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校内广播的隔天早上,久留里因为要先去热舞社晨练,趁着我没注意的时候就赶紧上学去了。
由于昨天是在放学后才做出那个全校广播,虽然也有很多人没有当场听到久留里广播的那些话,但还留在学校的人似乎渐渐把这个话题给传开了。
没有血缘关系──这种事情并不是多么罕见。然而久留里特地对着全校广播这件事情,再加上她平常超乎常人的兄控举动,让臆测又引来更多臆测,演变成莫名其妙的故事在校内传了开来。
久留里好像被叫去学生辅导室,好好地说教了一番。但她本人似乎听到打呵欠,完全不当一回事。
教室里跟平常一样嘈杂。在这当中,总觉得时不时就有人看着我说悄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偶尔就是会在对话中听见入鹿兄妹怎样,校内广播什么的关键字。
但是呢,我个人是这样想的。
大家光是自己的事情就快应付不完了,只会想着自己而已。耳闻昨天久留里的行动跟我们兄妹之间的关系,即使一时觉得稀奇,但在内心深处应该一点都不在意才是。认为大家会因此吵嚷起来也太自以为是。所以现在感受到凑热闹般的视线全都是错觉……应该啦。
「会长。」
我刻意不去思考。只要不去思考,随着时间流逝,静静地等待事情平息下来就好。
「会长、会长。」
「嗯?七尾啊。」
「要不要找个地方吃午餐呢?我看大家都一直在窃窃私语。」
「……谢谢。」
看样子不是我的错觉。假如从他人客观的立场看来也是这样,可见相当惊人。
我拿着便当跟七尾一起进到空教室,接着打开便当盒。
「我想做一首校庆用的……新的曲子。」
「这样啊……可以自己作曲真的很厉害耶。」
「不,会作曲的人多的是……我觉得像会长这样毫无迟疑地扛下职责,而且每天都过得品行方正又认真比较厉害。」
「这是两码子事吧。」
「真要说起来确实是两码子事,但在能力及适性方面相去无几。」
我将便当里的肉丸子送进嘴里,缓缓嚼了嚼再吞下去。
「七尾……你有听到吗?」
「昨天放学后你妹妹的那个校内广播吗?我留下来去社团练习,而且人刚好在走廊上所以有听到喔。」
明明知道这件事,直到现在都没有提及啊。七尾这样我行我素的个性总是带给我救赎。但是正因为七尾是这样的人,我才更想跟他说。
「那件事……是真的。」
七尾咬了一口拿在手上的炒面面包,咀嚼之后吞咽下去才开口说:
「是怎样的家系图呢?只有妹妹是收养的之类的?」
「不,好像是在我们懂事之前,爸妈分别带着我们再婚……我是在今年春天得知的。」
「喔喔,爸妈再婚时你们年纪都还很小所以不记得啊……该怎么说呢……想必你爸妈也很难找到说出真相的时机呢。」
「没错。」
「你妹妹是之前就知道了吗?」
「不,她最近才知道。比我晚一点得知。」
「……这样啊。」
话题就这么结束了。也没什么好再讲下去。没错,这件事就此结束才是对的。就算我跟久留里没有血缘关系,那又怎样?
乍看之下个性沉静的七尾实在很我行我素,有时也会做出与众不同的行动。像现在也是跟一般人会做出的反应不一样。但这样一点异常,却让我觉得相当可靠。
「七尾。」
「什么事?」
「谢谢,我时不时就会受到你的救赎。」
「……会对我说这种话的也只有会长而已吧。」
「是吗?」
七尾叹了一口气说:
「是啊,像我这种人……通常都是没朋友的人为了不要落单才会想跟我友好相处,几乎没有除此之外的目的,毕竟我是个仅仅无害,个性阴沉又安静,存在感极为薄弱的人。」
「不,在校庆上发表风格独特歌曲的你十分耀眼。而且想法也很成熟……我觉得你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再多抱持一点自信吧。」
「……谢谢你。」
「话说回来……久留里为什么要向全校说出那件事呢?」
久留里对着全校说出我们家人间的秘密,多少让我受到一些打击。
「……咦?那当然是……」
「七尾,你能理解她的想法吗?」
脆
「…………我看还是别说了。」
「为什么?」
「我不喜欢局外人只凭着臆测就说三道四。比起听我说出想像中推测的意图,你直接去问她本人才正确。」
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七尾这样干的态度。
七尾说得没错。无论再怎么想像也不会明白一个人的心境。明确说出口的话,以及对方明确告诉自己的才是一切。
当然就现实来说人常会说出并非出自真心的话,或是将真正的想法藏在话语的背后,毋宁说这种状况还比较多,因此这也正是难处所在,但唯独久留里没必要去深思她所说的话背后会不会还藏有什么真意。
毕竟我们是相处了这么多年的家人,久留里内心所想的事情我大致上都想像得到,不过七尾说得没错,我也该跟她本人好好聊一下这件事吧。
**
「小光~!我们一起回家吧。」
「你不用去社团练习吗?」
「今天下雨,所以体育馆就被棒球社抢走了。」
两人一起朝着校舍的出入口走去时,就觉得路过的人似乎在对我们窃窃私语。
