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四、手中的樱花

还以为有个连假隔着,情况多少会改善。然而我这种逃避现实的想法似乎太天真了。

『谨记避免在生活中展现偶像的风采跟光彩。』

我们立下这个目标后,便开始了「将香澄美瑠变回普通女孩」的战役。只不过到现在,我们两个在班上依旧没朋友。

「我们真的差不多该设法处理一下了,这种生活。」

「唔~~美瑠觉得最近自己已经很努力克制抛媚眼的习惯了耶,想要签名的冲动也压抑下来了,你应该要夸奖我才对!说到底都是莲同学的努力不够吧!」

「那你就再加点油,让自己别那么显眼啊!」

「做不到。美瑠我太可爱了。」

「咕……确实很可爱,就是这点最让人不爽!」

美瑠轻轻歪过头,嗤嗤地笑了。

在旁边偷看到这个瞬间的几位同学都被她的美貌击倒,趴在桌面上。

这种状况真的没办法解决吗?

顺带一提,倒下来的几个人之中也包含了琴乃。照这个情况来看,过不了多久,她的偶像宅身分就会曝光了。加油,极限小宅女。

话虽如此,最近我都能提早在香澄惹出麻烦之前察觉,所以她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突兀了。多亏了香澄的普通笔记本与她真诚的态度(或者该说她的可爱小心机),尽管步调缓慢,但班上的同学们也开始接纳她。

只是即便大家逐渐接纳香澄,毕竟先前发生过一次大争执,舞菜那一团女生依然跟香澄保持互不干涉。不过并未造成实质上的伤害。

除此之外,我在走廊上被人骂「别给我嚣张喔」的次数也渐渐减少了。万岁!

如此这般,开始多少会有人借由交流班级事务来搭话。然而香澄见一个杀一个,每个来搭话的同学都被彻底击溃,这就是我们眼前最大的问题。

「总之先记住这点──别动不动就对人说『最喜欢你了』,会有人挂掉。」

「我这样已经算是很努力注意了唷?……再说明明莲同学一点都不会害羞呀?这又是为什么?」

「我是因为有冬姊在才培养出了抵抗力,勉强能撑过去而已,其实五脏六腑也是痛苦不已好吗?可以的话,现在开始就算面对我也不要再那样说话了,拜托。」

「呵呵,大家都说美瑠的『最喜欢』就跟打在心窝的重拳一样,会慢慢产生效果……」

「你在得意什么啦?」

依这个状况看来,她距离成为普通的女孩子还有一大段距离。总之,我得让她改掉经年累月养成的偶像习惯,无论如何都只能从这点开始着手了。

教室的角落现在已经变成我们常待的地方。就在我们打算开始作战会议之际,很稀奇地,班上的一位男同学朝我们走近。

「那个……柏木同学,还有香、香澄同学。昨天出的作业……数学图表的那个……老师要收作业簿……我帮你们一起交过去,可以给我吗?」

「真的吗?谢谢你~!最喜欢你了!」

「唔…………!」

「就叫你不要这样了……等等,没有呼吸了啦!快点送保健室!」

「嗄?咦!对不起?」

就这样,又一位光荣牺牲者出现了。

至于香澄虽然满脸歉疚,却又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香澄!」

「因、因为不做到这个程度的话,人家就不会对我感兴趣嘛!你看,我至今都没认识莲同学以外的朋友……」

「所以我说过这里不是握手会了吧?别用握手会的要领来沟通,懂了吗?现在香澄在做的事不是在交朋友,而是在增加粉丝呀。」

「……好啦。」

香澄的表情蒙上了一层阴影,看起来相当失落。

琴乃的视线从远处飞来,刺得我好痛。

见香澄如此沮丧,让我觉得自己确实说过头了,有点气馁。

「啊──真是的!我不是指传达『喜欢』的感情给别人是错的哦,有时候朋友之间也会这样说话。可是这句话不要滥用比较好……」

「我知道。但是……~~没事。」

要是我能对她说:「你绝对有事想说吧?」事情就简单多了。然而在本人想要改变之际又多嘴追究她的话,感觉不太好。

这件事情最大的症结在于──香澄实在没有恶意。

「话说,他还真是个好人呢。专程来收我们的作业簿。」

「毕竟人家是数学小老师啊。」

「……原来如此。反倒是我们完全没有工作耶?」

「因为是文化祭委员嘛。我们学校举办文化祭的时间是六月,所以差不多要在班会上讨论活动内容了吧。」

听说文化祭原本是在秋天举办的。但校方为了让文化类(注:活动内容较静态的社团统称为「文化类」)社团的三年级生提早引退,专心准备考大学,才会把文化祭变更到六月。

「原来如此。哎呀,反正有莲同学在,应该没问题吧。」

「你在说什么?我们两个要一起做吧。」

「这可不是想要偷懒唷,我就是这么信任莲同学呀~~」

「呃,那个……」

「呵呵,美瑠好喜欢让莲同学困扰。」

「我不喜欢。」

「我知道~~」

香澄说完,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我觉得要是她平常也能这样笑,而非耀眼过头的偶像笑容就好了。然而要封印长年养成的偶像习惯,想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吧。

