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班会一结束,我便穿过停车场一路朝最近的车站走去。
理由,自然是要去陪七草音叶治疗她的拼图病。
三十分钟前她发来了一条消息,内容是『学长!事不宜迟,为了治疗今天放学后我想去电影院,请到车站的大屏幕那里集合!』。
「唉……」
我重新看了一眼LINE的画面,轻叹一口气。
昨天,我的确是因为误解造成的罪恶感答应七草协助她治疗。可即便如此,正常人会第二天就突然要求紧急集合吗?而且从邀请方式看,她是一个字都没跟我商量就以我今天放学后没有任何安排为前提来制定计划的,这更让我烦躁不已。
才过一天我就开始后悔轻易答应她这件事,随后我便看到了目的地车站。
这座车站作为一个拥有许多商店和餐馆的大规模复合商业设施十分有名。而它的周边可以说是果不其然吧,即便是工作日的午后也依旧是人头攒动到令人厌烦。
对平时上学以及其他移动方式全是靠自行车的我而言,产生的厌恶感就更是严重了。
因此,我自然是避开人群朝车站的角落走去,接着在头顶看到了用巨大的音量播放着不动产广告的屏幕。
(这里应该就是碰头地点吧。这么吵闹的地方,感觉五分钟都待不下去……)
眉头皱得越来越紧的我盯着地面看了起来,随后便听到一道响亮又活泼的声音。
「学~长!」
抬起头,我看到了一个来回挥着手正朝这里跑来的娇小女高中生。
太好了。不用在这种地方久留。虽然对于把我叫过来的当事人来说这是应该的,不过对于她没迟到这件事我还是偶尔地表扬一下吧。没错,就在我正这么想的时候。
「学长,你迟到太久啦。」
「啊?」
在我面前停下的七草上来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不是,你说我迟到……你跟我不是几乎同时到的吗?」
「不对哦!我早就来了,是等了一会儿后看到学长你才跑过来的。」
「不是,就算如此你LINE又没给我写清时间那还说什么迟不迟到的。顺便问一句,“等了一会儿”是多久?」
「嗯——,大概三分钟吧。」
「喂。这还不到需要被你发着飙说我迟到的程度吧。」
「我说~学长。让女孩子等上你一秒的那个节点上,就可以说是迟到了哦!真是的,所以说你们这些没谈过恋爱的人……」
这家伙。真的跟昨天向我低头的是同一个人吗?她是不是忘了自己现在是求人帮忙治病的立场啊。
轻轻敲了敲忘恩负义,未经同意就把我叫出来不但不道歉还反过来责备我的七草,我无视她「你干什么啦,学长!」的叫喊朝站内走去。
电影院位于这栋十层建筑的顶层,所以我们选择坐自动扶梯上去。顺便一提,不坐垂直电梯是因为我不想和其他人一起待在封闭空间里。
对来推销办信用卡的大姐姐轻轻摇头表示拒绝后,我站到了比七草靠后两个梯级的位置上。我和七草之间,自然就变成了我俯视着七草背影的形式,这时我忽然想到。
「我说,你围脖下面的那些洞,哪怕在人这么多的地方也只有我能看到吗?」
通过橱窗那件事,我知道拼图病作为一种现象并不为人所熟知。可即便我们学校的学生看不到,也不能就此断言所有人都看不到。
不管怎么说,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拼图病这个状况还是让我难以认同。
我这个唐突的提问让七草的脸上带有一丝意外的神色,接着她把食指抵在嘴把扬起了嘴角。
「这个嘛……要不要试试看?」
「诶?」
嘴上这么说着露出调皮笑容的七草,好不犹豫地开始解起了她的围脖。
「喂,喂!」
要是引起骚动了该怎么办——如此担心的我,因为动摇不禁叫出了声。
然而,七草毫不在乎我的制止,她下了扶梯便故意朝着人群密集的地方大步走去。
我迟了几秒也走下扶梯后,七草摆出一个宛如站在T台上的模特一般的姿势转向了我。
呜哇……不管看多少次都是这么震撼啊。
明明周围都是卖时髦小饰品和服装店,七草脖子的存在感却强到就像是只有那里被打上了看不见的聚光灯一般。
那股一眼就能看出不是纹身贴纸或涂鸦的异质感十分强烈,目光会被不自主的吸引过去。而且还不止一处,是有好几处。一旦它们进入视野,你肯定就会驻足去盯着它们看。
——可,即便如此。
好几十个路人却一脸平静,几乎摩肩接踵地不断从七草身边穿过,穿过,又穿过。
「瞧吧?是不是看不到。」
七草待了一会儿回来之后,露出一脸仿佛在表示她一开始就知道结果的表情大声哼笑起来。
看到这一幕,我这下确确实实清楚周围的人都看不到那些拼图洞了。但不得不说她用来证明的方式对心脏有点不太友好。
(可是,怎么偏偏就只有我能看到拼图啊……)
一边为自己的霉运感到无语,我们再次走了起来。
「……不过。」
登上扶梯,这次变成我俯视着七草的姿势之后,我再次问道。
「我记得你说过,你没去医院看过,这又是为什么?你这么想战胜病魔,那不更应该去找医生看看吗。」
不知是因为我们之间位置的关系,还是这句话的问题,七草的视线显得有些消沉。
接着,她露出与其说是生气更像是带着哀伤冷笑如此回答。
「学长,你真的觉得,这种连镜子都照不出来的病,医生会给我看吗?」
没料到七草态度会突然冷淡下来,我只得轻轻地「嗯」了一句。
奇怪的罪恶感让我有些尴尬,我便移开了视线。在我正犹豫着是就这么默默地坐扶梯到达目的地,还是继续跟她交谈的时候,
「不过。」
七草的声音,让我抬起了正要低下的头。
「现在,有能看到我的病的人陪着我。」
我的面前,是突然柔和下来的表情以及指着我的食指。然后七草宛如最后一击般说道。
「所以我和学长现在是共享着一个秘密的同伴。请不要中途突然撂挑子不干哦!」
贴近比她高一个梯级的我后,她充满压力的仰视着我如此忠告。
我看着这副模样的七草以她发现不了的幅度扬起嘴角,不经意间想起了当时的事。
啊,对了。
七草从讲台上下来的时候露出的那副难言其妙的表情。原来,那是在对第一次有人看着她脖子上的洞感到吃惊啊。
「噢噢……」
脚下显示的数字增加,自动扶梯来到了最上层。
我们一边感受着楼层整体悠闲又时髦的氛围一边前进,终于看到了目的地。
昏暗又充满厚重感的外观,大到展开双臂都围不住的巨型动画海报,排起长龙彰显其盛况的周边•入场券贩卖处。
这里能够舒适地感受到类似水族馆和图书馆的那种,只有那个地方才能拥有的独特且神秘的气氛感。
我情绪高涨地一点也不像自己,立马轻率地物色起小巧的显示屏上当前上映作品一览想着该选哪部后,
「呜哇~哎哎,学长觉得该选哪个比较好呢?」
不知为何看向不同方向的七草,发出激动的声音拽了拽我的衣服。
听她这么一说我转过头去,然后露出跟刚才看着车站四周人群时差不多的表情有些无语地回道。
「不是,你要纠结就去纠结看哪部电影啊。干嘛去纠结爆米花的口味。」
「唉~可是电影院的爆米花可是只有在电影院才能吃到的珍味呀!对这个味道没反应的学长脑袋才是奇怪。」
虽说是为了治病,但我可不想被能一脸淡然地从屋顶上跳下去的家伙这么说。
「啊——是吗。那我去挑电影,你就慢慢在这儿看吧。」
「不不。学长,你不用去挑哦。」
正当我想回到刚才的显示屏那里而转了一半身过去的时候,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诶?」
我发出声音再次凝视过去,只见七草露出平时的那副表情爽朗地说道。
「因为,在来之前我就已经决定好要看什么电影了呀。」
「……」
综上所述,我毫无选择的余地便决定去看一部名叫『天使的春天是恋爱喜剧的颜色』,怎么看都是女孩子会喜欢的恋爱电影了。
——不开玩笑,我现在好想把昨天的事当做没发生。
买完票,自暴自弃的我手里也拎着L款的爆米花。听到开场的广播后我将票交给了工作人员。
「请收下,这是前一万名观众限定的特典卡片。」
照着微笑的工作人员说的伸出手后,对方把印有几个参演人员的小彩纸一样的东西随着夸张的盒子递了过来。
(……我,我可不想要啊~)
与其给根本不需要的我,我更想让给刚好没赶上的那个第一万零一个人啊。
就像面对在街上下意识接过来的传单一样苦恼该怎么处理后,与我形成对照般收到彩纸兴高采烈的七草映入了我的眼帘。
我毫不犹豫,带着觉得自己是在做善事的打算悄悄把彩纸塞到了七草的书包里后,决定装傻到底。
踩着洋溢出高级感的深红色绒毯推开厚重的门后,前方一张纯白的大荧幕。
我们在刚才七草擅自指定的后方中央的座位上挨着坐下后,有着恰到好处的弹力和优秀的体压分散性能的座椅让我不禁嘴角上扬。
如果家里也有这么舒服的椅子写起作业来肯定很有效率吧,我脑海中浮现出这种不切实际的愿望。
可虽然坐着很舒服,但从另一面来想如果电影很无聊的话感觉一会儿就能睡着啊,我对此感到相当担忧。
观众陆续入场完毕,春天之后将要上映电影的预告片也放完之后,渐渐暗下来的放映厅被寂静所包围。
要开始了,我正准备抬起腰摆好姿势看电影时,隔壁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喂喂,你该不会这个时间点想去上厕所吧?我只以视线向旁边这么示意后,「请不要偷吃我的爆米花哦。」耳边却传来了这么一句无聊的呢喃,我便从自己的爆米花桶里随手抓了一把丢到了她的桶里。
电影约九十分钟。幸运的是,直到随着演职人员表播放起主题曲为止担心的睡魔都不见踪影,我顺利看完了整部电影。
大荧幕传出的声音戛然而止,厅内的照明伴随着些许的吵杂声亮了起来。
我因为刺眼的灯光眯起眼睛拿起行李后,发现坐在隔壁的七草真的在哭而愣住了。
「哎呀~,真是太好看了呢!学长。」
一离开放映厅,七草便兴奋地这么说道。
「嗯,是啊。」
这确实不是一部烂到会让我要求退钱赔偿的烂作。至少,中途我并没有睡着。
但以我个人感想来说,质量只是平平无奇,如果问我会不会特意去推荐别人看答案自然是NO。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我的想法,七草一脸诧异的表情,「学长,你真的觉得好看吗?」这么窥伺起我的脸来。
也不知为何,我对坚持找个言不由衷的感想搪塞过去感到踌躇,
「我有什么感想又不重要」便这么岔开了话题。
七草半眯着眼睛,瞪了我好几秒种。然后不知道是不是终于接受了,一句话也不说便朝周边贩卖处走去。
之后,跟买了有足足两大袋周边的七草一起离开车站的我,带着仿佛终于获释的心情伸了个懒腰。
L份量的爆米花造成的饱腹感超出想象,我抬头望天想着回去的路上看来不用拐到超市去买东西做晚饭了。
跟七草在咖啡馆分别的那天。我无意中记得了她回家的方向,所以知道她要回去的方向跟要回学校取自行车的我是不同的。
「那,我走这边。」
因此,我右手弯成九十度跟她做了个理所当然的告别。话还没说完,我就已经先转过身去。
「等一下!」
然而,不知道为何七草没有放我走,而是用力拽住了我的衣角。
我夹杂着叹息一脸『干嘛?』的表情对她使了个眼色。
「我也要走这边回去!」
七草指着学校的方向,昂首挺胸地说道。
我皱紧眉头默默叹了口气。
喂喂,你不是还有什么打算吧?光是不习惯的车站人流和看电影就让我够累了啊。
我本想拒绝她强行一个人走掉,不过她目前还只是说要走一个方向回去,我就暂且允许她同行了。
「你去学校,还有什么事吗?」
单手插在口袋里,我边走便这么试探性的问道。
「诶,没有呀。」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走一个方向回去啊。你回家的方向,可不是这边吧」
「那是因为,我还想再跟学长多说会儿话!」
「!?」
七草这冷不防的一句话,没料想让我的小鹿轻轻跳了一下。不好,这么想的我保持着一脸严肃,努力不让动摇反应在表情上。
「说话……你聊什么啊。」
视线渐渐变得没劲的我提出的问题,让七草仿佛就是在等我这句话一样双目放光,
「请告诉我,电影的观后感。」
啊,这件事啊。话说,她还没死心吗。
本来稍稍高涨了一点的情绪又跌回原位后,我给出了冷淡的回答。
「都说了,我的感想根本无所谓吧。你看得开心不就好了么。」
起码在归途上,我想开启省电模式啊。我可不想再白白浪费脑细胞了。
「我说学长……你觉得为什么我今天会想和你一起去看电影。我喜欢的不止是电影,还有看完之后大家尽情地交流感想。也就是说,这也完全是治疗的一环!所以不需要奇怪的赞同,请你畅所欲言吧。」
对七草那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模样感到不耐烦,我轻轻叹了口气。既然她这么说了,我也只好开口道。
「一直单相思的不起眼女高中生那副虽然笨拙,但还是想方设法增进和在学校里很受欢迎的男生之间距离的模样是让我很想给她加油,女主角这个角色也很有魅力。但整个故事从开头到结尾一直都是恋情马上要开花结果的时候却失败,然后再挑战再失败的循环。过于一边倒的故事框架实在太乏味了。另外,明明那个演对手戏的男生人气高到异常却为什么特意选择不起眼的主角的原因也很没说服力。而最让我在意的,是那两个人的恋爱镜头,每一幕都感觉似曾相识,一点也没有原创的味道。如果再多利用一下剧中角色的对话和剧情进行展开的话,我觉得应该会更好。」
宛如流畅的rap一样喋喋不休的我接着抬起头后,看到了七草那张呆若木鸡的脸。
啊。
这个瞬间,我猛然回过神来开始感到后悔。
虽然她说让我阐述感想,但那也应该只是七草能理解的,刚好可以拿来在路上打发时间用的感想而已。对这件事我十分清楚,而直到开口之前我本来也是打算这么说的。
然而。
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她以有些近似煽动的方式这么问而意气用事,我下意识地就像个电影评论家一样,把心里的想法像个连珠炮一样说了出来。
就连我自己真的都吓了一跳,表达出心里感想的那些话,就像是被用力拧了一下的水龙头里的水一样滔滔不绝。
现场蔓延着一股仿佛平时都是独自孤独的看书的男生,硬是去给自己染了头发一样的气氛,让我喘不过气来。
不,这也难怪。很容易能想象得出来,如果我是七草,肯定会做出『呜哇,这人怎么回事』的害怕反应。
顺便一提,以七草的性格来说她肯定不止如此,还会大声嘲笑我吧。我早早地做好心理准备,不管她说什么都照单全收而闭上了眼睛。
「我对学长刮目相看了呢!」
「……诶?」
然而,等来的话却超出了我的预料。
「看你一脸对电影没兴趣的模样,却连细节部分都记在心里还能说出来,让我吓了一跳呢。总~感觉比听你说那些全盘肯定的平凡感想要好多了。」
别说把她吓到被她瞧不起,这反而被她称赞了一番的发展让我愣在了那里。
一般来说,自己觉得好看的电影受到了理中客严厉的评价,心情肯定会不好才对。
……不过,不管这家伙有没有得拼图病她都不能说是个一般人啊。
如此心想的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七草那笑嘻嘻的侧颜,然后我们到达了学校的停车场。
我打开锁推着自行车回到马路边后,七草已经不见了。
她也没跟我道别,还以为要再一起走一段路呢,不过我也没怎么在意便坐上了车座。边若无其事地眺望着复盖着学校周边的茂盛松林我边往下半身用力蹬起自行车来。
「咦?」
吱——,发出像是篮球社的球鞋摩擦地面一样的刹车声,我因为某样东西进入了视野而急忙刹车。
把自行车停在不会碍事的地方踏入松林后,我看到了两道身影。
「喂,你在这儿做什么。」
「啊,学长!快看~这孩子好粘我呀。」
听到我的话后保持弯腰状态抬起头来的七草,立马又把视线转回下面这么说道。
我试着走进一步查看情况,发现一只有着一身漂亮灰毛的猫咪正用脸蹭着七草的腿。
「哇啊啊啊啊♪小猫咪~你为什么辣么可爱啦~」
七草发出可以说是娇声娇气的媚声,露出了恐怕永远都不会对我露出的傻笑。
「然后呢?」
「我本来是打算等学长,但看到了这只猫在这边,就被它吸引过来了。」
不知是不是在模仿猫,七草吐出舌头笑了起来。这卖弄小聪明的动作不禁让我不爽,我带着刺说道。
「这只猫,是野猫吧?不管毛色再怎么漂亮都带着不少细菌,真亏你敢摸它。」
「学长!请不要对我家这么可爱的橡皮屑说奇怪的话好吗!」
不是,你怎么都取好名字了啊。
话说,橡皮屑又算什么啊。你是一点品味都没么!
