯特小姐好慢啊。这时间差不多该回来了呀。」

坐在会长办公室沙发上的安娜说。

依照岳母指示接下会长职位后,我将这件事告诉安娜并向她道歉。

『那、那、那我想跟你一起去商会。』

当时安娜用充满恳切的眼神说。因为被退婚的心灵创伤,安娜才会说出这种话。身为加害者,我得时刻提醒自己留意安娜的心灵创伤。我的理智明白这一点。

可是当时的安娜真的可爱得不得了,连这种想法都瞬间消失无踪。失去理智和思考能力的我不知不觉又想拥抱安娜,回过神才发现被布丽琪阻止了。

因为这样,当我去商会的时候,安娜也会与我同行。

为了确认进货的库存量,我从椅子上起身,安娜也想与我同行,于是我们一起前往仓库。经过员工休息室时,我听见里头传来笑声,而且十分喧闹。我基于好奇便往房内看去。

「现在开始进行分店长例行会议,依序向我报告。」

凯特小姐这么说,还伴随着彷佛能听见「啪嚓」声的夸张手势,一看就是在模仿我。一同休息的员工们看得哈哈大笑,跟我一起观看的安娜也在努力憋笑。

刚刚让我好奇的就是这个。里头传来行踪不明的凯特小姐的声音。

「哦?你在模仿谁啊?」

「呃呃!吉诺先生!」

听到身后传来声音,回头查看的凯特小姐吓得惊慌失措。

(插图013)

「那个、那个啊、这是……唉嘿嘿嘿嘿嘿。」

这家伙想一笑置之吧。

「现在应该在跑外勤的人,怎么会在这里呢?」

「呀啊啊啊,好痛好痛好痛~~!」

我用拳头在凯特小姐的太阳穴上用力扭转。这样应该不会很痛,凯特小姐却夸张地拼命喊疼。看到凯特小姐的反映,员工们哄堂大笑。

这就是凯特小姐在商会如鱼得水的另一个理由。这位女性擅长深入人心,很快就和员工们建立良好的关系。

提醒凯特小姐尽快回到工作岗位后,我确认完库存就再度回到会长办公室稍事休息,帮我处理工作的安娜也一起休息。我们坐在会长办公室的沙发上一起品茶。

安娜面有难色,拿起茶匙就往地上一扔。这突如其来的诡异举止让我看傻了眼。

「吉诺先生,我把茶匙弄掉了。」

「啊啊,别放在心上,我马上派人清扫。礼服没弄脏吧?」

「……没有。」

不知为何,安娜沮丧地低下头去。

「好痛!」

布丽琪竟用力捏起我的耳朵。

「您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对小姐使用转转头攻击?小姐实在太可怜了。」

布丽琪在我被捏起的耳边悄声说。

「什么意思?」

「啧,真是个呆头鹅。」

「咦?」

「没什么,我在自言自语。您听好了,吉诺利乌斯先生,方才您对凯特小姐使用转转头攻击,让小姐吃醋了。小姐之所以弄掉餐具,就是希望做错事后能被您用转转头攻击惩罚。请您立刻对小姐使出转转头攻击。」

什么?安娜?为我?吃醋了吗?

「安娜!你太可爱了!」

「请适可而止!谁要你做这种不知羞耻的行为了!」

回过神才发现我将安娜紧紧抱在怀里,布丽琪立刻将我扯开。

我害安娜受伤又沮丧,所以我得好好反省向她谢罪。然而看到安娜为我吃醋,让我大受震撼,于是对安娜的爱意将我的心连同这个想法澈底淹没,害我完全忘记谢罪的事情,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当天晚上,我躺在房间床上思考。听到对安娜瞭若指掌的布丽琪说安娜在吃醋,得知这个真相时,虽然我当下开心得不得了,过了一段时间却心生疑念。

安娜真的会为我吃醋吗?世上真有女性会为我吃醋吗?

看到我身边出现其他女性,安娜就会惶恐不安。原先我以为她是害怕自己的将来受到威胁,也觉得这种推测相当合理,然而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难道不希望我去夜总会和靠近凯特小姐,都是安娜吃醋的表现吗?原来安娜之前对我如此执着吗……

比起「或许如此」的期待,「不可能如此」的现实感更为强烈。

布鲁斯曾经说我没自信的程度非比寻常,安娜也说过我对自己太没信心。不相信布丽琪说的话,也是我缺乏自信的表现,抑或是心灵的扭曲。

可是就算我有自觉,也无法说改就改。既然是我的心灵扭曲,就不是短短二三十年一蹴可几的结果,而是历经更长的岁月,踏踏实实造就而成的异常性。

就算长年干尽坏事的罪大恶极之人某天忽然改过向善,人们也不可能立刻对他产生信赖。尽管看见他的善心深受感动,时间久了还是会质疑他的善良。我的情况也一样。就像罪大恶极之人的大众评价不会立刻改变,我也无法马上改变对自己的看法。无论何种价值观,只要是长年累积而成的事物,就很难轻易改变。

总之我必须改变对待凯特小姐的态度。我知道自己为何会不经意用直来直往的态度对待她。固然凯特小姐待人亲善的个性也是原因之一,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理由,那就是看到她就会让我想起前世的妹妹。不论是待人亲善、放荡不羁还是乐天的态度,几乎都一模一样。

尽管如此,我绝对不能让安娜担心受怕,所以不能再透过凯特小姐思念前世的妹妹了。我和妹妹再也无法相见,也必须将思念澈底斩断。我得时时刻刻用这句话说服自己才行。

◆◆◆

将十指交叠放在胸前,跪在地上闭着双眼的安娜,宛如献上祈祷的圣女。安娜在别名为「星苍玉」的第十会客室地板铺上祈祷用的跪垫,维持双膝跪地的姿势好长一段时间。

结束冥想睁开眼的安娜「呼」地叹了口气,看向我露出灿烂如花的笑靥。安娜起身坐在沙发上后,布丽琪便配合地送上热茶。

「原来魔法的训练方式是『祈祷』呀,真令人惊讶。」

和安娜坦承前世的事情后,我也顺便教安娜学习魔法,方才安娜做的就是魔法训练。

「正确来说不是祈祷,而是冥想。魔法修练的基础阶段是形成气脉和魔力脉,这些脉络需要靠冥想才能形成。」

「我所属的门派武功有『站桩』这种锻炼方法,必须维持同样姿势长时间站立,感觉和那个很相似呢。」

布丽琪兴味盎然地说。会使用魔法和教安娜学习魔法这些事,我也告诉布丽琪了。毕竟她平常都跟安娜在一起,要瞒着她不太容易。

不过我没提到前世的事,这件事只有安娜知情。

「我猜站桩的目的也是为了形成脉络,才会如此相似吧。不过安娜所做的训练是同时形成魔力脉和气脉,相较之下武功的训练方式只是为了形成气脉吧。武功和魔法的冥想姿势不同,就是因为需要的脉络循环不一样。不只是站桩,这个国家的宗教祈祷方式以及其他国家的宗教座禅也是如此。虽然是用不同的姿势冥想,都是为了形成各不相同的经脉络。」

