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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话

『以前是墓地』

很多学校都有的传闻。

学校的院地原先其实是墓地。

相传这就是鬼故事诞生的原因。

有的学校确有其事。

深夜,漆黑的学校里,有时女厕所里会亮着灯。

这个时候进去,就会看到隔间里有『红袋子』吊着。

如果有人看到了那个东西。

那人就会被杀了之后切成碎块,塞进红袋子里面,吊在隔间里。

………………

「呜、呜呜……呜……呜…………」

抽泣声回荡在漆黑的操场上。

和这个声音一起,还有铁锹翻这硬土的声音断断续续响着。天上的沉沉黑暗如覆压一切般低垂着,『放学后』的操场靠着校舍几扇窗户的灯光与校园外围的零星路灯勉强能看到个大概。五名少男少女站在这里,心情沉重地注视着地面。

他们注视着,惺正用铲子翻动的操场地面。

所有人身着老式的制服,因此这一幕显得格外充满仪式感。伊露玛嘤嘤抽泣着,留希低着头,启用手电照着亮,惺用当做武器在『放学后』中携带的那把铲子,默默地铲着店面。

「…………」

铿哩……铿哩……。金属撞击混着砂石的硬土。

不住的抽泣声,断断续续的铲土的声,都随着五个人的沉默,犹豫地、空虚地、无情地在包围这所学校的厚重黑暗之中扩散开来,逐渐消弭。

在这样的寂静之中,工作继续作业。

惺继续挖着坑。操场上土被夯得结结实实的,铲子纵然有着尖锐的铲斗也难以向下挖掘,作业进展缓慢。

但就算这样,惺还是挖出了一个能够放进一只手的洞,这时停了下来。

然后他深深呼出一口气,调整好呼吸之后向守候在旁的菊看去,伸手敦促。

「堂岛同学」

「……」

菊默默上前,将一直抱在手中的木棒递给惺。

那是锯断拖把柄用绳子困成的十字架。惺把十字架接过来,插进地上的洞里,一边用身体撑着它,一边灵巧地单手用铲子把土填回去。

把混着碎石的沙土回填好后,他用脚把土踩实。

然后,他又转向留希。

「那么,就放这里」

「嗯……」

身后在旁的留希,一直像抱遗像一样把一本簿子抱在胸前。

那是『委员』日志本的封皮。封皮正面贴着白色标签,标签上写着一名少女的名字。

『见上真绚』

留希走上前,轻轻将它立在十字架脚下放稳。

手微微颤抖的着从日志簿上松开,留希退了一步。然后,所有人都以沉痛的表情注视着手电灯光下照亮的日志簿。

「要是找到私人物品,好歹本人就算得到安葬了」

惺平淡地,但又悲伤地说道.

然后他把铲子靠在自己身上,神情严肃地对这个刚刚刚刚立好的简单墓碑双手合十。

「对不起」

惺,沉沉地说道。

菊也跟着在胸前双手交扣,无比强烈地祈祷。

在他们周围还有不知几十个几百个,无数像眼前这个一样自制的墓碑。

在变成墓地的操场上。

对于正在祈祷的二人之外的其他人,终于知道了这片墓地的真正含义。

少女的抽泣声,在这里哀伤地久久回荡。

………………

绪方惺从去年一位叫做『篠学姐』的六年生手中继承了掘墓人的使命。至少惺自己这么认为。

『篠学姐』个头高高,波波头发型,目光锐利,穿着膝盖手肘用皮革加强的牛仔裤和牛仔夹克,就像惺现在这样带着铲子当做武器,不论遇到任何异常状况都不会后退一步。她的品质用勇敢来形容已不够贴切,更接近于野蛮与毁灭倾向。

她态度冷淡,说话粗鲁,给人几乎是不良少女的印象,因此大家最开始都躲着她。但是,她总是率先接手谁都不愿干的任务,等意识到的时候,所有人都依赖着她。

然后,其中最最『没人愿意干的使命』,就是『掘墓人』。

在这『放学后』,会有『委员』变成『无名不思议』的饵料。掘墓人的任务,就是将他们埋葬。这个任务应该要有人去做,但眼前出现了牺牲者,大家被恐惧和悲伤所笼罩,相互之间推来推去,一般耗去很长时间之后才会有人无可那何地接手去做。但是,筱学姐二话不说主动接手,在大家的协助下完成了那个任务,因此去年对牺牲『委员』的凭吊进行得很充分,很顺利。

筱学姐和惺一样是在五年级时被选中成为『委员』。

正因为她是前年的唯一幸存者,所以知道什么事情非做不可。

惺同样身为幸存下来的五年级,认为自己应该一样那么去做。所以,惺现在将铲子作为自己的武器。

筱学姐本人肯定不会承认的吧,她其实是个能够为他人而生的人。

惺渴望成为是为他人而生的人。正因如此,惺十分尊敬筱学姐的生存方式。

然后他的期望实现了。他挖了第一个同伴的坟墓。

这来得,比预想中快了太多。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瞒着大家没有讲」

在『打不开的房间』的房间里,惺面对大家开口说道

「希望大家冷静听我说。去年的『委员』,七个人中死了四个」

「!!」

这番话就像一颗炸弹,扔进在哀伤、恐惧和动摇之下郁郁寡欢的众人之中。

「我觉得最开始就告诉大家,只会让大家陷入恐慌,所以就没讲。对不起」

「…………!!」

「我本来打算等大家再稍稍对『放学后』习惯一些之后再找机会告诉大家的,但启的事情来得太突然,以至于错过了时机。照理说,本来我本来应该在那之后马上就告诉大家,重新唤醒大家的注意,拦住见上同学讲清楚来对的」

惺,低下头。

「所以,我正式告诉大家。『放学后委员』,每年超过一半会死」

「…………………………!!」

听到这话,众人噤若寒蝉。

其实在真绚的墓加入到那无数坟墓中的那一刻,大家就已经隐隐约约有所察觉,然而此时此刻得到的现实,却远比比想象中还要糟糕得多。

惺、启、菊、伊露玛、留希,以及真绚。

今天死了一个人。然后今年才刚刚开始,接下至少会死一半。

这些人中,一半要死。

大家看了看彼此。现在这些活生生站在眼前的人,现在这些能思考能动的人,一半将死去。

最后不能再动,不能再说话,失去生命。

眼前的朋友、熟人,可能还包括自己将最终失去生命,变成冷冰冰的肉块。

想象那个情况。那个情况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成为事实。

所有人都不曾想象真绚会死,但突然之间,就在今天,真绚死了。

谁都看得出已经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启,还有一行人中最最胆小害怕的伊露玛,都还活着。然而,无所畏惧,如同女王一般的真绚突然就死了。

随时可能,谁都可能

不知何时,不管是谁,就会变成那样。

五个人实实在在感受着这就是现实,分别露出害怕、恐惧、坚定、死心相交融的神情看着彼此。

这个时候,『太郎同学』依然像平时一样靠在房间深处的椅子上,补充道

「顺便提一下,全军覆没的年份都挺正常」

「……!」

「我想你们也差不多丧失不该有的希望了,而且是到可以讲的时候了。根据留存下来的记录和我亲眼所见,『委员』能或者『毕业』的比例为三分之一。

去年六年级全军覆没,没有任何人成功『毕业』。即便如此整体上看,还是有三个人生还,已经算是干得好的了。我承认这次头开得很理想,而且过来人也很多呢,但也是时候正视现实了吧?」

