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
我究竟是在哪里出错的?到底是从哪开始犯下致命的失误?我连那个转捩点在哪都不懂。我不懂──什么都搞不清楚的──自己。
所以才会导致现在这个局面。
我跟她每天都说了这么多话,应该会在某些地方出现征兆才对啊。
但我总是连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
我没有多余的心神去理解琴乃的事情。
不对,不是这样。我一定是在害怕,以为琴乃跟我有相同的信念,利用她愿意陪我的心情,要求她抱持跟我相同的热情。
那只是我的自我满足而已──我在害怕面对这个事实。
「最差劲的……不就是我吗……」
琴乃的人格建立在在岌岌可危的平衡上,这我原本就知道了。
她会把想做的事与非做不可的事,明确地画一条线区分开来。
好比说,有一项功课必须在明天以前完成。琴乃就算身体不舒服,也绝对会熬夜做完。即使大家说「交不出来啦」然后放弃,她依旧会去做。
比起做自己想做的事,或是自己期望的事,琴乃更会优先于非做不可的事。我一直都知道她不断地过着这种生活。
但是她会用一派轻松的表情,说着:「这点小事是当然的。」所以我才会以为她是个更加坚强的人──────
「不对,不是这样。是我一厢情愿地以为她很坚强。」
她跟我不同,该做的事都会确实完成,我就是喜欢她那帅气的模样,才会擅自将「班长」这个形象附加在她身上。
真正的琴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遍体鳞伤的呢?
────我,久远琴乃,很喜欢柏木同学……!
到头来,却是我不断践踏琴乃真挚的感情。
说服自己「我们是朋友」,把那些征兆全都以对自己有利的方式解释。
我当然喜欢琴乃,但对她的感情仅止于「重要的朋友」。
如同琴乃所言,当她对我表达好感时,我回以她「谢谢」。想必我的心情与琴乃不是相同的温度吧。
但是,我说得出琴乃的生日。喜欢的食物、讨厌的食物,我都说得出来。苦恼时会轻轻歪头的习惯、意外地做事很随便的地方、喜欢的颜色、讨厌的科目,我全都知道。
这样的对象,对于不与他人深交的我来说,就只有琴乃了。
要说喜不喜欢她,我现在还不晓得。但她之于我很特别,这点不会改变。
毕竟对自己以外的人都不感兴趣的我,这五年来一直与她在一起。
既然如此,要说我不喜欢她,反而难以置信。
她的样子彷佛心中某个重要的存在应声折断似的,或者该说就像一味自嘲「自己一无所有」一般。倘若我不愿正视她那个模样,未免太傲慢了。没错,琴乃说的话看似在猛烈斥责我,但到最后她的说法听起来还是认为错在自己。
「为什么她会对自己这么没自信啦……?」
我心想着「必须想点办法才行」,但是琴乃空洞的眼神在脑中挥之不去,使我什么想法都挤不出来。
只是让我为自己的差劲感到疲惫而已。
这些心理负担压迫在我身上,令我几欲崩溃。
我踢飞路上的石子,石子弹跳飞入杂草之中,瞬间不见踪影。
当天晚上,我正襟危坐,手中握紧手机。
「不能再这样下去。」
独处思索之后,我依旧觉得不能就那样放着琴乃不管。
至少该打通电话,就算只讲个一句话,也该告诉她我的想法。告诉她:「我跟香澄都会一直等你。」告诉她:「我们需要的就是琴乃,不是别人。」
我的另一只手紧握着琴乃做给我的串珠手炼。因为戴起来太可惜了,那天以后,我一直将这条手炼宝贝地装饰在房间里。它带给意志薄弱的我很多力量,让我能鼓起勇气。
「啊,我要按了……!」
我鼓起勇气,按下通话键。
答铃响起一声、两声、三声。接通了!