不过,她没瞒着我偷偷回家这点就表扬她一下吧。
就在我打算拿七草这令人绝望的命名品味作为土特产,开口告诉她该回去了的时候,她却半眯着眼瞪了过来。
「……学长,你是不是看不起猫咪啊?」
「啊?」
被甩了这么一句不明所以的话的我朝七草看回去后,她继续道。
「那就请学长你像我一样……摸摸这只橡皮屑吧。猫咪基本上都是反复无常的,想像这样和它们一起玩可是有窍门的。……不过,我想冷淡的学长应该做不到吧。」
七草哼哼,地对我露出了含有明确煽动意识的笑容。
都说了,我可不想碰这种没有任何卫生保障的东西啊。
我本想这样应付她,但就这么回去的话感觉就是我输了有点不爽啊。
算了,就算不用手直接摸让它来我脚边蹭两下也足够证明了吧。
与其今后每次看见猫都被七草暗中取笑,还不如现在多花点时间来得好。
我把书包放在地上对七草使了个含有OK含义的眼色后,她抱起猫把它转向了我。
身体朝向被改变的猫老实地朝在它前方的我流利地慢慢走来。
我尽量放低视线,露出宛如面对狮子一般的凌厉目光。仔细观察它的动向,集中所有注意力不引起它的警戒,静静等着它过来。
走路无声的猫咪,踏着轻快利索地步伐前进,渐渐缩短着与我的距离。
而就在它离我仅剩几米的时候。
我算准了绝佳时机,喊出了事先想好的呼唤语。
「橡皮屑~。快过来~。」
那是尖到我都在担心到底是从哪个器官发出来的声音。这道声音混杂在树叶摩擦的沙沙声中,轻轻却又响亮地响彻在空气中。
会心一击。
鹤鸣一声。(但是含义不一样)
我感觉到这肯定有用,可猫却毛发倒竖躬起身体,俨然一副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东西一般的反应,不知逃向了何处。
……为,为什么。
我维持着用力张开双臂的难看姿势,宛如石像一样定在了那里。
自始至终都在特等席旁观着这一幕的七草,经过几秒沉默后像是忍不住一样,大声笑了出来。
「噗!啊哈哈哈哈哈!不行了,学长……你这,太极品了!噗呵呵!」
可恶。
本来想让猫叫着靠过来的,却没想到让其他家伙叫出来了。
我感到非常丢脸,强行把锅扣在了七草身上。
「咕……喂,七草!这本来就是你让我做我才这么认真的。猫这不也跑了!」
「可是……学长你,噗哈哈哈。」
她要是反驳我,我就能早早岔开话题开溜了,但她根本就没在听我讲。
早知如此,那还不如老实让七草责备我不敢碰猫,品尝那小小的挫败感来得好呢。我看着早已不理会胜负,只是在那捧腹大笑的七草,心里这么寻思着。
最后这里剩下的,就只有七草那开心的笑声跟丑态尽出的我的耻辱而已。
「那么学长,下次也拜托你咯。」
言毕,七草又朝着电影院的方向原路返回。
这家伙,来学校还真是无事可做啊。她到底有多想听我的电影观后感啊。
这么吐槽了两句之后,我一边依旧为她那捉摸不透的行为逻辑感到无语,一边重新跨上放在路边的自行车。
把书包扔到篮子里打开纯白的车头灯后,我忽然想到。
说起来,七草刚刚给猫起的橡皮屑这个名字。原来是因为那只猫的毛色,跟用白色橡皮把纸上的黑色铅笔字擦掉之后形成的橡皮屑那独特的颜色很像啊。
「……这名字还蛮不错的嘛。」
让这句无关紧要的话随风而逝,我终于踏上了归途。
数B,古文,世界史,物理,现代文,再加上放学后的课外教学。熬过名为副科的这个无处可逃的地狱星期五后,我带着僵尸一般的表情踏上归途,突然被一个拿着把枪对准我的女生拦住了去路。
「喂,不管再怎么因为刚上完严酷的课程精疲力尽也不能把我错认成僵尸啊。」
「我觉得你不用这么谦虚哦~」
之前我就在想,这家伙的遣词用句好奇怪啊。下次好好教教她日语吧。
「然后呢,你有何贵干?」
「嘿嘿嘿!学长快看这个~。这是我刚才在手工课上做的,很神吧?砰砰♪」
嗯,是啊。我觉得神的是都上高中了还在手工课上做橡皮筋枪的你的脑子。
「学长,你现在是准备回家吗?」
「没错。咦,我记得一年级今天应该没有课外教学吧?」
「是的,没有。我只是试玩这把枪然后玩着玩着时间就已经很晚了而已!」
她到底在干嘛啊。平时都这么悠哉回头可别把自己得病了这件事给不小心忘了啊。
「唉,算了。我接下来准备去买晚饭的材料,机会难得路上要不要一起走一段?」
我一副死心的模样下了自行车后,对她这么提议。
「……好啊。」
七草似乎相当意外,回答的声音要比平时小。
「啊。」
刚这么想,不知不觉她就已经把橡皮筋枪给扔到了自行车的篮筐里,我便叹了口短气。
「那么学长,请小心搬运我的力作哦。」
「服了你了,我都完全没发现。你手也太快了吧。」
「诶?因为这里有个让我把东西放进去的篮筐呀!好球♪」
这东西到底是重要还是不重要,你能给个准话吗?
在心里对她觉得很无语的我,无奈地在篮筐里腾出个地方把它放好后,我们以缓慢地步调踏上了归途。
「话说,除了橡皮筋枪提到怀念的东西学长你会想到什么呀?」
「嗯——,我小时候不是很爱打游戏,所以基本都是去粗点心店或者做运动,要么就是玩踢罐子或警察抓小偷吧。」
「哎,这可真巧呢~」
「诶,真的假的?你也会绞尽脑汁去想如何在粗点心店有效地利用一百日元,然后把装点心的容器再利用拿来踢罐子玩吗!?」
像七草这种阳角,度过孩童时代的方式竟然意外地和我没什么区别,这一惊天事实让我变得有些激动起来。
「那个……学长,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不是这个意思。」
「诶?」
听到这句话我朝七草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是一座相当开阔,均衡地配备了许多游具的公园。
(什么啊。巧是指这个啊)
感觉有种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心情,不过能在这么巧的时机走到公园前,想想也确实好笑。似乎因为聊了些往事的关系,我也感觉自己的意识被公园里面给吸引住了。
我跟七草沉默地对视了几秒钟。我们谁也没有开口邀请,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引诱一样走进了公园。
滑梯跟单杠,攀爬架和攀爬杠。每样确实都很让人怀念,虽然有很多东西在刺激我的少年心,可再怎么说现在这一把年纪去玩也太难为情了。
这么想的我将视线从游具移开,向身旁的七草搭话。
「那么七草,咱们先去长凳那儿——」
「来吧各位!比赛谁能第一个爬到攀爬架最上面吧!」
「哦~!」
喂,趁我没注意你在搞什么飞机啊!?
不愧是做个橡皮筋枪都能笑得那么开心的人。回过神来她已经混在公园里的小朋友队伍里活蹦乱跳地到处跑了。那副玩耍的模样连目标是转正的实习老师都能吓一跳。
之后,七草转瞬间便称霸了几乎所有游具,在目送走没多久就该回家的孩子们后,她回到了我所在的长凳处。
兴奋劲儿似乎还没过去的七草制止了刚想问她玩够了没的我,这么说道。
「学长要不要也来玩呀?很开心的哦!」
嗯。光用看的就能清楚感受到了。
「不是,那什么……这些游具都是金属制的很冰不是吗。所以恕我拒绝。」
「呜哇~。感觉学长你都已经超过达观这个等级甚至像个老爷爷一样了呢。」
嚯嚯。真不想变老呐。喂你说谁呢。
「我知道了。那,我们来玩这个吧!」
似乎很快就想到妥协方案的七草,一边说着把某个东西伸到了我的眼前。而那个东西,她的右腿。
「干嘛?要跟我比谁的腿更长吗。」
心里想着这家伙的想法还是那么奇葩的我如此询问,七草便立马予以充满攻击性的回应。
「你想什么呢。怎么?你是在揶揄我的个子很矮吗?不是腿,看这里。是鞋子。」
解释一下。把自己的鞋子半脱下来,然后用力抬腿把鞋子往前方踢出去。接着在固定位置比赛谁的鞋子能飞得更远,这就是踢鞋子。
「好吧,难得来一趟公园玩玩这个也行。」
「就得这样嘛♪」
我把书包放在长凳,往前走了几步站住。露出宛如居合高手即将拔刀时的表情等待时机,接着产生强大的后坐力,快速地把腿踢了出去。
「喝!」
以比预想中要低的轨迹飞出去的鞋子,在地面上弹了几下后停在了公园的正中间。距离大概有7,8米那个样吧。
虽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记录,不过没有出现踢之前把鞋子勾到了奇怪的角度让它直面朝天飞上去的情景已经烧高香了。
「学长,有两下子嘛。那接下来就轮到我咯!当然,我是不可能输给•学•长•的!」
七草这么说着跑了一段长助跑,使尽浑身力气踢出了右腿。力气大到她那抬起来的膝盖,都差不多碰到胸口了。
她忘记了自己正穿着制服,准确来说是长度还不及膝的短裙,而我的视线比起飞出去的鞋子,更不由自主地被更加往下的位置给吸引过去,这应该也没人会怪我吧。
忽然,我脑海中回想起之前在学校出现过的某个场景。就是七草在屋顶上翻栏杆时,映入我眼帘的那个。
原本早已决定把它带到坟墓里——虽不至如此,但至少知道高中毕业前都要保守这个秘密的。可就在这时,我一不小心多了一嘴。
「你的行为举止这么没有防备,又会像之前一样被我看到哦。」
嘎,七草的动作像是没油的机器人一样瞬间停了下来。然后,她说道。
「…………又会?」
啊,不好。
只是这两个字的失言,我就察觉到本来打算埋葬在黑暗中的屋顶走光目击事件被看穿了。
我低下头,拼命地想要排除当时的记忆。然而,这是为什么呢。越是不想让自己去想,颜色材料和形状就越是鲜明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七草默默地拾起刚刚被踢出去的鞋子后叉腿站在我面前,只有一边脸在笑地说道。
「学长,一起去荡秋千吧。」
咕嘟。
我本能产生了危机感,但实在没有拒绝她的胆量。
「那个,七草小姐……这个是。」
「看了还不明白吗?就是两个人一起荡秋千呀。其实,有一招叫做“颠勺”的玩法,只有两人一起荡才能完成,我想务必请平时一直都很照顾我的学长体验一下这个玩法呢。」
我很清楚。那个叫做颠勺的玩法,可不是会对平时很照顾自己的人做的和平的玩法。
更要命的是,在前几天的体力测试中我的握力连三十KG都不到的这一公认事实。
——完蛋了。
「来吧,不用这么客气哦!请做好觉悟吧学长。」
就在想着这些事的时候,七草灵活地弯下膝盖不断让秋千加速。周围的景色在我眼里变得就像残影一样脸上感受到的风压和威力也在不断增加。喂喂,至少给我点留下遗言的时间吧!
我在心里呐喊着宛如即将被行刑的罪犯一样的台词,接着秋千转眼间便荡到了开不起玩笑的高度。诶,真的假的?不是打算绕一圈吧?不会对吧!?