宗教或武功的冥想,在魔法近代化的前世已经有人解释过其中的合理性。使用魔法时必须先在体内建构魔力脉和气脉,打造出能施展魔法的躯体才行,打造的方式就是冥想。安娜现在正在构筑脉络。

当然,光是形成脉络还不能使用魔法。必须记住无数种魔术回路,还要有能正确描绘的技术,也得记住对应魔术回路的混元魔力──融合气的魔力──的生成方法才行。魔法必须修练的领域相当广泛,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使用。除非出现「开悟」的奇迹,否则安娜还得耗费好长一段时间才能使用魔法。

「虔诚信徒有时会显现奇迹,就是这个道理吧。」

布丽琪感佩地说。她会如此热心听讲,是因为我也在教她魔法。

我教她的内容跟安娜不一样。安娜体内尚未形成脉络,所以我教她的是前世号称最有效率的脉络构筑法。相较之下布丽琪体内已经形成气脉,要是让身怀脉络的人建构其他脉络,会导致冲突双双失去机能。所以我不是教布丽琪脉络构筑方法,而是既存气脉可能发动的魔法魔术回路。

如我所料,布丽琪体内果然有气脉。修练武功超过一定水准的人,体内通常都有流派独门经络的气脉。

令我意外的是,她居然也有魔力脉。魔力脉无法靠武功修练形成,没修练过魔法却拥有魔力脉,表示布丽琪体内的魔力脉是与生俱来。就像战斗兽天生就能使用魔法,也有极少数天生就能施展魔法的人类。

虽然也有许多家族将这种人称为「不祥之子」百般厌弃,也有部分家族将这种人称为「先天魔导士」求贤若渴。布丽琪是奥德兰子爵家的养女,被收养之前曾经四处流浪。她的命运会如此多舛,或许是因为生来就会使用魔法吧。

「是啊。有很多术者在无意间使出魔法,却连本人都误认为是神的奇迹。不过,由于确实也发生过光用这个道理也无法解释的案例,我认为世上真的有神。」

「哎呀,世上果然有神明呀。」

安娜开心地笑了。看来她的信仰十分坚定。

魔法训练结束后,接下来要学习古代语。

我为安娜做了一款魔像,可以将出土水晶球内记录的书籍页面热转印到兽皮纸上,安娜就用这种方式制作而成的书籍学习日语和魔法。

除了教安娜魔法之外,我也希望她学习治愈魔法。只要脉络构筑完成、脉络循环,也就是周天循环便大功告成,魔力就能透过脉络开始高速循环。

安娜是魔力量远高于常人的「准魔导王」,一旦完成周天循环,「魔导王」就无法接受一般人的魔法,光是密度极大的魔力高速循环就会形成强力的魔法障壁。一旦演变至此,别说是攻击魔法了,连治愈魔法都对安娜起不了作用,如果安娜生病或受伤就会发生问题。

唯一对「魔导王」有效的魔法,只有魔力密度高达「魔导王」等级的魔法,基本上只有安娜自己施展的魔法。所以安娜学完基础理论后,我希望她马上学习治愈魔法。

可是比起治愈魔法,安娜对其他魔法更有兴趣。她现在正在看小学生的休闲童书,充满热情地读着飘浮魔法那几页。

既然安娜没兴趣,那也只好作罢。虽然技术难度很高,只要我提前做出能提高治愈魔法魔力密度的超高压魔力压缩机就好。魔力的原型是名为「魔素」的极微型粒子,比电子还要小。由于是粒子的集合体,可以靠工业技术压缩。

「吉诺先生,这里的文字发音是『休闲魔法』吧?可是听吉诺先生的发音,你说的好像是『悠闲魔法』耶。」

对喔,年轻人会把休闲说成悠闲。安娜会参考我的发音,往后得多加注意才行。

之后还得让她记住前世的年轻人用语才行。安娜现在最想看的是日本恋爱小说,她迟早会向我询问轻小说常用的年轻人用语吧。

学完语言后,安娜接下来要帮我做心理咨商。安娜本身也在接受心理咨商,不过为了导正我扭曲的心灵,她也正在学习相关知识。

尽管这个国家的文明水平只发展到靠马车代步的程度,却存在心理咨商技术,大概是因为必要为发明之母吧。这个时代的人与前世不同,必须与魔物进行生存竞争,每个国家几乎每星期都在发生赌上性命的战斗。虽然有精神创伤的骑士或士兵比比皆是,他们是花费大量时间与金钱习得战斗技术的宝贵存在。能让这些心灵受创无法再战的勇士回归战场大展雄风的技术,在这个时代确实需要。

在贫民窟和安娜重逢时,我在激动情绪驱使下向她说了前世的事,然而在清醒状态下很难表达,所以我只能在能说的范围内一点一点告诉安娜。即使在能说的范围内,也有很多不能说的事情。而且当时我本身的情绪太过复杂,根本无法用言语表达。即使如此,我还是用自己的方式整理情绪,在能说明的范围内吐露当时的心情。

安娜带着温柔的笑容倾听我吞吞吐吐的话语,并且用温暖的言词回应。在这样的安娜面前,我才能好好说出口。如果是愿意包容一切的安娜,我就能说出口。

和安娜聊过以后,我的想法也逐渐改观,比如我对「和他人保持距离,不建立太过深入的人际关系」的看法也开始改变。过去我把保持距离视为成熟的应对方式,现在不一样了。我开始认为是心灵不够成熟,才会因为害怕受伤而与人保持距离。

和安娜聊过以后,那些为了掩饰脆弱刻意营造、似是而非的理论消失,我慢慢变得能坦率地思考。思想改变越多,能和安娜诉说的话语也就变多了。

我也向安娜坦承自己不知道如何和女性对话。在我告诉安娜之前,她就知道我不擅长和女性相处。就算知道我是这种男人,她从来不曾轻蔑我,始终不离不弃。不仅如此,听到我坦承真相后,安娜非常开心,还说要帮助我改善与女性的交流模式,真是让人心灵都要融化的温暖女性。