「喂?抱歉突然打给你,琴乃你现在能讲电话吗?」
『请你……帮帮我。』
「什么?」
『我离家出走了……』
我连忙跑出家门。
数十分钟后,我跳上电车,从车站跑往电话中提到的地点,看到双脚伤痕累累,蹲坐在路边的琴乃。
「琴乃!」
「唔…………啊。」
彷佛能听到表情变化的音效,琴乃一看到我,随即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却又立刻面露充满歉意的笑容。
「你来找我了。」
「我当然会来喽。因为……」
「我们是朋友?」
「不对。因为我很担心你。琴乃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独自出门过吧?」
还以为她会对我说:「请别把我当成温室里的大小姐。」所以我才讲这种话。琴乃却只是用虚弱的声音,小声地嘟囔道:「对啊。」
「……琴乃?」
「我跟爸妈……吵架了。这还是第一次。我他们说:『我不是你们的洋娃娃。』结果他们就愣住了。所以我什么也没说地逃到了这里。」
「啊,所以才……」
所以她才会拿着那双变得破破烂烂的时髦鞋子。倘若是有计划的离家出走,她应该会穿运动鞋才对。我猜想着琴乃的状况。另一方面,得知琴乃不是因为我而离家出走,我既感到安心,又对自己有些厌恶。
琴乃仍穿着制服,而且双眼红通通的。想必是从学校回家以后没有更衣,一直哭泣着吧。
在那间昏暗的房间里,独自看着散乱一地的冬姊照片,一边哭泣。
「对不起,我明明没有资格依靠你……」
「说什么资格……」
「但是除了柏木同学,我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
我跟她对上了眼,那是一对会将人吸进去的迷人眼眸。
「我什么都愿意做,所以……」
该怎么说呢?有点难用言语表达,但是琴乃具有跟香澄不同的吸引力。
也许是因为竭尽全力跑到这里,她的夏季制服被汗水濡湿而变得些微透明。
为了遏止自己的视线往琴乃纤细的脖子飘移过去,我用力拧了自己的大腿,硬是把话从喉咙挤出来。
「我没钱了。」
「什么?」
「所以说,我没钱了啦。抱歉,刚刚慌慌张张地从家里出门,所以没带钱,现在手头只剩一百五十圆而已。我没办法借钱给你当逃家资金了。」
「…………呵呵,哈哈哈哈哈!这种状况,谁会想到要跟人家借钱啦!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咦?」
「我才想『咦?』吧!啊~~算了啦。我还在想运气好的话,柏木同学会被同情心冲昏头,把我带回家里耶,期待你的我真是太傻了。」
咦?刚刚说的是这个意思喔!
想不到带女生回家的好机会从天而降!不对,什么好机会啊!我白痴吗?
「不,那个……你愿意来我家的话完全没问题,我什么都不会对你做,我保证。我以灵魂向你发誓。」
「不需要用灵魂发誓吧?」
看到我拼命辩解的样子,琴乃轻轻笑了几声,随即放弃似的继续说道:
「算了啦。我看起来真的那么没有魅力吗?」
「才不会,你超赞的。真的,我认真说。要是我没有『对香澄小心机防护罩』就……啊。」
「别那么露骨地顾虑我啊。但是……这样呀。早知道在香澄同学转来以前多多色诱你就好了呢。」
琴乃说着,拍了拍一旁的路缘石。
「请坐吧。如果柏木同学跟我说些有趣的事情,我就会乖乖回家。」
「咦?」
「要是没让我觉得有趣,我们就会在这里待到早上喽。」
「怎么突然给我这么重大的任务?」
她对我说了什么「这是对你的信赖」之类的回答。我在琴乃身边坐下,想了一个她可能愿意认真听我娓娓道来的话题。
「那我可以说个以前的故事吗?」
「可以呀。」
「琴乃之前不是把我说得好像很有人气一样吗?其实我也没有什么朋友啦。」
「咦?」
「大部分都是顺着当场的气氛,随便小聊一下而已,我从来不记得自己在何时讲了些什么。况且那种交情的朋友,我虽然不讨厌他们,但也不觉得他们很重要。该怎么说呢?因为我采取这种态度,对方也差不多是一样的感觉吧。国中毕业以后除了你,我没有跟别人联络,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啦。」
除了琴乃以外,现在读的高中里还有其他同国中毕业的同学,当中也有以前交情不错的朋友,但是我想自己应该不会再跟他们聊天了吧。
我不会与人深交,我只会这种相处方式。
我不仅一直这么认为,不知为何也不感到讶异。
「刚开始,琴乃对我来说也只是个班长而已。可是你以前对我说的话,我一直没有忘记。」
「……我说了什么?」
「当时我正在寻找一个可以热衷的事物,所以不是有很多博而不精的兴趣吗?」
「嗯。」