只见久留里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好像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你看。都是你害得我们被人说三道四。」
「咦?小光有因为那件事被人找碴吗?」
「没有……这你不必担心。你才是,跟同学之间的关系之类的……没问题吗?」
「咦~可爱到我这个程度,平常就算什么都没做也很受人注目,更何况如果我讨厌高调就不会染金发啦。」
「胆子有够大……」
「我就是希望大家知道这件事才会讲啊。」
「对,关于这件事我有话要跟你说。」
「嗯,好啊~」
我们在鞋柜换上自己的鞋子。外头的雨似乎愈下愈大了。
「久留里……你的伞呢?」
「我当然没带啊。所以才来找你嘛。」
久留里嘿嘿地傻笑两声。
「……唉,算了。」
我跟久留里撑着同一把伞一起走出校门。
「所以说,你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
「因为我喜欢小光啊!但渡濑学姊不管『妹妹』说什么都听不进去的样子嘛。」
「所以你果然是在跟渡濑争锋啊……为了这点小事就去向全校广播……还说了那种事情吗?」
「才不是『这点小事』呢。因为我……!」
「久留里,既然活在世上我当然也会跟家人以外的人说话,有时也会跟女生交朋友。这不是随便就暴露家人间的秘密也不惜要妨碍的事吧。」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小光啊。」
「就算再怎么喜欢家人……你知不知道一般来说不会做到那种地步?」
「咦……唔、嗯?」
「我也很重视家人。而且在这部分确实也有太过头的一面。但如果因为自己人任性的独占欲进而妨碍到交友关系……那反而会给家人带来不幸。」
「那个──……你应该有听到我昨天说是恋爱方面的喜欢吧?」
「嗯,我有听到。久留里,你最近一直说压力很大吧。你从小只要累积压力就会对我耍任性,并因为我顺从你的任性而缓解。」
她从小就是这样。久留里总是对想活在常识范围内的我耍任性,希望我能超乎常轨。不久前说「想进去宾馆看看」之类,还有「想一起洗澡」都是如此。总是会像这样透过实际感受到我接受她超乎常轨的任性才会平复下来。
「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我会尽可能听你说。不希望你不惜说出恋爱情感那种谎言,也要把其他人牵扯进来。」
「谎、谎言?我才没有说谎!我真的喜欢小光……」
「我知道。所以你才会不惜说到那种地步,也想挑拨我跟渡濑之间的关系吧?」
「是没错……」
「竟然还利用直到最近才得知的家人间血缘上的秘密……真的是做得太过火了。」
「什么利用……这次跟平常那种耍任性不一样!我是真的喜欢小光……」
「所以说我知道啊。」
「不,你绝对不知道吧?压根儿就没有传达到你心里对吧?」
「……你真的很难沟通耶!」
「你才无法沟通!」
久留里赌气地快步走出我撑着的伞。
「等等!你会淋湿喔!」
「哼!淋湿又怎样!」
「不行!要是感冒了该怎么办!」
「小光根本不在乎我有没有感冒吧!」
久留里这么说完就加快脚步,我也连忙追了上去。
「怎么会不在乎!健康最重要!」
「我才不要跟小光撑同一把伞!」
「等一下!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我猛烈地提升速度。随着双脚的步伐「啪唰啪唰」地溅起水花。
「哇啊,我要先回家啦!好、好快!而且表情好可怕!」
「不准逃啊,久留里──!过来跟我一起撑伞……」
「咿──!救命啊──!」
啪唰啪唰啪唰啪唰。在雨声中响起两人的脚步声。
「给我过来撑伞──────!」
我跟久留里就这样快速地冲回家。
一打开玄关,正好在那边的妈妈前来迎接。她一看到全身湿透还气喘吁吁的我们,不禁傻眼地张着嘴巴。
「欢迎回来~咦?小光明明有带伞,为什么两个人都全身湿透了呢?」
「因为久留里逃走不撑伞……」
「真是的,你们等一下喔。我去拿毛巾过来,不可以直接进来喔。」
妈妈连忙跑进走廊深处。
「……都是小光害的!你完全没在听我讲话!」
「我有听啊。」
「你就是没有想要理解,所以才会产生认知上的差异啊!在自己心里得出结论,而且全都朝着那个方向去想,根本无法沟通啊!」
我们用妈妈拿来的毛巾擦干淋湿的头发跟制服。久留里冷哼一声就这么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小久好像很气耶……」
妈妈虽然这么说,其实我也很生气。
我跟久留里不一样,有着和平常人一样的羞耻心跟道德心,但总是要为了让久留里纾压而破坏自己的原则。即使如此,既然久留里能因此感到满足,我也都尽可能回应她的要求。不过这次竟利用爸妈隐瞒至今的家人间的秘密耍任性还随便揭露出来,真的太超过了。
当我怀着无法接受的心情倒上床铺之后,久留里「砰」地打开我的房门。
「小光!」
「哇啊!至少敲门好吗!」
「反正小光平常在做需要人敲门的事情时都会上锁!」
「是没错啦……不对,我还是会吓一跳,你不要突然开门!」
久留里说着「好啦」点了点头。虽然还有点赌气,但刚回家时那样愤慨的心情似乎已经平复下来了。