别看香澄这样,她的个性可是很认真的。

明明至今为止的偶像生活极为忙碌,她却跟得上学校的课业,也未曾忘记交功课过。就算有时候整个人因为睡眠不足而摇摇晃晃,她也不曾迟到,依然每天都到校上学。

所以一如香澄本人所主张的,她真的有努力改掉握手会的习惯……大概吧。

反过来说,能够下意识地做出与自己原本的性格不相符的行为,足可见她是如此竭尽心力地想让人喜欢上自己。实在是相当了不起。

我不禁开始思考,这么轻易地否定她至今为止的努力,真的对吗?

「怎么啦~?被美瑠迷住了吗?」

「没有,我在想今天的晚餐要吃什么。」

「我今天想吃蛋包饭!」

「呃,为什么你打算跟我一起吃晚餐啦?说起来你要是在外面用餐,身分立刻就会暴露了,店家应该也会爆满吧。」

「对,所以是莲同学要做晚餐唷。」

「我不要!」

别自然地假设我们会一起待到晚上啦。

「骗你的,开玩笑的啦。美瑠家里什么都没有,如果莲同学跑来,会让人很伤脑筋呢。」

「我根本就没有说要去呀!」

还有,就算对象是我,多少也要有点危机意识啦!

「唉──好累……」

才过了这么短的期间,我的日常就已经被香澄美瑠彻底侵蚀了…………真棘手。

「那么,现在要来决定文化祭要做什么。想提案的人请举手。」

「请踊跃提案~!」

眼下文化祭委员的工作终于正式展开了。

去年大家还很憧憬文化祭这个词的魅力,每个人都卯足全力。然而升上二年级后,大家都理解到现实意外地很乏味。

因此我还以为会有很多同学没有干劲。但是多亏香澄站在讲台上,完全没有我设想的状况发生。

像这种时候,真的会很感谢有香澄在。

「顺带一提,今年开始增设了学生跟来宾投票,得票数优胜的班级似乎会有奖品喔。我们也要拿出真本事了。」

这个通知的效果应该很大才对。

那么,首先该来决定内容了────

「女仆咖啡厅!」

「个人写真馆!」

──全都是些觊觎香澄的笨蛋。

这种时候才来抱人家的大腿,真是现实的家伙们……

尽管很难不火大,但总比不提出点子要好多了。

「预算有限,尽量提出可行的方案啦。」

我刚说完,他们就提出……

「可以只增加我们班的预算吗?」

或是……

「我们自掏腰包的话,应该有机会开成吧?」

──之类的想法。总之就先无视这些笨蛋吧。

「若是要开餐饮店,大家就必须排很多班了。」

「咦~~通融一下嘛。」

「记得社团那边也有发表会要准备吧。」

「可是文化祭的看头不就是餐饮店吗?」

「美瑠觉得很好玩,所以赞成~!」

香澄你别在那边笑,给我制止他们啦。

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给出消极的意见啊?

如果决定开餐饮店,然后又让香澄当班,当天要疏通混乱的人流的可是我耶!体谅我一下好不好?不然我会很头痛啦!