「我这种男人既老成又幼稚,你不觉得恶心吗?」

「每个人心中都有成熟和童真的一面,这很正常呀。父亲和母亲平常处事成熟,可是也有童真的一面。同时拥有成熟面与童真面,才算是人类吧。」

不管我展现出多么丑陋的一面,安娜都会像这样包容般欣然接受。每当我像这样碰触到安娜深沉柔软的体贴,忧郁的心情就会一点一点消失。

世上只有安娜知道我凄惨的过去,只有安娜愿意接纳我被长年屈辱扭曲的思绪。原本就让我无比珍惜的安娜,如今变成更加无可取代的重要存在了。

──安娜就是我的全部,我当然要为了她奉献所有──

最近这个想法总会极其自然地浮现心头。

「……吉诺先生,你的想法呢?在你眼中我应该只是个孩子,你讨厌和孩子相处吗?我总是努力想变得更成熟一点,却还是觉得自己仍有不足。」

安娜的神情透露出几分不安。

「哪有,你比我还要成熟,根本不需要努力。」

我的人生经验如此漫长,早就明白肉体年龄和精神年龄不一定相符。比如像国中生容易恼怒的老人,或是像小学生任性妄为的中年人,过去我已经看过太多了。

所以我不在乎实际年龄,精神年龄才重要。这一点安娜比我成熟多了。

「而且你根本不必在乎年龄。不管你是五十岁还是十岁,我都深爱着你。」

安娜满脸通红低下头去。好可爱,实在太可爱了。

安娜的魅力不是精神年龄,而是她的心。无比坚强、直率又美丽……简直完美到让人不得不为之着迷。

◆◆◆

岳母送我舞台剧的门票,说这是让我挽回名誉的策略,于是我和安娜一同去观剧。

安娜直到最近才开始外出,不过她的观剧经验还是比我丰富得多。

如果是赛文森瓦兹公爵家,歌剧、舞台剧、歌舞剧、交响乐等表演都不必移驾至剧场观赏,而是将剧团或乐团请来自家剧场表演。即使不出门,安娜也经常鉴赏戏剧。

「吉诺先生。」

看到我走进赛文森瓦兹家玄关大厅后,安娜立刻笑得灿烂如花。

因为要私访市井,今天安娜穿着商家千金风格的朴实洋装。果然安娜不管穿什么都好可爱。

这个世界的贵族女性不会露出脚踝,通常都会用礼服遮到脚踝处,平民女性就不太一样了。虽然不会露出小腿,却会穿重视机能性的短裙摆洋装。今天安娜穿上平民的服装,脚踝以下都露了出来。

「别、别一直盯着我看啦。」

回过神才发现我一直盯着安娜的脚踝。可能觉得很害羞吧,安娜整张脸都红了。

好可爱,实在太可爱了。

我被安娜的可爱模样打得心花怒放,看到面色狰狞的布丽琪才恢复正常。我真是太没规矩了,绅士可不能紧盯着女性的脚看。

「啊啊,对不起。因为实在太有魅力了,我才移不开目光。」

安娜好像听出有魅力的是自己的脚踝,脸变得更红了。

所谓的羞耻心,就是平常掩饰的部分展露在外时的感受。据说在习惯遮掩胸部的国家,女性露出胸部就会觉得万分羞耻;然而在平常穿得跟全裸没两样的国家,女性就算被看到胸部也不觉得羞耻。

对安娜来说,平常都会遮住的脚踝被凝视的感觉,就跟穿着泳装被凝视差不多吧。我真是太失礼了。

这时我忽然发现,我有多久没凝视女性的身体了呢?前世我是个丑男,光是被我的视线扫过,女性就会表现出厌恶感。如果风吹起女性裙摆让我不小心看到内裤,女性就会对我狠瞪、痛骂,有时还会报警。几十年来的遭遇,使得我会无意识将女性排除在视野之外,最后对女性躯体产生厌恶感。

这样的我凝视安娜的脚踝时,竟然没有心生厌恶。我不是第一次看到安娜身穿商家千金风格的洋装,她的脚踝也看过好几次了,却是第一次凝视。

对我来说,女性和我是不同世界的人,就像画面另一头的虚构角色,是绝对无法越界的另一个世界的居民,只有安娜从画面另一头冲出来,立刻陪在我身边。而安娜的存在,最近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我想原因就是心理咨商吧。越向安娜坦承我的秘密,就越能确切感受到安娜的体温。每当我向安娜吐露辛酸的过往,心中的感受就更加强烈。安娜不是CG描绘的插图,而是伸手就能触及的存在。

为了让安娜坐上马车,我伸手引领安娜。过去总能轻松做出的引领动作,此刻光是从手上感受到安娜的体温,就能让我心中浮现暖意。

感觉我比过去更深爱安娜了,好想紧紧抱住她。

因为想在观剧前先去街上逛逛,我们在王都的大马路走下马车。

「你想去哪里?」

「我想去烤内脏店。」

「你敢吃吗?那不是贵族会吃的食物。」

「我听凯特小姐说,吉诺先生之前吃烤内脏时吃得津津有味呢。」

「啊啊,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我也想看看。只有凯特小姐看过的吉诺先生……还有吉诺先生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安娜!你太可爱了!」

「请适可而止!吉诺利乌斯先生!」

我又失去理智被布丽琪教训了。安娜真的好可爱。每当我被她的可爱模样迷得神魂颠倒,就会觉得她不可能再更可爱了,然而她马上就会轻松超越之前的表现,可爱到突破天际。

想珍惜她的心情──总在不断攀升。

我带安娜来到之前和凯特小姐来过的烤内脏店。凯特小姐当时每个种类都买了一大堆,今天我每个种类只各买两串。

我们跟店家借了餐具,因此安娜将烤内脏从竹串取下后,再用叉子食用。

「天啊,真的好好吃。」

安娜笑容满面地吃着烤内脏。太好了。我尽量选择腥味不重的品项,看来这个方法奏效了。

「吉诺先生,我被选为主任研究生了。」

安娜高雅地用双手捧起杯子,喝了一口平民拿来当水喝的低酒精浓度饮料克瓦斯后,对我这么说。

「太厉害了,恭喜你。」

研究生中也有序列排行。居然毕业没多久就被选为主任,真不愧是被提拔为在学研究生的天才。听到安娜的活跃表现,我开心极了,同时向她打听细节。

「吉诺先生,我在跟你炫耀喔。」

「嗯?是这样吗?」

「是呀。所以吉诺先生也跟我炫耀一下嘛。」

「……你想听我炫耀啊?」

「我想听。」

既然安娜想听,就得搬出几件事来炫耀了,不过我该炫耀什么才好呢?能让我炫耀的,只有和安娜变亲近这件事而已。

「那么,我想先听你炫耀空手格斗术。」

既然用了「先」这种说法,表示她还想听其他炫耀事迹吗?一般人应该会不喜欢吧。

于是我聊起和布鲁斯学习格斗术的事。炫耀真是一件难事,单纯炫耀会变成平淡无奇的无聊闲话,想为话题收尾又会变成失败经验谈;说得太专精又怕安娜听不懂,变成无趣的话题。光是组织话题架构,就让我煞费苦心。