「然而因为出入很多社团,却不认真参与,所以有许多人对我很不爽,甚至会对我冷嘲热讽。虽然我当时只觉得『这些人能不能别多管别人的闲事啊』,却还是慢慢在意起别人对我的看法,于是开始思考是不是要避免跟人提及『我在寻找能让自己认真沉迷的事情』或『这次要挑战的事物』。结果那时我不小心把这件事告诉琴乃了。」
当时我心想:「糟糕了。」随即做好心理准备,还加上许多道保险说:「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你看嘛,就跟消磨时间差不多啊。」讲了很多这种违背心意的话。听完我的胡说八道之后,琴乃却────
「你却对我说:『你有很多喜欢的东西耶。』还露出有点羡慕的表情。」
「我有说过那种话吗?」
「有啦。我当时好高兴,还比手画脚地跟你说:『就是说啊!我怎么可能讨厌那些兴趣!每个我都用同样的程度喜欢着,可是感觉差了一步,所以只是在找那个不足的东西而已。』不小心讲得很快呢。」
「那时候我应该看呆了吧?」
「没有,你露出很冷淡的眼神。不过我依旧很高兴。该怎么解释呢?就是有种被你拯救了的感觉。」
我会开始认定琴乃是「特别的好友」,也是自那件事情之后。
过去我总是在逞强,不要求别人能够理解我。然而当时的我应该希望有人可以认同自己吧──为了让我相信自己是正确的。
「所以我也想听琴乃说自己的事。」
「……你是说离家出走的理由吗?柏木同学很擅长套我的话耶。」
「你听起来是在套话喔?」
「对,完全就是。可是我很满意,所以就告诉你吧。」
琴乃如是说,然后详细地告诉我她父母的事情。
也告诉我她从小就一直扮演一个「出色的女儿」。
父母只会跟她谈论有关学习状况的话题,除此之外的事都放任不管,唯有门禁倒是很严格,可见是为了防止女儿误入歧途而束缚着她。
「他们两个都对我不感兴趣,每次见到我就只会提学校或成绩的话题,从来没问过我本人的事,就连生日礼物每年也都是给我文具组。你敢相信这种事吗?」
「我问你喔……」
「请说。」
「有没有可能是他们不知道怎么跟琴乃相处而已?」
琴乃露出极其诧异的表情。
「…………什么?」
「你想呀,假如他们想跟琴乃说话,想得到的共同话题却只有学校跟成绩的事……之类的。」
「怎么……可能……」
「而限制门禁可能是真的很关心你的安全之类的。反过来说,我的父母都采放任式教育,而且两个人都在工作,这个时间跑出门他们也不会多说什么。有时候我甚至会想『你们再多管教我一点行不行啊?』」
倒不是因为我觉得寂寞就是了。
而琴乃的情况是,每当回家时,父母都会问候个一句话。
要是父母真的不在乎她,可能连她几点回家都不会放在心上,只要女儿看起来没事就好。倘若真的认为琴乃不重要,我想他们应该也不会送她生日礼物才对。
「虽然说出『你不是我女儿』这种话是真的讲过头了,我也觉得不可原谅。但可能就是因为说了这番话,才会更加没办法放开心胸听你说话吧。」
「骗人,怎么可能?如果是那样,他应该要跟我说:『我不懂你在想什么。』不然……!」
说到一半,琴乃「啊」了一声。
「…………我好像也一样。仔细想想,我完全不清楚我爸妈的事情,一次也没问过他们。」
「……这样啊。」
「嗯,我好像从来没有被他们强求做些什么。我一直以为我爸说的『你想做的事要排第一』是指要我当个会察言观色,知道父母想法的乖小孩。该不会,他们真的不知道我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现在开始跟他们聊过以后就会晓得了吧?」
「唔……」
琴乃陷入了沉默。而我继续对她说道:
「其实我也是到最近才发现,我一点都不懂青梅竹马的想法。我觉得可能是因为人家总是展现帅气的一面给我看,反而让我没办法踏入对方的内心了吧。」
琴乃的脸颊淌下一道泪水。
「像我们两个呀,不就是互相展现弱小的一面给对方看,关系才会变好的吗?」
我突然想到,最近好像常常看到琴乃的眼泪呢。她原本有这么爱哭吗?琴乃用力擦掉眼泪,可爱地瞪了过来。
「我从来没有看到柏木同学展现弱小的一面过。」
「那是你把我美化了而已。」
「哪有……好吧,应该有吧……毕竟人家喜欢你嘛。」
琴乃的音量小到会让人听漏她的话。此时琴乃将她小巧的头,轻轻地靠在我的肩膀上。
「请让我再这样待一下。」
说完以后,她把头埋在我的肩上,静静地保持一阵子,然后穿上伤痕累累的高跟鞋,向我点头敬礼才站起身。
「我要回家了。」
「那我送你吧。」
「我没问题啦。那个……这是什么姿势?」
「我背你呀。琴乃的脚不是受伤了吗?」
「……我很重,不要啦。」
「让这个样子的你走路我才不要。」
「唔~~~~!」
我在一脸不情愿的琴乃面前摆好姿势,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扑到我背上。
好轻。这家伙真的有每天吃饭吗?