『太郎同学』淡漠地说出讨厌的话。这种时候,惺往往会说声「老师……」规劝他,但唯独这次什么都没说。

凝重的沉默,进一步强调眼前的就是事实……自己这些人会被杀的事实,会被莫名其妙的怪物,被『无名不思议』杀死的现实。

「…………」

难以置信,不愿相信。但是……

真绚就那样,人说没就没了。再怎么想去否定,再怎么试图不想去想,再怎么挣扎,还是被拉回到已经亲眼目睹的那个事实当中。

「所以,为了尽可能提升得救的概率,你们都得好好完成『委员工作』」

『太郎同学』朝着沉重的沉默之中,不留情面地扔下话来。

「从结果来说,那是最好的办法。那么做最有希望,就算最后白费力气,也能稍稍弱化『无名不思议』,于是最终结果上可以『稍稍』减少被离巢的『无名不思议』所袭击的小孩子人数。如此一来,就算人死了,肯定最后也会上天堂吧」

一行人中让人觉得最不相信天堂存在的讽刺者说出这番话,自然起不到任何安慰作用,反而唤起抗拒心,徒增沉默的重量。

「来吧……」

伊露玛已经不哭了,但她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此时,抬起了脸。

「你倒是说啊……一开始就告诉我啊……!告诉我们不『工作』会死啊!那样的话,明明我也会好好干,见上同学也……」

伊露玛狠狠瞪向披着白发的后背,发出抗议。

「见上同学也,不会遇到那种事了……!」

「不。就算最开始说了,你们也肯定不信」

但是,『太郎同学』头也不回,一句话就否定了伊露玛。

「就算最开始告诉你们,你们肯定要么不信,要么不当回事。而且有些人就算信了也什么都不做,最糟糕会引起恐慌,造成无法挽回的情况。

我是过来人,所以很清楚。你们这样的小孩子我见多了。是啊,从结论上来讲,这次是搞砸了。我承认二森同学的表现带来了太大的震撼,以至于没有及时讲出来。但是,我之所以没能看到见上同学身上出现危险证照,还是因为见上同学自己从没交过『委员日志』。另外,二森同学突然陷入危险处境,见上同学突然遭遇那种事,都明显比往年速度要快。今年是个大灾之年……虽然这么说像是在找借口吧。

我又何尝不是急得想抱住脑袋。但那种事情根本预料不到,再说完全不糟糕的年份一次都没有,差别只有就只在稍微强一点到糟糕透顶之间。本来每年就是这个鬼样子了,结果每年首场演讲上就讲『你们会死』,每次不是大吵一架就是陷入恐慌,甚至是引发更糟糕的情况的导火索。要我以那种方式开场,把一整年弄得像地狱一样吗?抱歉,我可没那种糟糕的兴趣」

『太郎同学』一鼓作气把话说话,摆出事实。

「……」

伊露玛不甘心地盯着『太郎同学』的背影好一会儿,最后脸低下去。

又落下一阵凝重的沉默,糟糕透顶的氛围持续许久。后来,『太郎同学』像辩解似的简单补充道

「……不过我承认,看到二森同学的经过和结果之后,我也忍不住抱起了希望」

他讷讷地说道。

「这确实是我的食物。哪怕你们所有人都怀抱希望,唯独我决不能抱有希望」

他背对着众人,耻辱地说道

「都多少年了,还抱什么希望」

「……」

听到这声忏悔,只有惺露出了理解的表情。现场即将重归沉默之时,此前一直默不作声的留希畏畏缩缩开口了

「那个……之后会怎样?」

她稍稍举起手,提出了这样的疑问。

「嗯?什么怎样?」

「见上同学她……『委员工作』失败了对吧?那么,『红斗篷』会怎样?」

听到这个提问,『太郎同学』终于略微转过头来。

「你说的会怎样,到底是指什么?」

『太郎同学』侧眼看着留希,催他接着讲下去。

「就、就是……我在想,负责的人不在了之后……『红斗篷』接下来会不会开始袭击人吗?」

其他的大伙也注视着留希。留希犹犹豫豫,但努力摸索语言,讲了出来

「就是……莫非,我们也很危险?」

「……」

他手指交扣在胸前,目光落在手上,讲出了自己的不安。伊露玛听到他的提问大吃一惊,听完后的『太郎同学』重重叹了口气,以安抚的态度,郑重地给出回答。

「失去了负责人的『无名不思议』确实危险度会上升」

「……」

留希听到这个回答,轻轻屏住呼吸。

「但危险的不是『委员』,而是白天上学的普通孩子」

「!?」

这一次,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就连已经知晓过去情况的惺和菊,表情再度变得严肃,点点头后垂下了头。

「我所知道绝大多数负责『委员』不在之后,只要不跑去那个『无名不思议』的地盘就不会有什么。它们已经对这边失去了兴趣」

『太郎同学』背对着众人说道。

「要说为什么,就是离巢的『它们』会把嘴伸向白天。离巢的鸟还会刻意在巢中等人喂吃的吗?『放学后』之中的饵料就我们七个,而饵料更多,多达上百人的新捕食场就在旁边,当然是会去那边了」

『太郎同学』装腔作势,故作邪恶地摊开双手。众人听到这番解释,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一幕情景。

那是发生在真绚身上的情景。

以及,它去袭击不认识的孩子们的情景。

女厕所里成排的隔间敞着门,然后所有隔间里吊着塞满血肉的红袋子,红色的液滴从袋子上落下,啪嗒啪嗒滴在便器的积水里。

「唔……」

伊露玛捂住了嘴。

留希也面色铁青,但还是向『太郎同学』问了过去

「那么……明天开始就会变成那样吗?」

『太郎同学』答道

「不,不会马上。但厕所的『怪谈』会渐渐传开,不久就会出现牺牲者」

听到这个回答,留希继续提问

「会、会有多少人?」

「看情况」

「一直都会那样吗?」

「这个也看情况。要说为什么,因为离巢的『无名不思议』绝大部分会原因不明地在短时间内消失」

咦?不止留希,启和伊露玛也露出怀疑的神情。

「咦,会消失……?」

「是的,会消失。『那些家伙』离巢之后仅有一小部分能增强力量,成长为真正的『校园怪谈』,扩散至全国。但其他的则会消失。长则撑不到一年,短则一个月都撑不到。只不过,即便会在短时间内消食的东西,消失之前也会残害数名校园里的儿童,而他们的牺牲无法挽回」

一瞬间还以为是希望。但『太郎同学』的回答内容却太过空洞,太过徒然,太过虚无缥缈。

伊露玛挤出压抑的声音

「怎么能会这样。根本毫无意义啊!白死了啊……!」

「是啊。那就是凄惨,无谓,毫无意义的牺牲」

『太郎同学』肯定了她的感想,又深入说道

「但是,能够减少那些牺牲的就是我们『委员』。进行相应程度的『记录』后,『无名不思议』离巢后的力量则相应大打折扣,未能制造牺牲便直接消失的情况不在少数。这样一来,毫无意义的牺牲就减少了。所以,我们追求的目标,就是算不上最好的相对较好。横竖都得死,不觉得那样死得更更有分量,更加有意义吗?」

『太郎同学』给出冷血无情的结论。

那是冷血无情的,『老师』的正确理论。

「……!」

伊露玛丧了气,肩膀锤了下去。

谈话再次中断。可是,之前一直默默听着的启,在这个时候缓缓开口了

「提问可以吗?」

「……请讲吧」

『太郎同学』一直讲了好久才停下,似乎开始累了。他尽管嫌麻烦,但还是回应了启。

「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不管怎么说,在现在这个时代里有小孩子死掉的话,一般事情不都会闹得很大吗?」

