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虽说一万日元的住宿费是便宜,但宿舍里没有空调。想要添置些电器,每层可用的电力又低,电压一上去就要跳闸。
一层楼里十榻榻米的房间一间又一间,只要有两个房间同时做饭就会跳闸,所以宿舍之间经常商量着时间做饭。
这样的宿舍,房间里自是没有浴室和厕所。宿舍楼里有公共厕所、大澡堂和洗浴室。澡堂只能晚上限定的一段时间内可以过去洗,洗浴室则不限时间。每个房间里都配置了单人床,学习桌和冰箱。
在我们屋里,由于我不懂室内装饰,床单的颜色是鸣海替我选的。焦茶色的地毯,黑灰色的床单,还有灰色的窗帘,这些色调搭配起来给人以沉着冷静的感觉。再配上观叶植物和嵌顶灯,虽然宿舍从外面看上去像是废弃建筑物,但屋内却打点得有模有样。
早上七点。
鸣海按响了电饭煲的开关,我起身拿上毛巾往洗浴室走。窗户开了一晚上,但昨晚没有一丝风,屋里热得像是蒸笼。不知是谁又弄得跳闸,连电风扇都停了。
“这是要去干么嘞?”
我吓了一跳,鸣海这句话真是直击要害。
“……呃。”
“抱歉,空野毕竟也是男人嘛。”
“你在瞧不起我?”
“出去见女人前洗个澡都能这么纯情,真是羡煞旁人啊。”
“你果然瞧不起我。”
“没有没有。”
鸣海连连摆手。
“看上人家哪儿了?”
“又不是那回事。”
“哎呦哎呦,真可爱。”
“你肯定是瞧不起我!”
“没有没有。”他哈哈大笑。
“是冬月说想让我带她出去,仅此而已。”
先跟他把原因说清,顺便再问问他去不去。
“你来不来?”
鸣海皱着眉头看过来。
“哎呦,你个弱鸡儿。”
“你少管。”
“弱鸡儿弱鸡儿弱鸡儿。”
“闭嘴闭嘴闭嘴。“
“俺今儿个还得去打工哩。”
“不是晚上才开始吗?”
“俺就是觉得,你是想和冬月谈恋爱吧?”
“啊?我们只是说说话,没考虑那些。”
“真的?”
“因为她的眼睛,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也没自信能像你表现得那么自然。”
“你说应付是啥意思!”
鸣海少见地动起了火。
“呃,对不起。是我表达方式不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像平常那样就行?”
“平常咋样就咋样呗。”
“我就是不知道怎么才算平常。”
和她聊天是不是要避开眼睛的话题?为了走路方便是不是该选好走的路线?走路的时候需不需我帮忙?还是说把这些都问一问,向她确认?
趁着这个机会,我将这些问题都向鸣海问了一遍。而他却直截了当地说:
“你直接问她呗。”
“我怕搞得气氛尴尬。”
鸣海挠着脑袋回答道:
“俺也有过类似的经历,这时候你要是因为这种问题与她保持距离反而更不好。”
*
离开宿舍后我径直去Hot Snack买了份炸鸡,鸣海说我弱鸡的时候就想吃了。
我一边吃着手里的炸鸡一边往月岛的方向走,云朵慢悠悠地飘荡在蔚蓝的天空中。走在相生桥上,视线转向宽广的水面。在隅田川与大海的交汇处,一条鱼儿一跃而出。水面不断荡漾,反射着银色的光。
在我的故乡下关,关门海峡的海总是波涛汹涌,仿佛将一切的悲伤与喜悦都尽数洗去,干干净净,不留任何痕迹。而东京的这片海却融汇百川,留住了一切。啊啊,想必人们也正是因此才聚集在这里,我沉浸在莫名的感慨中。
我们约定的集合时间是九点,我打算提前五分钟到。
本来我是想去冬月所住的公寓楼前接她,却被她回绝。“那不就成了约会了?”我说:“只是一起去买个东西。”她又笑道:“那就是约会哦。”最后,冬月提出在相生桥桥头集合,拒绝了我的提议。
我走在相生桥上眺望着银光闪闪的海面,反射过来的强光晃了眼睛。刺痛感使我下意识地抬起头,冬月已经在桥头等候。
桥头那边绿树成荫,明媚的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空隙,倾洒在冬月身上。她身穿一件白色衬衫,搭配一条透明质感的裙子,肩膀上挎着皮包。朦胧的视野中,静静伫立在那里的冬月看上去透明澄澈……她的美丽使我不禁屏息凝神。
“冬月,让你久等了,我是空野。你等多久了?”
这是约会时常用的台词,只不过这次男女互换了。
“已经等了两个小时啦。”
“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不,是你的错。”
她又笑着说:“开玩笑啦……我们走吧。”
“好的,月岛站往这边走。”
“这边是哪边呢?”