「好,那出发喽。」
「你要是露出任何一点觉得我重的迹象,我就杀了你。」
琴乃用手臂勾住我的脖子。
「好危险的说法。我会把你安全送到家啦。」
不过她真的轻到有点吓人耶。
一想到她用这么纤细的身躯承受着「班长」这个角色,总觉得……
「你真的好厉害。」
「怎么突然这样说?」
「没事啦。」
我把话吞了回去。「你很努力了」这种陈腔滥调,一定不是琴乃所渴求的话语。
我们不发一语,走到了琴乃家。
即使互相沉默也不会尴尬,倒不如说还觉得相当舒心,我想我对琴乃……不。
要是这份感情有那么容易转变成言语,那我早就做出了结了。
「谢谢你送我回来。」
我一边心有所想,一边目送琴乃走进她家的大门,之后便动身返家。
那天夜晚,我辗转难眠。
「琴乃没来呢。」
「…………嗯。
隔天,琴乃理所当然地没有出席。香澄似乎也没怎么睡,脸色比平常还差,眉头深锁,相当担心的样子。
「莲同学后来有去找琴乃对不对?她看起来怎么样?」
「……看起来像另一个人。」
「怎么会?」
「她一直说自己没办法再做下去了,说自己什么都做不到,要我别管她。」
「都是我的错……」
「是我的错。我是导演,在那之前我还是她的朋友。是我没有注意到她被逼到这个地步,才会这样……」
「这样啊……」
香澄说着,在生硬的表情上挤出了微笑。
我想香澄应该不会停止苛责自己,但是她想必已经注意到我跟琴乃之间曾发生些什么了才对。
要是我在用词上能再小心一点────
「莲同学没有错喔。」
「…………」
香澄彷佛看透我心中的想法般说道。
「毕竟所谓创作或认真闯荡就是这么一回事。莲同学也知道有可能会发生这类事情吧?要是一群人创作一部作品能从头到尾都心平气和,作品根本不会有趣。一旦大家都认真去做,不会有冲突才奇怪呢。就是因为有这些纠葛,才能完成一部有趣的成品。」
「也许就跟你说的一样……」
「我们的状况不能像工作场合一样划清关系,因为我们同时也是朋友。我知道这样会很难办,可是你已经做好觉悟接受这种状况的发生了,所以才会下定决心要认真去做不是吗?」
久违地见到香澄充满挑战心的眼神,让我的心脏大力鼓动起来。
────当一个人遇到了某件事物,那个能让他想要一生奉献身心的事物,那个瞬间会有多么兴奋、欢喜啊。而那个瞬间的心情我知道。
一个人终于找到或无意间遇到那件事物──的那个瞬间。
我被香澄推了一把──的那个瞬间。明明已经做好觉悟,我却仍旧犹豫不止。然而每当此时,我总会被香澄给拉回正轨。
「嗯,你说的对。」
身体深处突然有股不知名的力量涌现而出。
对自己的想法要有自信!对自己的发言要负责任!