虽然很辛苦,安娜听得津津有味,只要她开心就好。

吃完烤内脏后,我们在王都大马路上闲逛。我跟安娜对王都的街道都不熟悉,问巴尔巴利耶家的义兄有哪些推荐的约会景点后,他告诉我们几家杂货铺和珠宝店,所以我们决定都去逛逛。

上级贵族几乎不会上街采买。他们想买东西的时候不会亲自去店面,而是把店家叫来家里。也不会从陈列的商品中挑选适合自己的款式,而是请店家订做。安娜没什么橱窗购物的经验,似乎觉得陈列的商品十分新鲜,兴奋的样子可爱得不得了。

我们穿过大马路,在摊贩栉比鳞次的王都西市场闲逛时,看到走在前方的平民女性亲密依偎般挽着男朋友的手。

「我也想跟安娜那样挽着手走。」

我一时大意,不小心将心里话脱口而出。安娜一脸惊讶,之后又低下头去。

「可……可以呀。」

我惊讶得哑口无言。

满脸通红低着头的安娜,居然挽着我的手臂!

贵族女性顶多只会用手掌触碰异性的身体。比如接受引领时将手掌搭在男性手臂上,或是走下马车时将自己的手掌放上男性伸出的手。这个世界的舞蹈没有像前世的社交舞贴得那么近,跳舞时也只会用手掌相触,根本没有贵族女性会挽着异性的手臂,更遑论还是在众人面前。以这个国家的价值观来看,安娜的行为十分大胆。

安娜面红耳赤,恐怕我也一样吧。因为太害羞了,我们一句话也没说,就只是挽着手臂走在一块儿。手臂传来安娜的柔软和体温,行走时能确切感受到安娜就在我身边。

幸福──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任何词汇。然而用这种程度的词汇,根本无法形容这种几乎能飞上天际的心情。

我们在河岸的餐厅用餐,时间到了就往剧场走去。安娜第一次来到市井剧场,看到固定座位和汹涌人潮显得十分兴奋。

在赛文森瓦兹家的剧场,仆人会依照家人们想观看的位置排好宽敞舒适的沙发,没有固定座位,我和安娜一起观剧时会坐在同一张沙发上。对我来说,在宽敞剧场中只摆一张豪华沙发,座位旁就有摆放饮料和零嘴的桌子反而不自然。这就是生长环境的差别吧。

虽然也有提供给贵族的包厢座位,今天我们故意选择固定座位。不过护卫和侍从都围坐在我们身旁,所以周遭都是熟悉的面孔。

这部剧名为《哥布林千金》,号称依据真实故事改编,主角原型就是安娜。

◆◆◆

少女安娜希戴着满是肿瘤的面具,因为外貌而饱受欺凌,有位名叫吉诺凡的少年经常在她被欺负时给予帮助。吉诺凡永远为自己挺身而出,有时还会与她单独玩在一块儿,于是安娜希爱上了吉诺凡。

不过安娜希没打算将这份心意告诉他。吉诺凡是位美少年,深受少女们喜爱,反观安娜希却是人称「哥布林千金」的丑陋少女。安娜希觉得自己完全配不上他,所以从来不抱希望。

随着两人成长,父亲为安娜希带来了一桩亲事。安娜希过去每一场相亲都以失败告终,对方一看到她就会骂她丑陋不堪并拒绝相亲。没想到居然有人向安娜希提亲,而对方正是吉诺凡。

尽管安娜希开心极了,父亲却拒绝了这场婚事,因为双方的家族地位相差太多了。

「想和安娜希结婚的话,就拿出我能接受的聘金。」

安娜希的父亲向吉诺凡索取根本准备不出来的巨额聘金。

「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带着聘金来找你。」

吉诺凡对安娜希这么说,之后就此离去。

吉诺凡创立商会,争分夺秒地拼命工作,好不容易存到足够的聘金后,又再次向安娜希的父亲提亲。开出天价聘金要求的父亲反倒被自己过去的言论所害,只好不情不愿地同意安娜希和吉诺凡的婚事。

订婚以后,安娜希依旧被嘲讽为「哥布林千金」且受人欺凌。

「我会让大家看清楚你有多么优秀,这样你就不会再被欺负了。」

吉诺凡举办刺绣大赛。看到安娜希创作的刺绣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我要将安娜希同学选为在学研究生。」

扮演老师的女演员这么说完,饰演学生的众多演员们也纷纷向安娜希献上喝采。

「安娜希,你的刺绣技术真好,也教教我嘛。」

「太厉害了,居然被选为在学研究生,恭喜你。能和我做朋友吗?」

安娜希身边的人增加了,再也没有人欺负她。

在舞台边看着这一幕的一群女性心生嫉妒。

「丑女,少自以为是了!」

「住手!」

嫉妒安娜希的那群女性开始欺负她时,吉诺凡现身救援。

「安娜希,你没事吧?可恶,那群臭丫头!我绝对不会放过她们!」

「别这样,不要生气……因为我……真的很丑啊。」

「才没这回事!安娜希很可爱!」

「吉诺凡?你在说什么?我可是『哥布林千金』喔?」

「你不相信我吗?那么我就说上无数遍,直到安娜希相信为止。安娜希,你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

「知道了啦……谢谢你……我好开心。」

安娜希泪流满面地笑了起来。

有位穿着占卜师服装的老人对吉诺凡说:

