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过来后,有一个陌生的男人在那里。
是一个脸上挂着极可疑笑容的男人。
而且正低头看着我。
(搞什么啊。)
我好不容易才用感到麻痹的脑袋统整思绪。
陌生的男人、陌生的地点。白色天花板、床单、毛毯。看来我正躺着,是医院吗?应该是吧。
(不会错了。)
我受了重伤。记得左手承受过被切碎般的疼痛。那是在战场上。战场──没错。跟魔王现象战斗。所以我才会得到修理吧。
「感觉怎么样呢,赛罗?」
陌生的男人对我这么问道。
脸上虽然带着笑容,但是相当轻薄而且刻意。他就像自己也知道这一点般,带着某种讽刺的阴沉感。即使综合这些要素,还是无法从脑袋里找出任何关于他的记忆。
「你是谁啊?」
我询问那个男人。
「嗯,很好。看来状况不错。」
那个家伙轻轻点头,接着看向背后。该处有一名同样陌生的女性。
该名女性──又是什么人呢?有着一张看起来很困的脸庞,高挑的她身上穿着白色贯头衣。这样的话应该是神殿的人吧。
「可以对话。语言能力看来没有问题,你说的没错。」
即使男人向她搭话,白色贯头衣的女性还是没有任何回答。只是轻轻点点头,像是没什么兴趣般将视线固定在空中。
(这两个家伙是怎么回事?)
我开始思考自己目前处于什么状况。
我受了重伤后,应该从战场被送到修理厂了吧。受到那么严重的伤,当然会这样吧。如此一来,这里就是修理厂结束后被移送过来的医院喽?修理厂是更加阴郁的地方。
而且这个房间似乎是单人病房。这不是相当高级的待遇吗?
「放心吧。」
男人以让人完全无法放心的轻薄口气这么说道。
「幸好你没有丧生。不过只差一点了。当然──我想应该还是会留下某些后遗症。」
「或许吧。」
我以敷衍的口气回答对方。感觉很疲劳。身体的各个地方似乎都传来麻痹感。
「据医生所说,感觉疼痛的能力似乎变迟钝了。虽然是根据手术时的反应所做的推测,不过还是注意一下比较好。」
我心里想着「也会有这种情形吧」。达也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样的军人很容易死亡。我们希望你尽可能不要死亡。」
他说了「我们」。
这个词让我很在意。说起来这家伙到底是谁?他不是勇者。这是可以确定的事情。我在脑海里想着我们部队的几个成员。贝涅提姆、铎达、诺鲁卡由、达也、渣布、杰斯、莱诺……我全部记得。记忆大概没有问题。
「听到陌生人这么说也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啦。」
我瞪着那个男人。
「刚才就问过了吧。你是谁啊?」
「可以把我当成你的伙伴。」
这么说完后,那家伙就用喉咙深处发出笑声。
「……哎呀,不这么认为也无所谓啦。总之要多小心。看到你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勇者部队对我们来说是王牌啊。」
说什么无聊的话。我完全无法信任这种家伙。不表明自己的身分也让人不愉快,我最讨厌借由这么做来酝酿谜样气息的家伙。
因此我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快滚。」
我挥了挥一只手。
「看见你这家伙可疑的脸我就不开心,别出现在我眼前。」
「太过分了吧。我可是花了很大的工夫才能像这样偷偷跑来探病的呢。而且要把礼物送来给你也很辛苦。」
莫名的男人嘴里说着「礼物」,同时指着旁边的一张桌子。到刚才都没有意识到,现在发现桌面放着几个小包裹、花朵以及一大块面包等物品。
这是什么?