「喂!七草!我知道了,是我不好。就算是因为偶然,我也该道歉才对。所,所以,作为赔礼,你可以随便看我的内裤哦?这下咱们就两不相欠了。所以,赶快把秋千停——」
这是为什么呢。我的道歉七草应该听到了才对,可秋千别说是停下来了,力道甚至还在不断增加折磨着我手臂上的肌肉。
「学长,我看你似乎是特别想吃点苦头,就按我刚才说的,让你见识见识特大号的颠勺!做好觉悟吧!」
「等,求你等一——」
没有理会我拼命的制止,七草像是要给出决定性的一击一样摆出了用力划船的姿势。
而,就在这时。
「啊。」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用力下沉身体带来的反作用力,七草的双脚漂亮地滑了一下滑出了秋千的坐板。
「呀啊!」
「呜哦!」
之后过了十几秒,失控运行了好久的秋千终于停了下来。只有吱吱的金属摩擦音回荡在公园中的一处。
从结论上来说,我跟七草都平安无事。没有从秋千上摔下来,也没有受伤。安全着陆,没有问题。……抛开我现在正和七草以仿佛抱在一起的姿势,紧贴着坐在秋千上这点不谈的话。
因为之前本来打算向我报仇,还得意洋洋地握着秋千的绳索兜了半天风的缘故吗,自从脚滑坐在我的膝盖上之后七草就像是丢了魂一样眼神黯淡无光。
至于我嘛,自然是为了不继续对七草火上浇油而坚持扮作空气。
不过,这个状态看来似乎也即将迎来极限,我刚才一直拼命抓着秋千的手臂一抽一抽地出现了不明的痉挛,而和七草紧贴的许多地方也传来了恶魔般柔软的触感。
被夹在兴奋与自制的对立之中的我,为了不让自己又不小心想到奇怪的事,维持扬着头远离七草的姿势对她搭话。
「呃,屋顶上那件事没向你道歉是我不好,但我觉得你也应该再多小心一点才是。现在也是,要是你再因为我碰到你什么的发火我也受不了啊。」
瞬间,七草毫无征兆地猛然挺起身,把因此而失去平衡的我撞飞站了起来。
「……疼。喂,喂七草!你干什么!好不容易没有放手成功荡完了秋千。最后这不还是让我摔到地上了!」
随后,七草不知为何转过身去稍稍垂着头,连珠炮一样说道。
「听,听好咯……学长。就算你是个没有摸过女孩子的可怜闷骚处男,也请你不要产生对自己有利的误会。我只是因为快要从秋千上掉下来,吓了一跳才变成了刚刚的姿势,我本来是极力,尽可能,拼尽全力,尽量,努力不想靠近你的!」
这段啰里吧嗦的话,感觉硬是让我想起跟她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了啊。
「不是,事到如今你干嘛还较真起来又重提这些?这种事第一次见面时你不就已经很清楚了吗。真是的,我都说了不是故意的你到底有多生气啊。」
「我才没有,跟你较真呢!」
就这样,七草直到最后都没有看向我,丢下那么爱不释手的橡皮筋枪快步离开了公园。
「感谢指导——」
第二天是周六,所以上午便上完了所有课程。
我用手指来回转着自行车钥匙,漫无目的地朝着晃到了学生食堂。
「噢噢,这可真是壮观。」
这条有名的长龙我可以断言这所学校的学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平时肯定连店外都得给围个水泄不通,但今天并非如此。因为经历过好几次让人笑不出来的排队时间,这让我更加感动。
因此,我心情愉悦地抱起双臂,物色起橱窗上附有食物样品的菜单。
今天早上时间也一如既往地赶,所以我没吃早饭,肚子已经在发出胃里需要补充营养的叫声了。
从价格和热量两方面深思熟虑的结果,我点了份量感觉是最多的南蛮鸡套餐。
「给,让你久等了!」
「噢噢。谢谢!」
把餐券递过去后没几分钟便端上来了一个大盘子,里面盛着浇有几乎要溢出来的甜醋和塔塔酱,比我手掌还要大一圈的鸡肉。而这份还附带一大碗米饭和味增汤的套餐只要一枚硬币,学生食堂真是恐怖如斯。怪不得天天排那么老长的队。
我继续往前走路过结账处后,眼前是一片整齐摆着许多能坐下十人左右的长桌的宽阔空间。
选择在其中一个没有人坐的桌子坐下后,我客气的双手合十。
「我开动了。」
咕噜,我咽了口唾沫张大嘴正准备从边缘开始大快朵颐南蛮鸡套餐,
「学长,你喜欢打游戏吗?」
耳边却传来了小恶魔的声音。
我保持像是在看牙医一样的张嘴姿势定在那里,只将视线看向身旁,跟不知什么时候抢占了旁边的座位,似乎笑得很开心的七草对上了眼。
「你在这儿干嘛?」
我毫不掩饰诧异的神色不屑地说完,
「要不要,来玩游戏呀?」
七草却这么悠哉地问道,我被打扰用餐的不耐烦是没传达到位吗。话说,她昨天在公园的怒火似乎已经完全消下去了啊。
「你是没看到吗。我正在吃饭。」
「真拿你没办法呢。我等你吃完。」
「你以为你是谁啊。」
看今天她没有发LINE我就完全大意了。虽然不知道她说的游戏是什么意思,但应该跟昨天的看电影一样也是为了治疗拼图病吧。
在七草的注视下吃的南蛮鸡,感觉味道绝对要比一个人吃的时候下降了三成左右,随后我们便离开了学校。
「所以呢,你说的游戏是指什么?手机游戏,主机游戏 ,桌游,种类太多了。」
我推着自行车走在路上,问向依旧没有言明目的地,背对着我走在前面的七草。
「不不,我说的是太鼓啊,赛车啊这些投币游戏!」
「啊——,游戏中心吗。我是不讨厌啦,不过我也没怎么去过就是了—」
「这样啊!那就太好了!」
——不对,等一下。
这么说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难道是。
那是一栋位于比我们之前去过的咖啡馆所在的马路稍偏一点的地方,有着五彩缤纷的装饰,很明显跟街道的景色格格不入的建筑。
每当自动门因人员的进出而打开时,我们这边隔老远都能听到可以撼动空气的轰鸣声。
我露骨地露出了非常讨厌的表情,独自做出拒绝反应。
「喂,真的要去吗?今天能不能放我一马去隔壁店?」
「我跟学长去瑜伽馆有什么可玩的。不要说傻话了,赶紧走吧。」
混账东西。你可别小看瑜伽啊?那东西似乎可以锻炼叫做什么深层肌肉的东西,能让你变得非常长寿啊!
我正想强调去瑜伽馆的理由,正确来说是不想去游戏中心的理由,手里的手机却被七草抢走了。
我想让她还给我,她却笑嘻嘻地摆出了一个给我老实进去的姿势。看到这一幕,我只好叹着气放弃拼死抵抗。
「那么学长,里面会比较吵,所以请你说话时声音比平时大一些哦!你平时说话声音太小啦。」
在自动门打开之前,七草撅起嘴告诉了我注意事项。
不,是你的声音太大了好吧。
我的这句吐槽被店内嘈杂的声音盖过,并没有传入七草的耳中。
不过有一说一,我跟七草的音量加起来除以二确实感觉正好啊。性格也可以顺便这么算。
与皱着眉头想着这些事的我形成对照,七草则是踏着毫不犹豫的步伐冒失地向深处走去。
游戏中心这种地方,本来就是哪怕请我来我也不会来的未开拓地带。现在会有种不舒服的感觉,或许可以说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情况吧。不过这个地方跟一般的游戏中心比起来,总给我一种更加前卫的印象。
这家店不止外观,内部也有着像是把颜料随意泼洒上去一样的装饰,很有原宿风的感觉,很容易能想象的出来这家店的客层应该偏向与它属于同系的辣妹JK或者正儿八经来玩游戏的人。怪不得跟我格格不入。
我面带困惑之色,露出了宛如误闯热带雨林一样的表情后,看到了毫无意义地摆出昂首挺胸的姿势大步流星的七草的背景。
(啊,说起来我眼前这不就有一个吗。放到原宿也一点都不违和的辣妹系JK)
她个头比我矮很多,又是学妹,所以我至今从未产生过这种情感,我此时才第一次觉得七草是那么的可靠。
那壮硕的背影,甚至让我觉得她就像是在前方带头冲锋陷阵杀入敌营的将军一样。
因此,我便宛如向将军宣誓效忠的家臣一样,紧紧地跟在七草的后面。
路过娃娃机和投币类机器又走了一会儿后,方才那种脱离常识的暴力音量开始减弱,已经正常到能听到我跟七草的脚步声了。
感觉有种在水里憋了一路气,终于来到了能呼吸新鲜空气的地方的感觉。
随后,一直踏着节奏流畅的步伐走在前面的七草突然停了下来。以似触非触的距离跟在她身后的我,因为差点撞上她而打了个趔趄。
这出乎意料的趔趄害我压低身体后,七草在就像是算计好一样的时机飞快凑过来在我耳边如此呢喃。
「我说学长……你干嘛贴得那么近跟在我后面啊。周围的视线很扎人请你不要这样。」
我抬起头后映入眼帘的七草,脸上明显挂着诧异的表情。
想到这又会引起无端的误会,我立马试着用正当的理由辩解。
「不是,这里对你来说可能是主场,对我来说可就是完完全全的客场啊!所以你得保护我我才行。」
听完我解释的七草,脸上的怜悯之情不知为何更加浓郁,然后用不输给周围噪音的音量说道。
「还保护你,怎么就突然退化成幼儿了啊。嗯?啊,学长你该不会……是想靠这种奇怪的理由贴着我吧?」
「!?」
面对这出乎意料的回答,我下意识和眼前的这只小恶魔保持了距离。
我感觉脸上开始发烫,七草则得意洋洋的挺起了胸膛。
当看到七草仿佛无事发生一样先走一步我才发现,自己中了她那巧妙的小心机,被强制和她拉开了距离。
(……被摆了一道)
一个游戏都还没玩,我现在就已经犯了重度的思乡愁了。
哀叹着自己对环境的适应能力之低,我踏着僵尸般的步伐追上七草后,
「学长,咱们玩这个吧!」
已经等在前面的七草,指着目标物兴奋地大喊道。
「嗯?」
我看过去,那是用罚球来比赛谁点数高的篮球游戏。
「啊啊,是可以啦。不过为什么挑这个?」
「……就是突然想玩啊。那么,我先来咯!」
言毕,七草把手里的东西原地放下,解开了奶油色的毛衣扣子。把袖子拉到手肘附近后,她一副气势十足地模样,喘着气投下了硬币。
我一脸无奈地捡起被随手丢在地上的书包和便当袋,侧眼旁观七草玩游戏。
这个游戏将篮球的框上下两个连在一起,似乎是采取只丢进一个框是一分,两个全进是两分的计分方式,根据获得的点数可以按顺序游玩三个关卡。
看来七草那气势十足的模样也不是装出来的,她摆出稳定的姿势不断进球,拿下了只差一步就可以进入最终关卡的高分。
「哦~,厉害啊。七草你运动神经不错嘛。」
我诚心觉得她很厉害,为她送去了赞扬和掌声。
「哼哼哼,别看我这副身板,我可是很擅长要投掷物体的控制系运动的!在家里丢揉起来的纸巾,我也基本都能丢到垃圾桶里。」
我觉得丢个垃圾也没什么可自吹自擂的,不过能看到七草意外的一面感觉也挺好玩。
「好了,接下来要干什么?」
我把临时从地上回收的行李交给七草这么问完,她不知为何觉得很奇怪地歪了歪头说道。
「你在说什么呢。接下来该学长你了哦?」
「诶?可是我……基本都不怎么运动,分数肯定要比你低得多啊。」
「那种事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呢!学长你这个还没尝试就放弃的毛病,我觉得很不好哦。」
「……行吧。」
挨了一通意料之外的说教,我只好来到游戏机前。
「呃。」
然而,那里所显示的二百日元这几个字,让我表情扭曲起来。还以为只要一百日元,竟然得双倍吗。
握着钱包的手开始用力,我心中下意识纠结了起来。
——咣啷。
「咦?」
我在游戏机前僵了一会儿后,半眯着眼的七草看不下去投下了两枚硬币。
「钱我来出……相对的,请你拿出真本事来玩不准敷衍了事哦?」
「……明白。」
没想到她竟会特意为我破费,虽然暗自觉得走运,但另一方面我也在心里吐槽她到底有多想让我玩这个游戏。
按下硕大的红色按钮后,被围栏拦住的四个球便送到了我的手边,游戏开始了。
我觉得,凡事都要往高处走。比如,目标是超过七草刚才的得分。
可是,我觉得没技术也没经验的我要是带着急躁的心情投篮的话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是不要太在意分数,冷静点去玩吧,嗯。
这么想着,我专心地一个又一个投起球来。
感受着球粗糙的手感和进球时的声音带来的爽快感后没过一会儿,我注意到了某个异变。
……咦?
……哎呀呀?
……这啥情况。
『游戏通关——!进入最终关卡——』
一阵气势十足的呐喊,在游戏中心的一隅响彻。
诶,真的假的。
七草玩的时候能听到撞到板子和篮框边缘时的声音,但轮到我后却只能听到固定的声音。花了一些时间,我才察觉这意味这什么。
我丢出的球有八成,不是九成以上的几率会被篮框可笑地吸进去。甚至都散发着一股它就该被丢进那里一样的气氛,重新确认起分数的我反而是对游戏结果最感到惊讶的。
最后,就连篮框会通过移动来妨碍投球的最终关卡也被我打通,游戏以我的【ZENNIN】这个游戏名被登记在排行榜上的形式,落下了帷幕。
没想到我竟然有这种隐藏天赋。我带着这种穷酸的感动向身后转去,发出唔~地低吟一脸不甘的七草那凌厉的视线便刺了过来。
「果然……有玩过!我就不该出这份钱的。」
这句叽叽咕咕的话,由于周围游戏机的声音害我听得断断续续的。但总之,她因为输给我相当不甘心导致心情不好这件事我是明白了。
七草把脸鼓得从身后都能看出来,毫不理会我的步调大步朝前走去。
是我的错觉吗。感觉周围的女生数量比玩投球游戏时多了起来,我自然地缩起了肩膀。
七草这家伙,该不会是输了之后为了报复故意把我带到女生多的区域来欺负我吧。如果是这样那也忒可怕了。
我追在她后面,为这不祥的预感不寒而栗之后,
「接下来……我们来玩这个。」
七草在差不多刚好顶两个她那么高的机器面前停了下来。
啊,原来如此。
怪不得这边女高中生这么多。
那里拥挤地摆着几台大头贴机,上面还写有『把你照得更加可爱!』的字样。
「不是……这个就有点。」
不祥的预感漂亮地应验了。这玩意儿,在这个游戏中心这么多游戏机里大概是最会让我做出排斥反应的。
然而,对我的话压根儿就充耳不闻,她拉着我的手腕就强行把我拽了进去。
「学长,刚才我出的那二百日元,请你在这里还给我。」
看了一眼,画面下方写着四百日元的文字。不愧是大头贴,只不过拍个照也忒贵了。
「我说,七草啊……刚才那只是侥幸而已。你也用不着这么生气吧。」
「我才没生气呢!」
不,换谁来都能看得出你百分之一百二是在生气吧。
「唉…………」
都怪自己做错事惹怒了七草,我自然是没有一星半点这种想法,但刚才投球时她帮我掏了钱是事实。游戏我玩得还挺开心的,偶尔挥霍一次感觉也不错。
自负比七草精神年龄要高上一些的我,不情不愿地从钱包里掏出了两枚银色钢镚儿。七草看到后像是表示很好一样点点头,把剩下的二百日元放在了我的手上。
「学长,要摆什么动作呀?」
「不,别问第一次拍大头贴的我这种问题啊。比个耶就行了吧?」
「啊哈哈哈,也太老套了吧~。不过很有学长的感觉,这样也好。」
是因为我老实答应拍大头贴了吗,她心情好像好了不少。
七草迅速搞定了美白效果啊照片文字啊之类像咒语一样的设定,从屏幕前后退一步与我站齐。
「那么学长,要拍咯!」
七草很快便向我发来信号,我听从机器传出的大姐姐语音,按照刚才说的冲镜头摆出了耶的动作。
随着倒计时拍完第一张后,紧接着就是要拍第二张的信号。
由于事前没做任何考虑,我便理所当然地想摆出跟第一张一样的动作。接着,
「那么,接下来由我来决定动作咯♪」
言毕,七草不等我回答便突然握住了我的手。
「诶?」
而且还偏偏把手指缠在了一起,也就跟我牵了常说的恋人手,让我发出狂叫。
我刚做出反应没多久倒计时就开始,只好被牵着手僵硬地配合着七草的动作。
第三张,第四张主导权也都被她握在手里,被她摆弄来摆弄去后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摄像已经全部结束了。
「……呼。」
自中学拍用于毕业相册的班级照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连着拍这么多照片。更别说还是二人独处……正如各位所想。老实说比玩投球游戏要累上好几倍。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强行做出不习惯的笑脸,现在我脸还在抽搐。
「哼哼哼♪」
侧眼瞥了一眼我,七草一副仿佛大功告成的表情带着行李打算先一步离开大头贴机。
「啊,七草!」
可不能让她就这么先走掉,我反射性地叫住了她。
「我在,有什么事吗?」
老实讲,这并不值得我特意主动去问,我只是单纯好奇她行动的意图。
「不是,那什么……你刚才,不是握住我的手了吗。我就是想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没想到具体地说出口是这么肉麻,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在女生面前紧张地说不出话来的阴沉男一样,让我自我厌恶起来。
自己不惜产生无谓的紧张感也要问出来的事会得到什么回答呢,我如此期待,结果七草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干脆地答道。
「那种事,还用得着问吗。」
「诶?」
「当然是刚才输给你的报复了!」
看着呸地轻轻吐出舌头一脸坏笑的她,我对只有自己在认真思考这件事感到难为情起来。
话说,你这也完全不算报复啊。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平安突破最难区域了。带着与进入大头贴机那简短的时间根本不成正比的疲惫感,我心里想着也差不多是时候可以回家了打算朝出口走去。
「你要去哪儿啊学长。接下来才是正菜唉?」
我用夹杂着狡辩的语气表示要跟这个游戏中心说再见后,这次七草竟直接用力拽住我的腰带把我拦了下来。
「诶……照片不都拍完了吗。再让我继续玩其他游戏我可受不了了。不管是从资金方面来说,还是从精神方面来说。」
「学长……只是为了拍照的话,根本就没必要拍大头贴啊。」
七草露出瞧不起人似的无语表情,我便不耐烦地用稍重的语气问道。
「那你告诉我,到底要干什么。」
七草短短地「嗯」了一声伸出了手指。
朝她指的方向看去,就在拍照机旁边还有一个写着涂鸦区的地方。我还以为那是刚刚用过的大头贴机的缩小版,看来好像不是。
掀开坚硬的门帘走进去,里面是一块操作板和一张长凳。
原来如此,是在这里给刚才拍的照进行文字和贴图的装饰加工吗。唉,女生对这种装饰系统到底有多着迷啊。
我用看着稀罕玩意儿一般的视线打量起内部后,已经先就坐的七草拍了拍她旁边让我入座。
OK。
反正也知道她准备干嘛了,坐下来陪她弄完也不是不行。
「……」
乍一看,长凳十分之长,空间感觉可以轻轻松松坐下两人。但我们之后得操作中间的操作板,就算旁边的人贴过来视角也看不到。这玩意儿,大概会让我们肩膀靠在一起吧。
早早便发现这种可能性,自称绅士的我开始深思熟虑之后,
「学长!你发什么呆呢。这里是有时间限制的,请快点动手!」
七草带着似乎对我那良苦用心根本没有理解到一丝一毫的表情,用叱责般的语气提醒起我来。
她这态度让我不耐烦起来,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了。我以不必要的距离挨着七草的肩膀猛地坐下。
来,我倒要看看你会怎么抱怨。但是七草啊,这可是你让我这么做的哦。
我心里产生这种幼稚的想法侧眼看向七草,没想到她看上去竟十分专注眼前的照片加工,根本没注意到我碰到了她。
感觉好像只有我自己在那儿纠结距离感的问题,让我有点丢脸,我只得操作起操作板来。
画面上是几张刚才拍的照片和我看不懂的大理石色的按钮。我确认着按钮的种类看向所有选项,光是这样感觉时间就得用光,我便随便选了比较显眼的荧光笔。
过了一会儿,在右上角显示的倒计时只剩没多少的时候。
「呼,学长你那边怎么样?」
言毕,那边似乎已经告一段落的七草抢着看向我这边的画面。
「啊,没什么……」
想着在时间结束之前,靠躲在角落慢悠悠画画度过的我害怕七草会做出什么狠毒的反应,不禁移开了目光。
沉迷到甚至没有在意跟全世界最讨厌的人贴在一起的七草,肯定会说些诸如「呜哇,学长你竟然在画涂鸦?简直不可理喻。」「噗噗,我说学长,你是认真的吗?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在大头贴上画这么难看的画唉!」之类的话。
真是对不住啊,我只会画这种无聊的东西!要不要这么试试理直气壮一点?