「为安娜希解咒的方法,就藏在旧世界遗迹里。」

「真的吗?」

吉诺凡向安娜希谎称要留在商会处理工作,独自挑战旧世界遗迹。尽管遍体鳞伤,吉诺凡还是得到了解咒药的制作方法。

看到吉诺凡回家时满身是伤,安娜希十分担忧。

「我不小心跌倒了。」

吉诺凡只是笑着随口敷衍。

后来吉诺凡又为了收集药的材料四处奔走。有时要和半兽人战斗,有时要和食人鬼战斗,就算遍体鳞伤也要收集材料,最后终于成功制作出药品。

吉诺凡带着药来到安娜希家,却不小心听见安娜希父亲的自言自语。

「真可惜,要是安娜希身上没有诅咒,和王子殿下的婚事就不会破局了。」

「什么意思?」

原本在一旁偷听的吉诺凡,忍不住询问安娜希的父亲。

「本来只差一步就能谈成的婚事,却因为诅咒被拒绝了。」

「如果安娜希的诅咒解除了呢?」

「我会让她跟你退婚,和王子殿下订婚。安娜希加入王族一定会更幸福,到死之前都能享尽荣华富贵,还会受万民景仰喔?爱情这种东西变幻莫测,转眼间就会冷却,长远来看当然是跟王子殿下结婚比较好。对了,到时候你就用出轨这个理由主动退婚吧?因为是你出轨,是你擅自退婚,才不会损害安娜希的名誉。这是为了安娜希的幸福,你当然办得到吧?」

听了安娜希父亲这番话,吉诺凡相当震惊。

「安娜希的幸福吗……」

一个人站在舞台上的吉诺凡低声呢喃。

场景转换,安娜希和吉诺凡两人站在舞台上。

「唉,安娜希,你对王子殿下有什么看法?」

在只有两人的舞台上,吉诺凡询问安娜希。

「咦?是相当优秀的人呀。」

「那如果王子殿下跟你求婚呢?」

「当然是备感光荣。」

「……这样啊。」

这么说着,吉诺凡从舞台上消失。

「擅自批评王子殿下可是大不敬,所以我才那样回答,难道我做错了吗?我其实一点也不想和王子殿下结婚,我喜欢的人只有吉诺凡。」

独自站在舞台上的安娜希如此自言自语。

「安娜希,我要跟你退婚!我的新未婚妻就是这位凯小姐!」

在所有人都穿着派对礼服的场合中,吉诺凡这么说。

「你不再爱我了吧?也对,因为我是『哥布林千金』嘛。恭喜你,祝你幸福。」

尽管安娜希献上祝福,还是忍不住哭着回家,到家后竟收到吉诺凡赠送的解咒药。吃下解咒药后,诅咒转眼间就解除。只见女演员摘下丑陋的面具,露出美丽的脸蛋。

安娜希变成美女后,许多男性都对她送上赞美,安娜希却一点也不开心。

「我喜欢的人只有吉诺凡。吉诺凡……我好想你……」

众多男性围成一圈跪在安娜希身边,安娜希却如此悲叹。

「对了,我去找他感谢解咒药的恩情吧。只要能看到吉诺凡一眼,我就能再努力一阵子。」

为了答谢解咒药的恩情,安娜希来到吉诺凡的商会。结果从凯口中得知退婚是一场骗局,凯只是为了得到吉诺凡的商会经营权才帮忙演出这出戏。

安娜希回到家后,发现父亲已经谈妥了与王子殿下的婚事。

王子殿下与安娜开始相亲。

「你真是太美了,能将你这样的人娶进门,我真的好幸福。」

「王子殿下,我不能和你结婚,我有喜欢的人了。」

如此说着,安娜希飞奔离开相亲会场。

她在街上四处旁徨时,发现变成流浪汉坐在路边的吉诺凡,并且将他拥入怀中。

「安娜希?不能这么做,你要跟王子殿下结婚得到幸福啊。」

安娜希逼吉诺凡和她破镜重圆,吉诺凡却拒绝了,两人争论了好一阵子。

「绝对不行!我绝对不会跟安娜希结婚!怎么能跟这种流浪汉结婚呢,太离谱了!」

吉诺凡提高音量大声怒吼,被吼的安娜希却毫不畏惧,反而露出心意已决的表情。

安娜希跪在地上,往吉诺凡手背印下一吻。

「和我结婚吧,我会让吉诺凡幸福的。」

「居然做到这个地步……我明白了,我会珍惜你一辈子。」

两人一同来到安娜希的父亲面前。

「安娜希!你居然做这种蠢事!我绝不允许你和那种男人结婚!」

安娜希的父亲相当愤慨。

「父亲不认同的话,我就离开这个家,舍弃姓氏和吉诺凡共度余生。」

「爱情这种东西根本撑不了十年,我这么做是为了你好。」

「不,这份爱会持续一辈子。永别了,父亲。」

当吉诺凡和安娜希准备走出家门时──

「老公!给我适可而止!」

「哇噗!」

忽然登上舞台的安娜希母亲往父亲屁股上狠狠一踹,父亲夸张地摔倒在地。

「好啦,我同意让他们结婚,所以不要……不要再踩我的脸了!」

在母亲的无情踩踏下,父亲同意了这门婚事。

吉诺凡与安娜希拥吻时,布幕也降了下来。

◆◆◆

现场响起如雷的掌声,泪流不止的我久久无法起身。往旁边一看,安娜也在流泪。

我们来到咖啡厅讨论观剧感想,发现我和安娜流泪的原因,是分别对安娜希和吉诺凡产生了移情作用。

「公爵的角色感觉有点……不,是非常可怜耶。」

「这是母亲的意思。无法想像是本国宰相说出口的那些糊涂言论,让母亲大发雷霆呢。」

原来如此啊。不过贵族相当看重名誉,把这当成失言的惩罚好像太严重了。

「父亲不只是随便乱说话而已,连失言的场面都是他故意营造的。这种毫无计画性的做法简直无法想像他是宰相,这点也让母亲相当愤怒。」

虽然不太清楚,除此之外也是公爵干的好事吗?安娜应该也不想数落父亲,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

「话说回来,为什么会选用那种剧名?」

这部剧名为《哥布林千金》,想也知道是侮辱安娜的词汇。明明是用赛文森瓦兹家资金打造的舞台剧,为什么剧名会选用侮辱自家千金的词汇呢?对安娜来说,名誉应该也很重要才对。

「因为是我同意的。」

「……为何要同意?」

「剧作家老师说,让人印象深刻的剧名才会造成轰动。」

确实相当震撼。尽管这个国家的艺术领域可以批判贵族,通常会避免太过露骨的侮辱,更何况还是号称真实故事改编的戏剧。用剧名侮辱堂堂第一公爵家千金的做法可说是相当大胆,光是这样就制造了不少话题。