「……你是来道歉的吗?」
「我才不道歉呢!我是来宣示要打破笨蛋小光那扭曲的认知,还有顽固的死脑筋!」
「不管怎么想家庭观念过度扭曲的人都是你吧。太没常识了。」
「是小光的常识太过顽固又不知变通!那样才是跟没常识一样好吗!说到头来,小光平常也只是装作有常识的人而已吧!」
「咕!竟然直捣我那么介意的事……久留里!你知不知道有些话不能讲啊!」
「家人之间不需要那种客套话也不用说谎吧!」
「再怎么亲近的关系也要讲求礼貌!你以为家人就不用当作一个独立的人看待吗!」
「我才要这样讲好吗!这个死脑筋!我就是喜欢小光而且要跟你结婚啦!垃圾老哥!」
「不要同时说出坏话跟表现好感好吗!给我选一个讲!」
「我就是喜欢小光嘛!」
「所以说我知道啊!」
久留里气到浑身颤抖,说着:「可恶,给我等着瞧!」就「砰」地关上房门了。
还以为她就这么离开,没想到又再次打开一道缝隙,并用低沉的声音说:「我马上……就给你好看……」完全是坏人会讲的话。
到底是怎样?岂止道歉,她甚至没有要反省的意思,而且还来跟我吵架。
尽管无法释怀,但内心某处还是觉得久留里应该会折服。
毕竟久留里虽然是那样的个性,当自己有错的时候还是会坦率地承认并道歉。
这次久留里的恶行是只为了跟渡濑较劲,就透过全校广播揭露家人间的秘密。硬要说因为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怀着恋爱情愫之类的话,试图阻碍我跟渡濑之间的友情。
但无论如何,那都不是可以拿来耍任性的事情。所以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来,这次都是久留里不对吧。我只是基于常识并针对这件事情对她说教而已。我应该没有做错任何事。
然而明明只是跟平常一样对她说教,感觉却起不了任何作用。不管我说多少次她都不肯退让。岂止如此,她还不知为何竟然觉得更生气。这让我产生彼此明明都说了真心话却完全无法沟通,一种莫名话不投机的感受。
**
晚餐过后,四叶因为想睡了便早早就寝。爸妈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着串流平台上的搞笑影片。这时久留里走了进来,像要挡住他们视线一样在前方姿势端正地跪坐下来。
「爸爸、妈妈,可以借点时间吗?」
见到她从未露出的认真表情,妈妈拿起遥控器暂停画面。
我正在厨房的中岛后面喝牛奶,隔了一点距离看着他们说话。
「怎么了吗,小久?这么郑重其事的样子~」
久留里的双手摆出三指轻轻撑着地板的姿势抬起头来,字句清晰地说:
「我看过户籍誊本了。」
爸妈的动作一个愣住一个僵住。
「然后啊,因为我对小光抱持异性间的恋爱情感,所以决定跟他结婚!」
我一口气把喝下去的牛奶全喷了出来。
说完她就不管僵在原地的爸妈,不知为何一脸正气凛然的样子对我比出大拇指,随后就走出客厅。接着传来「砰」的一道关门声,我好一阵子就这样默默地擦着大面积喷在厨房中岛上的牛奶。
在那之后过了三十秒左右,爸妈才一起猛然站起身来。
「光、光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久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说要结婚到底是什么意思?」
「呃,你们先别这样一口气问……总之久留里好像只是觉得好玩就去申请户籍誊本,然后就发现了这件事。」
「是谁开口求婚的呢?」
「你们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不是,那只是久留里自说自话而已……即使没有血缘关系,我还是把她当作最重要的家人,是我的妹妹。不过前阵子久留里跟我班上的女生起了冲突,她自从那时候就开始说出这种话。」
后来,我重点式地说明整件事情的状况之后,爸妈便面面相觑地重重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状况我们都懂了!」
这么快就理解来龙去脉真是帮了大忙。
「这样啊……那我总之会想办法……」
「没办法处理吧,对手可是那个小久喔。」
妈妈一句话就反驳回来。
但她说得没错,久留里就是不会听身边的人说了什么。
「唉……小久……」
妈妈一脸茫然地叹了一大口气,然后就这样开门走了出去。她似乎因为久留里的举动而大受打击。
目送妈妈离开之后,我拉回视线。爸爸就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他看起来则是比我想像中还更冷静。
「爸爸,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也是呢……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知道了啊……久留里一开始应该也是受到相当大的打击吧。」
「这……大概吧。」
