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人类与魔王现象从很久以前就重复着断断续续的战斗。
回溯历史,从太古时代最初的战役开始算起的话,目前是第四次。所以被称为「第四次魔王讨伐」。
这第四次魔王讨伐中,最先被确认的一只魔王是在二十多年前出现。
据说是在遥远的西方,开拓区域的深山里头。
魔王现象一号,称号是「蟒蛇」。
事情是从开拓村的人们传出「看见超级大蛇」的谣言开始。以大蛇出现为契机,开始出现极为荒唐的状况。不只是人类遭到袭击而已。
森林的树木扭曲,小动物与昆虫变成怪物的样子,土地开始腐烂。被蛇咬到的人变成尸体后又爬起来,并且开始袭击山脚下的聚落。
这些报告一开始只被认为是怪谈,或者乡下人的无稽之谈。即使是伐库鲁开拓公社发行的报纸,也只把它们当成这种程度的事态。认为好几个村庄毁灭了不过是经过夸大的状况。
第三次魔王讨伐至少是四百年前以上的事情,有许多人已经不认为那是事实了。魔王现象已经被当成只存在于吟游诗人或者说书人口中过去的故事里面。
所以一开始的对应就失了先机。
等出现许多受害的案例,圣骑士团出动也只能以焦土印将整座山轰飞──虽然传出这样的消息,但毕竟只是乡下发生的事情。也有人笑着表示不过是经过夸大的传闻。
当知道一切全都是现实时已经太迟了。各地不断出现魔王现象,一转眼间就扩散开来。
就这样,人类失去一半生活的区域并且一直延续到今天。
◆
我在黑暗深处看见了飞行般跳跃的影子。
这种被称为胡亚的异形会采取这种具特征的移动手段,性格则极为凶猛。
说起来那些家伙──异形的共通特征之一,就是具备无条件攻击其他生命体的凶暴性格。
理由则不是很清楚。据神殿的学士所说,它们就像是生物所作的恶梦一样。虽然是完全无法理解的说明,但那些家伙的外表与生态,大致上就跟恶梦没有什么不同。
因此只能迅速加以驱除。
在眼前受到袭击的圣骑士团残存者全灭之前。
(没错,忘掉什么「女神」吧,别在意了。)
得集中精神在必须做的事情,也就是战斗上。
「铎达!」
我从腰带抽出一柄小刀,以右手握住后,感觉到手掌的圣印开始发热。接着力量流进刀刃。
「核对方向与距离。最密集的地方是哪里?我轰到那里来吸引注意。」
「虽然不是很愿意……」
铎达虽然露出有些胆怯的表情,但我不加理会。
战斗方式早就决定好了。既然是要支援撤退,就需要尽量大闹一番来吸引敌人的注意力。
「十点钟方向,大概往九点钟方向靠一根手指的距离。」
铎达窥看着望远镜的镜头,呻吟般这么说道。
「距离大概是三十七步吧?那里是最密集的地方。」
铎达的夜视能力还算不错,这项技艺靠的不单是视力。
应该说,他具有异常敏锐的第六感。虽然仅限于对手是生物时,但因为胆小,所以对于其他人的气息极为敏感。他能以惊人的准确度来测量与对象物之间的距离。
「……嗯。这样啊。」
好不容易才快要忘记,却又传出声音。那是「女神」的声音。
「那边那位一脸寒酸的先生视力也很不错呢。」
她对铎达做出了相当失礼的发言。接着就走到我面前。
「那么,吾之骑士。要战斗对吧。要以什么样的战术上战场呢?」
「咦咦?赛罗,那个,这女孩是?」
「噢,没有啦……」
连铎达都以感到困惑的表情看着我,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对方是「女神」。必须得注意用词遣字才行。
「面对那种程度的家伙……没错……」
不能随便使用「女神」的力量。我很清楚这件事情。
「怎么敢借用『女神』大人伟大……伟大的力量。您就在这里……那个……守护我们吧。」
「哎呀,真是彬彬有礼。」
「女神」明显露出开心的表情。
「不用如此客气。好了,现在立刻倚赖我吧。就让你看看我伟大的力量。」
「错了,这不是客气──」
我原本打算寻找更加明确的拒绝言词,但状况不允许我这么做。
「赛罗,真的很不妙。」
铎达这次以胆怯的声音叫着我的名字。
「有怪物注意到我们了!」
「可恶。」
我咒骂了一句。放马过来吧。
「怎么办,赛罗?」