“抱歉,往右边走。”
平常只要说这边或那边然后用手指一下对方就会明白,但冬月是看不到的。
即使我走在她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侧脸,她也察觉不到。
【你是想和冬月谈恋爱吧?】
脑海中忽然响起鸣海的话。
和双目失明的人恋爱。
我的第一印象是,好辛苦。
所以我从没将冬月当成恋爱对象来看待。
我知道,这真的很不礼貌。
不过转念一想,对我这种人抱有好感又有什么意义。
想出的这个借口又使我心痛。
“你知道位置吗?”
“啊,嗯。”
“好期待呀。”
她走着走着,忽然轻轻跳了一下。
——对,就是跳了一下。
“呃。”
“怎么了?”
她朝我这边转过脸。
“你能跳吗?”
“你闭上眼睛也能做到的吧。”
我本以为她会生气,但她出乎意料的开心,我“哈哈”干笑两声。
“为什么要笑?”
见冬月皱起眉头,我说了两声抱歉,和她一同出发前往目的地。
【我们一起放烟花吧。】
作为补偿来说,这还真是一个特别的委托。
我们乘上了都营大江户线的地铁前往浅草桥的烟花专卖店。
此次的计划是先乘都营大江户线去大门,然后转乘都营浅草线前往浅草桥。考虑到冬月的情况,我舍弃最短路线,转而选择了换乘次数最少的路线。
今天我才了解到,乘电车时也不一定会有人给拿盲杖的人让座。
正当我为此感叹世道冷漠,一位老奶奶起身说:“请坐”,为冬月让出座位。
冬月报以笑容:“我平常都是站着的。”
我将她带到电车门前的空隙,和她面对面站在一起。
“谢谢你领我过来。”
“没事,不用在意。”
冬月面对着我,一言不发。
“怎么了?”
“感觉驱好绅士啊。”
“什么?”
“你带我走到人不多的地方来了,对吧。”
“没!”
也不是不对,不管怎样,就是没有!我本想否认。
可刚说出一个字,冬月就哧哧笑起来,错过了机会。
这么和她面对面站着,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单纯是因为她是个美女吗?还是因为她身上那种我所没有的品质而令我敬佩?总之我每次看到她都会心跳加速。
电车行驶时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每当窗户略过外面等距排列的照明灯时,灯光都会微微照亮她的脸。为了盖过电车行驶的声音,我提高了音量。
“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想放烟花?”
“我从小就喜欢烟花。”
冬月莞尔一笑。
“可你现在看不见啊,我有些好奇。”
“烟花也不只是用眼睛来享受的。”
“呃,这话确实没错,可是……”
“烟花啪地绽开,火药味弥漫在空气中,周围响起人们的惊叹声。下次你也试着来闭上眼睛感受一下吧。肯定全身上下都能品味到那种感觉。”
“那种高级的享受方式我还是免了,我只要蹲在地上看看线香花火就知足了。”
“啊,线香花火也不错呢,店里要是有的话就买一些。”
“你还真是喜欢呢~”
我感慨道。冬月眯起眼睛,语气轻柔地说:
“从前,我和家人经常一起去看烟花。”
“是天上放的那种?”
“是和爸爸妈妈一起去的,那时候我的眼睛还看得见。”
“是因为那时的回忆所以才想放烟花啊。”
这理由确实很有说服力,但冬月却说:“对不起,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失明之后,才十分渴望去放烟花。”
“什么意思?”
“这,要怎么说呢?看过烟花之后,就感觉自己受到了鼓励,你说是吧。”
“啥跟啥啊。”
我吐槽道,感觉似懂非懂。这时电车停在了汐留站,上车的人群蜂拥而入,车厢内越来越挤,不断有人推我的后背。
我们的距离一下子拉近。
“现在很挤吗?”
我反问她:“为啥问这个?”眼睛看不见也知道挤不挤?
“没什么,因为声音离得近了。”
冬月的脸近在咫尺,她眨了眨眼。
“没,不是很挤。”
“谢谢你保护我。”
她向我露出微笑,我们的距离近得仿佛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为了避免我呼出的气吹到她,直到地铁到站为止我都尽可能地屏住呼吸。
因为冬月走不了太快,平常三十分钟的路程,等我们到了浅草桥已经过去一个小时。
“累了吗?”
“我没关系。”
“……我可是累了。”
“你刚刚说什么了吗?”
“我们走吧。”
冬月走在盲道上,手里的盲杖不断敲打着地面。如果我闭上眼睛能像这样走路吗?心里瞬间便有了答案:肯定不行。
“往左边拐。”
我提前查了查目的地,一只手拿着手机为冬月指路。
一个男人从正面向我们走来,也是一边看手机一边走。我预感到不妙,刚拉住冬月的胳膊,那男人就迎面撞上了她。
男人只是瞥了冬月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什么?
这实在是忍无可忍。
撞了人后就瞟一眼?
不知道别人看不见吗!
我刚要喊,冬月连忙抓住我的袖口摇了摇头:“没关系的。”
“可是……”
“算了……”她接着说:
——我已经习惯了。
但我还是气不过,“可这……”
“那个人是在看手机吧?一定有重要的人在联系他。”
冬月笑了,说:“你声音都尖了,不用这么生气的”,此时此刻,她还面带笑容。
冬月她为什么能这么坚强。
我似懂非懂,犹犹豫豫地回了句:“我知道了”,究竟知道什么了自己也不清楚。
但怒火确实渐渐平息。
同时我又提起了心,刚刚差点儿喊出“看不见”。
只是生一次气,就险些说出不知轻重的话来。
见她脸色有些疲惫,我提议稍微休息一下。“要不要去咖啡店坐坐?”