我抢在七草开口之前,思索起该如何反驳她好让我的心受得伤轻一点后,
「哦?我说学长!你有两下子嘛!这个插图,还蛮可爱的唉!」
「……诶,不是吧。真的?」
身旁传来意料之外的发言,让我有点小开心。
「我干嘛骗你这种事呢!真的噢,真的!那么,就请你照这个样子也给其他照片上画画吧。」
「噢,噢……!」
上课时注意力不够集中时,我就会不自觉趁着哈欠在教科书的缝隙上稀稀疏疏地画一些漫画。我在屏幕上画的画,真的只是随便画画而已,所以在惊讶的同时我嘴角也上扬了起来。
之后我们用光了时间把所有照片都加工完毕,用剪刀把照片剪下来后离开了游戏中心。
「哈~,好久没来了,我玩得很开心!」
七草边走边伸着懒腰,一副玩爽了的表情呵呵一笑。
(……嗯,确实)
我也在心里默默点头,再次扭头看向刚刚走出来的那家店。
虽然经过时间的改变背景颜色也变了,但那栋建筑五颜六色的外观依旧感觉很像一杯芭菲。
不过,我心中不知不觉间已经没有了进去之前的排斥反应,感觉还不错。
第二天早上,我在闹钟开始轰炸之前就自己睁开了眼睛。
「嗯嗯……哈呜。」
唉,我为什么偏偏在休息日起得这么早啊。有没有哪个闲人帮我研究一下。
我没开暖气而是先打开了电热炉烤起手来。
不管怎么说,今天不用上学,也不用剧烈消耗能量去陪七草做治疗。
真是幸福。
活动活动肩膀和腰,我带着仿佛暂时逃离了监狱的越狱犯一般的心情打了个哈欠。
拉开窗帘和太阳公公对视一番,感受着这与平时不同的安逸的一天即将开始后,贴在冰箱贴上的排班表映入了我的眼帘。
「啊——说起来,要几点去打工来着?」
我自打搬到这边开始独居之后,就一直在一间从家徒步三分钟就能走到的书店打工。
「嗯嗯。哦?今天是宇都宫学姐啊~」
确认排班时间的同时,得知和我搭班的是在打工的地方唯一和我关系好的宇都宫学姐,让我的心情愉悦起来。
接着,来到冰箱前顺路拿出鸡蛋和香肠后,我便开始准备起早餐。
确认着平底锅的加热时间,我烦恼是吃米饭还是面包后,把两块吐司放到了面包机里。
在半熟的煎蛋里滴上几滴酱油,给吐司涂上黄油和蓝莓果酱后烧水壶发出了蒸汽音。
把袋子里的粉末倒入杯子后,加入热水。冒着热气的浓汤散发出的香气刺激着我的鼻腔,让拿着勺子搅拌汤的手也跃动起来。
「嗯嗯,这才是理想中的早餐。」
望着眼前摆着的一堆盘子,我满足地点了点头。
我其实每天都想这么做早餐来吃的,怎奈何平时早上的我比起食欲都优先选择了那几分钟的睡眠。还都是无意识的。
稍稍祈祷了一下希望下周的自己能够以食欲为优先,我咬着面包让舌头细细品味起它的味道来。
洗完餐具后,右手来回动着牙刷,我用左手拿着手机随便找点新闻看了看。
『近几年学生的学力显著低下,教育被要求改革』
忽然,眼睛扫到了一条这样的报道。
我嗯地皱紧眉头。
从以前就是这样。以学习为首,人越是被强制性的要求去做不想做的事就越是不想做。
有写出这种报道绕着圈子施加压力的工夫,不如把精力都放在如何在课堂上能让学生自发地产生更多对学习的兴趣啊。
客套来讲学力也算不上高的我,把像是个教育评论家一样自以为是的意见随着牙膏一起吐了出来。
虽说如此,现在依旧还是学生身份的我也不想成为造成学力低下的原因呐。
有自觉嘴上那么夸夸其谈,但本性就是个胆小鬼的我考虑到打工完后的疲劳,便决定先把学校的作业搞定。
接着洗完衣服,打扫完卫生,用水把右边睡乱的头发捋直换好衣服后,我走出家门。
虽然这么点路犯不着骑车去,但我就是嫌走路这个行为麻烦,便老样子骑着车走完了只要徒步三分钟的距离。
「辛苦了。」
穿过书店的自动门跟前台的店员打了个招呼后,我打开了租赁区最里边的那扇员工用房的门。
「啊,辛苦啦~!」
一看到我,便用开朗的声音向我打招呼的,就是我的前辈宇都宫学姐了。像是狗尾巴一样摇来摇去的马尾辫跟健康的笑容,彰显着她良好的性格。
「宇都宫学姐,你来得还是那么早啊—,又是来帮早班的忙吗?」
「嗯。不过,也没什么啦。我只是想让他们能准时下班,尽力所能及的事而已~」
宇都宫学姐今年上大一,比我大两岁。而在打工履历上,她的就职时间是我的两倍以上,是不折不扣的前辈店员。
但是,上到店长下到我这种后辈,宇都宫学姐都会一视同仁用敬语并友好地对待我们。所以,我和她说话时可以没有顾虑,感觉不到一点年龄差。她之所以是唯一能让我交心的人,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008
「啊,雾崎你的上班卡,我已经帮你打过了。那么,我先出去咯♪」
再加上就像这样,自己工作以外的事她也能笑着处理,在她面前我总是抬不起头。
如果搞众筹的话,我想大概会有相当多的人为宇都宫学姐投资吧。我打从心里觉得,她的人望就是有这么高。
之后顺利的做完交接,我开始处理起收银旁归还处堆积如山的DVD。
「啊。」
在擦拭光盘背面沾上的指纹时,我的脸突然被反射了出来。
头发……有点没捋平!
可恶,我应该用水都打湿了才对,这几根毛怎么这么顽强。
如果今天班表里的人我不怎么在乎,也不至于这么敏感,怎奈何,今天有宇都宫学姐在。
不,我对她并没有什么特殊感情,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怎么说呢,我只是不想在宇都宫学姐面前丢人。
我赶紧用手使劲儿按住头发,但那几根毛就像是有了形状记忆一样十分顽固,手一松便立马恢复原状。
朝隔壁的宇都宫学姐那里瞥了一眼,幸好她似乎没注意到我这边。
我必须得在收银接待顾客,自然不能一直用手按着睡乱的头发。
这下,该怎么办呢。
「宇都宫学姐,今天……客人是不是比平时要少啊?」
「嗯——,可能吧。刚才听说早上人也不多。怎么了吗?」
「啊,呃……如果人不多的话,我想趁现在去整理一下还回来的DVD。」
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想出了能自然地挡住睡乱的头发,并且可以暂时离场的策略。
「那你去吧!如果人多了我会喊你,到时候记得过来帮忙哦!」
「谢谢你。那么,我就去整理了。」
呼,得救了。
最便宜的就好,回去一定要瓶顺发喷雾。
成功脱离窘境的我,打算今天就趁着整理归还物的间隙去趟厕所,用水先想办法糊弄过去。
「你好~,可以打扰一下吗?」
「你好!?」
因从宇都宫学姐那里逃走的安心感而放松警惕的我,被客人突然的呼唤杀了个措手不及,差点把手里的光盘盒弄掉。
然而,在我慌忙转向声音的方向之后。我心中的那份急躁,又在另一种意义上增加了几分。
「你好呀!学长♪」
「……」
能用轻飘飘的尖声称呼我学长,还满脸笑容的人物,全世界只有一个。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诶?因为之前……我不是对学长说过吗?今后每天都要请你多多指教!」
不是,谁会想连休息日都陪你啊。而且竟然还杀到我打工的地方来了。
「唉……。话说,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儿打工啊。」
「诶。……讨,讨厌啦~当然是碰巧啊。咱们都是一所高中的,遇到这种事很正常啦~」
喂给我慢着。
刚才,我可听到你诶了一声啊。
「……丑话说在前面,你也看到了我正在打工,今天无论如何可都陪不了你啊?」
我冷淡的恶转过身去,行云流水地继续着刚刚还在做的归还品分拣工作。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呀。今天,我是来借东西的!」
言毕,七草手里拎着篮框漫无目的地走了起来。
服了她了。
和刚遇见时不同,我已经做好打算对七草的病竭尽所能了。姑且,是这么想的。
但是,再怎么说不用上学的休息日,而且还是我打工的日子得排除在外吧。这样下去下周那家伙的外号可就是黑心七草了啊?含义跟黑心企业差不多的那种。咦,很冷?
为了不用给她扣上这种污名,我只希望七草不要再给我找麻烦了。
我动着手轻轻叹气,用讶异的视线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直至不见。
但是,该说果不其然吗。不惜撒那种蹩脚的谎也要来这家店的七草自然不可能就这么乖乖回去,没过一会儿她就又回到了我这里。
「学长!我把要借的东西拿过来了,帮我办理一下♪」
你真的只是想来借东西吧?
我在心里这么默问,明显一脸嫌麻烦的表情停下了工作的手。
接着,开了个捉弄她的玩笑。
「怎么,你还在啊。」
「呜哇,学长你好过分!」
「……话说,我们店有无人收银台,不用我特地过去你也能在那边结账吧?」
「我想让学长帮我办理呀♪」
这算什么意思。
唉~,算了。虽然麻烦但赶紧让她回去才是重中之重。
这么想着我不情不愿地跟七草一起走向收银台。
幸好宇都宫学姐正在里面的收银台处理顾客事务,我决定趁她还没发现赶紧完事儿。
「给!麻烦你了♪」
七草笑着把篮子递给了我。真是的,有什么可开心的啊。
觉得对家伙没必要露出营业笑容的我,皱着脸机械式地扫描起条形码来。
七草借的,是十本少年漫画。我看书名都一样,她好像是直接把十卷一整套拿过来的。
以她给我的印象,我还以为她看得都是时尚杂志之类的东西,这个选择让我有点意外。
「女生也会看少年漫画啊。」
「嗯。学长,你不看漫画吗?」
「我……」
听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至今几乎没有看过漫画和小说的记忆。明明在这种地方打工。
「没看过。」
「……这样啊。」
「啊,你要借多久?最短一天最长一周。」
随后,七草哼笑一声得意地说道。
「请学长决定吧!」
「啊?」
我不懂为什么她要把那种无关紧要的选择丢给我,嘴里发出了困惑的声音。
我眯着眼盯了她几秒钟,她也只是老样子笑嘻嘻地看着我,我便十分随便地告诉了她个日期。
「那,就一周吧。」
「呵呵,我觉得不错唉!」
她是单纯在高兴呢,还是在嘲笑我居然真的帮她选了呢,七草带着这种让人无从判断的笑容这么说道。
「莫名其妙。」
结完账把漫画都装在大号的黑色布袋里交给她后,
「谢谢惠顾。请不要再趁着我打工的时候来了——。」
我把发自内心的感情融入待客指南里,想要把七草赶到……不对是送到出口附近而行了一礼。
「好的,那么请收下这个!」
随后,七草便不知为何把刚借来的漫画袋子,递给了我。
「诶?干嘛?刚借五秒就要还?」
就好像明明不会弹,却为了装饰而买下贵得要死的吉他一样啊。她是在玩这种新型游戏吗,我难以置信地皱紧眉头。
虽然感疑惑但一一追问起来显然很麻烦,我便拿起扫描枪打算赶紧做完归还手续。
紧接着,我的脑门便挨了提包一下。
「疼死了!你干嘛啊。」
「学长你才是,想干什么蠢事呢!我怎么可能刚借完东西就还回去!怎么?是这么回事吗?你是想被我揍才故意这么做的吗?如果是这样那还怪恶心的……」
「诶,你不是要还啊?我还以为你是为了炫耀自己有钱在玩某种特立独行的游戏呢……」
「……学长,我有时候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是我要说的吧!
「那……你干嘛要把借来的东西交给我啊。」
随后,七草再次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我借这些漫画,本来就不是给自己看的!我是无论如何都想让学长看才借的。」
「啊?我看?但我说过对漫画没兴趣,所以至今才几乎没看过——」
七草踩着强而有力的步伐,靠近了话还没说完的我,以比起请求更近乎于命令的口吻道,
「你绝——对会沉迷的,所以请给我老实看下去!」
你不答应,我就一直赖在这里直到闭店!面对眼前这位甚至说出这种话的怪兽顾客,我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我知道了啦。」
我只能这么说了。
「谢谢你♪」
她还是那么莫名其妙。
从旁观角度看着七草的笑脸倒只会觉得她是个可爱的女生。真是空有一副皮囊啊。
就这样,烈性子的小型怪兽对我用力挥手留下「下周我会在学校问你感想的~」这么一句话,便像一阵暴风雨一样离去了。
「呼。」
归还物品明明还没整理完,却已经给我累得够呛了。
俯视着装有十本漫画的店里的布袋,我忽然想到。
到目前为止,我们是打着治疗七草拼图病的名义,为了不让她喜欢的记忆碎片消失,才去了电影院还有游戏中心。
但是,这次呢?
让我看漫画,跟她的治疗真的有关系吗?
如果有关系我肯定会毫不犹豫主动去看的,可她该不会假借生病的名义让我去干一些毫无关系的事吧?