在操场上『埋葬』了真绚之后,启一直保持着独自沉思的状态。他所思考的,就是这个问题。

他完成那幅画就像消耗掉了灵魂一样,今天的情绪与反应一直很迟钝。但相应地,他得以在混乱之中留有旁观者的冷静。

「这不奇怪吗?如果像你和惺说的那样,每年都有好几名『委员』死掉,肯定要闹出大事才对」

这是极为合理的观点。

「可是,我却一次都没听说过那种事。见上同学的遭遇也是,她要是照这样下去行踪不明,肯定会闹得沸沸扬扬」

留希和伊露玛像是「啊」的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一样,露出惊讶的表情。

但是,这里面也存在着难以解释的内情。

「……启」

惺皱紧眉头,苦恼着该从何解释,插嘴道

「这个嘛,之后我会向大家解释……」

「现在就别管了吧」

但『太郎同学』打算了他,撂下话来。

「咦?」

「离开『放学后』回去之后,你们马上就知道什么情况了。与其在这里解释,不如亲眼见证方便的多」

惺对这个提议有所迟疑。

「老师……」

「至少我会轻松些。不对吗?」

惺尽管有所迟疑,但与转过头来的『太郎同学』心不在焉地对视着,渐渐发觉自己确实也已经非常疲惫了,最后轻轻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点头同意。

「有句俗话说得好,十岁神童,十五才子,过了二十就是凡夫」

课上。

安静的教室里,回荡着班主任唠叨太郎的声音。

「记好。在座的各位也差不多也到开始瞧不起大人的年纪了,我想你们大半人也瞧不起我,你们自以为聪明,自以为了不起,但这是纯粹的错觉,转瞬即逝。小孩子在人们眼中总是好可爱好可爱,做什么都被夸好厉害好厉害,但单纯的家伙会信以为真,开始瞧不起大人。等你们不再可爱之后,你们也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得到宽恕。你们马上也会长大, 渐渐不再觉得自己特别,接着不经意间就变得和你们现在瞧不起的大人一样」

「……」

班主任一如既往的说教让教室里的气氛十分微妙。大部分同学要么不知作何反应,要么感到反感,不然就没好好去听。启属于当中最后一类。启在课上有个毛病,当无意中看到什么引起注意或联想到什么的时候,就会在半无意识的状态下画成涂鸦。今天也是,他漫不经心地运着铅笔,在笔记本上画上涂鸦。

他现在画的是黑板。

这并不是抄写板书,而是将黑板所在的教室前方,从板书内容,写板书的老师,再到张贴在墙上的东西,像微缩画一样缩小复写在笔记本下方三分之一的纸张上。

精确但不考虑平衡,有些部分描绘得异常精细,有些部分却只潦草地画出最基本内容。这种精湛但不平衡的随笔涂鸦,占据了启的大半本笔记本。

「…………」

启回到了日常生活。

离开出了大事的『放学后』回来后,即便上了学——不,正因为来到学校才无法专注于学习,一直在惴惴不安中度过。

这里看上去截然不同,但毫无疑问就是发生那件事的地方。

待在这种地方,他不可能不受影响。启脑子里一直想着那件事,上课的时候也总是不经意地看向,看向如此刻空无一物的操场一角。

然后,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还有——吊在厕所里的『红袋子』。

鲜红的布袋沉甸甸,里面塞满了饱含水分明显没有固定形状的东西,撑得快要破掉。袋子上还有血滴下来,充斥着血腥味。

启,还有大家,都带着关于这些事物的深刻记忆,返回到了现实。

见上真绚的死已作为一场可怕的事件,烙印在了他们身上。他们为了见证事情的结果,回到了校园。

然后,他们所目睹到的是——

没有任何动荡,风平浪静的校园。

没有上新闻,没有全校集会,甚至老师什么都没提。

听不到发生事件的传言。总是和真绚在一起的那群女生朋友也并没有聊到真绚,就跟平时一样聚在教室里,热火朝天地(仔细看好像觉得跟平时比稍稍显得没劲)聊着电视上的、网上的还有时尚的话题。

没有人瞎吵瞎闹。

就像没出过任何事,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太平。

但是,并不是没有变化。

在教室里,真绚的座位消失了。

本来属于真绚的座位上,现在坐着其他人。然后,那群总是聚在真绚周围,把那列座位挤得水泄不通的跟班们,现在把聚集场所换成了其他同学的座位。

消失的不止是座位,还有教室后面的柜子。

贴在柜子上的名字不见了。然后,全班同学贴在墙上练字展品中,真绚的也消失了,而且理所当然般连排列方式也跟着变了。

见上真绚消失了。

不是失踪,不是失联,而是就像从一开始就没有那样一个人,其存在,其证明,其痕迹,统统从校园里消失了。

到底是怎么搞的?到底发生了什么?启一个小学,又是男生,又不在一个班,实在没有办法确认具体情况。所以,这些就是他所了解的全部。就算这样,他还是已经充分认识到,现在明显发生了某种不寻常的情况。

真绚的存在,消失了。

根据今天早上到校之后所目睹的一切,只能这么认为。

发生了明显不对劲的情况。

遮蔽人死,还要异常。

「……嗯,大家看过之后都明白了,你们想的没有错。被『无名不思议』杀死的孩子,存在本身会消失无踪,变成不曾存在过」

下了课,放了学。

五个人为了对发生的情况寻求解释,又或是为了提供解释,找到彼此之后自然而然集合到了一起。然后,惺面对集合在一起的大伙,神情严肃,沉重地这样说道。

地点在教学楼外一处周围看不到的建筑物背阴处,到了午休常常有孩子们在这里逗留聊天。现在,五名『委员』聚聚集于此,惺的说法为这里带来安静的紧迫感。

「………………」

众人都已见证真绚的情况,并用一天时间得出结论。就在此时此地,惺肯定了大家的结论。

「『太郎同学』用『被吃掉』来描述那个状态」

「………………」

众人表情要么变得僵硬,要么变得扭曲。惺对他们说道

「『太郎同学』推测,被『无名不思议』杀死不是单纯死掉,可能其存在本身会被纳为怪谈的一部分。怪谈中存在受害的登场人物。被『无名不思议』杀死后,牺牲者就会变成『那个』。如此一来,牺牲者被怪谈作为养分吸收,成为怪谈的一部分。相对的,本人则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

这样的解释实在令人毛骨悚然,实在令人无法理解,实在是可怕至极。然后,对于正在经历『放学后』的五个人来说,尽管这个说法听上去又古怪又不现实,却特别的生动逼真。

不是死亡而已,二货思从这个世上消失。

消失后,成为怪谈的一部分。

伊露玛想像之后大受震撼,话都说不出来。

留希跟她一样紧紧搂着自己的身体,垂着头。

然后……

「……就像活祭品一样啊」

启,嘟哝了一声。

这毫无疑问只是纯粹的感想。但是,惺却予以肯定。

「这么想,应该也没错」

「咦?」

启不禁向惺看去。

「我觉得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么想是对的。打个比方,我们就好比是被放进弥诺陶洛斯迷宫的活祭品」

「弥诺陶洛斯……?」

启也嘀咕着,把惺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弥诺陶洛斯是希腊神话中牛头人身的凶残怪物。它的一段轶事中描述,被关在迷宫里不能出去,但每隔九年会送七对少年少女进去作为贡品。