要是做不到,要是你的觉悟才这点程度,那干脆放弃好了。
「这样的话,你就要快点跟人家和好了呢。我同样很喜欢琴乃,也想快点见到她……况且她比别人还要严以律己,所以更要在她变得跟我一样以前……听懂了吗?」
香澄放松了眉梢,以温暖的音色说道。
没错,琴乃比别人还要严格律己,所以一定无法原谅自己吧。
现在不管我对琴乃说什么,她都不会原谅自己。
恐怕在原谅自身之前,琴乃都不会把我们的话给听进去。
她就是这样的人,「我很清楚」。
「开拍吧。」
「……琴乃又不在,而且也差不多要进入剧本的尾声了耶?」
「琴乃绝对会来,所以我们要趁现在把一开始香澄的演技比较不顺畅的地方重拍一次。不是有些独角戏吗?」
「莲同学变坚强了呀~就算我不在,你也能独自努力了吗?」
「怎么可能?香澄不在的话,我已经放弃至少四次了吧。」
「唔哇,好精准的数字。好严格哦~~」
嗤嗤笑了几声后,香澄站起身说:「开始吧。」
我相信琴乃,所以要趁现在把能做的都先做好。
感觉如此才能证明我对琴乃的信任。
我如此心想并站了起来。此时身边的她突然说道:
「对了。我其实一点也不想雪中送炭给自己的对手,但我也把琴乃当成好朋友,所以这件事我就告诉你吧。」
香澄用手指比出手枪,朝我的手臂戳了一下。
「我猜,琴乃对写剧本一点兴趣也没有,她感兴趣的是莲同学喜欢的电影才对。」
那之后时光飞逝,又过了五天。
「不行,我的脑袋要当机了。香澄的演技真的太超过了啦。」
我们尽可能地重拍琴乃没有出场的桥段。而我为了减少之后的工作量,先行展开剪辑作业。
关在房里独自工作会闷到想吐,所以今天我也跟香澄一起来到学校。
即使现在是暑假,我们的到校率也高到跟社团活动一样了。
顺带一提,香澄现在跑出教室,进行惯例的跑腿兼自我理解大挑战。她买东西回来的速度确实越来越快了,但是她今天除了饮料之外,也说要看看冰品跟零食,所以应该还要过个二十分钟才会回来吧。
要抱怨剪辑工作只能趁现在。
「这是什么表演张力啊?好反胃。画面整合不起来,怎么可能整合成功嘛?把这玩意弄成一部连续剧的寺门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香澄最先的模样简直就像是骗人的一样,她现在已经掌握好幽灵少女的角色性质了。
偶像的耀眼风采尽数消失,现在她的存在感变得稀薄,彷佛能当场变透明一般。昨天我把这个发现跟她说了以后,她用独特的比喻解释道:「你有发现吗!心里要想像自己离地三公分唷。就像披上面纱一样的感觉。」我听不懂啦。
不仅如此,她还谈起拍摄方法的构思:「美瑠我的脸从左边拍过来会看起来比较寂寞。」我身为摄影导演的立场岌岌可危了。
不愧是她,专心起来就能直线成长。好比之前她明明成长到能当上国民偶像,却仍消磨自己的身心,可是现在已经不再那么做了,她未来的成长幅度大得令人害怕。香澄不管走向什么样的路,一定都不会失败吧。
诚如琴乃所言,香澄是字面上的「天生就被眷顾」。
正因如此,我才会再度碰壁。而我并非「天生被眷顾」的那类人,所以没辨法享受有一堵墙挡在前面的感觉。
也因此我才会像这样苦苦挣扎。说实在的,有点束手无策了。
「…………啊──好讨厌啊~」
「那要一起逃跑吗?」
我吐露的心声得到了回应。
「琴……乃?」
「嗯,好久不见了。」
身材苗条的少女倚靠在门边。她没有绑着平时的马尾,反而将长长的黑发放了下来。
那名少女无疑是琴乃。感觉今天的琴乃有些不同,她看起来比往常还要颓废,同时莫名开朗,却又略显妩媚。
「之后我想了很多。自从柏木同学走到那一侧以后,我也尝试过要努力变得跟你一样,可是太辛苦了,我无论如何都办不到。」
之前见到她时明明看起来像是要崩溃了一样。今天的她精神很好,却似乎在强迫自己有所作为。
「但柏木同学也不是不辛苦呀!因为你跟我很像嘛。」
琴乃砰地敲着自己的手掌说道,慢慢往我走近。
然后向我伸出了手。
「继续跟香澄同学在一起的话就是会受伤吧。我能理解,所以我们两个就放弃好了,一起逃走吧!」
「呃…………」
「我们回去了啦。毕竟就算不拍电影,柏木同学也不会绝望到想死掉。半夜讲讲电话,聊聊每天的不顺利,然后一起假装对日子不满吧。我们像之前那样过,不也非常开心吗!」
她的声音很明亮,听起来却彷佛在寻求依靠。
那样的声音让我感受到,琴乃似乎快崩溃了。
「唉~你就点个头嘛……」
我顿时晕眩不已。
现在要是牵起琴乃的手,到底会有多么愉快,多么放松啊?