「那要开章鱼烧店吗?」

「咦~~应该要开鬼屋吧。」

「啊,如果这些常见的店跟其他班重复了,就得进行企画决斗。输掉的班级几乎最后都变成作品展览会了,要注意唷。」

「这要先说吧,柏木!」

「那么保险一点,要摆庙会常见的摊贩吗?」

意见一个个提出,香澄默默地在我身后写下大家的提案。

这个分工是出自于香澄消极的想法。她觉得如果由自己来负责统合意见,大家可能就不会踊跃提案了。不过我的字很丑,也不太会把意见统整成文字,所以这或许是最好的分工吧。

「干脆来演话剧好了?」

「好玩耶。要演什么?」

「罗密欧与茱丽叶吧。」

「太妙了吧。话说之前呀──」

尽管状况很多,大家依旧接二连三地提出想法。

可是因为提案太多了,话题渐渐偏离主题。

就算现在想透过多数决表决,但刚刚的提案里能够实现的项目未免太少。

我正烦恼着是不是该继续募集意见。此时有个人高高举起手,刚好救了我。

「那个……全班一起拍一支电影如何?如此一来,需要当班留在教室的人数就会减少很多了。」

直挺挺的背与正气凛然的声音──是琴乃。

「哦,不赖耶。如果要拍电影,材料费就能根据剧情调整,也许可以不用花那么多钱。相机的话,我最近得到一台不错的,用我的就行了。」

与其说是得到,实际上是冬姊坚持一定要履行约定,不顾我的婉拒而强行送来的谢礼。

「好像不错唷?这样假日之类的日子大家也能聚在一块,能够提升感情呢。」

「庆功会的时候去唱卡拉OK如何?人家很憧憬这种活动耶!」

「我懂~!况且活动当天要值的班比较少,这点真的帮了大忙呢。毕竟很多人也要忙社团的活动。」

「可是剧本该怎么办?」

「啊,可以给我写吗?其实我一直想写写看。」

「真的吗!班长真的什么都会耶。谢谢!」

「唉唉,剧本的内容如果写跟班上有关的事情或是推理故事,会不会很有趣呀?例如『全班都是骗子』之类的故事。这样只要穿制服就行了,不用准备戏服唷!」

琴乃的意见成了话题的开端。截至方才为止只有班上核心的男生们在提案,但现在教室中各种点子接连四起。

我看向琴乃,她则朝我抛了个媚眼。可是就已经看惯香澄(专家)招数的我来看,只觉得琴乃的媚眼抛得有点笨拙。

或许是我困扰的模样惨不忍睹,她才会出面替我解围吧。

真不愧是当了五年班长的人。

「那我们班的节目内容就是放映原创电影了。赞成的人请举手~!」

赞成票占大多数,数都不用数。

看来已经确定我们班要在文化祭播放原创电影了。

能这么快有结论真是万幸。我去年的班级意见完全没有统合成功,文化祭委员在穷途末路之际提交了企画书,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还通过审核,于是班上一边争执不休,一边卖巧克力香蕉。

而这个方案确实可以压低材料费成本,还能避免当天香澄出现在现场造成混乱。况且说到演技的话,对曾出演过电视剧的香澄来说应该是擅长的领域吧,或许可以透过这次活动更融入班级也说不定。

我看向香澄,用视线传达「太好了」的心情。结果她说────

「我就不出演了吧。」

香澄面露开朗而耀眼的偶像微笑说。

「我不是讨厌上镜头唷。但是你们想想,我毕竟是个明星嘛,一旦出演就会引来一大群人,会让你们很困扰吧?」

教室一瞬间陷入紧张的气氛。不过她用开玩笑似的口吻解释后,氛围马上就变得明朗起来。

「啊──说得也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米露菲上场演戏的话,我们班保证就赢了嘛。唉~还以为可以得到大奖了呢~」

「哼哼哼,其实我的片酬可是很高的唷……!」

「说什么『其实』,大家都知道啦。」

「怎么会?」

哈啰!天然傻瓜。但她的这副模样既可爱又容易亲近,班上的同学们意外地很能接受这一面。照这样来看,距离融入班上的日子应该不远了吧。

我把装傻到底的香澄给拉了回来,随即总结会议。

「那么,我负责拍摄,班长负责写剧本,剩下的人负责制作小道具,以及协助影片编辑。总之我们就以这个方针提出企画书喽。」

班上响起零零落落的掌声。今天的班会就这样和平地迎来了落幕。

接着只要我跟香澄一起完成企画书,提交到教职员办公室就行了。

放学以后,我与香澄留在教室,静静地完成企画书。

「唉,我说啊……真的没关系吗?」

「……什么事?」

「不出演电影呀。你明明那么憧憬文化祭。」

「幕后人员也是很重要的工作嘛。这样不行啦!这是幕后歧视唷。莲同学,你很坏耶~」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

也许我跟她的关系还没好到能踏入她的内心。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试着理解她的想法。

香澄看似可爱且心机,彷佛为了成为偶像而生,实际上却生性害羞,不谙世事。然而当关系变得亲近以后,就会发现她是个不太会拿捏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很害怕寂寞的女孩子。