若是如此那可完全就是职权滥用了啊。
今天虽然也不是第一次了,但她的意图比平时还要让人捉摸不透,尽管心里有些犹豫不定,我最后还是接受了她交待的任务。
「哎……刚才那女孩,难道是你女朋友吗?」
「!?」
我震惊地回头,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接待完顾客的宇都宫学姐,正隔着收银台冲我露出满足的笑容。
「啊——不是不是,她只是学妹而已!我们一所高中。」
「哦……。算了,那就当做是这样吧。」
真是青春呢~,宇都宫学姐散发出类似这样的气息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算了,之后再重新找宇都宫学姐解除误会吧。
我把从七草那里拿来的漫画先放在收银台里面,正打算重新开始收拾货物的时候,
「不说这个了……雾崎。」
「怎么了?」
「你那几根睡乱的头发,还挺可爱的。」
啊。
七草的突然袭击,让我脑中把乱发这个词给完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既然都被宇都宫学姐看见了,事到如今我也没打算再去整理它,结果我就顶着呆毛过了一整天。
「呼噗~~」
下班回到家后,我把手里提着的包和借来的一堆漫画,还有回来路上买的顺发喷雾放在地板上,一头扎进了被窝里。
今天有够惨的。先是在上班的时候对付毫无征兆突然袭来的七草,傍晚开始又被迫接待受大人气电影开始出租的影响蜂拥而至的顾客。直接就把我的体力槽耗光了。
我躺在床上,把刚刚没电的手机插上充电。
「……」
每次手机没电关机我都会想。
电池充到可以开机的时间,就跟泡面倒上水要等的那三分钟一样,漫长又煎熬。
因此,我自然便开始烦恼这期间该做些什么好。
电视的遥控器放在桌子上太远了。新闻今天早上看过了。洗澡跟晚饭的准备……不再休息一会儿感觉做不了。
就在我的行动选择项像是算好了似的一样一样消失时,视野的一角忽然瞥到了那些漫画的第一卷。是因为刚才随便扔到地上让它从袋子里洒出来,偶然滑到被子旁边的吗。
我盯着漫画,思考了几秒。
算了,反正得在一周内看完它。我也别无他选。
我像条青虫一样把漫画拿起来,双肘埋在枕头里面无表情的掀开了第一页。
同时心里想着,如果看了一会儿还提不起兴趣的话就立刻合上,全当已经看过了——。
诚如各位所见我这个人很怕麻烦,没耐心的程度也是常人的一倍。
在以前学校设立的晨读时间我曾看过小说,但连序章都没看完就放弃了。
所以我希望各位能明白,突然让我去看闻所未闻的漫画的七草是多么的轻率。
应该说,突然被人甩了一堆根本没兴趣的漫画还能一字一句都不漏地去细看的家伙反而有问题吧。
问题是我如果中途放弃,没有看完把内容记住的话,很有可能会惹怒七草那个暴脾气。幸好方便的是,如今正值就算是小学生的暑假作业都能在网上找到的时代。查一查一部漫画的剧透应该还是很容易的。
等过了一会儿手机复活后,我趁着逛推特的闲暇没事儿瞥一眼漫画,缓慢地看着这个故事。
「……」
过了十分钟之后,我轻轻放下了手机。
之前用手指押着看的漫画,已经换成了双手拿着。
胳膊肘趴疼了之后,我头躺在枕头上,换成了双手举着漫画朝天的姿势。等手举累了就再换成趴着的姿势。
这些动作重复了五次之后,才发现漫画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
——偶尔,也会有这种情况。
比如解答拿手科目的问题时。
观看打斗激烈的动作电影时。
趁着学校午休时间在外面玩耍时。
你的所有意识都被某种东西给吸引沉迷其中,以至于能让你忘记疲惫以及其他种种事情。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而这次,正是如此。
就结论而言,半强制性从七草那里拿来的漫画,故事很精彩。在我至今看过的作品和有名的书籍里,它也是能拔得头筹的。
证据就是,我那么顽固地拒绝活动的身体,为了拿第二卷而离开了被褥。
没有目标,没有想做的事,甚至不知道活着的意义。内心空空如也的主角白,某天遇到了一幅画。未曾愤怒,亦未曾哭泣过的干涸感情中,被浸入了一滴热度。第一次以自己的意志,强烈地想要投身绘画世界的白,为了完成最棒的画,拿起笔开始四处奔波。
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故事。
主题十分王道。故事展开也没有太剧烈的起伏,每一话也没有那么的引人入胜,跟没有战斗类漫画那样的迫力。
但是,它很热血。但是,它很精彩。
所以就算表明卷数的数字在不断变大,我的右手仍在马不停蹄地拿起下一卷。
如果不继续看下去晚上根本睡不着……大体可以这么形容我现在的状况。
即便刚打完工很累,也知道明天要上学必须要早起,我仍然停不下来,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结果,我那天通宵看起了漫画。
当看完总共十卷完结的这部漫画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这可不妙啊。」
静静地合上最后一卷,仿佛把体内的氧气全部吐出来一样叹了口气后,我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漫画明明已经看完了,我的世界却被一股仿佛身处刚才所看的故事中一般的错觉所支配,意识现在依旧暧昧不清。
就好像睡着后做了一场长梦,好不容易醒来后才发现那只是一场梦一样。
久违数小时起身后突然双眼一黑,然后发现被子周围散乱着大量纸巾。一想到这些全部应该都是我拿来擦眼泪的纸,就感觉好壮观。
人在运动时会分泌肾上腺素。
而我在看漫画时明明没运动,肾上腺素却在飙升,产生了一种平时根本想象不到的沉浸感。
所以现在一从漫画中解放出来,疲劳感和食欲以及困意就像决堤一样同时向我袭来。
我摇摇晃晃地走向厨房拿起了青花鱼罐头。把米饭盛到碗里简单吃了个晚饭后,我连洗澡都来不及,倒头就睡。
第二天午休。我用右手捂着豪迈的哈欠,走在一年级教室所在的走廊里。
我知道就算自己不特意去找,七草迟早也会联络我。
但是,如果不是趁着这种机会感觉我根本不会主动去找她,所以就心血来潮觉得偶尔主动一次也好。
说起来,从全校集会那天之后我就没来过七草的教室了。想着这些事,我在和那时不同还有大量学生在的教室前停了下来。
这种时候,如果我的社交能力像七草那样强的话就能很容易找附近的学弟学妹搭话了吧。可惜的是我并没有那种能力,今后也没打算拥有。
说到底,既然对自己的社交能力之低下有自知之明,就该在演变成这种局面之前先用LINE把她叫出来告诉她有什么事的。
世上没有后悔药。基于我的个人信条,我是想尽量避免无意义地消耗能量的,但也没办法了。毕竟磨损精神上的能量,可比消耗体力上的能量要亏得多。
因为自己考虑不周而早早放弃把七草叫出来的我,打算转身返回自己的教室。
「咦~,果然是学长。」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让我停下脚步。
「七草。是你啊,你竟然不在教室里吗。」
(呼……得亏我没有硬着头皮去叫她。)
「我只是去买午饭了啊?学长才是,在这里做什么呢。」
「啊——……也没什么特别的啦。」
说着我环顾四周,对就这么站在走廊里说话感到有些犹豫,便带着七草前往中庭。
换好鞋子走出校舍后,失去活力颜色枯萎的花草随着寒风的摇摆,轻抚着我的脚。
「学长主动来见我还真是少见呢~。你就这么想见我吗。」
先在长椅上坐下的七草撕开了鸡蛋三明治外包装,我迟了一些在她旁边用力坐下。
「开玩笑光用脸就行了。」
「唔。这是什么意思嘛。这种话可是对学长你这样长相的人说的哦?」
这家伙!
「好了,感觉如何呢?漫画……你看过了吧。」
「!」
我正打算跟她提漫画的事,却没想到被她捷足先登,眉头扬了一下。
「啊……很精彩。大概,是我看过的作品里最好看的。……呃,那什么。谢谢你推荐给我。」
「……」
嗯?
我都一反常态老实道谢了,为什么她毫无反应?隔了一拍我看向隔壁,七草竟好像自己就是作者一样喜笑颜开。
「哇~,太好了♪对吧对吧?我都说了这部很有意思的!」
换做平时我肯定会对她这张得意的脸吐槽一番的,但这次七草的功绩确实很大,我就只是什么也没说挠了挠脸。
「但是……那部作品是少年漫画吧?又没动画化知名度好像很一般,你是在哪知道的啊。」
用瓶装乌龙茶把还没咬到馅的饭团海苔和米的部分冲下去,我忽然想起这件事而问向她。
七草过了一会儿摆出烦恼的姿势后,淘气地这么说道。
「这是秘密!」
迄今我配合七草做的拼图病治疗,都是到实地去实际重复做些她喜欢的事才成立的。
因此这次的十本漫画让我觉得很异常。
我都特地牺牲自己的时间去陪她了,我觉得自己还是有权利问问这种事的。
只不过,不同于之前她从屋顶上跳下去那次,七草最近的行动并没有特别给我添什么麻烦。
这件事,反而让我不敢过于深入地去追问她。
结果这个问题依旧很暧昧,话题就转入了今天的治疗,我们决定今天放学后去水族馆。
水族馆的位置从学校徒步走不到,我们需要换乘电车去,推着自行车的我便和七草朝最近的车站走去。
「学长,水族馆里你最喜欢哪种生物呀?」
我一如既往咔啦咔啦地推着自行车跟在七草后面,她突然这么问我。
嗯——,没想过。不过,硬要说的话……。
「水母吧。」
「噗!」
不是,你笑什么啊。水母也很可爱吧。
「不是啦~要说海豚呀海獭呀企鹅呀我还能理解,竟然是水母。学长还真不会背叛我呢。」
嗯。这绝对不是在夸我吧?
「不不,那些王道类的确实也不错,但水母会在黑暗的地方坚强努力的发光,难道不可爱吗。」
是觉得我的辩解很好玩吗,七草笑得更大声了。
「那七草你呢,你最喜欢什么。」
「诶?嗯~应该……是花园鳗吧!」
花……。
你丫才更奇葩吧!
之后我们就自己喜欢的动物的优点讨论了一番,但最后并没有分出胜负,回过神来已经走到了能看到车站的距离。
呃,说起来……。
水族馆在这条线最远的那站,车票钱应该不便宜吧?而且,水族馆的门票要多少来着?
事到如今,我丢脸地担心起这种事和钱包大眼瞪小眼后,从某处哪传来了动物的撒娇声。
「噢,这不是橡皮屑嘛!」
循着声音看去,毛色依旧那么独特的猫咪就在我旁边叫唤。抢在七草之前发现橡皮屑让我露出了得意的表情,我立马与它对视,弯下腰来。
「过来过来~橡皮屑。……喂。」
可是,该说果不其然吗。橡皮屑根本不理会我的呼唤,径直走向了七草。
「咕……」
哼,这家伙还是那么不可爱。之前害我那么屈辱,难得我还想不计前嫌和你和好来着。
啊——,讨厌死了。
看我不长记性露出这副丢人的模样,七草肯定又会装逼说自己受猫的欢迎,笑嘻嘻地揶揄我吧。
我立马做出这种预想,用力皱紧眉头。
这不刚说完,橡皮屑就蹭着七草的脚,叫了三声似乎在寻求她的抚摸。
和面对我的态度差异之大,都让我开始怀疑它还不是被七草捏住什么把柄了。
我慢慢打开手机,故意将视线从橡皮屑身上移开。看样子得做好至少要花十五分钟的准备了。我半死心地确认起时间,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随意地划拉着手机里的APP,我思索起该干些什么来打发时间后,身旁传来了十分低沉的声音。
「呜哇,这只野猫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自来熟。」
「……………………啊?」
诶,什么情况?
这家伙,刚刚说了什么——。
与其说听到了那句话,不如认为是自己的听觉器官坏掉了才更正常,七草的发言就是莫名其妙到让我会这么想。
「七草,你说什么呢……」
「等等!衣服会沾上毛的别碰我啦。学长~请帮我想办法把这只脏兮兮的野猫赶走啦!」
皱紧眉头一副打从心底感到为难模样的七草,对我这么说道。
这,什么情况啊。她怎么了?
看完电影回去的路上。七草不是曾露出十分憨傻的笑容,溺爱橡皮屑到拿脸来回蹭它吗。而且说到底,给这只猫起橡皮屑这个名字的就是七草她自己。
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带着动摇对七草喊道。
「喂七草!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就算是装傻也太无聊了。」
「我说什么……。它突然自来熟地朝我脚边蹭过来我在赶走它啊。」
竟然说自来熟,你……。
「不是,我说……我不知道你们是因为什么吵架的,但你这个态度橡皮屑也太可怜了吧。」
我抱起被七草拒绝,和我一样一副困惑模样的橡皮屑,在七草面前突然态度强硬起来。
接着,七草露出就像是不能理解一样的表情,说出了一句让我怀疑自己耳朵的话。
「学长。」
「干嘛。」
「我是不在乎啦,不过你一直挂在嘴边的橡皮屑……是在指什么啊?」
「……」
我一时间无言以对。
迄今为止,我被这家伙揶揄过很多次,也被她开过很多玩笑。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她这正儿八经的语气和至今的那些恶作剧完全不同。
理解速度完全跟不上事情发展,我用混乱的脑袋开始思考。
那么溺爱猫的七草,现在在歧视猫。
就连橡皮屑的的存在,她都忘得一干二净。
记忆——。
就在这时,我想到了一个最坏的可能性。
拼图病。
唯一一个可以解释,这个违和感越来越重的情况的存在。
「七草,你……。难道忘了吗?因为拼图病,把之前那么喜欢的猫的记忆,全都——」
说出来后,我自己也不信。虽然从七草那里听说过她的病状所引起的现象,但我心里某处,仍在怀疑是否真的会发生那种事。
「猫的记忆?所以说学长,你从刚才怎么就在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说到这儿,七草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表情突变。她双目圆睁,茫然自失地陷入沉思后,目光黯淡地深深低下头去。
看着她这副模样,不从听她说答案也很明显了。
但最让我感到害怕的,是七草至今都没有发现,自己因为拼图病失去了关于猫的记忆这件事。
也就是说,不止是关于猫的事,她病状的蔓延可能已经对许多记忆产生了影响。
「七草……」
老实说,我也有在反省。
明明说过会陪她治疗到底,最近却完全轻视了她病状的严重性。
只是觉得,每天只要机械式的完成为了实现七草的愿望而被赋予的任务就行了。我一直带着这样的认知度日。
000
明明毫不夸张地讲,全世界能看到七草拼图病的只有我自己啊。
亲眼目睹严重的记忆缺失现象,我表情凶狠地开始自责起来后,垂着头的七草突然把头抬了起来。
「逗————你的!啊哈哈哈哈,学长,我是骗你的啦。骗你的!你又被我骗到了!真可惜!」
发出宛如廉价的玩具一般的笑声,七草朝着我后背拍了几下。
「…………………………啊?」
她这番过于不明所以的话让我愣住了。然而,七草并没有理会定在那里的我而继续说道。
「真是的,都怪学长你太较真了都让我错过拆穿的时机了!请放心吧,学长。刚才那些话,我全都是开玩笑的。」
什么……开玩笑?
那么喜欢猫的七草,会只为了开玩笑说出那种话吗?
不,这不可能。
「七草……不对吧。你是不是想隐瞒——」
「对不起!学长。」
我的话,被声音更大的七草给打断。
「今天,就先不去水族馆了。我刚想起来,自己还有点事要处理。」
滔滔不绝地这么说完,七草便逃也似的转身离去。
不……不行不行不行!