近处有家起源于爱知县的咖啡连锁店,走进店门,店员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欢迎光临”,然后带我们入座,又一个面带微笑的店员来为我们点单,当和那位店员对上眼时,我一下子愣住。
“早濑?”
为我们点单的正是早濑优子,她身上穿着围裙,头上戴着三角巾。
“啊,这。今天怎么回事?”
她眨巴着眼睛。
“啊,小春啊。”
“啊,是优子,上午好。”
冬月听声音认出了她,提高声调微笑着向她问好。
“空野,和小春一起呀,嘿嘿。”
早濑摆出看透一切的表情,我直接跟她说:“冰咖啡,C套餐。”
“你急什么呀。”
“你这不打工呢嘛。”
冬月哧哧偷笑。
“好好。”早濑边答应边记账。
“今天怎么过来了?”
“她说想放烟花。”
“烟花?”早濑面露疑惑。
这反应也是意料之中。
“优子也来吧,放烟花。”
“好哇,我也想放!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呢?”不知为何冬月转过来问我。
“啊?你问我?”
冬月用小手捂住嘴,温柔地笑起来。那笑容让我心跳不已。
“今天来买最大的烟花……嗯!”
冬月显得干劲十足,我跟着吐槽:
“她说准备了一百万呢。”
“可不要小看冬月财阀哦。”
“什么?”
“真的?”
我和早濑同时发出惊呼,冬月哈哈大笑。
这样的谈话对我和冬月来说已经稀松平常,早濑却瞪着眼惊讶地问:
“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有吗?空野同学是不是一直都绷着脸?”
“哪儿有,他正在那儿呵呵傻笑呢。”
她竟然故意歪曲事实。
“真的吗!让我摸摸你的脸!”
“别闹!还有你,记账记账。”
不清楚她为什么要摸我的脸,先不说这个,总不能让早濑就这么一直在这里待着。
“对不起,我看不见菜单。”
我替冬月看菜单,早濑推荐了冰奶茶。真不愧是爱知的店,这奶茶杯子比正常的差不多大上一倍,可谓是服务精神至上。
“这么一大杯,你喝得完?”
我指了指菜单上的图片,冬月满脸问号。
“抱歉。”
我的道歉让她再次疑惑。
“啊,抱歉。”
……我就是不喜欢这样。
一旦说错了话就会尴尬,这种感觉真让人讨厌。
“热奶茶是普通大小的。”
听到早濑的话,冬月微笑着说:“那就热奶茶。”
这之后,早濑将我们点的东西端了过来。或许是她给我们的福利,还免费送了我们煮鸡蛋。桌子上摆着咖啡和奶茶,还有厚厚的烤面包和涂抹用的黄油以及红小豆,当然还有煮鸡蛋。我道了声谢谢,早濑留下一句“请慢用”,便挥手离开。
冬月慢慢地向桌子伸出手。
“奶茶就在你的正面。”
我边提醒她边将黄油涂在烤面包上,冬月回答:“我没问题的。”她小心翼翼地去摸杯子的茶托,将手指穿过握柄,然后双手轻轻地将杯子抬起,慢慢吸了一小口。“好烫”,说着她便吐出舌头。
“小心点儿。”
“好好喝……哎嘿嘿。”
看到冬月的笑脸,心中潮起了一股莫名的感觉,那笑容太犯规了。
我们之间当然是不会发生所谓的“视线交织”,但不知为何,我时不时地有种和她目光对上的感觉。每当那时我都会紧张,胸口喘不过气。
涂过黄油之后我又一个劲儿地往面包上涂红小豆,回过神来红小豆已经磊成了小山。
“你不吃吗?”
“没事,不用在意我。”
“要不尝尝看?”
“你会喂我吃吗?”
“免了。”
“小气鬼。”
“今天午饭怎么解决?”
“其实,我吃饭的时候不太好意思让别人看到。”
“啊,好像确实有很多女生这样。”
“不,不是……呵呵。”
说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如花朵般绽放。
“能被你当成普通女孩,我很开心。”
看到她的笑容我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咬了一口面包糊弄过去。直到吃完,冬月脸上的微笑都没有消失。
就是那笑容。
她的笑容,真的好狡猾。
“那个……”
我下定决心,终于开了口。
现在的话,应该没问题,我问出了一直以来藏于心中的疑问:
“你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
离开咖啡店后,我们去逛了逛烟花专卖店。
店里有各式各样的手持烟花,也有足足五十厘米长的大型烟花,那些大得完全不像是家庭用的型号。不愧是专门店,真是应有尽有。
我们逛了好几家店,我在一旁向冬月说明烟花的种类,她说想要便买下来。下来一看买了真是不少,装烟花的塑料袋沉甸甸的。
“真的能放在你那里吗?”