爸爸的这番话才让我意识到这点。自从得知久留里知道这件事之后,我只觉得她的反应比想像中还更平淡。但与家人没有血缘关系这种事,不可能没带给她任何一点冲击。久留里想必受到比我所想的更大的打击。
「久留里说不定是觉得如此一来跟你就不再是兄妹……不再是家人了。所以只要作为异性跟你结婚……就可以用不同于血缘的关系跟你成为家人……所以才会说出那种话吧。」
爸爸的话让我觉得相当踏实。
「如果真的是这样……应该只要让她放心就好了吧?」
「也是呢……爸爸,谢谢你。」
我这次可说是难得对久留里感到火大,但跟爸爸谈过之后多少可以接受了,于是回到房间就倒在床上。没问题。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让脾气冲动的久留里引发的问题镇静下来。这次虽然觉得她有点过火,如果说到头来原因出在家人之间血缘关系的秘密,那也算是能够理解。只要跟平常一样好好谈一谈,让她冷静下来就好了。
对我来说,常识的指标永远都是爸爸。
所以当我遇到困难时,总是会询问爸爸的看法并请他做出判断。我跟爸爸之间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但我觉得正因为如此才会像他,而且一直以来都深信遇到正经的局面时,爸爸的想法总是很有常识,也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即使如此,不知为何这次在我心里却有股莫名的疙瘩。
我觉得「因为没有血缘关系所以要结婚」什么的,并不是可以随便说出口的话。就算没有血缘关系,我们还是兄妹。爸妈也都是怀着这样的心态养育我们成长。
那种话只对我说就算了。尽管她把渡濑卷进来的行为很不可取,不过这本来就是为了对抗渡濑才做出的发言,所以即使无法原谅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久留里难道就没有想过这种事情就算是玩笑话,也有可能会伤害到爸妈吗?
久留里的行事作风本来就很荒唐,也有顾前不顾后的一面。
即使如此,就连她时不时会对我说出来的任性话,就算有点过火,却也不会伤害到任何人,也不会逼我做出身为一个人逾矩的事情,何况从结果看来她也不曾无视过我的想法。
而且,我认为她跟我一样重视家人。
即使一般常识很难套用在她身上,久留里也有自己一套正义及伦理观念,就算她受到再大的打击……不,那她应该更不会不经大脑地伤害家人才对。我怀着这样的心境,而这也让我感到难以释怀。
我一直在追求正确的事情,也希望自己的行为举止都合乎规矩。所以才会总是依循伦理及规范给出符合常规的答案。
会对这样的我抛出无法应对的问题的人,无论何时都是久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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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个问题还得不到解方的时候,为了准备校庆跟毕业旅行的杂务异常地增加,我也渐渐忙到昏天暗地。
久留里也是忙着参加热舞社的练习,当我比较晚回家时她都已经累得先睡了。实在很难凑出一个可以跟她好好谈谈的时间。早上我们都是赶着出门,时间也配合不上。
当然无论再怎么忙碌我们都是一家人,在家里当然会碰到面,但当四叶在场时也没办法谈那件事。
即使偶尔在走廊之类的地方碰面,与总是很急的久留里之间总是谈不拢。
不管我说什么久留里都只会一直讲「所以我就说是因为喜欢小光啊」这类的话,完全谈不下去。
不用她说那么多次我也知道她是个标准的兄控,事到如今听她这样讲也不会发现新的事实。即使如此,就这点来说却又觉得跟单纯只是在敷衍我不太一样。久留里自己也怀着没能对我澈底倾诉出来的情感,并摸索着该怎么说。正因为有察觉到这一点,才会在短时间内一再想找她谈谈,但终究还是没有交集。
那天放学后正拿着校庆的海报来到走廊。一开始张贴的海报内容出现不得了的失误,于是在请人修改之后又连忙重贴一次。在准备校庆的同时还要处理毕业旅行的事情,再加上我们班上刚好很多人都还要参与社团或委员会等活动,总之在各种机缘之下今年人手不足的状况可说是特别严重。
「啊,会长。辛苦你了。」
回头一看,穿着运动服的七尾美波就站在眼前。
「我正要去社团练习。」
「这样啊,加油。久留里没跟你一起去吗?」
「啊,对。久留里她……被叫去教职员室了,所以说会晚点过来……但不说这个……会长,你跟久留里吵架了对吧?」
「是有点……你有听她说了什么吗?」
「没有……但看就知道她心情很不平静。」
「这样啊……」
「对啊。不久前她一直说压力超大,午餐的食量也相当惊人,但是……最近的状况又变得跟那时不太一样……明明没有特别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她的眼神跟表情之类的……总觉得有股说不上来的诡谲……举例来说感觉就像……」
美波话说至此就有点语塞,并仰望天花板稍微思索了一下话语之后说:
「……接下指令的狙击手一样的表情呢。」