「可是安娜的名誉怎么办?」

「我不在乎。只要能挽回吉诺先生的名誉,我什么都愿意做。」

安娜握紧拳头露出充满慈爱的笑容。她的笑容温柔到让我有些鼻酸。

我再也无法忍耐,心中对安娜的爱意已经忍无可忍,便情不自禁抱住安娜,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

「我只是稍微离开一下而已!请您适可而止!」

在稍远处和护卫讨论事情的布丽琪连忙冲回来将我拉开。她说着:「您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种事,万一对小姐造成丑闻怎么办?」狠狠训了我一顿。

周遭群众都投来好奇的目光,让安娜羞得满脸通红,我们逃也似的离开咖啡厅。

「那个,对不起。看到你的笑容,我就把持不住自己。」

「……不、不会。」

嘴上这么说,安娜却连耳根子都红透,双眼也泪汪汪的。虽然这个国家有亲吻手背的习惯,却不会在众人面前亲吻脸颊。贵族自不待言,连平民都不会这么做。安娜应该羞得无地自容了吧,真对不起她。

◆◆◆

舞台剧《哥布林千金》轰动大街小巷。不只国内,连国外的剧团都在上演这出剧。因为演出就能拿到赛文森瓦兹家提供的赞助金,哪怕是国外剧团也一样。

这个国家以往都是男性向女性求婚,受到《哥布林千金》的影响也随之改变,开始出现向男性求婚的女性。

安娜开创了女性求婚的先例,而且她还是第一公爵家的千金。由于身分地位崇高,没人敢批评她「不知检点」,平民之间也掀起了女性主动求婚的社会现象。

受到影响的不只是平民。虽然贵族社会以策略婚姻为主流,仍有少数人会在社交界自行寻找结婚对象。在这些贵族女性当中也出现向男性求婚的人,在社交界引发巨大话题。

影响还远不只如此。过去就算是不合意的对象,和家族决定的对象结婚才算是千金小姐的美德,是这个国家的常识。

可是《哥布林千金》的主角打破家族决定的婚事,抱着被逐出家门的觉悟也要贯彻这份爱情,甚至用主动求婚赢得爱情。这种意志坚定、不怕颠覆常识的生存态度,对贵族千金造成了巨大的影响。许多千金都对舞台剧主角,也就是安娜产生共鸣十分向往,开始有许多女性邀请安娜参加茶会。

很多人看了舞台剧主角的形象,以为安娜是霸气十足的英勇女性。不过安娜其实是娇憨可爱,拥有温柔梦幻美貌的人。这些贵族女性都被安娜的反差感所震惊,变成了安娜的崇拜者。

我与安娜一起出席晚宴时,都会被许多贵族女性团团包围,还要接受接二连三的质问攻击。透过《哥布林千金》的剧情了解事实梗概后,这些女性都欣喜若狂地表示「太梦幻了」、「真是浪漫」,还有「真是羡煞旁人的爱情呀」。

在思想较为保守的女性当中也有人看这种革新的思想不太顺眼,不过她们主要都是中高年龄的女性,而且绝大部分都爱用赛文森瓦兹家的回春化妆水。要是批判安娜导致化妆水供应中断,那可是攸关死活的问题,所以她们在公众场合都闭口不谈。

巴尔巴利耶家的两位义妹也深受《哥布林千金》的影响。

「真不愧是义兄,我看得好感动呀。」

「太了不起了。让我肃然起敬。」

看完舞台剧后,两位义妹都泪眼汪汪地称赞我,吵着要邀请安娜参加茶会。

邀请安娜来巴尔巴利耶家举办茶会时,两位义妹就不用说了,连义妹的朋友们都带着闪闪发亮的眼神专心聆听安娜说话。

就这样,在赛文森瓦兹家的帮助下,替我洗刷污名的策略大获成功,再也没有人批评我在毕业派对上引发的骚动。不仅如此,我的评价还一举冲高,特别是年轻女性,对我抱持敬意的人越来越多了。

◆◆◆

多亏舞台剧的效应,虽然批判我的人减少了,却没有完全消失。王太子殿下就是其中一人。

在我退婚的几年前,王太子殿下也在毕业派对上宣布退婚。明明做了一样的事,世人对我的退婚行为大为赞赏,王太子殿下的评价却一落千丈。

在王太子殿下将安娜纳为侧妃的计画中,我本来就是一大阻碍,而且做了一样的事情,待遇却天差地远。或许是这件事坏了他的好心情,王太子殿下的神情明显不悦。

「你该不会要跟赛文森瓦兹小姐重新缔结婚约吧?」

此刻我们正在参加王宫派对。当安娜被女性团团包围,我独自落单的时候,王太子殿下带着男爵千金上前攀谈。听到对方这么说,我如此回答:

「我正有此意。」

为了不让对方抓住把柄,我回答得直截了当,没有半点废话。

「不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吗?出身贫穷子爵家还不是嫡长子的男人,居然要跟赛文森瓦兹家的千金订婚。」

「我认为是意料之外的幸运。」

我没有回答「配不上」。因为他下一句话会是「那就推掉这门婚事」。王太子殿下此言是为了骗我做出失言之举,他想阻止我和安娜的婚事。

「你不觉得婚姻也该考量身分差距吗?」

如果是其他话题,我可能会选择乖乖被对方驳倒;如果是冲着安娜来,那就另当别论了。我要向他反击。

「原来殿下终于要放弃跟马利欧托小姐结婚了,我都不知道。」

「你说什么?」

「我说错了吗?您方才不是说婚姻应该考量身分差距吗?我还以为您觉得王族和男爵家的身分差距太大,要放弃和马利欧托小姐结婚呢。」

明明自己也想跟身分悬殊的对象结婚,却否定别人身分悬殊的婚姻,未免太双重标准了。殿下之所以没发现自己有两套标准,是没料到有人会提出反驳吧,这我能理解。对方可是王族,正常人应该不会反击,而是默默忍让等待风波平息。

「马利欧托小姐也别气馁,你一定会遇到更好的人。」

我对王太子殿下身边的男爵千金这么说。

在颂扬实力主义的学园中,不能根据身分地位改变敬称,对女学生必须一律敬称为「同学」。可是这里并非学园,应该依照对方身分地位改变应有的敬称方式。有别于女性可以一律使用「先生/小姐」,男性的敬称区分规则较为复杂。

要是用男性贵族对未婚女性使用的一般敬称,应该是「马利欧托小姐」。如果是和王族有婚约关系的未婚女性,应更改为「马利欧托殿下」。

陛下不同意两人的婚约,所以马利欧托小姐不是王族的未婚妻,照理来说应该喊她「马利欧托小姐」,可是社交界的每个人都称她「马利欧托殿下」。这是因为用正确的敬称称呼,王太子殿下会大发雷霆。