怎么可能就这么让她走掉。
对于她的病情,我已经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了。我起码知道,如果就这么放任她不管,后果会有多么危险。
就在我想要骑上车去追跑走的七草时,整个脑袋突然像是被勒紧一样,剧痛起来。
「呜……」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
我必须,得去,追……她啊。
支着自行车的力气也从手上流失,自行车发出了咣啷地巨响。
我的视野就好像进入了一个洞窟一样变得狭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好不容易站稳后看向前方,发现七草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该死…………。
结果,那天我再也没见到过七草。
38度7。
第二天,因为更加恶化的头痛令我皱着眉看向体温计的液晶屏,上面显示着这个数字。
明明平时也不爱洗手漱口都不怎么生病,真是好久没中招了。
我总之先鞭策着发痒的喉咙给学校还有打工的地方打了个招呼,然后再次躺倒在被褥上。
这间独居的屋子里自然不会有退烧药那种便利的东西,可是又害怕到医院去不知道要花多少钱而不敢去,我只能选择一个劲儿的睡觉这种原始且根本的治疗方式。
「该死……糟透了。」
我会这么说,并不是因为高烧带来的呕吐感。
也不是学校和打工。
而是七草。
竟然偏偏在这个时候发烧。
昨天放弃追她之后,我也给她打了电话发了LINE。
但是,全都是已读不回。
那个白痴。我都想让她反过来担心担心我的身体状况了,竟然还让人操多余的心。
不过起码消息她都看到了,就当做这样吧。
既然没办法到学校去找七草,我也就只能将期待寄托于这种渺茫的理想型推测上。
这种让人急不可耐的感觉,更是让我胃里恶心得不能行。
「唉……」
白色的天花板上,能看到出现了形状奇怪的斑点。
屋外传来麻雀的鸣叫。
钟表的指针发出着规律的计时声。
最近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感觉已经好久没有像这样无所事事地静下来过了。
身体会垮掉,果然由于不习惯七草那种强烈的刺激造成水土不服,最终迎来极限了吗。
我的疑问在这个寂静的房间里自然得不到回答,只有心脏的跳动声和脑袋那沉闷的痛楚阻碍着我的睡眠令人心烦意乱。
我几乎是从昨晚一直睡到了刚才,所以睡不着也是难免的。
病倒后独自一人躺在屋里,心里总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自己的身体和脑袋是不是都已经脱离现实飘到其他地方去了,我下意识里净是想着这些无所谓的事。
而接下来的时间,肯定会非常无聊。
我环顾起狭小的屋内,看看有没有什么即便是躺在床上也能让我在睡着之前打发时间,或者可以分分心的东西。
在散落地板上的一堆东西里,我看到了一本素描簿。
打开之后,上面是才刚画没多久的人和物的插画。
老实说,打从遇到七草之后,我多了一个从来没有过的新习惯。
就是这个。
画画。
契机十分单纯,单纯到我自己都觉得恶心——应该说,如果被某个人知道的话绝对会遭到令人屈辱的揶揄。所以我本已经决定打死也不说了。
——那天。她突然出现在我打工的地方单方面塞给我看的漫画。
没有目标,没有梦想,宛如行尸走肉般的主角空,追寻着第一次撼动他灵魂的绘画,从而改变人生的故事。
看完漫画之后我立刻就受到了影响,甚至都让我觉得很丢脸,自己到底有多容易随波逐流啊。
但是,不知为何总感觉主角空的人设和我自己惊人地相似,让我跟他产生了一点也不觉得他是虚构人物的共鸣。
而开始画画之后,我便毫不费力又默默无闻地一直画到了今天。那个缺乏耐心和持久力到压倒性程度的我——竟然坚持了下来。
这个令我自己都惊愕的事实,感觉拿去学会上发表也许都可以获奖了。
我并不像白那样抱有崇高的目标,想要画出最棒的画。但是,我确实也觉得画画很开心。而我有生以来,大概还是第一次产生这种感情。
跟七草去游戏中心拍大头贴时偶然画的插画,被她夸了一番。对她来说那可能只是一句微不足道的话,但却让我开心到得强忍着不笑出来。
——之后,钟表盘上的时针到底转了几圈呢。
回过神来,我已经在被褥上来回变换姿势专心致志地画了好几十张画。
体力到极限后就昏睡过去,醒来之后就继续画,我一直重复这样的行为,等着把烧退下去。
她该不会向突击我打工处那样,突然跑来我家吧。在退烧之前我还期待着这种事,但我家的门铃却一次也没有响起来过。
「嗯……哈。」
呼吸着早上久违的新鲜空气,我伸着懒腰活动开僵硬的身体。
开开自行车的锁后,我打开手机。目的,是LINE的聊天窗口。
结果从我开始静养后一直到今天,七草一次也没联系过我。
本来我给她发信息她就经常回得很慢,而且从屋顶那次之后七草就不怎么用LINE了。
但迄今为止不管我处于什么状态什么时机,就算我不想去,真的很累了,她也经常会不请自来带着我到处跑。所以我才把她称为小怪兽。
而那个七草,在这期间竟然一次也没出现过。这就太反常了。
虽然试着画画来分心,但就算我睡着了脑海里也数度想起过最后看到的七草的表情。
我并不知道,拼图病恶化的速度有多快。也不知道恶化之后,还有什么样的症状等着她……。
所以,我蹬着踏板的速度自然变快了起来。
总之,我想先见七草一面。见到她,然后立马带她去医院!。
——这也不为别的,都是为了她自己。
我没有去自己的教室,而是先去了七草的教室。
由于走廊那边的窗户打开的关系,从走廊上也能看到已经有八成的学生来到了学校。
但是,我并没有看到七草的身影。虽然不知道她平时是在什么时间点来学校的,但我不觉得她是那种会迟到的人。
像我这样的社交障碍预备军,要去找学弟学妹,而且还是不认识的班级的人说话难度实在是太高了。
之前来的时候也是,要不是偶然在走廊上撞见她我就放弃打道回府了。
但是,把它跟要将心里这块疙瘩一直留到午休放在天秤上衡量之后,前者的优先程度就稍稍高了一些。
「那个,我想打听个事儿。七草……音叶,同学她,最近有来过学校吗?」
我朝坐在离前门最近的位置上看着『艾尔默与龙』,看上去很温柔的女生问道。
「啊?突然说什么呢你。恶心死了。」因为要是被这么说,我估计又得休息上一周了。得慎重又精细地寻找搭话对象才行。
「诶?啊,呃……我记得,七草同学她,从上周开始,就一直因为身体不舒服,没来上学。」
视线四处游移显得比我还紧张的这名女生,礼貌地这么回答了我。
「啊,这样啊。啊,那今天……她也没来吗?」
「是,是的。她,没来。」
「这样啊。非,非常感谢。」
我这面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哪怕年龄比我小也会过度使用敬语的毛病,时候该改改了。
得知七草没来学校的担忧和从紧张中解放出来的感觉,让我深叹一口气,在心里这么自我反省。
话说回来,她竟然从上周就一直没来……。
也就是说,从没能去成水族馆的那天开始她就一直没来上学?
在我休息期间她没联系过我也没来见我我就有种预感了。
之后我一边为久违的课堂所折磨,一边一直在想七草的事该怎么办。
是以探病的名义,从七草班主任那里问出她的住址呢。还是去七草班上问跟她关系好的同学呢。
但是,别说班级连学年都不一样的我能打听出那种事的可能性应该很低吧。充其量只会被当成跟踪狂。最重要的是,我不觉得自己能采取这么需要社交力的行动。
我再次,看向与七草那显示已读的聊天窗口。
「事已至此,只能试试了。」
我朝还停留在上周最后一次单方面给她发的信息的聊天框里,发送了追加消息。
『我想去看看你。住址告诉我。』
我并不觉得别说让我陪她治疗,甚至连学校都不来的七草会给我回信。
但可悲的是,我这颗智商绝说不上高的脑袋,只能想到这种方法。
放学后,我为了保险起见又去了一趟一年级教室,七草依旧没来学校。
从停车场推着自行车出来,我姑且想了想还能做些什么,但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老实打道回府而离开了学校。
抬头看向天空,充满厚重感的阴云铺了满满一层。
看到这一幕,想起家里洗的衣服还晾在外面的我无意中打开了手机,接着一条消息通知映入了眼帘。
难道说,我如此想着点击通知。
「真的假的。」
我单方面发出去的一排排消息下面,写着七草的住址。
我立马用手机地图搜起她住址的位置,改变了朝着自宅进发的自行车方向。
由于不能一边瞪车一边看手机上的地图,我便推着车朝七草家的方向走去。
幸好她家离学校不远,徒步走没多久就到了。
令我惊讶的是,应该是七草音叶家的那栋建筑并不是独栋楼或高级公寓,而是和我家差不多的古旧公寓。
由于太让我意外,我还以为难不成是走错了?但来到她发给我的房间号码的门前后,上面的确挂着七草的门牌,这个想法便烟消云散。
我咽了口口水。
仔细想想,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来过女生的房间呢。重新意识到这件事后我产生了奇怪的紧张感,按下门铃的手都在轻轻颤抖。
不对,是她自己发给我住址的,应该不会吃闭门羹,我知道是自己太紧张了。
但这一周以来我们不止一次面也没见过,连LINE都是已读不回。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用平常的态度去对她。
我就像是到怪兽家长的家来做家访的新手老师一样畏手畏脚,事到如今才开始丢人地打起退堂鼓后,
「……学长?」
背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我猛地抖了一下。
「………………啊,七草。」
一瞬间,我还以为『学长』这个词是自己听错了,站在眼前的是一个不认识的公寓住户。
理由,是七草这时的打扮。
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我几乎只见过她穿制服的模样,但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她将灰色连帽卫衣的帽子深深扣在头上,那冰冷暗淡的色调,让她给人的氛围就像是从“阳”摇身一变为“阴”一样。
看到她这副模样,我就知道自己在家病倒时感到的不安并不是杞人忧天。
「七草……你还好吗?」
我故意没有问七草学校缺席还要外出的理由。相对的,我用模棱两可的询问表达出自己的关心。
「我看上去,像是还好的样子吗。」
七草那黯淡无光的双眼,与我不约而同地对上了视线。
她这带刺的冰冷话语与表情,让我喘不上起来。
「呼。开玩笑的。请进吧。」
言毕,七草很干脆地打开门让我进去。
看她这副样子我还在担心会不会不然我进去,我安心地舒了口气。
在她的带领下走进客厅后,眼前是一片比这建筑的外观还要跟七草不匹配的空间。
不但没有可以说是七草音叶代表色的暖色系色调的家具,甚至连电视窗帘这种最低限度的家具都没有。
平时七草总是戴着的那条色彩鲜艳的围巾,甚至都可以说是这间宛如黑白照片一样的房间内唯一能够看出颜色的东西。
我并不知道她的房间是不去上学后这几天内突然变成这样的,还是一开始就是如此。
但是,我心里本来就存在的不安自然不用说是越演越烈。
七草似乎在给我泡茶,寂静的屋内回荡着餐具碰撞的声音。
让人不习惯的空间,以及酝酿出反常氛围的七草。
这让我连「不用你费心了」都说不出口只是缄口不言地待着。
几分钟的沉默所带来的压力,把我逼得都快真的想要找天气做话题了。
随后,先开口的竟是七草。
「学长,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你这么讨厌我,应该不会是来探望的吧。」
不是,除了探望我还能来干什么。刚想这么说,我又重新慎重选择了发言。
并不是因为老实说自己是来探望的很难为情。我是在烦恼是否要继续上周没能继续的话题。
「真是的,学长你不知道我因为身体不舒服请假了吗?竟然还特地跑到女生家里来。学长你真是——」
「你骗人。」
这一句仿佛能溶入生活音一般,微弱却又凌厉的话打断了七草。
「我骗人,我骗什么了?」
稍迟一些,七草停下手中的动作这么问道。
「你向学校请假的理由。身体不舒服是骗人的吧。」
我能明白,空气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浑浊。而七草的颜色也形成比例般,蒙上的阴影越来越深。
但是,我今天可以说就是为了谈这件事才来她家的。事到如今可不能因为这些琐事而犹豫。
趁着我们之间产生的短暂寂静,我为了接下来的发言深吸一口气后,带着决意开口道。
「七草,你因为拼图病的关系完全忘记自己曾经很喜欢猫的事。而这件事,你到上周才第一次发现对吧?所以你因为受到打击,自那天之后就向学校请假了。」
说着说着,连我自己都心头一紧。
一直带着笑容,为了对抗病魔毫不气馁一直采取行动的七草,在那个瞬间真正切身体会到了拼图病的可怕之处。在我看来就是如此。今天看到她这反常的忧郁氛围,和平时的落差就一目了然了。
我已经决定了。一定要救你。
「所以七草,跟我去医院吧。」
我这冷不防的提议,让七草抖了一下。当炉火彻底熄灭之后,她默默地将准备好的茶具放回了碗柜里。
「学长,我……之前也说过吧。就算去根本无法辨识拼图病的医生那里,也没有任何意义。不要说能否得知病情的进展,甚至连正常的诊断都做不到。所以绝对不去。」
该说是预料之中吗,现在的七草和平时感性的她完全相反。她像是在教导我一样,用果断的口吻表明着自己坚定的意志。
「嗯,我都记得。但是,你应该还没跑遍全日本的医院吧。既然如此,那或许就还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存在可以治好你病的医院,不是吗?」
「学长,你这只是歪理。你忘了在全校集会和商场里我摘下围巾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吗?」
「即便如此,除了我之外也可能还存在其他能看到拼图病的人。」
「那么,那个人还是医生的可能性,到底又有百分之几呢。」
「可能低得可怜吧,但不能断言绝对是零。」
我话语中的热度渐渐升温,整张脸都带着平时从未感受过的热气。
听完我的话隔了足足十秒后,七草这么说道。
「……那如果,我依旧说不要呢?」
她这个问题,就好像是在试探我一样。
七草那仿佛可以击穿厚重的混凝土墙般的锐利视线刺向了我。
我知道。
如果我这里答错了,那七草大概再也不会去医院了。
我咽了口唾沫。
这种时候,如果我是带着事后自己都吓一跳的机智回答来的,肯定就能顺利带着七草去医院了吧。
但遗憾的是,我并没有那么机灵。
所以,事到如今也不耍什么小花招了。我将自己的想法和感情,化为言语直球地说了出来。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硬来!」
我扬着嘴角摆出挤压二头肌的姿势后,七草先是稍作惊讶,然后呵呵地露出了嘲笑般的笑容。
因为我俩是隔着客厅和厨房在说话,七草这时才第一次从厨房走向客厅。
「唉……。是的,没错。学长说得对。我在那天,得知自己曾经喜欢猫的记忆不知不觉间已经消失不见,备受打击。……但是,这只占了一半的原因。」
一半?
我听不懂七草的意思,再次凝视着她。
接着,七草进入客厅后仍没有停下,直接走到我的跟前跟我面面相对。
从昏暗的厨房来到客厅中央后,七草那朦胧的身姿才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
沉默了几秒钟,我无言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她却突然双臂交错拽住卫衣。然后——。
「!?」
不知道在想什么,猛地脱下卫衣的七草身上转眼间便只剩下质地轻薄的吊带衫。
视线被隐约强调着胸口的山谷以及若隐若现的肚脐吸引,我慌忙别过脸去。
「喂,喂!你突然干什么呢。」
我面红耳赤困惑地问完,七草便冷静地说道。
「这,就是另一半我不去上学的理由。」
她到底在说什么啊,我在一片混乱之下战战兢兢地重新看向七草,结果看到了让人不寒而栗的一幕。
这副画面简直似曾相识。
就跟在全校集会的讲台上,第一次看到拼图病的时候一样。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直到上周,七草身上的洞也只有围巾下的几处而已。
然而——现在。
胳膊,手肘,肩膀,头发。
身上尽是洞,洞,洞,根本不是能靠戴什么东西来遮住的。
就算知道其他人看不到,那副令人心痛的模样依然让我绝句了数秒。
「七草,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
「……我也不清楚。之前我不是说过吗?拼图病碎片掉落的时间和速度是没有规律的,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只是一周就变成这样,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
现在贴近看之后我才明白。
就算她想像之前一样靠围巾之类的来遮挡,这么大的范围也完全盖不住。
虽说除我之外的人看不见,但我无法想象这会对她精神上带来多么严重的疲劳。
我今天,好歹也是做好相应的觉悟才来的。
可是这一幕带来的冲击,足以撼动我的觉悟。
我说不出话来,仿佛整个视野都被吸进去一样,被眼前空洞中的黑暗勾去魂魄后,七草打破这段沉默说道。
「学长,我……可以去医院哦。」
「……诶!?」
你不是那么不想去吗为什么突然?
