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又暗又窄的房间。
跟地下监牢差不多。
(……好阴郁的地方。)
贝涅提姆•雷欧布鲁这么想着。
不是应该被带到王国审判的那个夸张的「真实之幕」前面吗?如此一来,我就打算在列席的审问委员与听罪官面前展开滔滔雄辩。
(既然如此,就来说一个世界最大的谎言吧。可以名留青史的那一种。)
我暗暗下定决心。但这个计画已经无法实现了。
出现在我眼前的只有两个人。
隔着桌子坐在我对面的是一名露出格外开朗笑容的年轻男性。他的背后还有一名双手环抱胸前,身穿白色贯头衣──神官服的女性。女性以似乎很想睡且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凝视着我。
(情况似乎不太对劲。)
贝涅提姆不得不这么想。这跟曾经听过的审判方式不一样。没有审判委员──也没有说实话的宣誓。
(真要说的话,这比较像侦讯。)
还有什么事情要从自己这里问清楚的吗?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甚至连借由洗脑自己来捏造的事实也都说了。
「非常抱歉,贝涅提姆•雷欧布鲁。」
年轻男性把手肘撑在简陋的桌上,像祈祷一样双手合十。接着又用相当轻浮的声音说:
「本来很想在更正式一点的房间跟你谈话。我一直很想见你哦。我很尊敬你呢。」
「是……是这样吗?」
贝涅提姆以漠然的表情点了点头。因为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贝涅提姆无法慎重地选择用词遣字来说话。虽说诈骗犯这个职业让他很容易被误会,不过贝涅提姆不具备冷静的思考方法,或者精准的用词选择等技术。说起来,他在骗人的时候也只是不断把刚想到的事情说出来而已。
这个时候也是一样。
「很尊敬我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件事真的让人一头雾水。
「你也想靠诈骗来维持生计吗?这样的话,就不能尊敬像我这样的人哦。因为我最后还是被抓了。」
「说得也是。关于这个部分,你说的一点都没错。」
男人以喉咙深处发出笑声。表情虽然开朗,但是那种笑声就像是蛇在响着喉咙一样,给人一种莫名的不祥感觉。
「我是不是做得太过火了?就刑罚的轻重来说,果然是因为想把王宫卖给马戏团一事──」
「不,跟那件事几乎无关。那件事很有趣就是了。」
男人挥动一只手,站在旁边的神官服女性就默默动了起来。
她把一叠资料放到桌子上。上面记载了许多应该是贝涅提姆罪状的文章。
「这确实是前所未见的犯罪。亏你能做出如此乱来的事情耶。」
男人看着资料,再次发出蛇一般的笑声。
「你首先跟想在王都表演的马戏团签订将用地卖给他们的契约对吧。因此而捏造了王宫转移计画……太厉害了。」
那件事情贝涅提姆记得很清楚。是回过神来才发现事情闹大了的诈骗。
本来是只想跟马戏团约好把用地卖给他们,拿了订金就逃走。结果谈着谈着就变成什么王宫转移计画啦,王宫为此必须进行拆除作业啦,开始得找到能卖掉那些石材、铁材的店家。然后就这样不断对业者撒谎。
(当时真的是惊险万分。忙死我了……)
在准备估价单、押金以及宰相代理委员的过程中,整件事就变成了一个壮大的计画。马戏团来到现场的日子,木匠、石材业者以及反对转移的抗议队伍全混在一起,造成了一股莫大的骚动。
贝涅提姆因为害怕而根本提不起劲去现场观看。打算等骚动结束后就逃离王都,结果轻易就落网了。
「其他还干了许多好事呢。投资诈欺、伪造骨董、彩券诈欺、违反出资法。伐库鲁开拓公社告了你一百多条罪哦。」
「对不起……我在反省了。」
「不用反省。已经没事了。倒是我想知道你的动机。」
「已经没事了」听起来有种非常不吉利的感觉。
「你为什么要当诈骗犯呢?」
「……我从小就不喜欢看人家露出失望的表情。」
这种事情已经说过好几次了。每次都不一样的「动机」内容。仔细一想就觉得每一个都是真的,但也每一个都像是假的。
「为了不看到别人露出失望的表情,我都会为了敷衍对方而随便撒谎来投其所好。」
「这样的努力确实很了不起。亏你能以这么大的计画来迎合每个人耶。」
「嗯……」
贝涅提姆含糊地回答对方。因为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说起来眼前的男性究竟是什么人,自己不是应该接受审判吗,这些事情比较让他在意。
「那个,我会被判死刑吗?」
「嗯?不会。很可惜,不是那样。」
男人这时候探出身子。
「其实你不会因为诈欺罪而被判刑。」
「……不是诈欺?那么我是……」
「不妙的是这边哦。」
对方突然拿出新的一叠纸来放在桌上。
这我曾经看过。那是叫做「利毕欧记」的报纸。不是什么一流的知名大报。可以说在三流里面也属于底层。里面净是一些怪力乱神、阴谋论、绯闻以及捏造的魔王现象奇谈。
贝涅提姆确实是从一年前左右开始担任这份报纸的记者。因为他很擅长写些不实的内容。
「那个……」
贝涅提姆忍不住歪起脖子。
「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你写的报导啊。『秘密进行侵略的魔王之手』。说是神殿、喀鲁吐伊鲁甚至是王族里都已经有受到魔王现象影响的间谍化做人形潜伏其中了?」
我记得自己确实写过这些内容。圣骑士与「女神」的绯闻、王家的丑闻都已经没有新的内容,上层又说想要更能煽动人民不安的报导。
所以我只是回应上层的要求。
(对我露出那种表情,我就没辙了……)
不喜欢看到别人在我眼前露出失望表情,说不定真的是我的本质。
「而且还连名字都写上去了。马连•基维亚大司祭、戴鲁夫将军,甚至是希姆利德总督。太厉害了。了不起的妄想……老实说,你要诈欺,写些绯闻甚至是阴谋论都没关系。只不过……」
男人响了一下喉咙,然后笑着说:
「写出真相就让人困扰了。」
「咦!」
「尤其是你有让人相信捏造内容的能力。至少是能让我们这么认为的能力。」
感觉自己碰到了相当不讲理的遭遇。
「请等一下,我绝不是……」
贝涅提姆试着要站起来,但是失败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神官服的女性已经站在他旁边。她抓住了贝涅提姆的肩膀。这个瞬间,感觉到剧烈疼痛的贝涅提姆发出呻吟声。
「我们好不容易准备要应对,却让一切都泡汤了……为了让你无法说出这件事,就帮你戴上特别的枷锁吧。」
男人装模作样地打了一下响指。
这个时候贝涅提姆就注意到了──这个男人开朗的笑容里面,带着某种残虐的情感。那是看到对手感到胆怯会感到高兴的笑容。
「很遗憾,你可不是判死刑就能算了的。」
男人脸上露出没有丝毫遗憾之意的灿烂笑容。
「贝涅提姆•雷欧布鲁,你将被判处勇者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