“没关系,没准儿能在学校放,放宿舍离着也近。”
“谢谢。”
我们在浅草桥的烟花专卖店的门前聊了一会儿,由于妨碍到了其他客人进出,便走到行道树下。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放烟花?”
走在一旁的冬月高兴得快要跳起来。
“也不知道在大学放烟花需不需要提前申请。”
冬月走在我旁边大声地说:“我们去问问优子吧”。我本想提醒她说我知道你很高兴,但还是冷静冷静,可见到她抬头望天时那炯炯的目光,只好将话咽进肚里。
“那,烟花也买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嗯?你还愿意继续和我约会吗?”
“都说了不是约……”
“开玩笑啦。烟花很重吧,感觉买了不少,今天还是乖乖回去吧。”
想必是她注意到了,买的烟花我一只手几乎拿不过来。
“确实,拿着这么多的烟花到处晃,没准儿会因为持有危险物品被警察叫住问话呢。”
“难不成我们会被当成团伙作案?”
“这种情况下你就是主犯了。”
“哎呀,你总是马上就开玩笑。”
冬月的笑声宛如银铃般悦耳,能逗她开心,我自己也觉得高兴。
“那我们乘水上巴士回去吧。”
“水上巴士?”
我老家那边也有往来于门司港的渡轮,没想到东京也有水上交通工具。
据冬月所说,这边有从浅草经隅田川前往东京湾御台场的水上巴士,她以前乘过。我们可以从这里乘水上巴士回月岛,她很想试一试。
你能坐吗?
我差点把这话说出来,急忙忍住了。
就算她眼睛看不见,乘船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可以倾听船只切开水流的声音,感受清风拂面,通过这些方式也能体会到乐趣。
“等等,我查查。”
我拿出手机查找,附近不远还真有码头。
“啊,只要过了蔵前桥,在两国就有码头,能到大学附近。”
“谢谢。”
她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
“谢什么?”
“驱为我查路线,好温柔呀。”
冬月微笑着回答,我别过了头。
“没有没有,这很普通。”
“这种好心都能称为普通,驱拿温柔二级证书肯定没问题。”
“这什么奇怪的证书。”
她呵呵地笑,我带着冬月走向水上巴士的码头。
我们一边说着玩笑一边走,不一会儿就到了。在站台前买过票,乘上了停在站台后的水上巴士。
乘船时需要从船尾进入,有前往下层船内的斜坡和前往上层的楼梯。沿斜坡走进去,船内摆着许多座椅,上楼梯可以去甲板,在那里可以将隅田川尽收眼底。
“我们去哪边?”我问她,冬月毫不犹豫地回答:“去甲板!”
船内的楼梯比较窄,只能我先上,然后拉着冬月的手上去。
“驱的手真的好暖和。”
“行了行了,小心点儿,碰着脚可就疼了。”
“哎嘿嘿。”
冬月傻傻地笑着。
甲板上没有座位,只有正方形的栏杆围着。
其他的乘客似乎都去了船内,运气不错,这次我们把这个地方包了。
“来,在你正面腰的地方有栏杆,握上去。”
“突突突”,低沉的引擎声响起,船体似是在随水流轻轻摇晃。
我把她领到船头位置,引着她握住扶手。
“谢谢,好期待啊~”
“你看上去真的好开心。”
“那当然,我没想到,你愿意带我过来。”
“没什么,只要……”
话说到这里,我没能继续说下去。
只要你愿意,无论何时我都愿意陪着你。
我竟然差点儿说出这种话来,真是奇怪。是觉得可以和冬月在学校以外的地方见面?还是说想要和她走得更近?
搞不懂,完全没有头绪。
无意间往前方看去,眼前是隅田川的宽广的水面。
盛夏时节雨后闷湿的潮气中混着一股石油的气味,应该是船的燃料。
虽然气味有些重,隅田川的水映出了天空的蓝,这一幕的美景十分纯粹。
“漂亮吗?”
冬月的声音响起,我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没有说话。我沉默不语,想到双目失明的冬月看不见这映照着天空的美丽水面,忍不住为她感到惋惜。
“你看不见这景色吧。”
“虽然看不见,但还是很高兴的。我还能看见的时候,也许在同一个地方看过同一片景色,现在我想起了那时看到的光景。”
“那时候的景色如何?”
“嗯……记得当时是阴天。”
“今天是个大晴天,天空也很蓝。水面映照着天空的蓝色,真的很美。”
冬月向我转过身。
“驱好温柔啊。我眼睛看不见,也没开口请求,你却主动将这些告诉我。”
“毕竟我今天拿到了温柔二级证书嘛。”
冬月哈哈笑出声。
这时船内响起了启航的广播。
“要抓紧喽。”
“放心交给我吧。”
冬月一只手松开扶手握成了拳头。“都说了抓紧呀”,我吐槽过去,她又笑起来。
水上巴士以将要劈开隅田川的气势向前行驶,这速度比我想得还快。强风迎面而来,引擎不断发出轰鸣,船身随荡起的波浪慢慢地左摇右摆,不时溅起小小的水花,水珠点在脸上的感觉很舒适。
“这风可真舒服。”
“是啊,谢谢你带我乘上来。”
水上巴士行驶在广阔的隅田川上,河流两岸是数不尽的高楼,时不时能够看见坐落在岸边的公园,园中绿意盎然。太阳高挂在天上,船从桥下驶过,又驶过高速路的高架桥。
我将沿途的景色全都说给她听,为了让她了解我所看到的,我所感受到的,仔细地向她诉说。
“哎呀!”
