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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七话〗

『抠痒痒妖怪』

某学校的校舍墙上

有约2公分的小洞,

据说小洞里会出现这种妖怪。

用手掌盖住洞,

手心就会被它挠痒痒。

1

「……嗯,这确实让人在意啊」

菊提交了关于『半身灵』的『日志』。

『太郎同学』谈到当中时隔数月更新的内容,详细听取了那间教室里所发生的情况。启听了这些内容,发表了这样的言论

「我一直就感叹,大家美术作业画的肖像画都没有胸以下的部分啊。没有去意识画纸之外应该存在的部分就画了,就只有画纸之中画出来的部分,所以下面看上去也就像是被砍掉的一样。经这么一说,那确实是『半身灵』啊……」

启一边用手指在自己胸口下部划了一条线,一边说道。在场的所有人都在课上滑过肖像画,菊还是负责『半身灵』的当事者,虽然看的都是同样的画,但启看的方式却与其他人不在一个层次。大家对于启的意见都没有表示疑问,又像是钦佩又像是困惑的气氛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原、原来是这样吗……?」

「虽说没有亲眼所见呢……」

「……」

第十五轮『放学后委员活动』,就在这样的气氛中开始了。

两人牺牲,『打不开的房间』跟最开始相比极度缺乏活力,但换个角度来看也算是“稳定了下来”。

当然,众人面对已经出现牺牲者的事实,害怕同样的事随时可能降临在自己身上,使得压抑与紧张挥之不去。但是,也由于纵然火烧眉毛也无人可以倾诉,因此这两轮『委员活动』的气氛出奇平静,甚至可以说之前从未有过。

大家都很安静,没人闹也没人反抗。

大家只是进行汇报,对情况进行简单的谈论之后,便解散去做各自的『工作』了。

这样的平静,就像是死刑犯万念俱灰地等待行刑。

又或者说,面对过分异常的情况而感到不真实,感情已然乖离、麻木,让自己做什么就老实照做。

「我说啊」

在这样的气氛中,启开口了

「真的没人需要我帮忙吗?」

自从濑户伊露玛死后,启一直在这样主张。

「我不接受这个结果,我觉得自己还没有画够这个『题材』,我应该要再画更多」

以不太说话也不太发表意见的启来说,这热忱的口吻很少有。启一直像现在这样询问其他人要不要让他来画『无名不思议』,但令他意外的是没有一个人回应。

「启,我已经说够很多遍了,我就算遇到任何麻烦也不会把自己的『无名不思议』推给你」

惺说道

「而且,你更应该尽快制作自己的完整『记录』」

「那个题材已经画过了,目前没那个心思。暂时放放」

启这样答道

「而且,要是把那个完整的『记录』制作出来,我或许就不再是『委员』了。那样岂不是再也画不了了」

「你就该那么做」

惺断定道。二人相互否定对方,对话到此结束。接着启和菊交换了一下视线,无言地沟通了什么。

最后,启看向留希。

「你也不需要我帮忙吗?」

留希被问到,客气但明确地拒绝了启。

「我负责的东西一点都不可怕,先等大家都弄完吧。我觉得,它应该完全没有危险。而且它一点意思都没有,肯定完全提不起劲去画的」

留希把『日志簿』抱在胸前,这样说道。启听了他有些像是狡辩的回答,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接着向惺和『太郎同学』发出疑问

「……我说,不可怕,安全的『无名不思议』,真的有可能吗?」

「不是完全没有」

『太郎同学』答道。

「尽管非常少见,但偶尔能够遇到。有的无害,有的甚至还会帮忙。姑且来说不是不可能,但非常少」

「唔……」

面对这个回答,启也只能沉默。

惺说道

「我认为即便如此也不应该掉以轻心」

但是,他又这么补充道

「小岛同学,我希望你能跟我们好好商量。不过,我不能赞成让启来画」

「惺……」

启表示不满。

漩涡中心的留希一副伤脑筋的样子,就只是站在那儿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把『日志簿』抱在胸前,坐立不安地用手捋着脸旁边的发梢,看上去就像个真正的女孩。

………………

『日期』      4月19日

『负责人姓名』   小岛留希

『所在地点』    校舍背后

『无名不思议名称』 东东妖怪

『危险度』     1(完全不可怕)