西洋画作是惺和启共通的话题。

西洋画作常以神话作为题材,因此自然拥有很多相关知识。

所以

「七个人……」

启一如惺的期待,立刻就察觉到相符合之处。

「是的,七个人。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发现。我也是这么觉得。虽说神话中讲的是七对男女,有些许不同就是了。但我才想,弥诺陶洛斯的迷宫或许是发生在过去的,与我们类似的情况」

「!这……」

启本来想说「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吧」「也未免太夸张了吧」,但这些混沌地杂糅着,没脱口而出便消失殆尽。

「……」

惺与同为『过来人』的菊用眼神交流后,不约而同地相互点点头。

菊也讲过同样的话。旁边的伊露玛和留希好像没听懂要表达的内容,惺便对他们简单解释

「我们是说,『放学后委员』可能侍从很久很久以前一直延续至今的东西」

二人目瞪口呆。

「咦……」

「从很久很久以前一直存在,一边改变着形式一边延续至今,从未被世人所知」

惺这样说着,以一副忍受不住的表情笑起来。

然后,惺忽然问

「接受不了对吧?包括你们自身所处的状况,也包括见上同学的遭遇」

「!」

伊露玛吃了一惊,看向惺。隔了几秒钟后,她目光焕发些许愤怒与憎恨的色彩,用力点点头。

「……嗯……!」

「要是这样,我有一个建议。这虽然可能不能当做安慰,但非常有助于我们理解自己所处的状况」

惺和伊露玛眼神交汇。

接着他看向启,又看向剩下的其他人。

「我们正在遭遇没天理的状况。所以,我们必须接受」

然后,他说道

「让我来解释也无妨。但是,还有一位在知识、理解、研究、所花精力心血都远胜过我的人」

他朝教学楼里『打不开的房间』所在的方向看过去。

「具体情况,就问『太郎同学』吧」

于是迎来星期五。第十次『放学后委员活动』。

「……那就来解释吧。从结论来讲,就是这样」

等到启从距离最远的屋顶上赶来,所有人在『打不开的房间』中到齐,『活动前会议』开始后,得到惺事先知会的『太郎同学』深深地把身体靠在椅背上,不带任何开场白直接开始讲述。

「你们,包括我,也包括见上同学,都是活祭品」

「!」

『太郎同学』断定道。众人不禁屏住呼吸,但得到的结论并没有超出他们这一周以来的觉悟、预想和理解。大家沉重地,安静地接受了这番话,但『太郎同学』紧随其后讲出的话,却从别的方面轻松超出了所有人所做的心理准备。

「进一步说,所有小孩子全都是」

「……咦?」

伊露玛惊呼出来。

「我的意思说,不止我们几个,所有小孩子全部都是活祭品。我自从遭到这种事情一来,一直在这里积累知识,一直不断思考。现在就讲我的结论。小孩子原本就全部都是献给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们的活祭品。从几百年前……不,估计从几千年前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我们小孩子一直都是神明、妖魔、鬼怪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们的饵食」

「…………………………!?」

所有小孩子。这个词完全理解,但无法套用在自己身上,无法套用在自己所知的世界之上,无法真切感受地去理解。启、伊露玛还有留希经『太郎同学』之口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只能哑口无言。

「……哎,那么荒唐的事情,通常又有谁会当真呢?」

『太郎同学』见众人的反应觉得天经地义似的,点了点头。

「但是,这种事情在自然界中并不少见。鱼会产下大量鱼苗,绝大多数鱼苗会被捕食者吃掉,只有趁着兄弟姐妹们的牺牲逃出生天存活下来的小鱼才能长成大鱼,这很常见对吧?自然界里的生物基本都是那种感觉。我表达的无非是,人类其实也是如此」

「!」

『太郎同学』予以解释。讲到这里,众人似乎总算理解了一二。

「我认为,人类所面对的捕食者,就是『那些家伙』」

然后,他接着往下说。

「『那些家伙』从自古以来就在偷偷捕食人类。自古传承的妖魔鬼怪以及恶神,说的就是『那玩意』。

大家知不知道有句老话?『七岁之前都在神明身边』。过去医学不发达,导致不满七岁的小孩子很容易死,所以七岁之前的小孩子依然身处神明的世界,很容易就会回去那边。现代将这句话被解释为安慰与无奈」

『太郎同学』一边讲,就像对自己讲的内容镇定不下来似的,还在一边小幅度地晃着身体。椅子脚被晃得咯吱作响。

「……我的结论不是那样。我认为这句话是说,七岁前的小孩子是被神,也就是被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捕食者盯上的食物。

常说过去的人寿命很短对吧?但历史上出现的人物通常活到了六七十岁。然而要说寿命为什么缩短了,就是因为大半的人在十五岁以前就死了,拉低了平均水平。小孩子死得特别多,而人们对此束手无策,所以才无奈地认为小孩子还不存在于人间、

现在的人们通常认为过去死亡率奇高的原因在于疾病与外伤。从常识来出发,确实应该这么想。但是,过去的传说并不是这样描述的。许许多多的故事中有杀小孩吃小孩的怪物出场。神隐之类拐走小孩子的传言数不胜数。过去医学不发达,确实有很多小孩子死于疾病吧。但如果仅仅只是那样,为什么鬼怪的故事却比疾病更流行呢?然后,我们现在知道『那些家伙』真实存在。那么多小孩子死去,有几成出自『那些家伙』的手笔呢?

我猜,过去的人们也隐约发觉自己正在遭受捕食的情况。我认为,这才是『七岁之前都在神明身边』的真相。而证据是,过去人们的迷信思想比现在的人们深得多,但不满七岁的小孩怎么冲撞神明都不会动怒,找理由掩饰。然而到了祭祀的时候,人们却让不满七岁的孩子直接负责给神明上贡品,完全不顾孩子可能会冒犯神明。

这是因为,大人不敢直接面对可怕的神明,刻意把小孩子送上了神明的餐桌。小孩子就是『成本』。也就是说,一部分小孩子从一开始就被默认当成了活祭品。用所能容忍的牺牲填饱『那些家伙』的肚子,控制其他损失,让其余的小孩子长大成人,于是对整体社会来说的美好结局便达成了。

于是,在人们一直延续这个传统的过程中,人间的科学逐渐发展,夜晚被点亮,迷信被破除,『那些家伙』所控制的地盘荡然无存。小孩子和大人被分割开来,过去大人还记得小时候见过『那些家伙』,后来却彻底遗忘了。默认牺牲的事情也一并遗忘了。『那些家伙』被遗忘,变成了不存在。

但是就算大人们忘记了,『那些家伙』却依然存在。既然存在,就还会制造牺牲。不论现在还是过去,『那些家伙』一直把小孩子当成饵料,盯着小孩子。然后,过去小孩子类似于在整个村子里放养的状态,于是不小心离群的孩子就会被吃掉。而现在,小孩子在什么地方呢?」

『太郎同学』一定幅度晃着身子,像演讲一样连续讲了好长好长。那讲话方式就像回要把听者甩在身后,但本人却又似乎没有那种意识。

就像是被自己的话语、思考还有想象驱赶着。

越是往下说,就越是在自己的话语之下渐渐丧失冷静,停不下来。那样的模样格外鲜明。

他的解说,已有一半不是解说。

那是灵魂深处的感情。是憎恶,是愤怒。那是『太郎同学』针对自己遭遇的无妄之祸,一直以来不断思考,再将思考不断积攒而成的解释。那是他向众人所做的解释,同时也是无处寻找本应针对的对象而无处宣泄的批判。

「……」

然后这时,『太郎同学』的兴奋劲头戛然而止,肩膀垂了下去。

不知是累了还是冷静下来了,他突然沉默,变回平时那种透着几分慵懒的讽刺口吻,最后重复了一遍刚才的提问。

「充当『那些家伙』饵料的小孩子们,现在整天大半时间在什么地方度过?」

「…………」

令人感到讨厌的沉默弥漫开来。

多久过去『太郎同学』也没给出答案,惺和菊也一言不发。最后屋内之下,启说出了答案

「小学」

「答对了」

『太郎同学』口气中没有赞赏.