“怎么了?”
“眼前这座桥旁边的是永代桥,我想应该是永代桥。这座桥比其他桥要低,要撞到头啦快蹲下!”
冬月握着扶手蹲下身,我也跟着蹲下,永代桥掠过我们的头顶。
“抱歉,比我想的要高,根本不会撞到。”
我们蹲着身子面对面,脸离得很近。
“什么嘛。”
冬月咯咯地笑,见她笑得这么开心,好想下次再带她来。
啊啊,我总算明白了。
一直笑容满面,开怀大笑的人,总会吸引到别人。
真厉害啊,即使她双目失明,也能笑得这么开心。
这是怎么了,我眼中的冬月似乎越来越耀眼。
冬月的笑颜近在咫尺,水上巴士切开河流时响起巨大的扑通声,我的心也随之不断激荡。阳光照耀在冬月身后的水面上,荡起闪闪波光。
羞涩的感觉涌上心头,我连忙侧眼起身。
“好像到东京湾了。”
眼前是广阔的海面,空气中有了些许海水的气味。
“差不多快到了吧。”
“这个角度倒是看不见大学。”
船向左转舵,看来马上就到越中岛了。
就是那个时候。
浪潮拍打在水上巴士上,船身稍微摇晃了一下。冬月眼看就要摔倒,我急忙伸出一只手将她撑住。她的肩膀很柔软,像是丝绵靠在臂弯中。
“呀。”
“啊,对,对不起……忽然碰你,对不起。”
我连忙道歉。
“没事,没关系……”她笑着说:
“真的,好开心。”
看到在我怀中笑着的冬月,我不禁怦然心动。
♪
“我回来啦~”
我家在月岛的一处公寓的第四十六层,一回到家我便兴奋地感叹:“今天玩儿得好开心~”。我摸着扶手从门口开始数,第二扇门就是自己的房间。
离开咖啡店后,我和驱在浅草桥逛了好几家烟花专卖店。
我们走到筋疲力尽,最后他还带我去坐水上巴士,为我带来了很多欢笑。
我摸着墙壁找到开关,将灯打开,我的眼睛无法感受到房间里的灯光。
这只不过是习惯罢了,一想到屋里的灯开了,就有种到家的感觉。
“欢迎回家~饭吃过了没?”
是妈妈的声音。
“我回来啦~今天吃什么饭?”
“天妇罗怎么样。”
“太好了!”
走了整整一天,肚子早就饿瘪了。
我比别人更容易饿。
虽然肚子饿了,但我就是不好意思在其他人面前吃饭。
当然,在家的时候不用别人帮忙也能自己吃饭,只要妈妈告诉我饭菜在那里,我就能摸索着找到盘子,将食物送进嘴里。
虽然已经习惯,但一想到嘴边可能会沾上东西,就担心得不得了。
何况还是在驱面前。
“约会还顺利吗?”
“怎么知道我是去约会了?”
“你今天化妆比平常更仔细了,还换上了洋装。”
我依照自己的脸和记忆中的样貌,亲自化妆。选衣服时会先摸布料,靠手指的触感分辨,依照妈妈告诉我的衣服的颜色,自己给自己换衣服。虽然最后还是需要妈妈来确认,但我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今天比平常打扮得更加用心。
为了能让驱觉得漂亮,我今天比平常起得更早,不,应该说是醒得更早。
起来之后我冲了个澡,花时间仔细准备。
完全不觉得这是什么麻烦事。
倒不如说,仅是想到“希望他能觉得好看”,就好开心好开心。
只是准备的时候就这么开心,见面时可怎么办呀。
“看你傻笑的。”
听到了妈妈的笑声。
看来是我在想和驱的约会时嘴角扬起来了。
心中渐渐泛上了羞涩,我急忙掩饰说:“我哪儿有傻笑~”。
店里有许多连驱都没见过的烟花,他将那些烟花是什么样子的,说明书和注释上写的都讲给我听,后面甚至说得嗓子都嘶哑了。
这也是他的温柔之处。
约会的时间还不到半天。
他为我腾出时间,陪着我……想到这些,心就如同小鹿乱撞。
驱时不时地会说出非常温柔的话。
为了不伤害到我,小心又小心。
“你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是那种感觉。
眼睛看不见,太不方便了。
你还能出门啊。
这世上也会有人说出这种话。
很遗憾,确实是有这种人。
他们会这么想,是因为盲人太少了。
大家只是都不习惯。
我想对他们说:“这其实很普通。”
得知自己失明的那一天,我也确实深受打击。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渐渐习惯、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可以吃饭,可以洗澡。
也可以用手机,还能听有声书。
能梳妆打扮,也能穿裙子。
盲道比较难走,所以不能穿鞋跟细的鞋子。
但长靴或是凉鞋还是可以穿的。
其实,我也在过着和大家一样的生活。
虽然有很多事是自己一个人无法办到的,但总能找到办法。
办不到的时候,也能老实地请别人帮忙了。
在这期间,我也交到了朋友。
所以,我希望大家不要太过担心。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我也有好多想做的事。
但他们却觉得我生活得很辛苦。
然后和我保持距离。
这才是,最令人难过的。
但驱却不一样。
“那个,失明的话,你看到的是什么呢?是一片漆黑吗?”