「狙击手。」
「对。那就像是……解决掉三个人之后,不愿面对自己染满鲜血的双手,并接着前去执行下一项任务的狙击手的表情。」
我一直以为她这次只是平常耍任性的延伸而已,果然还是不太对劲。我们本来就不太会吵架,即使如此在少数几次的争执当中,尽管会因为一些其他理由而闹脾气,久留里也从来没有变成狙击手过。她想必很钻牛角尖吧。这点我也有察觉。
「原因就出在会长身上吧。真希望你可以想办法解决。」
我也很想解决这件事,但不管怎么讲就是一直都话不投机。
「不……我现在有点迷失方向……美波,在你看来久留里是个怎样的人?」
「咦?会长……你是她哥哥吧?」
「我觉得有些事情正因为是自己人反而会搞不懂,像你也是,应该没有那么澈底了解七尾吧?」
「啊,对耶!我对他没有兴趣所以完全不懂!原来如此,是这种状况啊!」
「嗯,所以希望你能站在身为朋友的客观立场大致上说一下。」
「这个嘛~久留里呢,不会因为在校内的金字塔阶级或是外表去看一个人,非常一视同仁!应该说,她看起来像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一开始我单纯觉得是她的为人特别好,真的很厉害……」
就这方面来说我也有一样的见解。
「但是,当我们愈来愈要好之后……就觉得或许有点不太一样。」
「嗯?」
「单纯只是因为对久留里来说,除了会长……除了哥哥以外,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所以看起来才会觉得她一视同仁!」
「嗯──……这确实是……」
「啊,但是……我觉得她最近还满喜欢我的喔。」
「这倒是呢……久留里交朋友总是很广泛但是都不会太深交,像你这么要好的确实很罕见。」
「对、对吧!好耶好耶……得到会长的保证了……」
美波的脸颊红了起来,感觉有点兴奋地这么说。
「久留里在面对大多事情时都既随便又不在乎。就算有人约她,也是『有空就会去』的感觉。但她不会那样回应我!可以去的时候就会去,不行的时候也会说明原因……每当这种时候……我都能感受到她的爱。」
如此说道的美波感动地握紧拳头,浑身颤抖。
久留里果然对于自己觉得重要的人很诚实。就算觉得她做得太过火,也应该有着她自己一番理由才是。得去找出让她变成那样的原因才行。
明明有说上话,感觉答案也近在眼前,我却完全不懂。这种费解的情形让我烦躁不已。
**
因为学校活动的杂务而忙碌的生活更是日渐加剧。
「那就照前几天分配的那样,接下来只剩炒面的准备……」
「入鹿同学,这是在讲毕业旅行的事喔。」
「对耶,抱歉。那要再稍微审视一下点名的机制……」
「啊,会长,找到你了。这是刚才说的那个。」
当我跟渡濑讲话讲到一半时,班上同学就拿了采买清单过来。我接过之后就回应对方一句:「我今天就去买。」
「入鹿同学……你会不会连琐碎的杂事都接太多了?」
「毕竟人手不足。既然是任谁都能做的杂事,由我来处理比较有效率。」
「再怎么样也不必由还有很多其他工作要处理的你来做吧……啊,是久留里。」
「嗯?她怎么了吗?」
听渡濑这么说,我朝着那个方向看去,只见穿着运动服的久留里怀里抱着一堆应该是表演服装的布在走廊上狂奔。因为热舞社要上台表演的关系,她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真有精神啊……」
正当我们这么说着,又有一个班上的同学过来。
「会长,冈山老师在找你喔~」
「好,我马上过去。」
我在那之后去了教职员室,然后离开学校去采买,回来又往返了教室跟教职员室。后来到学生会办公室露脸,确认了进度之后向老师报告,接着再次朝着教室前进。由于每一件大多都是很快就能完成的琐碎事情,因此我觉得自己一直在走来走去。
在我快步走着的时候,忽然间在走廊中间停下脚步。
大概是比自己所想的还要疲累吧。
回过神来时,我只是仰望天花板,专注地盯着上头的污渍。
明明就还有等着我该去做的事情,却忙到感觉脑子一片空白。
「小光!」
背后传来温暖的触感,久留里在不知不觉间紧紧抱了上来。
「……怎样?」
「咦?你累了吗?不像平常那样大喊要我放手吗?」
「……放手。」
「……不要。我正在充电。」
那一开始就不要问啊……
自从久留里做了那种校内广播之后,我更不想被人目睹这种状况,但我累到觉得要甩开她都很麻烦。
「小光。」
「干嘛?」
「你还在生气吗?」
一旦听她语带一点正经地这么问,我就搞不太懂自己有没有在生气了。
「……也不尽然。」
「咦?是喔?」
久留里感觉出乎意料地说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究竟有没有在生气。只是无法释怀。
「那我的心意传达出去了吗?」
「尽管听了很多次,你这次真得太过火了,我也无法理解。」
「天啊,小光真的很死脑筋耶……」
「那件事等到放假时再说吧……」
「你绝对不要忘啰。」
说完,贴在背后的久留里忽然间就离去了。
我就这么待在原地发呆了一阵子,再次回过头时那里早就不见人影,甚至觉得刚才跟久留里的一连串对话就宛如一场白日梦般。
**
好忙。
真的有够忙。