「就是这么回事。现在的小孩子被一起集中在小学。所以,现在这个混凝土盒子里面就是『神明身边』。在『那些家伙』眼里,巨大的饵料盒大功告成。『那些家伙』像是从文明社会销声匿迹一样,但并没有消失。无非是有了效率这么高的饵料盒,没有必要专程再待在外面罢了。

如今大半的怪物都在学校。『那些家伙』不被大人们所目睹,在小学里捕食,繁衍,消失,实现了这样一套系统。我们在那个诡异的系统之中,被选为了过去祭祀中『负责伺候神明的人』。伺候,照顾,兼食物。那就是我们『放学后委员』。『那些家伙』被关在现代版弥诺陶洛斯的迷宫中,我们作为现代版的活祭品被送入进去。通过我们——见上同学的牺牲,来让其他所有人得救。你们接受吗?」

收尾。

总结。

『太郎同学』叹了口气,这次确确实实把话讲完。

大家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们无话可说。不久,伊露玛忍不住嘀咕出这样一句话。

「……为什么,只有我们呢?」

这轻轻的一声嘀咕,却是带血的提问。

「为什么我们要遭这种罪?为什么见上同学她……」

「我哪儿知道。这谁都不知道。我也想知道啊」

『太郎同学』冷漠无情地答道。

「为什么弄成这样?是哪里不对?我做错了什么?怪我上了这所小学吗……?」

从她垂着的脸上落下泪水。『太郎同学』看也不看,答道

「跟你说的没关系」

轻描淡写地。

「因为,其他学校也都一样」

「!?」

听到这句话,不光伊露玛,启和留希也忍不住大吃一惊。

「不只是这所学校。估计所有学校都有『放学后』」

『太郎同学』说道。

「全国无数所小学,所有都存在着『无名不思议』,所有学校里都在挑选着活祭品。我之所以完全肯定『小孩子就是活祭品』,就是出于这个原因。然后用『系统』来描述它,也是出于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刚刚建成的小学说不定有个两三年的安全期吧,但绝大多数没有例外。那边的绪方应该已经联系到了不少其他学校的『委员』」

「……」

在众人的注视下,惺点头承认。

「嗯。尽管很困难,但确实与一些其他学校的『委员』成功取得了交流」

他答道

「所以我认为,老师关于所有小学都存在『无名不思议』和『委员』的推测应该是对的,不过……『委员』之间的接触实在没什么意义。愿现最开始考虑相互合作,但由于没有办法前往其他学校的『放学后』,实话说除了通信交流之外没有更大价值。那是我还没有彻底放弃向外部求救的时候」

惺耸耸肩。他抢先提出大家都还没有想到的希望,当着大家的面将那希望掐灭,令现场一片沮丧。

但是,这也没办法。

「我之前也做过许许多多的常识,但拿这蛮不讲理的情况实在束手无策」

「…………」

这就是现实。

又是一阵沉默。

都是必须要讲的事情。倒不如说,信息量实在太大。惺认为该对大家讲的差不多都已经讲了,需要给大家时间去思考,于是拍了下手,说道

「那么,差不多了」

「……」

惺催大家解散。

众人有些垂着头,有气无力动作迟钝地响应了他。

大家开始动起来的时候,伊露玛最后又问了一声

「……喂,存在彻底消失的见上同学……会怎么样?」

惺不确定这个『会怎么样』是指什么,但惺在自己所能想到的答案中,找到最为温柔,但同时又绝不余地夹带无谓希望的一个答案,对真绚的命运给出回答

「只有我们『放学后委员』会记得她存在过」

又是一周的开始。

到了星期一,新的一周开始。孩子们开始向迎来清晨的小学聚集,如流水般涌进校园周边的路,涌进校门,然后从校庭涌进校舍大门。没沉睡了一个周末的学校就像血液流动起来,重新焕发活力。

镇定一些的高年级孩子慢慢走着,精力过剩的低年级孩子冲冲撞撞。对小学生来说,高年级和低年级就等于大人和小孩子。六年级看低年级的同学,尤其看一年级的同学就像又精神又乖巧的小动物,疼爱得不肯放手。又或者,会觉得他们特别碍事。

在惺的眼里,当然是属于前者。

「早上好」

由于学校开展『打招呼运动』,要向上学的同学们打招呼,于是从事生活委员工作的惺现在站在校门口的运动旗帜旁边,一边向钱来的同学们致以问候,一边欣慰地看着眼前又和平又热闹的景色。

「早上好!」

「早上好」

「……」

有人也打招呼回应,也有人没有。

有时几个朋友嬉闹着过去,他还不忘提醒一声「太危险了,路上不要闹」

惺喜欢这样的景色。

他认为小孩子们活得天真烂漫的身影,正是和平的缩影,是全人类应该守护的东西。

那是不在是孩子的全体人类,应当守护的东西。

他们的笑容决不应该被夺走,谁都不行,任何人都不行,更何况是被——不是人类的『某种东西』。

「……」

惺就这样干着『打招呼运动』的时候,注意到一张熟悉的面庞出现在眼角。

是启。启站在离校门有些远的校舍旁边,一只手插在兜里,眼睛直直地注视着自己。

「不好意思老师,那边好像有人有事找我」

惺向监督『打招呼运动』的老师声明之后离开现场,前往启那边。启见惺朝自己过来,眼睛继续盯着惺,表情为难地颦蹙起来。

「启,怎么了?」

「……没什么,你明明不用专程溜过来啊」

启说道。

「又没什么急事」

「但是,你好像有话想说」

惺对启一笑,启愁眉苦脸地从惺身上移开目光,叹了口气。

「哎……真的不是让你抛下工作的大事啊」

启把手伸向脑袋,抓了抓帽子和脑袋之间的缝。他无法判断到底该职责专程跑过来的惺,还是让惺这么做的自己,找借口似的接着说下去

「我没想打搅你。我就是心想,你看着小家伙们的眼神,真是好幸福的样子」

启带着几分无语,道出自己的感想。听到这份感想,惺好不害臊地答道

「嗯,我认为小孩子能够天真烂漫地玩闹,是天下间最重要的事情」

他斩钉截铁地肯定道。

「我相信,人类的幸福,就只存在于那小小幸福的未来」

「你说的倒也没错吧」

和惺打了这么久的交到,启好多次听他说过类似的话。所以,启就算不能真心理解惺的想法,如今也不会特别否定或是肯定,只是这样应付过去。

「……于是,有什么事?」

惺把话题拉了回来。

「哎……」

启迟疑了片刻,把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眼睛依旧没有看着惺,向提问的惺答道

「就是想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

启说道。

「你们说制作出完美的『记录』就能从『委员工作』解放,其实是骗人的吧?」

「!」

启的语气与其说是提问,更偏向于求证。这让惺措手不及,下意识瞪圆了眼睛,没能够掩饰过去。惊讶,以及一直瞒着朋友所产生的罪恶感,都写在了脸上。

惺没能立刻回答,犹豫了片刻,意识到反应全写在了脸上,自己已经把事搞砸了。

隔了好一会儿,但惺反观自己的反应之后,不得不判断已经没有余地糊弄过去,最后叹了口气问启

「……为什么这么想?」

「直觉」

听到这个回答,惺泄了气。

「是吗……直觉啊。搞砸了呢,没被惊到就好了」

「无所谓,就算否认我也不会信的。我直觉上很肯定」

「……」

见启轻描淡写地一口咬定,惺又改变了认识。哎,是呀,启很久以前开始一直就是这样。他凭着身为画手的卓越观察力与直觉,不会像惺那样反复无畏地思考,直接就能抓住答案。

惺目光落了下去,然后

「……也并不是骗你们」

辩解道。

「是吗?」

「事实上的确一直有着这样的说法。只是,怎么说呢……留下的记录,没有显示任何人是以那种方式成功『毕业』的」

「……」

惺投降了,据实相告。那番话不完全是谎话,只是无从证实。这个说辞很方便。但既然连自己都不相信,至少从惺自身的视角来看,那确实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但是……并不是毫无希望。一定不是」