他在试着理解我。
“呃……”我正思索该怎么回答时,“你要是不想说的话……”他却似乎慌了,害得我忍不住笑出来。
“可能很多人觉得是一片漆黑,但我恰恰相反。”
“相反?”
“那是一种近乎于白,就像是身处在一片透明的雾中。”
“哦——”
他又说了,“哦——”,是他的口头禅吗,好可爱。
那声“哦——”感觉像是在认真考虑如何回答,我觉得他这一点很好。
“下一个问题也是,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
“没关系,放马过来。”
“你是什么时候失明的?”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得了癌症。
医生说在我脑中发现了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肿瘤。
最初的手术简单得让人扫兴,我还想这就完了?
但是。
初三的时候,发现癌症转移到了双眼的视网膜上。
是摘除眼球。
还是保留眼球通过手术和抗癌药治疗。
我被迫做出选择。
最后选择了保留眼球,通过手术和抗癌药治疗。
那时我住院了一段时间,连毕业典礼都没能参加。
“抗癌药物治疗也很痛苦,会掉头发,脑袋整日昏昏沉沉的,记忆也很混乱。”
不知为何,我希望能将一切都向他倾吐。
所以,我说出了全部。
“那之后我就失明了,然后我学习盲文,上学,花了四年时间才拿到高中文凭,其实我比你要大上一岁的,你可要好好尊敬我哦。”
说出一切之后我又添了个玩笑,其实我才是承受不住悲痛的那个人。
我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秘密。有些后悔,不说什么比你大一岁就好了。这时驱淡淡地 “哦——”了一声,再次说出温柔的话语:
“冬月你是什么时候生日?”
“三月二十八号。”
他说:“我是四月二号,也差不了多少啊……你也就比我大五天,就算是同龄人咯。”
苦了你了。
你真不容易。
我并不是想听到这些同情的话。
也不想被别人可怜。
只是单纯地希望,有人能听我诉说。
驱是能够理解我的人。
就是这个,就是这一点。
这份温柔,让我不能自已。
“驱……”
“嗯?”
“你好温柔。”
听到这句话,他提高了声调连忙否认。
慌张的声音好可爱。
好喜欢他这一点。
喜欢他不着痕迹却又理所应当地为他人着想。
喜欢他温暖的手掌。
喜欢他的高音调。
喜欢他逗我笑。
喜欢他的温柔。
虽然觉得有些遗憾,要是能看到他的脸就好了。
但即使看到了他的脸,我也一定一定,会喜欢上他。
我喜欢驱。
但又害怕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意。
他会不会讨厌障碍者呢?
我知道驱不是那样的人。
可却止不住地心慌,害怕。
但转念一想。
如果我看得见又如何?
健康又如何?
就算我没有失明,也还是好害怕,好害怕。
我恍然大悟。
原来告白是一件这么可怕的事啊。
喜悦从心中涌出抚平了思绪,好开心,我知晓了什么是告白。
好开心,即使身体这个样子,还能体会到恋爱的滋味。
驱又是怎么看我的?他会向我表白吗?
还是我向他表白好呢?要是被拒绝该怎么办?
即使我们互加了LINE,他也没主动联系过我。
呵呵,我忍不住笑了。
好开心,好开心,好痛苦。仿佛撕心裂肺。
喜不自胜,却又痛彻心扉。
“……驱。”
紧拥住这乱七八糟的感情,我哭了起来。
*
实话说吧,虽然一万日元的宿舍费便宜得离谱,但因为某个原因我还是恨不得立马退宿。
二人间,没事儿就跳闸,浴室厕所都没有,这些个小问题对我来说早已不是问题。
要问罪魁祸首?
那就是划船训练。
什么宿舍传统呀,百年传承啊,黑船来袭纪念啊,理由说得是天花乱坠,总之所有住宿生全部强制参加。
住宿生要在早上五点以前到晴海码头集合,乘上一种小型舟艇。然后要喊着口号绕东京湾沿岸一圈又一圈地划,直到太阳升起。训练中有的人手上磨出血泡,有的人磨得屁股翻皮。真搞不懂这都啥时代了还有这习俗。
六月初的学园祭上有住宿生开展的舟艇乘船体验活动,这项活动就是训练的目的。
乘船体验活动是学园祭数一数二的高人气活动。就是将两排六列配置的小艇上的桨手缩减到三列,其余的座位让来参观学园祭的人坐,带着他们从越中岛、月岛、丰洲之间的这个三角海域驶过春海桥后绕上一圈。
上来就把桨手减到一半,我就知道这活动轻松不了,再加上乘客的重量,划船的时候感觉船沉得像是漂在铅海上。周末的学园祭上,除午休时间外,我们要从上午十一点划到下午四点,一天四个来回,这哪是苦修啊简直就是地狱。到时候胳膊肩膀腰上的肌肉酸痛是免不了了。虽说只要熬过了这一连串的地狱之旅,身体也许能更结实一些,可我又对健美没什么兴趣。为这,我岂止是想退宿,都想回家窝着去了。
时间来到学园祭当天。
只剩最后一次划船,没想到真给我熬了过来。
马上就能从这人间炼狱中解放……我放松心情最后一次乘上小艇。
鸣海就在我旁边,随着一次又一次的训练,他的身体是越来越结实。前面坐着两个穿着救生衣一脸欢笑的女性。
“驱,加油~”
“等等!船向右歪了吧?”