明明每一件事情都不复杂,但繁琐的事情一个个累积起来,都让我渐渐感到虚脱了。最近常会在学校里留到很晚,那么晚回到家也赶不上晚餐时间,所以都是自己一个人吃饭。虽然不至于完全没跟家人碰到面,却连好好与人对话的气力及时间都没有。
不只是久留里,我最近跟所有家人都很疏远。如果学校、社团活动或是工作一时忙碌起来,无论大人还是小孩,这种状况应该在各个家庭都还算常见。
然而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地过去,我不禁涌上一股危机感。要是就这样随波逐流,说不定到了最后疏远的关系就会变得理所当然。家人之间自然而然就会开始分崩离析了。我甚至萌生这样的预感。
我想像了要是时间就这么流逝过去,不禁就打了一道冷颤。
时间的流逝是无法反抗的缓慢变化。
在日复一日的生活当中,就算自己以为什么都没有改变,其实每一天都有肉眼看不出来的细微变化。在这每一秒当中即使什么都看不到,当那累积成一天、几星期、几个月之后,就算什么也没做,世界都会确实地渐渐产生改变。那样的变化并非突然就在眼前改变形状的东西,但回过神来就会发现原形几乎早已不复存在。
一直想找时间跟久留里谈谈彼此分歧的想法却不断往后延宕,要是就这么放任下去,说不定就会习惯这种话不投机的状态。彼此都放弃互相协调,一味地往自己肚子里吞的状况就会变得理所当然,说不定在不知不觉间就会忘记彼此是因为哪件事情而不相投合。
等到时间流逝,表面上或许会恢复原本的关系。然而那个时候出现的代沟就会依然留着不复契合,进而让家庭产生变质。当肉眼看不到的变质堆积起来的时候,在深刻的部分已经变得疏远,有所察觉时早已回不去原本的样貌。
回过神来,我人在嘈杂不已的教室里面。
头上戴着假扮成鬼的试作品,手艺社的人正在我的头顶上做调整。眼前有个用黏土做的东西坏掉了,我为了修补正单手拿着封箱胶带紧盯着它看,并同时说服因为毕业旅行分房而吵起来的两个学生。一旁的渡濑正拿着一张纸来跟我讨论学生会要在校庆推出的菜单。
所有事情都只做到一半。
我……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我现在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我站起身来拿掉头上的鬼怪头部,交给手艺社的人。
「入鹿同学?你突然间是怎么了?」
「会长,我还没调整完耶!」
「会长,老师说等一下请你去一趟教职员室……」
「今天先让我回家吧。」
我抛下这句话就离开了教室。
怀着焦急的心情走出校舍时,只见大颗雨滴从天而降,便连忙加快走向车站的脚步。
得跟久留里聊聊,不能就此放任家人间的误会。
无论如何都要谈谈,如果有所出入那就要多说一点去探究才行
我在忙碌与焦急到莫名其妙的状态下,试图朝着尽管对自己来说是最重要,却又被我摆到最后,而且还是最花时间的事情伸出手。
「我回来了!久留里在哪里!」
我一回到家并打开玄关的门,就刚好遇上从工作室出来的妈妈。
「你回来啦。小光,今天难得这么早呢。」
一进到餐厅,妈妈就帮我倒了一杯茶。
「久留里呢……?」
「她最近在热舞社的练习好像很辛苦的样子,所以还在学校喔。」
「这、这样啊……」
没想到她还在学校……最近我都一定会比久留里还要晚,因此没能掌握她回家的时间。总之将妈妈替我倒的茶一口气喝完之后,她感觉有些顾虑地问:
「那、那件事后来怎么样了?就是小久的……」
「……我会想办法解决。」
没错。就跟平常一样,我得想办法解决才行。就是为此才先回家。
然而当我抬起头来,却看到妈妈露出相当惊讶的表情。
「小光?你说想办法是……?有办法解决吗?」
「我会解决的。久留里常会说些任性的话,想借此吸引我的注意。这种事也常发生吧?我之前跟爸爸谈过,他说久留里想必也是受到很大的打击,所以只要想办法跟她好好谈谈,让她安心就好……」
「……咦,所以说你完全没有把小久说的话当真吗?」
「把什么事当真?」
「小久都说了对你是抱持恋爱情感的喜欢吧?」
「咦?我反而想问……妈妈竟然觉得她那件事是认真的吗?那只是她在宣告既然没有血缘关系,只要我跟她结婚就又能『成为家人』而已吧?」
「咦……」
「……直到不久前都还是作为亲兄妹一起生活,却在得知彼此没有血缘关系之后突然变成恋爱情感的喜欢,要人相信这种话才是强人所难吧?」
更何况还是在那样的状况下。那番话起初就只是她在反呛渡濑而已。我深知久留里的个性跟她会采取的行动。所以那是不可能的。不只是像爸爸这样很有常识的人,就连渡濑也是这么想。
我也总是循着一般常识思考,所以这样想应该不会错。
然而妈妈的这番话却没能替我的想法推上一把。
「……我觉得就算是小久,也不会因为开玩笑就说出那种话。」
「咦……」
「所以我才会说:『那真的有办法处理吗﹖』我觉得啊,就算是爸妈也不能产生想操控一个人的情感的念头喔。」
抬头一看,只见妈妈的表情比我想像中还要认真。
「像那样特地来跟我们讲,我觉得就是小久在表达她是认真的意思。只因为她平常爱胡闹就不由分说地否定一切还是不太好。若不认真面对,那她也太可怜了。」