但是,就算是这样。

惺也只能这样说。

「是吗。算了,我猜就是那样」

启显然不相信,却也没对惺的谎言显得多在意,证实之后也就算了。

「我就是想弄清楚。我觉得目前我所感受到的一切,不是那么简简单单就能摆平的,不会让我们称心如意。现在也想通了」

「启……」

「我们果然就是纯粹的活祭品吧」

「不对!」

但是,当启显然以求证的形式对无计可施的情况提出询问时,对话期间一直看着下面的惺却猛地抬起了脸。

「不对!唯独这一点绝对不对!」

「惺?」

「要是选择纯粹的活祭品,选更幼小,自我意识模糊的孩子不就好了。那么做对『那些家伙』来讲才更轻松,更能肆意妄为才对。但事实不是那样,也就意味着『放学后委员』的确是抑制力。虽然对于被选中的人来说确实是很不幸,但原本还会有更多更多小孩子会『被吃掉』,让『那些家伙』不能肆意妄的系统,就是『放学后』啊!」

惺下意识语气强势起来,咄咄逼人地俯视着启。启诧异地看着惺好一会儿,最后又用画画时格外冷静,看透事物本质的目光看着惺,静静地开口说道

「……惺,那确确实实就是活祭品啊」

「不对」

惺断然否定。

「我明白你想表达的意思,但那绝对不对」

「惺」

「『放学后』是拯救生命的工作,本来是可以满怀自豪的使命」

惺坚定地说道。

「它确实很危险,而且不是自愿,而是被强加在身上的。但是,用自己的性命与精神为代价守护其他人的人,不该被贬低,不该被当成纯粹的活祭品。我们不是自愿背负那可怕危险的使命,是被迫的。但正因为这样,我们不应该被看不起。哪怕失败,哪怕逃避,哪怕什么都不理解,哪怕一事无成地死去,那也是为了拯救广大苍生而战。那是大家同命运之间的战斗。我们背负的不只有自己的命运,还有更多其他孩子们的命运。

启,你忍心当着已经消失的见上同学的在天之灵说,你不过是个纯粹的活祭品,你的一生可悲又毫无意义吗?」

「!」

「你也一样。让自己的精神暴露在危险之下画出那幅画的你,就只是活祭品吗?那幅画肯定拯救了不少未来丧命于『无名不思议』魔爪之下的小孩子。你敢说他们是悲惨又毫无意义的牺牲吗」

惺无比激烈地说道。

「对着立在操场上所有的墓,告诉埋葬在那里,牺牲自己换取更多孩子免遭屠戮的『委员』们,你们只是纯粹的活祭品。你说得出口吗?」

惺语气激烈,却又平淡、低沉、平静。

「我说不出来。那些墓中,也有去年在『委员活动』中死去,蹭我在『放学后』并肩奋战过的孩子们」

「…………」

「所以,你不要说『委员』只是纯粹的活祭品。其他人就不强求了,但唯独你不要这样」

惺抓住启的肩膀。他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在微微发颤。

而启一直默默听着惺说的话。但他一定到惺的这声恳求,毫不犹豫便点头答应了。

「好」

「……谢谢」

惺松开了启的肩膀。

「对不起,一不小心就激动了」

「没什么」

启一边把肩膀上被抓出褶皱的衣服扯顺,一边回应。惺感到过意不去,接着说道

「那个,启。实不相瞒,我很庆幸自己能被选为『委员』」

「……」

启动作停了下来。

他诧异地看向惺。

「……你认真的?」

「认真的。我想要帮助别人」

惺答道。

「但我已经切身体会到了,小学生再怎么努力,能做的也非常有限。但是『放学后委员』是身为小学生的我能够做的,真真正正救人性命的工作」

惺直直地看着启,说道。

「就针对我一个人的话,就算说我是单纯的活祭品也没关系。对我来说,被那么叫是无所谓的」

「惺……?」

「我很开心。能够像这样来报答善待我的这个世界,我真的很开心。这一直是我的梦想」

这……

这毫无疑问,就是绪方惺的真实心声。

『全世界每年有上千万儿童死于饥饿』

惺看到这个宣传册是在四岁的时候。

饥饿就是饿肚子。要说饿肚子,就是没东西吃。

他问爸爸妈妈为什么会没东西吃。他当时是真的不知道。在他眼里,吃的东西明明只要跟妈妈说一声就能从柜子或者冰箱里拿出来,去趟附近商店里就能买到。

「惺,你其实非常幸运」

爸爸当时这样回答惺。

「这个世界上啊,有很多人都顾不上明天,甚至今天都没吃的。他们想吃东西也没钱买。他们没有房子,甚住的地方没办法做吃的,或者因为灾害或战争做不了吃的。商店里,乃至全国都完全没有吃的。有很多国家是那个样子。

住在那种地方的小孩子每天都要饿肚子,很多小孩子身体衰弱,动不了,最后手和脚瘦得像棍子一样,生命耗尽死掉了。就算他们的爸爸妈妈自己忍着不吃给孩子吃,但那样也完全不够,渐渐地,体力不幸的小孩子就死掉了,然后把吃的分给孩子的爸爸妈妈也营养不足死掉了。那么令人痛心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上有好多好多。当你和爸爸现在这样生活着的时候,那样的事情也在世界各地不断发生。

全世界,几千万人就那样饿死了。惺,你很幸运。你出生在食物丰富的和平国家,一生下来就有有钱的爸爸妈妈,真的非常幸运,是得天眷顾的一小部分孩子。然后我们家比别人家还要更有钱一些,是更小的一部分。所以惺,你不要把自己拥有的一切当成理所当然,必须时刻心存感激」

惺听到那番话的那一天,害怕得没睡着觉。

宣传册上枯瘦的小孩子们的照片,以及父亲告讲的关于饿死的事,都让惺害怕得不得了。惺也而过肚子,但光是想象一直那样下去会变得像照片里那些孩子们,最后动不了,死掉,他就感到无比恐惧。

然后小孩子根本想象不出来,经历那种可怕遭遇后死掉的人竟然有千百万人之多,而且还是每年。惺还只有四岁,周围的世界还很小,他害怕不用多久全世界的人全都会死光,害怕自己的世界将在死亡中崩塌。那种恐惧深深烙印在了当时的惺的内心深处,他甚至无数次梦到过那样的情形。

之后的一段时间,惺就像中了邪一样调查全世界的不幸。

他能够自由使用网络。他通过网络最先查到的世界,是在饥饿、贫穷、战争、疾病、环境破坏与资源枯竭之下正在走向灭亡的地狱。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在那样的世界里活得无忧无虑,恬不知耻。

不愁吃不愁穿,住的地方还很舒适,想要什么就有人给自己买,对什么感兴趣都让自己去学,还有父母毫不吝啬的爱。

得天眷顾。惺在这个时候头一次知道了这个概念。

自己是上天眷顾的人。一旦知道了爸爸讲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之后,惺便用它概括了自己的一切。

出生在和平富足的国家就算已经受到十足的眷顾了,然而惺更是得天独厚。家庭的经济实力与地位,与生俱来的天赋,优秀的容貌,父母的爱、认可以及信赖。

得天眷顾。惺不论做什么,不论走到哪里,都会得到这样的评价。

然后,他自己同样也这样认为,不能否认。

于是年幼的惺就心想,为什么只有自己呢?