反正就算回到先前的生活,我也不会绝望到想死啊。没错,我想充其量只会感觉心里开了一个洞而已。
香澄的才能实在太过厉害。
让人不禁认为再怎么努力可能都敌不过她。让我总是忧心忡忡,陷入自我厌恶。让我知道自己有所不足,甚至每晚都会犹豫该不该睡觉。
这些日子一点也不开心。但是……
「抱歉,我做不到。」
「为……什么?」
「因为对我来说,这是即便遍体鳞伤也想获得的东西。」
每当更接近理想时,我都会非常欣喜。
我察觉到真正艰难的是──虽然知道理想的自己为何,也知道迈向理想方法,却迟迟踏不出第一步。
实际去尝试时实在很辛苦,让我想逃离这些。然而……
「所以我不能接受琴乃的邀请。」
「这样啊……」
琴乃笑了。
豆大的泪珠从她的双眼流下,彷佛坏掉了一般。她的脸颊动作僵硬,拼命扬起自己的嘴角,紧闭着嘴唇。
「我早就知道了。」
她喃喃说着:「真没办法。」继续说道。
「太狡猾了。香澄同学明明拥有我憧憬的一切……但是因为害怕受伤而从不踏出行动的我,根本没资格说这种话吧。」
她露出彻底放弃的笑容。
「我这种人,任谁都不会喜……」
「听我说,我觉得不是这样!」
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她说的不对。这个问题无关乎喜欢或讨厌。
「问题的重点不在于『我比起琴乃更喜欢香澄』,也并非『我不喜欢琴乃』所以才打算怎么样。我想说的是,就算明知有困难,不适合自己又痛苦,我也想追寻自己憧憬已久的目标,就只是这样……!」
────我就告诉你好了。基本上,一般人无法成为任何人。
琴乃说过的话在脑中浮现。
那时的她眼角噙着泪水,痛苦地叫喊着。
我实在不想让她说出那些话。
「我自己也知道啊。我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没办法成为任何人。」
明明潜力说低不低,最终却无法成就什么。所以我才会一味地胡乱作梦,又多次放弃梦想,最后忽视那些伤疤,佯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因此每当我再次宣言「这次要挑战这个」之际,周围都会摆出无奈的表情,猜想我这次可以撑多久。但在那些人之中,只有琴乃会对我笑。
「然而每当我放弃时,你都会对我笑,所以我才会觉得自己还能再努力,而且欲罢不能。心想总有一天,我绝对要让这个一脸放弃人生的家伙看看我成功的模样。」
每当我迷失方向时,在背后轻轻推我一把的一直都是琴乃。
琴乃的感情却被我践踏了。曾几何时,我开始埋头于自己的事,再度看不见周围。
「但是琴乃不也一样吗?」
「…………什么?」
「每次我轻率地宣布要开始干嘛时,你都会去跟班上的女生搭话不是吗?偶像的兴趣也是,你不也是好几次想跟父母坦白吗?你付出了跟我相同的努力,一直在尝试改变不是吗?」
「为什么……你会知道?」
「当然知道,因为我很喜欢你。」
我的喜欢跟琴乃的「喜欢」,一定不是相同的温度。
即使如此,我的这份情感,无法以别的名词来称呼它。
「呵呵……呵呵……呵呜……啊──」
琴乃当场跌坐下来……
彷佛要把脸塞入身体般地掩住颜面,呜咽了一阵子后才猛然抬起头。
「柏木同学真~~的有够无药可救!」
说着这番话的同时,琴乃用哭花的脸绽放笑容。亮丽的黑发因为眼泪而难看地黏在脸上。
「其实就跟你说的一样啦,所以我一直都很讨厌自己。」
「…………你说谎。柏木同学的优点就是『会忽视自己』这点啊。」
「唔哇──好呛喔。」
「没错,因为我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理解柏木同学的人了!」
无法完全否定她的话才是最可怕的。
看到我不服气的表情,琴乃呵呵呵地笑出声。
「柏木同学一点也不偶像呢。」
「什么啦?」
「我发现香澄同学也一样,她其实一点也不像个偶像。但是我一直都不想承认,不想承认我们是同一类人。」
接着,面对一脸讶异的我,她以说明的口吻道来:
「因为我跟你们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你们两个厉害到让我想把你们当成别的生物。不过……说得也是,毕竟你在这里嘛。」
「什么意思?」
「柏木同学以前对我说过的呀。我说:『你好像别的世界的人。』你却回答:『为什么?我不是在这里吗?』那之后我就喜欢上你了。」