我吓了一跳,并没有要否定她的意思。
「但是小光有小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会要求你一定要这么做。毕竟这是无关法律、伦理或规范的事情,而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希望你可以先思考一下自己想怎么做,而且实际上是怎么想的,再率直地去面对她吧。」
「……妈妈不会觉得伤脑筋吗?」
「……我会这样说,也是因为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就是了。如果真的是亲兄妹,就算有一人单恋对方我也会尽全力阻止。毕竟我也不想看你们的未来走得那么辛苦。」
妈妈感觉有点伤脑筋地这么说。
当她回去工作室之后,我茫然地留在原地好一阵子。
爸爸说了一如我想法的见解,妈妈却说出相反的意见。我愈来愈不知道该怎么想才好。
就只是徒增了无能为力的焦躁感。
久留里。
得逮住久留里,好好跟她谈谈才行。
我再次冲出家门。外头的雨愈下愈大。既然她还在学校,就要尽早过去逮住她。我用至今未曾发挥过的速度狂奔。即使啪唰啪唰地踩过积水导致泥泞都喷溅上来,弄脏脚边也顾不了那么多。
这时甚至踩到一片湿滑的叶子而跌倒,整个人从正面摔倒。脸上都喷满了泥水。
在我手中大幅弯曲的伞也坏了。
现在是怎样?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我捡起坏掉的伞并发出大声吼叫之后,就这样直接跑向公车站。
搭上公车,再转搭电车,再次抵达学校时雨已经停了。
这时正好在校门口看到准备要回家的七尾美波。
「久留里刚才先回去了喔。」
「嗯嘎!」
美波感觉有点傻眼地说:
「你的脸上……都是泥泞耶……请问是跟水洼进行了什么对决吗?」
「不,这是……这样啊,她回去了啊……」
「你只要打电话跟她确认人在哪里就好了吧……」
她说得对。这阵子手机里全塞满了事务上的联络,所以我连看都没看。
一拿出来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跌倒时撞坏了,只见黑色的萤幕上出现裂痕,而且也没电了。
我就这么转身再次搭上回家的电车。
才下定决心要跟她谈谈,结果就这么不顺利。而且今天又跷掉学校活动的工作以至于明天想必会更忙……我还浪费了往返家里与学校之间的时间。
内心渐渐充满无能为力的焦躁与疲惫,还有徒劳无功及挫败的感觉。
当我从离家最近的车站转搭公车并下车时,就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
「小光!」
「久……久留里!」
那正是久留里。我心里涌上彷佛睽违几十年总算重逢的欣喜。
「太棒啦~见到你了~!你在找我对吧?我听妈妈跟美波说了……想说你的手机好像没电,就在这里堵你了!」
久留里就这么气势汹汹地紧紧抱上来。唯独今天我没有甩开她,反而抱了回去。
「嗯,我有话要跟你说。」
「嗯!我也有喔。可以先说吗?」
「好啊,不管有多少话我都会听你说。」
「那我们先绕去公园再回家吧。」
我们走进了小时候就常来的一座离家很近的公园。久留里爬上以前经常玩的滑梯顶端,对着我招手。
「小光也来这边嘛。」
我爬上滑梯并在一旁蹲下之后,久留里的脸就凑近过来「咿嘻嘻」地笑了。
「好挤。」
「我们以前还能一起溜滑梯的……小光长得太大只了……现在绝对没办法呢!」
如此说道的她搔弄地摸着我的头。
被她这样胡乱搔了几下,垂下来的浏海就挡住我的视线。这时久留里伸出纤细的手指撩起我凌乱的浏海。
这时出现在我眼前的久留里,表情比想像中的还要认真,看起来甚至还像是有点想哭,很拼命的样子。
「我喜欢小光。」
「…………」
「真的很喜欢你。」
「…………」
「我对小光的这种喜欢……当然一直以来是对于哥哥的喜欢……但在不久之前,我觉得跟那又有点不太一样……」
「真的……不一样吗?」
久留里沉默了一阵子并朝我看来。她先是思考了一下才开口:
「我觉得应该不完全跟你是哥哥无关……不如说,正因为有着一直以来都像那样共度的时间才更觉得喜欢……总之就是将那些全都包含在内的一种更广大的情感。」
「久留里,你……应该有因为跟我没有血缘关系而受到打击吧?」
「……嗯。」
「所以不是因为就算不是亲兄妹也想留住家人这层关系……才会说出结婚那种话吗?」
「我确实有想过可能是因为这样……而且应该也有一点影响。」
久留里看着我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难道不是误会或是产生错觉之类的心情吗?」
「但是啊~我一开始当然也有这样怀疑过,并认真想了很多。说不定是我自己误会了,也有可能是青春期常见的那种……该怎么说呢,就是那种情绪……但最后还是得出并非如此的结论。」
如此说道的久留里紧紧握住我的手。
由于事出突然,我也不禁抖了一下。
久留里的手娇小又白皙,而且她的手现在正微微颤抖着。
看了她的表情,这才坦然地感受到久留里确实是认真的。
我为什么会怀疑至今呢?