我用视线发出这理所当然的疑问后,七草继续道。
「只要,学长愿意听从我最后的愿望。那,我就愿意去医院。」
愿望?
最后的?
突然蹦出来的这几个词让我畏缩起来。
「……搞什么啊。说什么最后的愿望。」
「请你,和我一起去爬山吧。」
「爬山……」
为什么要去爬山?事已至此,我也不会再问这种问题了。
迄今为止我和七草一起做的事一直都只有一件。那就是全力去做七草喜欢的事,让她的记忆深刻到不会消失。
所以,这次应该也一样。在七草日渐消失,只剩为数不多的喜好之中,爬山也是其中之一吧。
「……知道了,那就去吧。」
将各式各样的想法吞下肚,我点了点头。
「还有学长……。爬上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带上一样东西——」
从七草缓缓张开的嘴里听到那个词的时候,我瞪大了眼睛。
通过窗户缝隙吹进来的风声听起来格外的大,仿佛就像是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动荡一般。
第二天,制服打扮的学生们照常正络绎不绝地走向学校,只有我穿着厚重的羽绒服,朝着方向正相反的车站走去
「唉……这下,肯定要被船桥老师好好说教一番了。」
虽说是约定,也用不着偏偏选在需要上学的日子吧。
不知为何七草给出的日期是今天这个工作日,我便叹着气找出登山包,一大早就出门了。
但是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能带七草去医院的方法,我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这个条件。
『只要,学长愿意听从我最后的愿望。』
七草说的那句话也很让我在意……。
「啊。」
「学长~你好慢啊!」
我就说好像看到一个矮个子在使出浑身解数朝我挥手,原来那是似乎已经先一步到达的七草。
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番,只见她全副武装,头上戴着针织帽,脖子上戴着平时那条围巾,身上穿着几乎快要触地的大衣。
「我说,就算是因为拼图病让你身上开了许多洞,也没必要裹成这样吧?又不用担心会被我以外的人看见。」
我熟知七草平时的打扮所以让我觉得特别违和,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问题。
随后,七草摆出很中二的姿势淡淡一笑。
「呵呵呵,学长你不懂呢~。这样会有种间谍的感觉,显得更帅呀!」
她甚至细心地摆出招牌姿势这么冲我解释。
这白痴依旧还是那么嗨。根本听不懂她在讲什么。
——不过。
「呵。」
这个依旧现在却神奇地令我感到开心。
毕竟昨天她整个人都一副忧郁的模样,身上那股浑浊黑暗的气息搞不好都影响到了她的身体状态。
「嗯,确实感觉会更帅。」
既然七草表现出平时那副模样。
我认为比起不自然地关心还是继续按以前的态度对她更好,于是这么回答。
似乎对我这反应感到很意外,七草先是整个人愣了一下,
「对吧~!」然后这么羞涩地说道。
我们坐了一个小时的电车。换乘之后,到达了目的地炭雾山的山脚。
虽然把换乘的时间也算进去的话用时并不算短,但路上并不枯燥反而觉得还挺开心的。可能都是多亏了透过车窗看到的田园风景,还有七草陪着闲聊吧。
噗咻一声,列车发出宛如将行车所消耗的能量喷出来一般的声音停了下来,我看着挂在墙上的壁钟走下列车来到车站大厅。
「噢……」
或许是在电车里待了太久,和平时完全不同的氛围感让我不禁叫了出来。
虽然我们住的地方算不上什么特别的城市,但这里干净整洁的感觉我可以打保票能让你闻出空气的味道来。
在我之后下了电车的七草也做着广播体操一样的运动享受起了新鲜的空气。
走出别说站务员连闸机都没有的无人车站后,眼前就只有大山和农田,以及一直延绵到地平线的崇山峻岭这些大自然的景色。
怪不得这里的空气别具一格。
以莫名其妙的理由做出这种解释的我喝了一口刚刚才自动售货机买的水后,
「学长~快看。身处这种雄伟壮丽的景色之中,总感觉平时那些人际关系之类的烦恼都统统被抛在脑后了呢。」
摆出像是船长敬礼一样的姿势眺望远方的七草,站在路中央这么说道。
「不,你没什么人际关系好烦恼的吧。全年365天都在烦恼的是我才对。」
「啊哈哈,你原来有自觉自己的人际关系很糟糕呀。」
「哼,要你管。」
一如既往的拌嘴过后,我将瓶盖拧紧,重新背好登山包朝已经走起来的七草追去。
唉。每次跟七草一起行动,要么就是掐着时间慌慌张张的,要么就是被她带到从来没去过的地方,就没有一次轻松过的。
不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明明觉得很烦,只是在毫无意义地浪费能量,却觉得陪她治疗感觉也还不坏。
汽车零零星星地从马路上穿过,我无意中回想着这些追上了七草,接着我们便到达了登山口。
标高三百六十七米。
刻在木牌上的炭雾山这个名字下面,写着这么一串数字。
「什么嘛……我还寻思既然是七草你想去的山肯定高得不能行,结果也没多高啊。」
我在某本书上看过,富士山的标高将近是这座山的十倍,所以忍不住嗤笑了起来。
然而,七草却对我回以讽刺性更重的笑容。
「咦,学长。你该不会,是在小瞧爬山这件事吧?只通过数字来判断,可是会吃苦头的哦~」
「不,这顶多就是三趟百米赛跑的距离吧?那不轻轻松松吗。」
自打上次在游戏中心玩过投篮游戏之后,悄悄对自己那没被发掘的运动神经产生自信的我,一脸从容地哼笑了一声。
「哼哼哼,之后你想抱着我哭我可不管哦~」
说谁呢。
就算我要哭也不会抱着你,而是抱着路边那些粗壮的大树。
不过话说回来,到目前为止我都是以围绕七草喜欢的东西这一名义陪她展开治疗的。游戏中心,咖啡馆,公园,电影院还有水族馆,没想到她竟然还对爬山感兴趣,爱好也太没有统一性了吧。就连这种地方,也可以说很有七草这个怪胎的风格了。
言归正传。
在应该有爬过山的七草带领下,我以紧跟在她身后避免被落下的队形开始爬山。
由台阶和石子路组成的登山道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不牢靠,坡度也相对缓和。
因此我觉得没必要特地让七草在前面带路,中途便超过她走在前头。
习惯了山路的立足点后,我甚至产生余裕去观察映入眼帘的那些树木的一枝一叶,感受得出清澈的空气纯度变得高,温度变得更凉。
顺便一提,若说途中什么最让我感到惊讶的话。
「你好~」
「啊,你,你好。」
「你好~!」
嘿,原来在爬山途中路过的人真的会互相打招呼啊。
从年长的长辈,到外表相当粗狂的大哥,大家都会开朗地对我打招呼。
只是中途我转身回头,每次看到身上带着由拼图病造成的那些显眼空洞的七草与其他人擦肩而过都会捏一把冷汗,即便我心里清楚他们都看不到那些洞。
景色,与别人打招呼,负担很轻的道路,虽然在一开始这些我产生了爽快感和舒心感,可我迎来极限的时间比预料中要快。
从在无人车站下车后就一直能感受到的清凉空气,回过神来已经超过了清澈这一概念开始淡薄到会对呼吸产生阻碍,步伐也重得像是在开玩笑一样。
「呼……呼……真的假的,好难受。」
看向映入眼帘的立牌,上面写着标高一百米处这几个字。
不是吧。这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吗。
刚刚还那么大放厥词,所以我拼命地掩饰不让自己露出痛苦的模样,但呼吸依旧越来越乱,肚子同时也开始疼了起来。
「学长,要先休息一下吗?」
哦——!她有时也挺机灵的嘛。
我这么想着看向七草,结果她正露出十分标准的嘲笑用手捂着嘴。
「呜呵呵,学长……我看你已经非常难受了吧?所以我不是说了吗不要小瞧爬山这件事~」
咕,露馅了。
不愧是明言过喜欢爬山的人,七草看上去还游刃有余。
「我才……不用,休,休息呢。」
「你看看看你气都喘得这么厉害了~。可不能硬撑哦?」
「我才没硬撑!」
我靠着一股奇怪的倔劲儿,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穿过了作为休息点的长凳。
绝不会求七草帮忙!我如此坚定地发誓。
「噗……哈……哈,是我,错了。请让我,休息一会儿。」
路过刚刚那张长凳只过了短短五分钟。我那点脆弱的骨气不费吹灰之力便被打破,很轻易地就宣布投降。
「啊哈哈,一开始老实这么说不就好了吗!」
切,这下肯定要要被她揶揄了。混蛋。
我宛如已经心灰意冷放弃抵抗的败军之将一般低下头去,七草却意外地并没有再继续揶揄我,而是把运动饮料递了过来。
从她递给我的饮料瓶盖还没拧开过来看,她应该是一开始就买了我的那份吧。
若是如此那她也想得太周到了反而让我觉得有点恶心。区区七草。
不过现在是紧急事态。来不及在意这些了。
我直接对着瓶子仰天吨吨吨了起来。
「咕哈——!」
能感觉到体内缺少的能量被渐渐补充,简直好喝到爆,路上一小口一小口抿的那些水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我想着至少得道个谢准备说声『谢谢』,却看到了七草坐在凳子上眺望远方的侧颜。
在山里,感觉视力会变得离谱的好。
不止是视力。听觉,嗅觉,感觉五感都会变得很敏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的下一句话并不是对于运动饮料的感想,一切都是顺从着这股感觉有感而发。
「你说的最后,是什么意思。」
在清澈的冷风中,我冷冷地说了一句。
「嗯——?」
「昨天,你在家里不是说过吗?爬这座山是你最后的愿望。」
我笔直地看向七草如此发问,她却没有立刻回答。
七草也静静地喝了一口和给我的一个牌子的运动饮料后,将饮料瓶放在了凳子上。
接着过了一拍,七草依旧看着前方干脆地说道。
「学长,你也看到我这副模样了吧?我现在身上的拼图什么时候全部掉完都不奇怪。所以,我也只能这么说了。」
「……这样啊。说得,也是。那么,爬完山就去医院的约定,你可别忘了啊?」
「学长。」
「嗯?」
「男人太缠人会被讨厌哦?」
「哼,我和你两情相厌不是正好吗。」
「哈哈,也是呢!」
之后待我体力完全恢复,我们便重新出发了。
「……到啦~~~!」
穿过冗长的峠道,得知终于到达目的地的瞬间,我发出了像是把抹布拧到极限一样的声音。
老实说,这难度是我想象的五倍。
不过,现在我眼前这片壮观的景色所带来的感动,足以将疲劳一扫而空。
「………………真美。」
注意着周围的目光,大汗淋漓地穿着那身厚重装备终于爬上山顶的七草,细细品味后发出了这样的感想。
反射着阳光波光粼粼的海面,仿佛小型模型般林立的高楼大厦,宛如一颗颗西兰花般郁郁葱葱的森林。
经常听人说,人的烦恼及其他一切在雄伟的大自然面前都显得十分渺小,眼前这副景色让我觉得这句话绝不为过。
从汇合点到这里,我和七草一路上嘴几乎就没闲下来过,但在目光被靠自己双脚所到达的景色给夺去的这段时间里我们都沉默不语。
「……!」
是爬山过程中产生的肾上腺素开始消散了吗,事到如今沉重的双腿所产生的痛楚才像马后炮一样传到了大脑。
我用手撑着开始站不稳的膝盖,打量着周围有没有可以坐的地方。接着我才发现,刚刚应该还在的登山者已经不见了,这个有教室那么宽敞的山顶现在空无一人。
虽然很高兴可以放开了坐在凳子上休息,但同时我也早早开始忧虑一会儿还要再走一遍刚刚走过的那条难走的山路。不过正因如此,现在才需要好好恢复下体力才行。
「喂七草,你也来坐啊。」
正当我先一步在长凳上坐下时,七草突然把手伸向围巾,从脖子那里解开了它。
接着在我无言的注视下,她毫不犹豫,行云流水般摘下帽子脱下了大衣。
事到如此她不管做什么我都不会吃惊,不过她看上去不像是因为热得不能行——也不像是因为山顶的开放感爆发而突然产生了冲动——这让我有些诧异。
简直像是她一开始就决定到山顶之后就要把它们脱下来一样……。
「在外面的时候,你不是一直都遮着拼图病的洞吗?」
听到我这句话的七草用随身携带的小镜子简单地打扮起自己,冲我露出了调皮的笑容。
「学长……之前约好的愿望,我现在可以许了吗?」
啊,那个啊。
约好会带七草去医院之后,我还和她定了另一个约•定。
如果是因为这个,那我大概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把身上的装备都脱下来了。
我离开七草家时她希望我带的那个东西。
虽然今天我按她说的有放在背包里,可并没有听她说过用途。
「喏……我带过来了。这是我手头最大的素描簿了。」
「非常感谢。那么,可以拜托你吗?帮我画一张。」
「……难道,你是想让我现在画吗?画你。」
「是的!这就是我的愿望。」
我出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当她拜托我带这个东西过来的时候我多少就已经有不祥的预感了。但是我对自己的画功,还没自信到能在人前展示。更别说,模特还是七草了。
画出来的画稍有不满意她肯定就会毫不在乎地找我要赔偿。难度太高了。
我皱紧眉头朝她送去不愿答应的视线,但七草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的想法,已经干劲儿十足地哼着歌开始思考摆什么姿势了。
唉……真的假的。
学校的选修课上我专攻的是音乐而不是美术,抽象画还好,可并没有画具体对象的经验。
爬了这趟山我才终于体会到,把自己创作的作品拿给其他人看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我说七草,你为什么想要画?现在有手机这个东西,照片的话要我拍多少都可以,拍完用LINE传给你就行了,你想是不是……我的画就。」
「学长,最近你在自己偷偷画画吧?」
「什!」
她怎么知道的!?
这可是我连搭班的宇都宫学姐都没告诉过的最高机密啊。
我产生一种被人冷不防朝腰窝捅了一刀的感觉僵住之后,
「那个,学长?看你好像很害怕的样子,我不会要求你画得多好啦。我只是想看一看学长在这个地方画出来的……最真实的我。所以,请你放轻松点来画就好。」
「……」
我试探性地眯着眼,看向对我露出柔和笑容的七草。
确实,感觉就算我画得不怎么地她应该也不会抱怨什么。更何况她都这么说了我还逃避的话,感觉也有点丢人现眼。
「那画成什么样我可不负责啊!」
最重要的是如果可以拿我的出丑,来换带七草去医院的话,那就太赚了。
我做好觉悟掀开素描簿,在长凳上用力坐直拿起了铅笔。
——之后,到底过了有多久呢。
七草说过让我放轻松来画,我以为自己足够理解并加以实施了,可手里已经出现了七张废稿。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我完全画不出能让自己满意的画。感觉也画不出来。
并不是因为面前是七草,所以想要装逼画得比平时还要好。我自认为我的心态,就和平时在家里自己随手画画的时候一样。
只是——。
奇怪的焦躁与不安感在我的脑袋里来回打转,终于让我的完全停止了动作。我这副可疑的模样不知是不是被七草看穿,她呵呵地笑着说道。
「哎,前辈……咱们一起拍大头贴的事,你还记得吗?」
「诶?啊啊,当然记得啊。」
「那学长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说过,喜欢学长在照片上画的画呀?」
「啊啊,我记得。毕竟你几乎没怎么夸过我。可是,为什么现在你要提这件——」
说到这里,我猛地注意到。
自己是在以给七草画自画像的前提下动手的,对此我没有产生过任何疑问,觉得这么想很正常。完全可以说是我单方面的想法。
『学长,我不会要求你画得多好啦。我只是想看一看学长在这个地方画出来的……最真实的我。』
这句话真正的意思,莫不是指她想要我画的并不是自己不习惯的素描,而是最近经常在家画的插图风,也就是有我自己风格的画?