我的感想可能表现在脸上了吧。
「似乎是对你们勇者惩罚部队的感谢之意哦。」
「我可不记得被什么人感谢了。」
「你错了。邻近的开拓村──就我掌握的就有拜伊卡拉、塔伏卡•杜哈、卡欧桑特。库本吉森林与泽汪•卡恩坑道工会、西方利索行商公会。当然这些组织的成员不论是长相还是名字你都不知道。因为防卫了谬利特要塞,他们的生活也保住了。军部也不知道要如何做出处分──啊,对了对了。」
男人这时像是再也忍不住般笑了出来。
「昨天好像才有一些小女孩拿花过来呢。」
「那跟我无关啦。」
我在说谎。我做的事并非毫无意义。
在众魔王现象面前,这些只是微不足道的善意回礼。但也因此而有价值。怎么可能不感到高兴。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让眼前的男人知道这一点就是会感到很不愉快。
「你被称为『飞天闪电』,已经引起传闻了。或许是不属于正规军队的缘故。完全被当成谜之战士。这种情况很容易获得人气。」
「你想说的只有这些?那快点滚出去吧。」
「知道了。抱歉,那就按照你的要求吧。」
笑着的男人像要安抚我一样摊开双手。或许是投降的手势吧。
「不过,希望你可以知道。不只是不知名的平民。神殿与军部也存在注意你们勇者活跃表现的人──」
「快滚吧。」
如果手边有东西的话,我应该扔过去了吧。搞不好连小刀都丢了。这时笑着的男人也放弃了。他一边做作地摇着头,一边跟像是神官的女性走出房间。
「不过,最后还要说一件事。注意不要过度违反命令。确实存在认为你们相当碍眼的势力。尤其是你更是受到瞩目哦。」
「无聊。」
因为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库本吉森林、泽汪•卡恩坑道、谬利特要塞──不对。是从更早以前,也就是让我「弑杀女神」时就开始了。军部的高层,还有行政室里应该都有臭家伙在针对我。
「我早就知道了,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共生派。」
笑着的男人简洁地回答。
「他们被人这么称呼。」
我知道这一群人。指的是主张与魔王现象融合的家伙。存在于魔王开始出现的最初期,之后就随着战争的激化而直接自然消灭了。这些家伙的主张是这样的。
「可以跟魔王现象对话的话,应该能签订和平协议吧。那时候就算以全人类成为奴隶来作为交换条件,也应该确保最低限度的生存圈。作为这些奴隶的管理者,以及跟魔王现象之间的交涉者,我们这些共生派将君临于这个世界」。就算以最客气的说法,这些人都是最恶劣的下三滥。
没想到这样的一群家伙真的已经把势力扩大到足以陷害我了?
「那么告辞了。」
当我陷入沉思时,笑着的男人就打开房门,对着房外的某个人搭话道:
「结束了哦。已经可以了,『女神』大人。」
「──赛罗!」
娇小的人影冲了进来。是赛涅露娃。
有着金色头发与火焰般眼睛的少女──少女?不对。赛涅露娃没有这么娇小。这样的话,这是……
「吾之骑士。你那是什么表情?」
少女像在责备也像是在进行某种恳求般看着我。
「你应该更开心一点。本女神亲自来探病了。」
头好痛。
我应该认识她。我开始回溯记忆。记得曾经看过这个人。
「我要生气喽,赛罗。」
她露出快要流下眼泪般的表情。
「忘记我的话可饶不了你。竟敢忘记伟大、宽容又充满慈悲的我……」
可以看出她流下些许眼泪。开始觉得自己像个坏人了。可恶。
「赛罗。要是敢忘记……这个身为『女神』的我,我可饶不了你哦。」
「我没忘。」
我只能这么说了。而且还有些慌张。
「泰奥莉塔。」
我叫出她的名字。
「我没忘哦。」
「嗯。」
「所以不要哭了。」
「我没哭。」
「是吗?」
「是啊。因为我很伟大,所以不会哭。」
泰奥莉塔的头发爆出火花,我便笑了起来。
「不过,你干得很好,赛罗。我也称赞你一下吧。」
泰奥莉塔伸出手来僵硬地摸着我的头。火花微微洒落。
(没办法啦。)
我只能这么想。身体实在太疲劳,连把她拨开的力气都没有。
虽然看见泰奥莉塔背后有个以凶狠目光瞪着这边的女人,但我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赛罗•佛鲁巴兹。」
那个女人,基维亚露出严肃的表情来说着:
「来谈谈你们几个家伙讨伐魔王『伊布力斯』之后的事情吧。」
「不了,现在没心情听太麻烦的事情。」
「不行,一定要听。因为有这个需要。」
我虽然绷起脸来拒绝,但基维亚却不允许我这么做。真是个没有幽默感的家伙。
「首先,你跟泰奥莉塔暂定配备到我们第十三圣骑士团了。」
所谓的配备,就是只把我们当成备品的意思。
结果我们的立场还是没有改变。虽然很想对这件事情加以讽刺,但是连这样的气力都拿不出来。
「『女神』泰奥莉塔处于堪忧的立场。军部与神殿正在进行关于她有多么尊贵的议论。因为要塞防卫战获得远超出预测的战果,大势已经逐渐改变了。」
即使在这种时候还是用文诌诌的用词,在在表现出这个女人的性格。而且还说什么议论「她有多么尊贵」。也就是说,绝对在讨论今后要如何对待泰奥莉塔。
军部,也就是喀鲁吐伊鲁应该分裂为「解析」泰奥莉塔派跟继续将她利用在军事上的「活用」派。从军事观点来看,我想──我们应该显示出自己多么有用了。
那另一边的神殿又如何呢?