然而故意喊她「马利欧托小姐」,代表我没把她当成王太子殿下的未婚妻。

「迪迪殿下,我好害怕。」

马利欧托小姐一脸惊恐地抱住王太子殿下,王太子殿下也连忙安抚她。

迪迪殿下应该是迪托夫里特王太子殿下的小名吧。陛下明明不同意这门婚事,她居然敢在公众场合用小名称呼殿下,真是厚颜无耻。重点是她的肢体接触也太离谱了,挽着殿下手臂时竟然将胸部紧紧贴在上头。

男女之间的肢体接触,仅限于跳舞或引领上下马车时的牵手行为;还有在平坦地段引领时,女性将手搭在男性手臂上而已。就算在社交场合,夫妻也会遵循这项规矩。

虽然我偶尔会失去理智紧抱安娜,这其实是严重违反礼仪的行为。

「你这家伙,竟敢置喙王家的婚姻!这可是大不敬!」

王太子殿下用怒气冲冲的嗓音大吼。因为音量太大,周遭的视线全都聚集过来。

「恕我失礼了。」

「立刻推掉和安娜史塔西亚小姐的婚约,然后协助她成为我的侧妃,这样我就既往不咎。」

「恕我拒绝。」

「你说什么!你这家伙,竟敢无视王家的命令吗!」

「这又不是陛下的诏令。」

「臭小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区区子爵家还想忤逆王家吗!」

「这既非陛下的诏令,也非全体王家的意见,为何说我忤逆王家呢?」

「这可是王太子的命令!你还想忤逆吗!」

「请容我再次重申,我绝对不会推掉和安娜的婚事。」

如果陛下也有此意就罢了,这只是王太子殿下的个人意愿,我根本不必遵从。再说就算真是陛下诏令,我也不打算遵从。我再也不会离开安娜,哪怕要与国家为敌,我也会拼死抵抗。

「臭小子!」

「怎么回事?」

王太子殿下实在太大声了,方才还在谈笑风生的人们纷纷终止谈话看向这里。可能是为了收拾场面吧,王妃殿下来到我们身边如此询问。

「母后殿下,我说要将赛文森瓦兹千金纳为侧妃,这家伙竟然无礼阻挠,我正想处置这个无礼之人。」

王太子殿下趁周遭鸦雀无声,在众人注目下大声宣告,王妃殿下顿时面色铁青。

基于宗教因素,这个国家奉行一夫一妻制,只有国王或王太子无法生育的紧急状况才允许纳入侧妃。倘若一开始就以纳入侧妃为前提结婚,会遭到宗教否定。就算真有迎娶侧妃的计画,现阶段也必须藏在台面下。

如今事态暴露,立场亲近教会的贵族自然会反弹。为了避免和教会势力产生不必要的冲突,赛文森瓦兹家可能会正式提出抗议,表明他们和王太子殿下的计画毫无关系。

王太子殿下和第一王子殿下的继承权斗争进行得如火如荼,这时要是遭到赛文森瓦兹家抗议,在众人心中留下两家关系恶化的印象,恐怕会造成致命伤。

面色铁青的不只是王妃殿下,我也一样。

我故意喊出「马利欧托小姐」,对话中也刻意选择会惹怒殿下的言词。总使他的痛骂正合我意,我并不想惹出这样的结果。想尽办法让殿下大声怒吼,抓住我的胸口就绰绰有余了,没想到他是这种是非不分的人,居然当场大声宣告出侧妃计画。

「巴尔巴利耶少爷,抱歉惊动您了。迪托夫里特可能太累了。」

王妃殿下如此说完,便命令卫兵将王太子殿下带走,被卫兵抓住双臂的王太子殿下就这么离场了。

「真的很抱歉,我会择日设宴向您谢罪。」

脸色惨白地留下这句话后,王妃殿下就离开了。她应该很想大声哭喊,却丝毫没有表现在脸上,真是了不起的人。

我好奇的是马利欧托小姐的反应。当王太子殿下说出侧妃计画,旁人全都惊讶万分。毕竟事关重大,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可是只有马利欧托小姐一点也不惊讶。

难道她知道王太子殿下会在这场晚宴说出侧妃计画吗?那就表示这场风波也在王太子殿下的计画之内。

……难不成王太子殿下想舍弃王太子的地位?

听说安娜在「花鸟舞会」中选择独舞,明确表示无意和在场的参加者结婚。如果安娜贯彻这个理念守身如玉好几年,届时端看采用的手段,侧妃计画或许有成功的可能。可是我恢复贵族的地位后,安娜也不再贯彻单身的理念,侧妃计画难以实现。认清这个事实后,王太子殿下才修正了计画吧。

王太子殿下和马利欧托小姐的婚事不被认可,是因为马利欧托家无法成为王妃的坚实后盾。这个国家的王权本来就不强,要是连王妃的后盾都不堪一击,国家就会分崩离析。可是只要她当不了王妃,娘家就不必成为坚实后盾。只要舍弃王太子的地位,两人成功结婚的机率也会大幅度攀升。

过去我以为王太子殿下是个性放荡不羁,不论马利欧托小姐说什么都照单全收,一天到晚打破常规的大麻烦。难道殿下是为了舍弃王太子的地位,才故意营造出放荡不羁的人设吗?

假如真是这样就太可怜了。拼命抗争想和心爱之人结婚的王太子殿下,和努力收拾残局只为了将儿子送上王位的王妃殿下,他们两人都太可怜了。

旁人或许觉得殿下很愚蠢吧,不过我能理解殿下为了心爱女性不惜舍弃地位的心情。

「陛下请两位过去一趟。」

听近卫骑士这么说,我和安娜便跟着他走,来到某个离晚宴会场不远的王宫厅室。

「别客气,坐吧。」

向陛下问好后,陛下催促我们坐在沙发上,我和安娜才与陛下相对而坐。

「真不好意思。」

陛下居然道歉了!对我这个前贫穷子爵家的四男来说简直惊天动地!