明明全世界有上千万儿童饿死,还有比那不幸好几倍的小孩子,为什么偏偏只有自己被如此眷顾着呢?

惺理所当然拥有的东西,许许多多受苦受难的人却完全没有。

金钱、食物、房子、衣服、容貌、能力、天赋、健康、父母。

惺所感到的,是负罪感。

每当意识到自己受到上天的眷顾,那张张片都会在他脑海中闪过。不认识的外国小孩子,骨瘦如柴两眼无神地躺在地上,连驱赶脸上苍蝇的力气都没有。

惺受到上天的眷顾。大家都这么说。

朋友、老师、父母,还有其他人,都这么说。

大家笑着对他这么说——责备他。

那是责备。听起来就是责备。但是,他们说的没有错。

自己就是被上天眷顾着。

这是不可饶恕的事情。光是活着,他就时时刻刻都逃不过那份罪孽。

年幼的惺承受不住那份负罪感。所以,他告诉父母自己想帮助别人。他的父母本来就积极参与志愿者活动,非常开心地让惺进行了体验。但是,惺被当成一位令人欣慰的小客人,而这反而只是更加强调他得天眷顾的事实。而且小孩子参加志愿者活动只是表面上像在帮助别人,实际上什么都做不了,一丝一毫也没能减轻惺心中的负罪感。

他现在回想发现,那时的自己是不能忍自己继续当个小孩子。

他不知不觉间产生出想要豁出自己的一切去拯救他人的念头。不,那不是念头,而是心愿。他认为自己从这个世界得到了太多,所以必须向世界报恩。

所以——

「所以我当上『委员』,感到很幸福」

这番话发自惺的真心实意。

他如宣言一般,对启这样说道。启一言不发,要把惺的那番话看透一般露出严肃的目光,目不转睛地盯着惺。

惺正面接住了启的视线。

不被人理解也没关系,可能不正常也没关系,但问心无愧,因为那是发自真心的心声。

「我想在眼睛看得到,手够得着,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尽量帮助大家」

惺说道。

「『委员』正是这样。身为小学生的我,在外面的世界绝不可能奢望同样的机会」

「……」

「这份工作我能够保护正像现在这样上学的大家免被夺去生命。我觉得,这有让我赌上生命和灵魂的价值。只过,其他的大伙太可怜了,并非自愿也并不接受就被迫赌上的同样的东西。如果能够的话,我也想拯救被选为『委员』的大伙」

惺说着,捏紧拳头。

「但是——我办不到。我实在办不到。所以,至少要有希望。连希望都没了,那么连理智和尊严也将荡然无存」

他把手握得紧紧。

「那样就太惨了。所以,我对大家撒了谎」

他紧紧握住手,握得颤抖起来。削尖了的左手无名指指甲深深扎进手心,带来剧烈的痛楚。

惺抬起头,问过去

「……你会瞧不起我吗?」

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惺,摇摇头,静静地说道

「不会」

惺泄掉了手中的力量。

「……谢谢」

「只不过开始担心你了」

听到启这么说,惺表情一变,忽然笑逐颜开。

「……让你担心了吗。我搞砸了啊」

然后这样说道。

「我还打算救你的」

「别开玩笑,你最好去照照镜子」

启无语地说道。他想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手指在惺的脸上戳了戳。

「对了。你既然想帮我,那么那个能不能帮我继续?」

「……嗯?那个是什么?」

「这一年里,我存了好几张能卖的玩意」

「啊」

惺最开始感到不解,经这么一说便响了起来。

「开店吗」

「没错」

当惺还没有因为被选为『放学后委员』而开始疏远启之前,两人还正常维持好朋友关系的时候,他们曾瞒着所有其他人,偷偷赚取小小的零花钱。启对那种事不是很熟,惺向启提议,以惺作为代理人,利用网上跳蚤市场出售启的作品。

有相当多的业余爱好者在网上出售自己画的画。当然,这种事不能小学生自己去做,不过只要有心,不少办法可以回避或是伪装。

过去,他们两个就以那种方式卖掉启的作品,赚取零花钱。当然,作者是没有任何头衔的业余爱好者,能卖出去的作品自然寥寥无几。不过他们考虑东窗事发的风险,本来就有意严格控制出售数量,再说就算只能卖出寥寥无几的作品,对小学生来说也是很可观的收益。

启会用这样挣来的零花钱补充画材。

启只要去画画,自然会消耗颜料。画油画的话还要用油,还有油画布。写生需要写生簿,用到专用纸,调色板以及其他很多东西。笔也是消耗品。

那些东西能够靠自己购买一部分的话,相对就可以让母亲为自己少出几次画材钱。

这就是说,能减轻启画画对家计造成的伤害。只是补充频率变化而已,母亲也难以察觉到。

「我也想试试能不能自己去弄,但是上不了网……」

「哎,我想也是」

启不满地垂下目光,撅起了嘴。惺笑了笑,对他说

「可以。那么放学之后再商量吧」

「好耶,帮大忙了」

启开心地笑了起来。

大多数『放学后委员』所面临的命运并不乐观,启大概明知如此,却还是因为能够稍稍减轻母亲的负担而感到开心。惺尽管为时隔已久再次看到启的笑容而感到开心,但面对启那样的身影却又有股复杂感情快要溢于言表,不得不按捺下去。

「嗯,账号还在,可以马上重新开始」

「喔喔」

放学后,听惺一边看着手机一边这样说,启率直地表达出喜悦。

惺通过手机确认,在免费交易网站上用来卖启画作的账号已经有一年没用过了,但并没有被注销。惺一边把情况告诉启,一边浏览显示的使用记录,充满怀念的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那时卖的画,主要是风景等没什么问题的题材,可以挂在个人经营的咖啡厅等铺子墙上的小尺寸作品。由于目的终归是为了秘密补充部分画材费用,因此售价并不太高。惺自认是启的粉丝,管理着经营,尽管理解情况特殊迫于无奈,但对于一点小钱就把启的画作卖掉实在难以释怀。

重新开始之后,自己又要体验同样的苦楚了吧。

即便如此——

「嗯……那么周四放学后我不安排业余学习,到时候你就把要卖的拿过来,一起决定卖什么吧」

「好」

惺提议道。启坐在挡车球上,表示同意。

这里是学校附近一处淹没于住宅区之间的小小公园。这里面积太小,根本没安装游玩器械,顶多只能停四台车的空间里就只有草坪和长椅,是个有名无实的公园。放了学,在回家途中的惺和启在这里站着商量后面的安排。

这可以说是惺和启成为『委员』之后头一次谈跟『放学后』无关的,积极向上的话题。启灵巧地保持平衡,脚悬着坐在略高的拦车球上,晃着身子。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他的表情比过去开朗一些。