说话人是冬月和早濑。
为啥这俩人也在?
“空野!加把劲儿!”鸣海说道。
“是你太使劲儿了!”
“呀”冬月小声尖叫。
“冬月,你没事吧?害怕吗?”
我还是忍不住担心,她眼睛看不见,要不要紧?
但她自己却说:
“超开心!”
加油,加油,驱!加油,加油,驱!
她欢腾得连我都目瞪口呆。
“至于那么高兴么?”
“是海潮的气味,还有风,特别舒服!怎么可能不高兴!”
溅起的水花落在脸上,我感觉到一丝清凉,周围满是潮水的气味。
细小的水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冬月在那点点光亮中,绽放着笑容。
恍惚间我已被她的笑容迷住了。
“嗨呀嗨呀!大海就是男人的浪漫!再不疯狂我们就老啦!”
“嘿!”鸣海喊着口号将船桨摇出海面,再猛地一把将柄摇下去。我也学着做出同样的姿势,“嚯!”我动用整个身体将船桨往回拽,船桨扎进水里,奋力搅过海水。小艇有了力量,快速地向前行驶。
“好厉害!”冬月开心地笑。她的身体随着船的惯性前后摇摆。
热血沸腾的鸣海又“嘿!”的一声叫喊。不会吧,我无奈地附和:“嚯!”
“等干完了这个,我就退学回老家种菜……”
我立下死亡Flag。“驱你要退学吗!”眼前一位单纯的少女瞬间上钩。
“小春你错啦,别把笨蛋的玩笑话当真。”
早濑从刚才起就一直紧握着冬月的手,脸色也很苍白。
“喂喂,早濑你(嚯!)没事吧。”
“你说啥!?”
我的声音似乎被鸣海的吆喝声压下去了,早濑不耐烦地反问。
“早濑!没事吧(嘿!)”又是鸣海的吆喝。
“什么!?”
“嚯!”鸣海真是吵死人了。
“我问你有没有事!”
“(嘿!)当然有事!”又没听见。
从刚刚起鸣海的声音就一直很大,我们的说话声统统被他盖过去。
我将船桨横着放下,向坐在船尾的学长说:
“有人晕船,我们划慢一些吧。”
“所有桨手停下!”听到这句话,全员将船桨扬起,停止划桨。
“谢谢。”早濑向我道谢。
冬月说:“驱真温柔。”
鸣海也道歉:“抱歉抱歉,俺刚才太嗨了。”
小艇慢慢地行驶,从海上望去,月岛的高层公寓更显得高大气派。阳光洒入大海,海面如同摇曳的明镜闪烁着耀眼的光辉。清风袭来,冬月抚住头发沐浴在风中。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刚刚看她入了迷。一想到这里就觉得不好意思,更何况刚才还是无意间看入迷的,脸上仿佛冒出了火。
“你们知道吗?”
冬月眯起眼睛吟吟微笑。
“每次学园祭结束的时候都会放烟花。”
早濑说:“我想陪着小春去看,可还有学园祭执行委员的工作。”
鸣海又说:“俺晚上七点开始上夜班。”
……刚从这地狱爬出来还要去打工。他该不会是累傻了吧。
“我知道了,我来陪你。你先去生协的露天休息区等我,一会儿见。”
“好的!”
冬月似乎喜出望外,是错觉么。
“对了,咱们买的烟花还没放呢。”
“可不是嘛。早知道学园祭上会放烟花,就不买那么多了。”
“就是啊,怎么这样。”
我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早濑立刻上来调侃:“不也挺好的嘛,还和小春约了会。”
鸣海也凑上来补充道:“他出发前还去洗了澡哩。”
“真的吗。小春……你可要小心了。”早濑一脸狐疑地盯着我。
“小心什么?”冬月满脸问号。
“真别开这种玩笑了。”
我装出试图通过闹脾气蒙混过关的孩子模样,这时小船忽然晃动一下。
“呀!”早濑冒失地尖叫。
船上的人纷纷笑起来。
“你们不要笑啦。”
见早濑羞赧的样子,大家笑得更欢乐了。
阳光斜照在身上,我们将船头对准了大学的方向。学校越来越近,似乎有翻唱乐队在演奏,听不清歌词的歌声,吉他声、太鼓声,以及人们的欢呼声渐渐传来。
*
没想到运动过后的当天肌肉就开始痛了。
胳膊抖个没完,腰疼得都要折了,手上的劲儿小得连个瓶盖都拧不开。腰腿累得站都站不稳,整个身体都破败不堪。
或许是因为在水上待时间长了,感觉地面摇摇晃晃的,路都走不稳。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休息区。
怎么回事?一想到“两人单独见面”,我就愈发紧张。
“我还有学院祭执行委员的工作”,“俺晚上七点开始上夜班”。
听见他们这么说时,我脑里似是窜过一股电流,简直是欣喜若狂。说白了就是那么回事吧。别想了,就是那么回事。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刚才看到冬月欢呼雀跃时?