由于我们两人几乎可以断言被孤立,一直待在一起,我隐约感觉得到她在顾虑着某些事情。

「嗯,没关系。反正美瑠到最后又会搞砸一切呀。」

千层酥的层层防护,崩解了。

让我在这个瞬间注意到,她宛如银河般闪耀的大眼睛有些动摇,看似噙着泪水。

如此受人爱戴,朋友却比我还少。深怕自己如果不先表达「喜欢」就会被对方讨厌。总是用名为「偶像」的盔甲武装自己,设法生存下去。

彷佛不这样做就活不下去一般。

「……这话是什么意思?搞砸?搞砸什么?」

「意思是我会搞砸这整部电影。我不会察言观色,又不懂普通是什么,回过神来时会发现自己把大家都抛下,独自暴冲……」

「我早就知道了呀。」

香澄想表达的,简单来说就是──她会不小心进入忘我的状态,就像之前在迪士特尼乐园的游行那样。

不过是去参加游行玩一下,就陷入忘我的境界了。

偶像时代的她,或许曾无数次毫无自觉地进入忘我状态,导致周围的人们与她保持距离。

「但我就是为了避免你搞砸才在这里的,不是吗?」

与香澄相比,凡事都激不起我的热情,简直像是热衷的机能坏掉了一样。

起先我只是为了改变自己,但是现在,我认真地想为香澄尽一份心力。

比外表看起来还要笨拙,坚强却脆弱的香澄──我想成为她的力量。

「你可能会彻底对我失望唷?可能会后悔邀请我唷?」

「那是我的责任呀。」

「可是,要是我加入,或许又会变成上次那样!莲同学都帮了我这么多,跟我搭话的人也增加了……」

香澄的话停不下来。

「要是变成那样,我离普通会变得更远,又要变回一个人,落得失败的下场。最后一定又会……」

这样啊,我懂了。

「你害怕被我讨厌吗?」

「怎么……可能……」

「不然是害怕被我讨厌而落单,以失败作收吗?」

「唔…………!」

看来猜对了。

「这种想法以香澄小姐来说还真是软弱呢。您不是说过『人如果不受伤,什么都得不到』吗?」

「敬语好烦。对啦,说是这样说,可是一开始就放弃的话,便不需要担心能不能得到了……莲同学也懂吧?」

她的一双大眼直勾勾地盯着我。

的确,我打从心底能理解这番话,毕竟我一直以来就是这样活过来的。

然而香澄怎么可以讲出这种话?

「我才不懂咧。我已经下定决心要改变了,这可是你造成的唷。」

闻言,香澄露出吃惊的表情,随即低下头,小声地开口说:

「不要被美瑠这种人改变啦。」

「办不到,我已经改变了啊。」

「……还真是不死心。」

「我预计要把这项当成自己的优点。」

我咧嘴笑着回答。香澄先是激动得语不成声,接着抬起脸,用锐利的眼神看我。

「…………真是的!这样不是没办法放弃演电影了吗!都是莲同学的错啦!」

我赢了!

差点忍不住喜悦的我绷紧表情肌,接着开口道:

「那我保证,既然都逼你参加了,就绝对不会让你孤单一人。」

「我又没说我一个人会寂寞。」

「是没说过。」

「况且我也失败过很多次了。」

「这倒是。」

香澄停顿了几秒。

「……这里要安慰我啦。」

她小声地责备我,接着对我伸出手。

「随便画个图案吧。」

「为什么?」

「画就对了!」

我依照香澄说的,用红笔画上爱心图案,她这才满足地点头。

「好吧,那我就看在这个证明的份上,相信你一次好了。」

「……什么证明?」

「嗯?最最喜欢美瑠记号呀。只要有了这个,美瑠就可以随便给莲同学添麻烦,也可以随便耍任性了。」

「什么啦?」

「毕竟你没办法讨厌美瑠吧?」

香澄心机地笑着说,看起来已经完全找回平常的自己了────看惯她的笑容的我,却总觉得现在的笑容有点不自然。

「…………真拿你没办法,就当作这样吧。」

说起来,像这样察觉香澄心中的疙瘩后,根本不可能讨厌她。

香澄满脸笑容,看似很开心地望着手心。

「好,要是消失了就再帮我画一次吧,樱花记号。」

「我画的是爱心啦。」

「咦?我还以为是樱花的花瓣耶。以为你这么喜欢美瑠,选了美瑠头发的颜色呢。」

「唉~好啦,就当作是那样吧。」

「又来了~你的这种地方,美瑠也最喜欢了啦~」

「太心机了。」

「我知道。」

知道的话就克制一下啦,好不好?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我总有一天会被你给煞到归天喔。

「……总之先跟班长讨论一下吧,请她恰到好处地将香澄安插在剧情里。」

「不要说得好像靠关系演出一样啦!久远听到绝对会傻眼的!」

「不,我觉得她会超级高兴。」

我们起劲地闲聊,企画书也逐渐完成。

彼此间的距离,好像比昨天还要拉近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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