「好,就这么定了」

这让惺稍稍放下了心。

『放学后』是个没有光明的地狱,哪怕只是些许一点也好,身处其中的人一定需要能让自己笑起来的光芒。

在里面要是不笑的话,人就会坏掉。惺已经亲眼见证过了。

尽管启那笑容不可否认是想支撑母亲,只是死死抓住这一心愿的残骸逃避、硬撑,但那依然是不可或缺的光。启用自己的手找到了那束光,这让惺感到放心,也感到开心。

然后

「……那就这样吧,堂岛同学的也同时弄可以吗?」

惺也向身旁的菊确认。

「啊……呃,嗯」

话题突然转向自己,菊惊讶地抬起头,接着含蓄地点点头。虽然之前没有参与过对话,但她一直老老实实和二人在一起。

「启,你也同意让堂岛同学一起吧」

他也向启征询意见。

「嗯?我无所谓……你那边是干什么?」

菊从出校门一路跟了过来,但大大咧咧的启之前并没有什么反应,这时终于开始关心了,向菊问道。

「欸?呃,那个……」

「堂岛同学有在作曲喔」

菊被问了,却慌慌张张不知所措,没有及时回答。惺替她答道

「堂岛同学喜欢乐曲,许久之前准备制作视频。但堂岛同学没有全套的电脑和软件,于是就来我家制作。我家只有基本的东西,但可以满足需求」

「喔?原来是这样」

「…………!」

看样子是不能对别人透露的秘密爱好被抖露出来,菊羞得说不出话了。不过反正当天还是要碰面的,现在掖着藏着没有意义,而且惺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害羞,于是决定就在这里讲了出来。

最重要的是启也不是那种不人,不会对那种事感到难为情,不会瞧不起或者取笑菊。

「呼……」

启听完之后,仔仔细细地盯着害羞的菊,然后说道

「挺好的嘛」

「!」

得到直白的肯定,菊脸红起来。

「谢……谢谢……我很小的时候就在用钢琴模仿作曲……视频之类的,就想试试……」

菊勉勉强强说出这些,手指不停地在胸口交叉之后又松开。惺微笑着看着那样的她。菊去年偶然透露了那个爱好,惺得知后便问菊「要不要用我家的电脑试试看?」是惺邀请的菊。

惺希望,这能成为菊心中『小小的光』。惺无法判断这个愿望是不是真的实现了,但他认为这件事至少还在继续,应该能够保持在想到不错的位置上。

「喜欢视频啊,那也喜欢画吗?」

这方面的事情让启提起兴趣,又向菊接着问过去。

菊大概没有和别人聊过那些兴趣,尽管不知所措,还很害羞,但还是感到有些开心,愿意回答

「画、画的画,我自己来还是、不太……」

「嗯?」

「我准备拿照片……之类,现成的东西来制作影像……做各种尝试……」

「这样啊。类似拼贴画的感觉吗?那还真是让我有些感兴趣,可以的话下次可以让我参观一下吗?」

「咦……呃,可是……」

「我对影像也感兴趣,希望有人能教我,说不定我也可以提些建议」

坐在拦车球上的启探着身子说道

启对绘画相关的知识非常贪婪。

「虽然我对数位的一窍不通,但关于普通的画的事情,我可以教一教」

「呃……」

「比如草稿、构图、签名之类的。就算是用电脑,就算不自己画,那些肯定不是完全不需要吧?」

「这、这……嗯,说的也……没错……」

「就是说嘛。还有啊,说不定」

然后,启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说道

「说不定,学会画画的话,对『放学后委员』,对记录『那些家伙』也能派上用场吧?」

「!」

听到这话,菊就不用说了,连惺也屏住了呼吸。菊纯粹对这个提议感到吃惊。然后,惺则是因为启竟然在考虑这种事情而受到冲击。

惺对启想要帮助大家的想法再清楚不过了。

他还知道,启心中的愧疚。大家陷入那样的处境,启自己一个人捷足先登逃到了安全圈内,而这时有一个人没能逃过一劫,牺牲了。很容易就能想到,启对此所感到的愧疚。

所以启在思考,自己能为大家做些什么。

其中一个结论就是,让大家和自己一样能够画画是不是就可以了。

惺想象着那份苦恼,感到痛心。

但正因如此,有些话他必须先跟启讲清楚。

「启」

他对启说道。

启抬起不知不觉间垂下去的目光,转头朝惺看去。

「嗯?什么事?」

「姑且有言在先,你教画画是无所谓,但绝对不要替大家画『那些家伙』的画」

惺严肃地看着启,这样说道

「启,你应该认真读过『指南』了,我再多说也许都是废话,但我还是必须提醒你。绝对不可以涉足别人负责的『无名不思议』。最最不能做的,就是替其他人画画」

惺提醒道。启听了之后点点头,但马上又不解地问道

「嗯,知道是知道。但是……上面没写原因啊。为什么?」

惺听到这个提问,跟菊短暂地相互看了看,然后眉毛为难地耷拉下去,吞吞吐吐地答道

「深入别人负责的『无名不思议』,尤其是参与『记录』的话,参与多少相应就会接手多少责任」

「……喔?」

「负责一个就已经被彻底缠上,陷入随时被杀都不知道的状态了,两个是不可能的。很多事情我忘记说了,但现在提醒你,出于同样的原因,最好也不要对『放学后』学校里还没人负责的『无名不思议』进行写生,日记也别写」

「你是指第一天看到的那些吗?」

启一边回忆惺第一天带领大家参观的情景,一边说道。

然后

「『指南』上写了不要写日记呢。但我还以为是出于别的理由,比如说为了防止秘密泄露」

启又接着这样说道。『指南』确实有这样一条。

·不要把『委员活动』写成日记。

不光只有这一项,很多条目没写原因。所以,像启这样产生误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为什么不写原因呢?」

启询问这个问题。

「第一是为了简化『指南』。制作『指南』的目的是为了简单地告诉大家最好需要遵守的规则,所以册子里尽可能删掉了尚有研究余地的内容。『太郎同学』是这么说的」

惺首先这样答道。他不光回答了不写理由的目的,还讲出了另一个更为重大的隐情。

「然后——我相信你听了一定没问题,所以告诉你。因为要是一开始就写明『接手』的情况,可能会有人一心只想着自己得救,考虑对其他人不利的事情」

「啊……原来如此」

启露出愁苦的表情。

「逼迫弱势的家伙接手,只求自己得救是吗?很有可能啊」

「是的。另外还有许多原因」

惺给出肯定。之所以惺被问到理由时最开始难以启齿,原因就在这里。在那个『打不开的房间』里所积累的,由『太郎同学』所管理的庞大记录之中,一定存在着。存在着各种恶性案例。

但是,因此而得救的案例几乎没有。

但是,要把这些补充进去的话,只会让『指南』变得无限臃肿,而且有意那么做的人根本听不进劝吧。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你不要去画别人负责的『无名不思议』啊」

惺再度叮嘱。

「进一步说,除了自己负责的之外,其余『无名不思议』都不准画。幸好事先察觉到了,我就觉得你肯定打算去画的……还没画对吧?」

「目前还没有。不过,我确实最近有那个打算」

启承认了。

「幸好。多危险啊……」

「是啊」

惺松了口气。启对他笑了笑。

坐在球上的启停止摆腿,轻盈地跳了下来。

「嗯,我记住了」

启,这样说道。

「……拜托了,请帮我画『紫镜子』吧!」

就在启答应惺的第二天。

伊露玛向启提出了这样的请求。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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