还是说更早?
“和冬月单独见面”,想到这里,我心中一阵欢腾。
生协门前人影稀疏,学院祭的会场设在学校大门附近的大广场。现在那边正在举行最后一项活动:浴衣选美大赛。早濑似乎是主持人,她的声音通过话筒传到了这里。她竟能乐此不疲地投入到学园祭执行委员那种工作中,这人和我截然相反到了让我肃然起敬的地步。
冬月仍旧坐在老地方,一如既往地喝着奶茶。世界渐渐浸染上一片橘红色,她就在那里,静静地等我。
冬月映入眼帘的那个瞬间,心脏就开始欢腾地跳动,我捂住胸口,对她说:
“抱歉,久等了吧。”
“没关系,刚来一会儿。”
“奶茶都凉了吧。”
“毕竟是纸杯,凉得是很快。”
一阵冷风吹过,冷得不像是初夏的风。
远处浴衣选美大赛那边潮起人们的欢呼声。早濑那充满活力的声音回响在晚霞中。
“驱?”
“嗯?”
“我还以为你去了别的地方。”
“因为我刚刚隐藏了气息。”
“你可真坏。”
还是那一如既往的谈话,我们都笑了,好喜欢这种感觉。
冬月低声自语:
“真想穿穿浴衣。”
“冬月财阀的浴衣啊,感觉好贵。”
“是妈妈以前穿过的浴衣,腰带上还印着文殊兰的花样,我一直想穿。”
“去参加浴衣选美大赛不就好了。”
“我吗?”
“你要是去参加,肯定拿第一。”
“我要是参加浴衣选美,你会给我投票吗?”
“那当……”
“认真回答我。”
她的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认真,我忍不住有些紧张。
“那当然,是投给你了。”
“即使我眼睛看不见,你也愿意?会首先选我吗?”
她的声音在颤抖。
那声音细若游丝,几乎要消失在空气中。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露出这么不安的表情。
“参选浴衣选美大赛和视障有关系吗?”
她想听到的应该不是这种正确的理论。刚说出这话我就开始担心。
当然不可能毫无关系,任谁心里都会这么想,人是不可能事事都能客观对待的。
即使是这样——
“不管有没有关系,我都会选你的。”
冬月的脸染上一层红晕,不知那是否是夕阳的霞光。
“这句话,听起来……”
——就像是在表白呢。
她开起玩笑来,这个玩笑真的好狡猾。
“不是不是,只是觉得你长相好看。”
“长相?”
她美丽的脸上透着疑惑,我有些难为情。
“不是不是不是,只是觉得大小姐穿浴衣都合身。”
“说什么呢。”
冬月的笑容映着夕阳的光辉,耀眼夺目。
“好喜欢。”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竟嘟囔出这么一句话来。
“唉?”冬月的脸忽然定格住了。
我瞬间慌了心神。“说你真的好喜欢烟花,总是在说烟花烟花的。”总算掩饰过去。
冬月轻轻笑了笑,眼睛看向天空。
“等哪天我们能自己放烟花就好了。那一定会成为特别的一天,永远留在心中。”
她似是在想象烟花在那片看不见的天空中绽放的景象。
“之前我们去买烟花的那次冲动消费,买下的烟花很重吧。”
“那些烟花正很不甘心地静静躺在房间角落呢。”
“学园祭上会放烟花,也不提前告诉我们。”
“你想他们什么时候告诉我们?”
“嗯~,入学典礼上吧。”
我笑着说:“各位同学,欢迎大家入学,虽然现在说这个有些早,我们会在学园祭上放烟花……这样?”
“你真是的”,她也跟着笑了。
抬头一看,天空之上乌云密布,刮起一阵寒冷的风。
“接下来让我们揭晓,荣获浴衣选美大赛冠军的是!”
早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接着又是人们的欢呼声。
我们一起聆听那些声音。
“优子明天嗓子肯定就哑了”,“他们玩儿得好像挺过瘾”。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在一片悠然自得的氛围中,编织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语。
我们一边听着远处的声音,一边度过这平静的时光。
就在这时,天上忽然下起了雨。
雨点滴滴答答的落下,周围立刻腾起雨水的气味。
雨脚转眼间变得急促。
烟花表演被迫终止,我们两人撑着一把伞,回到了冬月所住的公寓。
在公寓楼前,将要分别的时候。
那一天,躲在雨伞下的我们,第一次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