久留里总是非常坦率。
没有常识、自由奔放、不受到任何局限,过得随心所欲。
所以我认知中的常识、常理之类的本来就全都无法套用在她身上。
因为没有血缘关系就突然产生了恋爱情感这种事情,就算以常理看来难以置信,但也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久留里以她自己的情感为指标,坦率地活着。既然久留里是这样想的,无论那是多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也就是那样。
我还想说和她当了这么多年的兄妹应该很了解她,但其实只是自以为了解久留里平常的习性及行为模式而已,其实错失了她的本质。
虽然有压抑着自己不要变成那样,但我没有一次因为久留里的自由奔放跟没有常识的特质而感到可恨不已。
当然我也觉得她是个让人伤脑筋的家伙,其实也总是并存着对胆小的我来说太过耀眼,就像替自己体现出自由一样痛快的感觉。
「不管是妈妈还是爸爸,应该都觉得有点打击吧?我也是知道会这样才说的喔。就算是我,既然明知爸爸妈妈可能会受伤,就不会不假思索地随便说出那种话。」
久留里睁大双眼,语气认真地这么说。
「小光,你是想把我像这样想了很多,最后觉得应该就是如此的重要情感,当作是一种错觉敷衍过去吗……?」
「……也是呢。真的很抱歉。」
接下来过了好一阵子,我跟久留里都保持沉默。
我在滑梯的顶端仰望天空。
「久留里……你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特别存在。」
「嗯。」
「但是,我还是没办法把你当作异性看待。」
无论久留里的这份心意是为了重新牵系起家人的关系,还是除此之外的理由都一样。
即使如此,无论如何对我来说久留里都是妹妹。是自从我懂事的时候开始,一直以来都很珍惜的家人。不会变成进一步的关系,也不会变成陌生人。然而这对我而言,是比任何事情都还重要的羁绊。
「……嗯,基本上跟我预想的一样。」
久留里做了一个伸展之后看向滑梯,发现确实被雨淋湿之后就走下楼梯。
「当然啦,自从懂事的十几年来都是亲妹妹嘛,就算突然要你把我当异性看待,小光也办不到吧。」
「……怎么想都办不到。」
「尤其像是小光这样的个性……毕竟那是不太正常的状况嘛。」
「…………」
「但是……」
「嗯?」
「但是啊,你已经知道了吧。知道我们不是亲兄妹……知道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但要是过个五年、十年会怎样呢?」
「咦?」
「当我们得知其实没有血缘关系的时间,比当兄妹的期间还要长了……到时候又会怎么想呢?」
「不知道耶。毕竟一开始是兄妹的想法根深蒂固……」
那是存在于超越道理之处的,我的伦理感情。不能对拥有血缘关系的人怀抱恋爱情感。总是以常识为指标生活至今的我,多年以来都是理所当然地这么度过。总觉得这样的感觉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会颠覆。难道那是经过好几年的时间就会改变的东西吗?
「举例来说,七尾学长某天突然变成女生好了。」
「嗯?」
「一开始当然会感到困惑,也会觉得像是另一个陌生人,但那样的状态经过五年、十年之后反而就会变成常态吧。也会渐渐忘记他原本的模样。」
我一度试想了跟最近才和渡濑聊过,关于时间的话题有点重复的这一点。认知并不会在转瞬间改变。但某个东西改变之后,又经过了一段漫长的时间,真不知道会变成怎样。
我走下滑梯,站到久留里的正前方。
久留里率直地注视着我的双眼,明确地说:
「我从今天开始不当小光的妹妹了!」
我静静地睁大双眼。
「我们从现在这个瞬间开始,就是感情很要好的他人!请你基于这个原则跟我相处!」
他人。
这个词听起来多么遥远啊。看到我露出的寂寞眼神,久留里连忙补充:
「但基本上生活就跟至今一样喔。只有认知上会改变而已。」
如此说道的她轻拍了一下我的臂膀。
「我们兄妹间的羁绊才没有脆弱到这样就会被摧毁吧?」
「那、那当然。」
「再说了,这种事情在现实生活中也很常见啊,像是从今天开始就是男女朋友之类的,从今天开始就是前夫跟前妻、从今天开始又变回朋友关系等等。只要化作言语说出来就会变这样,而且即使没办法立刻改观,只要成为他人共处的期间比当兄妹的年数还要长的时候,说不定有些事情也会跟着改变吧?」
「……谁知道呢?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我觉得小光一定会变。」
久留里露出好战的表情扬起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