「没问题啦。」
我举起小刀,挥动手臂把它投掷出去。
小刀像弓箭一样笔直地飞出去。传出撕裂空气的「哔咿」声响──然后着弹。用着弹两个字绝对没有问题。
微暗的空间深处一瞬间出现闪光。
接着是破裂声。
庞大的热量得到解放。树木、土壤、岩石连同众胡亚的身体被混在一起轰飞。甚至连这里都能感觉到风压。其实我已经调节过威力了。
一认真起来,甚至能发挥一击就轰掉一间小房子的威力。刚才那记攻击已经把破坏半径缩小成最多只能粉碎马车的程度。
这不是小刀的力量,是我手掌上圣印的机关。在上一个职场所使用的赚钱工具。被处以勇者刑时,几乎所有圣印的机能都被封印了,最后只留了两个给我。其中一个就是刚才的力量。
这个圣印的制品名称是「萨提•芬德」。
在古老王国的语言是「巨大糖球」的意思──它是热与光的圣印。属于对魔王现象的武装之一,现在这个时间点算是最先进的武器吧。让圣印之力渗透到物体内,将其变为破坏兵器。
就像是强化过威力的投掷式爆竹。
「吸引敌人的注意了。到这里都按照计画进行。」
我装出冷静的模样这么说道。这是因为慌张的话铎达就会逃走。
「真……真的按照计画?」
「我说按照计画就是按照计画。」
可以知道受到轰炸的胡亚们陷入混乱状态了。突然遭受袭击,不知道如何判定我们的威胁度。已经把警戒心从组成圆阵的士兵那里转移到我们身上。
这时回瞪那些家伙的我已经跑了起来。接着从斜坡滑下去。
「铎达,你先开始射击。射击完就跑起来。别迟到啊!把『女神』大人也带过来!」
听见我的话后,铎达就从腰带抽出短杖。然后把它举到眼睛的高度。
「我快吐了……」
铎达一边抱怨,一边在握住短杖的手上施力。短杖上刻着圣印。
这种武器被称为雷杖。
圣印的制品名是「希尔喀」。它是由伐库鲁开拓公社所开发的古老机种。可以借由圣印来发射雷光。是以难以回避与防御的远距离攻击这样的名目作为卖点。由于需要相当的熟练度才能设定射出时的射线与焦点,所以有效性只能算是比弩箭还好一点。
铎达并非使用这种武器的名手。
即使眼力相当好对于气息十分敏感,但却欠缺最重要的控制圣印的资质。不过就算是这样,还是能根据状况派上用场。比方说,遇到以超多数量袭击过来的异形时。
「──啊!打中了。」
铎达很开心般这么说道。
雷杖前端发射出闪电,并且传出金属碎裂般的声音。同一时间,一只胡亚的头部就变成肉片并遭到轰飞。不过也因此而有更多异形把注意力转移到我们身上。
「赛罗,我打中了哟!」
「数量这么多的话没打中还比较困难吧。就这样继续支援我!打中我的话就把你揍飞!」
我像是在树木之间钻动般跑了起来。
接着冲进胡亚群里面。
「碍事。」
丢出这么一句话后,随即踏入血、肉以及泥土的领域当中。起动圣印并发射小刀。把两只胡亚一起轰飞。这可是比自报姓名更有引起注意的效果。然后又是炫目的闪光。爆破、刺耳的怪物悲鸣──再加上铎达的抱怨。
「那个,抱歉。为了不击中赛罗,我必须花费很多心思而且很困难……」
亏你竟然敢说出这样的抱怨。打得中的话你就打打看啊,铎达根本没有如此高明的技术。
「别管了,开火就对了。别停手。连续开火射击!」
他应该能听见我这样的命令。
又有好几道闪电从旁边经过,我也边跑边发射小刀。像这样连续粉碎怪物的话,要把它们全部收拾掉不会花太久的时间。我踢着烧焦怪物的碎片,并且对残活下来的士兵们搭话。
「喂!还活着吧?」
好不容易围成圆阵来应战的他们,这时数量变得更少了。剩下大概十个人左右吧。
「你是……」
其中的一个人──仍相当年轻,甚至看起来还只是少年的士兵看着我。不对,正确来说应该是看着我脖子上的圣印吧。
「……惩罚勇者?为什么会在这里……」
得救的安心感与对方是惩罚勇者的事实让他完全陷入混乱状态。
但没时间跟他解释了。我数了一下小刀剩下的数量。虽然挡下第一波攻击,但下一群马上就会过来了吧。绝对不可能抵抗所有的怪物。要解决眼前的困境,就只有逃走这个办法──
「……不要管我们。」
少年般的士兵以憎恨的表情这么说道。他正用肩膀扛着受伤后明显失去意识的战友。他本人也相当疲惫,沦落到必须以长枪来作为拐杖的状态。