……原来如此。因为不能在众人面前谢罪,才会把我们叫到其他房间啊。

「如果您是向我致歉,那么我接受您的道歉。」

既然陛下已经致歉,站在巴尔巴利耶家的立场也只能接受,无法再向王家提出抗议,然而赛文森瓦兹家就不一样了。为了避免教会或亲近教会的贵族误会赛文森瓦兹家支持侧妃计画,进而发生嫌隙,应该会提出抗议吧。「向我致歉」的说法,表示这件事与赛文森瓦兹家无关。

「那就好。」

陛下笑了笑。「那就好」的言下之意,应该是无意阻止赛文森瓦兹家提出抗议吧。陛下似乎想拥立自己的后盾赛文森瓦兹家。

「安娜生得越发楚楚动人了呢。和以前的珍妮越来越像。」

「呵呵,谢谢您,舅舅。」

从陛下刚才的道歉举动,就能看出现在并非官方场合,所以安娜也配合私人场合的规矩用「舅舅」称呼陛下。陛下是岳母的亲哥哥,对安娜来说就是舅舅。

安娜用「舅舅」称呼陛下,陛下也用家人常用的小名称呼安娜,让我再次深刻体会到我与安娜的身分天壤之别。

诅咒解除后,安娜就变回了与岳母神似的美丽容颜。超级溺爱岳母的妹控陛下也相当疼爱这位与岳母神似的外甥女,对她百依百顺。

「舅舅,你对第一王子殿下和王太子殿下的婚事有何看法?」

不愧是血脉相连的家人,竟然抛出一针见血的问题。这可是王位继承权斗争的根本问题。

而且安娜用「第一王子殿下」和「王太子殿下」称呼两人。虽然关系不亲,对安娜来说两位殿下还是表兄弟,不能直呼其名,才选择略显客套的称谓。在这简短的质问中,也展现出不想与两位殿下结婚的意志。

「王家的婚姻没有双亲介入的余地,全都在政治谋略中决定。」

这个国家的国王不像前世那种君主专制时代的国王王权薄弱,管理国家时必须掌握与贵族间的权势平衡,以免国家分崩离析。国王立场本就艰难,又册封了鲜少册封的侧妃。不仅如此,明明是在正妃膝下无子时册封侧妃,却发生了王侧妃两人都诞下男婴的离奇状况。同母兄弟王子们的继承权斗争就已经很激烈了,现在发生的还是异母兄弟的王子之争。

身为王宫混乱时期的国王,陛下应该无缘体会普通的亲子或夫妻关系吧。陛下就像放弃一般的眼神,感觉似乎很憧憬作为人类理所当然的幸福。

「迪迪应该不明白吧。」

陛下无力地笑了笑。

迪迪是王太子殿下的小名。从陛下的言词中,感受不到对引发大问题的王太子殿下的怒意,反而隐约透露出父亲对儿子的歉疚。

和心爱之人结婚──陛下应该也不希望儿子放弃普通人的幸福,对他强加管制吧。为了不让国家分崩离析,陛下也已经竭尽全力。

这下可不能轻忽大意。如今陛下和王太后殿下都赞成我们的婚事,可是他们是以国家安定为第一考量的王族。要是判断我和安娜的婚姻会为国家带来负面的影响,可能会果断改变心意。

从陛下的说词来看,王子殿下的婚姻相当复杂,甚至连陛下都不得置喙。只要状况复杂、国家变得越不安定,王家的意愿就越容易改变。对于想得到安娜并在继承权斗争中胜出的人来说,应该算是顺水推舟吧。

但愿这场斗争能在短时间内分出胜负。如果战况延长,我连结婚后都不能掉以轻心,或许会出现想陷害我们离婚的人。因策略考量离婚的案例,在这个国家时有所闻。而且宗教上没有严格禁止离婚,所以离婚门槛比前世更低,政治很容易介入。

我必须继续成长。为了守在安娜身旁,我必须让自己强到不会被谋略所击垮才行。

果不其然,公爵以赛文森瓦兹家的名义正式向王家提出抗议了。

王妃殿下甚至亲自拜访赛文森瓦兹家,深深低下头拜托公爵撤回官方抗议,可是公爵听不进去。如今赛文森瓦兹家正忙着处理教会派势力,此时若是不提出抗议,赛文森瓦兹家的损失就太大了。

教会和教会派贵族也连署向王家提出官方声明,呼吁王家尊重宗教戒律。

教会和教会派贵族的抗议不是什么大问题,赛文森瓦兹家的抗议却相当致命。发表官方抗议后,世人就会认为赛文森瓦兹家要与王太子殿下明确保持距离。

一旦和赛文森瓦兹家对立,王太子殿下的王位继承权就无望了。如此盘算的王太子派系贵族便全数离开王太子殿下,改为支持年幼的第四王子殿下。

王太子殿下派系转移重心时,部分贵族也脱离派系,导致派系规模缩减。这样第一王子殿下派系就有优势了吗?其实不然,连第一王子殿下派系规模也缩减了。安娜在晚宴上要求演奏第十三首曲子的策略起了效用。

支持者流失后,王太子殿下遭到废黜,迪托夫里特王太子殿下变成了迪托夫里特第三王子殿下。面临这个大好机会,第一王子殿下势力也一落千丈,没有成功册立太子,王太子之位目前是空悬状态。

我觉得王妃殿下太可怜了。为了让儿子第三王子殿下稳坐王太子之位,王妃殿下总是在孤军奋战。

听说王妃殿下很势利眼,必要时甚至愿意向下级贵族低头。不过我认为她是为了守护儿子的地位,才不得不向下级贵族低头。

虽然大家都说她对权力充满欲望,我却不这么认为。不但独自创建王太子殿下派系,始终都靠自己的力量维持统整。如此有能之人,一定会发现王太子的处境有如泥舟渡河。如今王太子殿下向瑞拉德公爵千金宣告退婚,导致瑞拉德家叛离,明眼人都能看出王太子派系败象浓厚,她却依然支持自己的儿子。

如果她只为了确保权力,就该切割第三王子殿下转而辅佐其他有能的王子。我认为她心中不是对权力的欲望,而是对儿子的爱。

就算为了儿子拼命努力,最重要的儿子不但频频扯后腿,这位第三王子殿下还谴责母亲,真是徒劳无功。

当第三王子殿下不小心说溜嘴,把安娜纳为侧妃的计画曝光后,王妃殿下的脸都绿了。她在那一刻应该就猜到了这个结果,知道再也无力回天,所以脸色才会这么难看吧。她真的是相当优秀的人。

「经常被世人批判毫无王族荣誉,偏爱权力的王妃殿下,吉诺先生居然会对她心生怜悯,真是太佩服了。这种充满包容力的见解,实在太了不起了。」

我跟安娜说出这件事之后,她就露出陶醉的眼神这么说。成天被巴尔巴利耶家的两位义妹缠着频繁举办茶会之后,安娜似乎也跟两位义妹越来越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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