隔了一拍后,我再次动起一度停下来的手。
我停止刚才只用铅笔通过黑色的浓度来区分细节的做法,自由的进行上色,不断提升画的拓展性。比起追求真实,我加入了一点可以说是虚构的成分,将重心全部放在了让画更加抽象上,笔随心动。
默默地画着画,我突然想到,咦?
这不就像是,在画漫画一样吗。现在对我来说最理想的,也许就是将七草画成像是漫画中登场的人物一样。
这在第三者眼里,可能无法一眼就看出画中的人是七草。但是,只要这幅画有我的风格,七草也能喜欢,那就够了。我觉得现在这份心情,应该就是七草所谓的放轻松来画吧。
010
当手已经脱离大脑控制,飞快地自行推进进度时,无关于绘画,我忽然隔着素描簿瞥了一眼七草。
刚刚她还一直在看我,现在却在漫不经心地眺望着四周的风景,只有身体冲着我。
七草这家伙,是个要在前缀加上超字的怪胎。
但有时她的举动,又会惊人地充满先见之明。
刚才就是如此。
以她的视角,应该是看不到我第一张废稿的。可她却早早地看穿我手停下来的原因,并暗中提示我解决问题的方法。
看着在我重新开始画画后,之前一直跟我搭话,现在又配合般闭上嘴的七草,我忽然这么想到。
现场只有铅笔游走的声音在回荡,蔓延着一股和方才不同的紧张感。
话说回来,尽管是为了画画,我还没这么仔细盯着七草瞧过,总感觉心里怪怪的。
光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同一所学校的学妹看就已经够怪了,对象还是因为拼图病浑身遍布着魔幻空洞的七草。我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吧。
但当我为了掩饰这份焦躁想要加快动笔速度后线条却被打乱,对画产生了影响。为了重新画而再次看向七草后,又会觉得很难为情——我产生了这样的恶性循环。
可即便如此我的手并没有停下,脑袋里边胡思乱想边继续画下去之后,
「学长,你现在画我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在想今天的晚饭。」
「学长真的很好懂呢。」
「你很烦唉。」
「那学长我问你,你对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呢?你是怎么看待我的呢?」
第一次见到七草时……吗。
「应该是……心机型辣妹吧。」
「啊?这算什么意思嘛~!」
明明我是直言不讳老实回答的,她似乎并不喜欢这个答案。只见她鼓着脸撅起嘴来。
这不能怪我吧?谁让你在跟我说话之前,身上就一股明眼能看出和我不是一个人种的氛围啊。
不过,自从得知拼图病这件事之后我好像就没再这么看待她了。
即使脑袋里在回忆这些事,手也依然像是分离出去一样动着笔,不断地消耗铅笔芯。
之后又过了多久呢。
当爬山时出的汗已完全风干,太阳也爬到很高位置的时候,我松开了紧绷着的身体。
「画好了。」
伴随着这句话,我的手静静地放在了膝盖上。
刚听到我这句随着叹息做出的完成宣言,七草便放下摆好的姿势一溜烟地跑了过来。
「请让我看看!」
「啊,喂!」
还没做好给你看的心理准备呢。但我的这个想法毫无意义,从素描簿上撕下来的画被展现在了七草面前。
虽然这幅画既不是要拿去参赛,也不是要拿给评论家看,可我心里就是忐忑不安难以平静。
「唔……」
七草盯着画打量起来,我害怕地不敢直视她的表情而把脸转向了大海的方向。
随着风吹拂周围的树木所发出的声音一起传入我耳中的,是七草笑着发出来的叹息。
「呵呵……我果然很可爱呢」
做好准备之后听到了这句感想,令我嘴角自然地向上扬起。
「少自吹自擂了。」
「不是啦~。画上的我会这么可爱,不就是因为在画这张画的学长眼里我很可爱吗。」
什!
这家伙还是不忘找着机会捉弄我啊。
不过。
「算了,你这么想也行。抛开性格不说,从一开始……我是就觉得你的长得很可爱啦。」
「唉?」
七草貌似没想到我会老实承认,反而是她羞红了脸。
「不,你可别误会啊?我只是说长相而已哦?如果算上性格和言行举止那你就……」
我慌忙想补充说明,但看七草很少见地对我的话信以为真我便就此打住。
「话说,就算我不这么说,平时也有很多人说你可爱吧?看你就像是会被告白的那种人。」
跟我不一样。
「不,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没想到明明总是擅自带着学长你来回跑,竟然还能听到你这么评价我。」
怎么,原来你有自己很任性的自觉啊。
「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对这幅画很满意了?」
「是的!非常感谢你。」
这算是对我刚才夸奖的回礼吗,七草一反常态坦率地笑着对我道了谢。
先不论可不可爱,这张笑容倒是跟我的画上有一些相似之处,让我感觉还不坏。
接着我们坐在长凳上经过充分地休息后,七草小心翼翼地将我的画放进了包里。
虽然依依不舍,我们之后还是趁着温度降下来之前下了山。
我知道下山容易上山难,不过在体感时间上感觉回去时也要快上一点。
「那么,明天放学后,你得跟我去医院啊。」
「嗯……我知道了。」
「不止是医院,记得也要来上学啊?」
「哈哈,我知道啦。明天见咯。」
「噢,明天见。」
因为在电车上已经昏昏欲睡了,我们只做了个简单的道别,便准备转身各自踏上回家的路。
「永¨*$了。」
就在这时,七草迟了一些似乎说了什么。
融入风中的这句话声音太小让我听不太清,当我回头的时候早已不见七草的身影,因此我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再次迈出步伐。
回到家后,肌肉产生的痉挛让我全身都像是麻痹了一样,爬山所消耗的能量令我再次惊讶不已。
不过更让我意外的是,即便自己遍体鳞伤,手却毫不犹豫地拿起了素描簿。
在脑袋开始转动之前我便先动手画起了画。就像是在山上给七草画画时一样,我现在比起休息和吃饭更想画画。此时的我充满了强烈的干劲儿,就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将除了交给七草那张之外的废稿在桌面上摊开,拿起文具,专注地在素描簿的白纸上又写又画。
积累的那么多疲劳,靠着我对绘画的创意和相关信息还有热情暂时烟消云散。
跟干劲啊毅力啊这些东西最沾不上边的我为什么会被如此的创作热情所驱使,我其实心里有数。
在炭雾山的山顶完成那张画的瞬间,我心里确实产生了一种感觉,就好像发现了一条从未被发掘的道路一样。所以,我大概是想在那种罕见的印象消失之前,将它牢牢地刻在自己心底吧。
人物,角色,真实,创作。
我所找到的那条路——便是靠着七草给予我的这些零碎的契机开始画的画。我现在才发现,如果循着这条路向前走的话,那么我真正最想做的事,竟然是画“漫画”。
让画,动起来。将台词,说出来。把角色,放在故事的轨道上跳跃。
而角色的原型,就是七草。
搞不懂她在想什么,但有她在身边就能自然而然地展露笑颜,比拼图所发出的光还要耀眼。
我的右手就好像七草灵魂附体一样,气势汹汹,却动作轻快地在白纸上舞动。
简直跟刚刚在山顶时一样。手在脑袋深思熟虑之前就先动了起来,角色台词不断地从漫画格里往外冒,从构图到翻页都是那么有趣,我不停地在纸上将它们汇聚成型。
好开心,好开心,好开心。
之后,我就好像呼吸一般专注地画着画,花上一整晚画完了一集故事。
故事是否有趣,这便是对漫画的唯一要求。
可是,此时我的脑海中却充斥着另一种感情。
那便是——。
「好想赶快……让七草看看这个!」
爬山让我疲惫不堪,没来得及吃饭就一直专心画画使得大脑和右手也麻痹。
我现在整个人都瘫在椅子上,浮现在我脑海里的却是七草在炭雾山山顶露出的那张最为开心的笑容。
还能,再看到七草那种表情吗。
她会有何感想呢,我带着满满的期待和舒爽的满足感,就这样精疲力尽地趴在桌子上沉沉入睡。
醒来后,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的眼光打在眼睛上让我吊起嘴角。
我看到画好的分镜脚本,正封在透明文档里放在桌子的一角。
昨晚的事,真的是现实吗?
我记得自己确实产生了足以让我这么怀疑的集中力和充裕感,不过看到分镜脚本之后便知道那并不是一场梦,放心地舒了口气。
向室外走出一步,外面是一片蓝到离谱的蓝天,让人不禁会「噢……」地叫出声来。
现在不需要拼命地踩脚蹬踩到肺都发疼。
也不需要慌慌张张地在意迟到的时间。
自己害怕冬天。也同样害怕自己的这种想法,但现在连这种事都不需要去思考。
看着装着分镜脚本的文档袋在车筐里晃来晃去,我迎着比起冷更接近凉爽的气温慢慢地踩着脚蹬。
雾崎阳奈斗这个人,一直都是一条平行线。既没有海浪,也没有潮汐。只是风平浪静。而我,并不讨厌这个风平浪静。
平凡,和平,平稳。这就是我的个性,我也觉得,没必要去改变。
但自从遇到七草之后,像今天这样遇到的大风大浪却便多了。在宛如平行线一般的日常中,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感情,做了从没做过事,它们就仿佛一阵阵海浪般撞击着我的心灵。
我觉得就是这些感情,创造出了现在放在车筐里的东西。所以,我才想第一个把它拿给作为契机的七草看!
把自行车停在停车场后,我双手捧着文档袋朝教室走去。
「呃,不是吧……」
我一大早就兴奋过头,没有仔细看表,似乎相当早就来到了学校。
教室里没有一个人,门甚至都还锁着。
这下麻烦了,我刚想这么说但又重新想了想。
「啊,对了。这样正好。」
所谓的正好,是指反正都要拿给她看,一直等到午休也太久了。我便想着那就先去躺教师办公室,回去的路上顺路绕到七草的教室去,赶紧让她看看漫画名字。
「……打扰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校内人很少的缘故,咔啦咔啦地开门声听起来要比平时更加厚重。我只是想来拿一下钥匙,便极力避免撞见任何人,小心翼翼地向其中看去,发现里面有几道身影。
一个人是警卫。另一个是教导主任。还有一个人是……。
看到那个人脸的瞬间,我的身体就像石头一样僵住了。
「喂,雾崎……你小子,昨天竟敢一声不吭就没来上学。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你啊。」
是船桥老师。
完了!当我这么想的时候为时已晚,老师已经怒气冲天地走过来迎头给我重重来了一拳。
「疼死啦——!」
说起来,昨天我为了跟七草去爬山而无端请假了。
因为从未感受过的过度疲劳以及第一次画的漫画,让我完全忘了这件重要的事。
船桥老师本来就是个古板的人,要是在时间充裕的一大早被他给逮住搞不好起码得挨上几十分钟的说教。
我预测着最糟糕的未来犯起愁后,每隔一小时就会响的子钟低沉地响了几次。
「对,对不起……」
我总之先趁着从头顶冲击的势头,向他低头道歉乞求原谅。
随后,船桥老师竟意外的没有说教,而是这么说道。
「不过……平时总是卡着点来的你,今天都特意一大早跑过来道歉了。这份诚意我也不得不认可。」
不,我只是因为通宵完成了第一次画的作品太兴奋才偶然来这么早啦。
当然,我可不会傻不拉几地口吐真言。
他这么误会对我也好,我就当做走运老实接受吧。
「那,那老师……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唉,你也有自己的理由,真拿你没办法,下不为例啊。行了,你走吧。」
「啊,好的!真的很对不起。我先告辞了。」
嗯?
理由?
我行了一礼从船桥老师那里离开,心里反复琢磨着这句很让我在意的话。
难道,老师知道我是请假去爬山了吗?
不对,如果是这样那船桥老师不可能会允许我以这种理由请假的啊……。
我一头雾水,总感觉心里有块疙瘩,正当我将手伸向办公室的门时。船桥老师的一句嘟囔,传入了我的耳中。
「不过,七草这个时候转学,也真是可怜啊。」
瞬间,身体仿佛触电般抖了一下的我,转头又回到了船桥老师那里。
「老师!您刚才说……是谁,转学了?」
「唉?不,就是七草啊。一年级的七草音叶。你昨天请假没来学校的理由,不就是知道她要转学去给她送行了吗?」
「…………」
船桥老师的脸产生了重影,周围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我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就好像盯着汉字看太久产生了语义饱和现象一样。
转校,送行,理由。
是连这几个词本来的含义都忘记了吗,不管在脑袋里重播多少次我都想不明白。
今天来教师办公室之前,我手里就一直握着一个文档袋。那里面,是装了什么来着。
说到底,我今天,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这么早就跑来学校的啊。
崩坏不停地产生连锁,最后令我的大脑完全停止了思考。
此时的我,只想起了一件事。
昨天,七草在分别的最后……她说了什么。那是一句以永开始的话。
现在我才明白,她说得是『永别了』。
在七草家以爬山为条件定下的约定。
哪怕一次也好,跟我一起去医院找医生看一看。我们定下的这个约定,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打破了——。
之后,我魂不守舍地坐在自己座位上一动不动,回过神来就已经放学了。
就算这整整半天脑袋里都在想七草的事,我现在仍没有一点现实感,老实说这根本就让我难以置信。
离开学校后,明明没有着急的理由,我却用力踩着脚蹬在寒风中穿梭。呼吸和大腿到达极限后,我才一屁股坐在了车座上。
陷入轻度缺氧状态的我用脚蹬撑着身体,回忆起了第一次进入七草房间时看到的光景。
跟本人那五彩斑斓的色彩印象完全相反。那个空间简朴又单调。与其说是干净整洁,更应该说东西少得出奇,显得异常煞风景。
那个时候,我只因这与她平时严重的反差感到吃惊,但现在想想,原来是当时七草已经将行李几乎都搬走了。
所以,她家里的东西才会少得那么不自然。
也就是说。
早在去爬山之前,七草就知道她要搬走。
她明明知道,却什么也没对我说。
为什么?
不想让我担心?不,不对。
跟我当面告别她会寂寞?不,不对!
『学长,你是我全世界最讨厌的人』
没错,就是这个。
七草,那家伙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她根本就没在乎过我。觉得不需要跟我道别,更不需要跟我商量,我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翻涌的怒火让我用力握紧把手,手掌与橡胶之间发出的摩擦声就仿佛我内心的哀嚎。
我从遇见七草就很讨厌她。这是不争的事实。
可另一方面,我也确实觉得,能遇到七草这个人太好了。
或许没有直接对她本人说过,但我很感谢她。
下了自行车看向车筐里面,我今天直到最后都没能拿给任何人看的作品,从透明文档袋里飞了出来正快要掉下去。
我将分镜脚本塞回文档袋里,用昏暗的目光注视着它。没有七草在的话这个作品就无法完成。
不,说到底昨晚之所以会通宵画它,就是为了拿给七草看。
如今没有看它的人了……它就只是破纸片。
那还不如干脆。
大拇指的指甲陷入文档袋里,我缓缓地将右手举过头顶。
是把它像画片儿一样摔到地上呢。还是把它切碎了让它随风而逝呢。
刹那间脑海中浮现出这些方案,我盘算着该选哪一个。
「………………」
可是,我却选不出来。
这半辈子都从未有过什么兴趣爱好的我,第一次主动又快乐地画出了这部作品。
想都不用想,我不可能只凭怒火和冲动,就轻易抛弃硬扛着爬山带来的疲惫努力画出来的力作。
我将举起的文档袋重新放回车筐里,低着头灰心丧气地踏上了回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