「被惩罚勇者拯救将会损及名誉……!」
「什么?咦咦?」
感到困惑的铎达回头看着我。
「我们现在应该是要受到隆重感谢的状况吧?不是吗?」
铎达说的一点都没错──虽然不至于这么认为,但内心也无法接受对方的态度。
好不容易才救了他们,却大放厥词说什么「别管我们」。没错,按照他们所说的丢下他们直接逃走确实很简单。只要让这些家伙当诱饵,我们突围离开就可以了。但是……
「──我知道哦,吾之骑士。」
曾几何时,「女神」已经站在我旁边。
虽然呼吸有些急促,但她没有被抛下,确实地跟在我们身边。在这种状态下,她优雅地拨开额头上的一撮金发。
「怎么可能舍弃他们自己逃跑呢。对吧?这里就交给我吧。那种程度的寒酸异形,直接将它们一网打尽吧。」
「等等,这件事情,那个……」
我开始寻找有没有什么拒绝她的理由。使用「女神」的力量是很糟糕的一件事。现在还来得及。可以悄悄把她还给骑士团。一旦使用了力量就无法挽回了。
只要能撑过现在就可以了,必须找到理由才行。
「等……等一下!」
在我拼命思考的期间,其中一名士兵发出惊慌的声音。他的眼睛正看着「女神」。
「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头金发、那双眼睛,难道说……」
被发现了吗。看来对方还是注意到了。
「为什么你们会带着那位大人!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别……别这样,现在不是起内哄的时候了吧!更重要的是赛罗!」
铎达发出巨大声音打断了对方。大概是为了不让对方追究自己窃盗的罪责吧。
「下一波要来了。已经注意到我们了。得想办法才行啊!」
「说得也是。」
光靠铎达随便的射击,牵制力实在过于贫弱。好不容易救出的士兵,全都处于受伤且疲惫不堪的状态,无法期待他们能发挥战力。结果虽然担心小刀剩余的数量,也只能靠我来想办法了。
「『女神』大人,总之这里不用担心。我能自己能想办法──」
我一边制止「女神」,一边准备拔出另一把小刀。
这个时候,又有别的问题出现了。
「──赛罗!铎达!」
耳边可以听见悲鸣声。
足以让耳膜麻痹的尖锐声响。我跟铎达都认识能发出这种声音的家伙。所以忍不住就用手捂住了耳朵。
虽然知道这么做也没有用,但就是会忍不住。刻画在脖子上的勇者圣印,让这道声音传进耳里──它具备了远距离通话的力量。我们无法从这种令人憎恶的连带关系中逃跑。
「请听我说,大事不好了!事情变得很糟糕,真的很糟糕。」
这么说的是我们名义上的「指挥官」。
除了是政治犯兼诈骗犯外,还胆小又没用的贝涅提姆•雷欧布鲁。才刚浮现这家伙偶尔也会联络的念头,结果又跟铎达一样,总是只会做出「事情非常不妙」的报告。内容通常是来自于上层的狗屁般命令,或者是状况的恶化。
「糟糕到可能一切都要完蛋了的地步。赛罗,你现在有空吗?」
「没空啦!」
我丢出这句话,同时握住小刀。把圣印的力量灌注到上面──挥动手臂把它投掷出去。爆炸声响起。胡亚们充满弹性的身体被轰飞。首先以这记攻击击溃发现我们的先锋。借此来争取一些时间。
「你没听见刚才的声音吗?啊?你觉得这样还会有空吗?」
「感觉是没有。但这件事我要是不说的话,赛罗你之后一定会生气。」
「生气啊。就算你现在说我也会生气!到底什么事啦!」
「圣骑士团行动了。」
「那真是太好了!立刻要开始撤退了吗?像这种小事情的报告──」
「不是,是朝着魔王现象前进。」
一瞬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重问了一遍。
「你刚才说什么?」
「在那边的森林里重整态势的圣骑士团诸成员,对着魔王现象展开战线了。说什么要在这里阻止魔王现象的进军。」
「……为什么?」
「那种事我怎么会知道。」
接着贝涅提姆就发出窝囊的笑声。
「双方马上就要激烈冲突了……怎么办才好呢?」
很想说声「谁知道啊」。
作战内容没有传达给圣骑士团知道吗?还是虽然知道仍然无视命令?