「………………」
「没关系的。这里就用『谢谢你喔』来回答我吧。」
为什么她会知道我的回答?她可能真的比我还瞭解我耶。
「毕竟我知道柏木同学没有爱上我呀,因此以后会让你喜欢上我的。」
她率真的红色双眸直直看向我。
「光是在远处膜拜着未免太可惜了,对吧。」
琴乃祈祷似的双手合十,俏皮地吐出舌头。
乌黑亮丽的头发晃动着。她笑着面对我,露出宛如拨云见日般爽朗的表情。
「我会用自己的步调追上柏木同学的,请做好觉悟唷!」
我应该是第一次看到她这副神情才对,但不知为何,我觉得这个姿态与琴乃最为相衬。
(插图010)
Side:久远琴乃
为了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开心一点,我从喉咙硬是挤出声音。
「啊~啊,柏木同学不是偶像,真是太好了!」
我希望柏木同学炯炯的双眸中有我的身影。
光是一味等待是不行的,我已经有惨痛的教训了。这次我希望配得上他。
不同于至今为止的执着心。在连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的生活中,你依旧有好好地关注我,使我真的爱恋上你。
有什么东西是即便受伤也想得到手的?对我来说就是柏木同学。
所以说,那不就是「想要的东西,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得到手」的意思吗?
「今后请你要全力感受我的心意唷。」
我认为不管香澄同学跟柏木同学的关系变得多好,先喜欢上他的都是我。就算一起度过的时间长度不同,柏木同学最后仍会是我的伙伴。我总是心想「反正他不会改变」,所以其实没有帮他加油过。
我一直在祈愿自己喜欢的人变不幸,其实现在我心里的某处也依然这么想。像我这种人,怎么可能获得幸福?
要是香澄同学的话,即便柏木同学的决心动摇,也会对他露出百般信任的表情吧。
然而即使如此,我不会继续害怕自己变得可悲!不会去想「自己赢不过她」或是认为「就是因为怀抱与自己身分不符的愿望,才会造就今天的局面」。
我啪的一声打开心里的开关。
我总是压抑着自我。
总是希望周遭把我视为刻板印象中的「乖小孩」,因为那样会让一切都变得轻松,可以不用受伤。一旦放弃,然后当个乖小孩,就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获得幸福。但是原来我应该再多多展现自我。再不有所作为,就无法满足自己了。
我必须改变,否则一辈子都只能一味渴求。
我以双手直接握住柏木同学的双手。
好温暖,能感受到温度,他就在眼前呼吸着。
柏木同学不是偶像。
────所以我还能触及到他。
「要是能够堂堂正正地站在你身边,可以不过这种只当个乖小孩的普通人生,我就算为此受伤也没关系,变得可悲也没关系。在挑战之前就放弃,假装自己没有受伤,反而会让自己更痛苦,我已经懂这个道理了!」
因此我决定,我也要拼命一次看看。
为了有朝一日能跟你眺望同一片景色。
为了有天能够触及到你。
之后过了一段时间──
「咦,什么!琴乃回来了?」
我的「好友」两手抱着大量的零食,看似陷入混乱地说着。我对她莞尔一笑,说道:
「美瑠,我回来了!来开拍吧!」
首先得从让自己能映照在──没有开启朋友滤镜的──柏木同学的镜头中开始。
如果必须加上「可怜」或「爱哭」之类的滤镜,看起来才能可爱,那我干脆死一死算了。
「还有,请让我把话讲清楚。先看上柏木同学的──是我。」
视野似乎模糊扭曲了起来。
虽然心脏的跳动快到有点奇怪,虽然手心流了许多汗,但是我不会让给别人。我才不要放弃,绝对不会告诉你「你们两个应该是两情相悦」。
我如此心想着,同时看到表情从目瞪口呆变成双唇紧闭的美瑠,心里莫名地开心。
因为我想,这就代表她视我为劲敌了吧。
对了,也许现在我可以说出口了,今天回家就说说看吧。
这五天之中,我都意气用事地不跟爸妈说话。但是现在的话应该能坦率一点……
告诉他们我自己的事。告诉他们我连想做的事都没有,所以现在想要开始寻找目标。
我要跟他们讨论至今为止的事情,以及将来的打算。
啊,还有,今天就清楚告诉他们我喜欢的东西吧。
告诉他们,我不是只会念书的女生,还有……
────我喜欢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