因为那是我搞不太懂的世界,所以只能够推测。考虑到政治上的势力版图,是会出现把这件事情交由军部来判断以换取通过其他法案,还是由直接由神殿来保护她的结果呢。
不论是哪一种,两个组织应该都没有共识。这样议论的时间应该会拖得很长吧。
「赛罗,你必须继续负起保护『女神』的责任。」
「要保护她的话……」
我看向这时终于停止抚摸我头部的泰奥莉塔。
「那就暂时把我们调离前线吧。成为勇者之后,我没有休过一天假哦。」
「说得也是。那你就暂时离开前线吧。」
「你说什么?」
老实说我真的吓了一跳。原本还以为是在开玩笑──但基维亚应该不可能会开如此有幽默感的玩笑。
「你们这些家伙的工作,就是在这个港湾都市幽湖保护泰奥莉塔大人的安全。」
「那是什么意思?听起来怎么好像城里比战场还要危险。」
「你说的没错。」
基维亚以严肃到让人感到烦躁的表情点了点头。
「隶属于神殿势力的一派,正打着泰奥莉塔大人的主意。」
听到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了。神殿不都是些极度崇拜「女神」的腐儒吗?
「神殿内也有各种派阀。」
基维亚注意到我纳闷的表情后,似乎决定多做一些说明。
「特别危险的派阀是以『女神』的纯粹性为第一优先的家伙。他们自称是『正统派』。他们原本就站在不承认新『女神』泰奥莉塔的立场。」
「搞什么啊。莫名其妙的家伙。」
「身为绝对存在的『女神』有所增减会让人困扰,他们就是打着这种纯粹主义的家伙。人数绝对不会太多,但势力似乎扩张得比想像中还要大。」
说什么蠢话啊,我内心这么想着。
真是群愚蠢的家伙。我很清楚「女神」也会死亡。过去在第三次魔王讨伐时,就有过几名「女神」死亡的纪录。他们不承认那件事吗?
「他们那群激进派正试图直接危害泰奥莉塔大人的安全。已经查明他们跟暗杀教团也有关系了。」
「……嗯,算了。我的头开始痛了。这部分的事情等之后再听你说──」
我回头看向泰奥莉塔。但这些事情是能让这个家伙听的吗?但我的担心似乎完全是多虑了。
「嗯,赛罗。所以就由你来保护我。你还有其他的勇者。」
泰奥莉塔露出灿烂的笑容。看起来简直就是开心到不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高兴呢?我马上就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休假哦,赛罗。等你的伤势痊愈后,马上带我到街上去。」
「真拿你没办法。」
我看向窗外。冬天的气息相当强烈。被深灰色云层覆盖住的天空,包含着出现大风雪的预感。说不定今天晚上就要下雪了。
(工作是保护「女神」吗?)
贝涅提姆应该会为了确保轻松的立场而信口开河吧。
铎达到街上去的时候,必须把他的双手绑起来。
诺鲁卡由会像个国王一样阔步于市场,然后吃东西不打算付钱吧。
必须禁止渣布出入于赌场与红灯区──还有──
(我在做什么啊。)
这时候也只能笑了。有一个比以前,还有担任圣骑士时期,甚至是在遇见泰奥莉塔前对于这种状况更加感到愉快的自己存在。我正在享受。
这个事实让我打了个冷颤。这样其实不错。虽然像蠢蛋般的家伙们是自己的伙伴,但我不觉得火大。
「赛罗。」
泰奥莉塔拉了拉我的袖子。
「既然你是吾之骑士,那为了不在街上迷路,我命令你牵住我的手。」
「嗯。」
以前也曾发生过这种事情。
确实是这样。我试着想起那个时候赛涅露娃的表情还有当时的对话──然后失败了。
「那真是太光荣了。」
我强迫自己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