我所知道的圣骑士团,再怎么不济也是军事方面的专家。像这种时候应该把勇者部队当成弃子,立刻脱离战线才是固定的做法。
「喂!」
我似乎已经没有继续站着的力气,于是对旁边的士兵发出怒吼。
「你们的指挥官在想什么?原本就是这样的计画吗?」
「……没错。」
最年少的士兵像是光要发出声音就相当辛苦般这么回答。
「我们根本不相信惩罚勇者能支援我们撤退。而且基维亚团长……我们圣骑士团相当重视名誉。因此是带着报一箭之仇的心情──」
「你们是笨蛋吗?」
我顿时浮现想把他们一个一个踹飞的心情,但没有这种时间了。不论如何,现在这个瞬间,我原本思考的计画已经发出声音崩溃了。
只要支援圣骑士团撤退的命令仍存在,那些家伙一直待在森林里的话我们会很困扰。绝对不能让他们跟魔王现象的怪物群正面冲突。这样下去我们会死得很惨,圣骑士团也会受到将近全灭的损失吧。
因为他们预定要拿来作为王牌的「女神」现在在这里。
(开什么玩笑啊。)
事到如今,只剩下唯一一个办法了。圣骑士团不撤退的话,度过眼前难关的方法已经──
「赛罗。」
铎达露出快哭出来的表情。
「怎么办?」
我依然保持沉默,直接看向铎达与他身后大约十名左右的士兵。他们全都受伤而且疲惫不堪。以绝望但不知为何又带着某种求助般的表情看着我们。
实在是群讨人厌的家伙。同时也是刚刚才遇见的一群陌生人。
我心里想着「早知道就不来这种地方了」。
「……『女神』大人。」
「嗯,什么事?」
我把视线移过去后,「女神」就带着满脸笑容这么回答。
「果然还是需要我的力量吧,吾之骑士?反击的时间到了吧?」
「嗯……没错……就是这样。对了,开始反击。」
她没有听见我跟贝涅提姆的对话,仍处于误会的状态中。不知道我们还有我是什么人。也就是说我将会欺骗她。但就算是这样……
「希望『女神』大人把力量借给我。」
我坚定地说道。
「改变作战计画了,铎达。接下来我们要打倒魔王。」
「咦咦?你是认真的吗?敌人的数量大概有五千哦,你觉得能获胜?」
「真是没礼貌。那是当然了。因为有我出借力量啊。」
「女神」优雅地行了个礼。
「那么吾之骑士,提出订契约的代价吧。」
「……我知道。」
我拔出小刀,用刀刃划伤自己的右手。血液随着锐利的疼痛感涌出。
这正是跟「女神」缔结契约的方法。身为使用者的骑士必须提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当成契约的证明。接着交换宣誓。一对一的契约──持续到某一方死亡为止。
这样女神才能够为了人类发挥力量。
「拜托。请救救我们吧。」
「那么,你愿意发誓,作为吾之骑士来证明己身是伟大的存在吗?」
「我发誓。」
我毫不犹豫地说道。
不对,我说谎了。其实有些犹豫,不过是在发完誓之后。心里想着「真的说出口了」。
「那好吧。」
即使如此,「女神」还是很开心般把嘴唇靠近我手上的伤口。
「我很乐意接受你的誓约。」
从她那像是人偶般姣好的容貌来看,我猜测她的嘴唇或许也是宛如坚硬玻璃的感触。但结果并非如此。柔软、光滑的嘴唇触碰到伤口。
感觉脑袋深处像是点起了一把火。彷佛取回自己许久没有使用──或者是忘记了的一部分。可以理解「女神」正在微笑。接着她的全身发出更耀眼的光芒。
(这下真的糟了。)
我一瞬间闭上眼睛。火花在眼睑底下的黑暗中爆开。有种内心深处某扇门被打开来的感触。这就是完成「连结」的证明。我很清楚,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回头了。
这个时候真可以说是无法挽回的第一步。
就这样,我再次牺牲了自己的人生。
(插图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