『外观情况』    巴掌大的洞

『其他情况』    手贴上去,会从里面摸手心

『距上次变化』   无

『备注/其他』   无

首轮『放学后委员活动』那天,小岛留希回过神来之时人在校舍背后。

「……咦?」

白天在学校里,他在自己桌上看到莫名其妙的涂鸦,写着「放学后委员 小岛留希」。当天夜里,他被被学校的破音电铃吓醒,房间门自动打开。他一靠近门,突然背后就被什么一推,摔向门外。等他站起来的时候,他人已经在他十分熟悉的小学校舍的被吼了。

「……」

漆黑的深夜小学。

那里勉强有附近路灯的灯光照进来,是夹在校舍和高高的围墙之间,不算宽敞的一片地方。

「咦……咦?」

他下意识到处张望,周围情况莫名其妙。

而且自己身上穿着的,还是完全没有印象的像是制服的服装。

但是,尽管身处那种莫名其妙的状况之下,首先牢牢吸引留希目光的,却是眼前校舍的墙壁。混凝土材质的校舍外壁之上,有个小孩子用手就能盖住的,肯定不算小“圆孔”。

「咦……」

面对校舍背后,留希呆住不动。

就是个普通的洞。那地方开了个小小的洞,这本来不是多严重的事情,但从那个洞里却散发出足以将其他一切异常统统盖过的强烈异样感。

留希所知的学校墙上,并没有那种洞。

他很清楚。他总是看着。

再说,这洞那么大那么深,明显像是已经贯通到校舍里面了,真有这种洞的话老师不会不把它堵上,否则肯定会被小学生当成玩具。

昏暗的校舍背后,灰色的墙壁上开着一个黑漆漆的洞。

日常的景色中开了一个黑黑的洞。这种异样感太过贴近真实。正因为如此贴近,使得它把其他本来更应该去关注的巨大异常统统盖过,让留希首先盯着他不放。

洞里黑漆漆,就像灌满墨汁一样,完全看不到里面。而且,它就像是在坚硬的建材之上用刀具切出来的一样。留下忍不住想去确认那个神奇的洞,把手缓缓伸向墙壁。

「……」

把食指指尖靠近洞。

视线仿佛被那漆黑的洞吸进去,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接着,手指碰到了洞的边缘。与外墙的粗糙表面形成对比,洞断面的触感非常光滑,仅仅只有像是建筑材料中气泡所留下的痕迹有些挂皮肤。

他手指顺着洞往里伸。

就这样,当他指尖伸到洞深处的黑暗中时。

{挠}

黑暗之中

有什么东西碰到了指尖————

「──────────!!」

留希发出像是女孩子的尖叫声,把手抽了回来。

之后不久,惺便听到他的尖叫,赶到了小设备后。这就是留希与『抠痒痒妖怪』的初次相遇,也是她『放学后委员』生活的开端。

小岛留希,小学五年级,男生。

但是,一眼看上去认为留希是男生的人不多。

他尽管并非完全像女生那样,但不论容貌、发型还是服装都明显偏向女生风格。进一步说,包括名字也是。而且,这当中没有任何一个方面是留希自己的选择。

留希是被打扮成女生的样子,不是自愿。

他是妈妈的换装人偶。自从出生一直都是。

在上育儿园之前还总是有人夸他「可爱可爱」,所以本来对还挺开心的,不曾对此抱有那么大的疑问。但自从他上小学以后,对他的评价从「可爱」变成「奇怪」的情况开始变多,同时他也渐渐受到排挤,因此不得不开始觉得自己奇怪。

留希穿什么衣服,带什么随身物品,甚至弄什么发型,这些全都是妈妈做决定。

他完全按照妈妈买的、准备的、要求的去穿衣、理发、搭配包包、做发型,然后出门上学。

当然,大部分小学男生也都差不多,但留希的情况却不一样。留希现在并不想打扮成这样,但她没有自己挑选衣服的自由。而且,他的妈妈是那种事情不按自己的意思就会嘶声尖叫大发雷霆的人。留希性格老实,当然不敢抱怨和提意见。

爸爸也靠不住。

爸爸跟妈妈关系很糟糕,甚至跟妈妈一见面就会对着吼吵起来,几乎不回家。

而且,爸爸也不关心留希。

准确说,爸爸只要插嘴留希的事情就会跟妈妈吵得不可开交,于是决定不再干涉,久而久之感情和关系也就淡化了。

最后在父亲眼里,留希成了妈妈的附属品,只是个一碰就会到惹大麻烦的东西。

相反,母亲溺爱着留希,而且是当做非常非常宝贝的人偶,当成非常非常宝贝的作品那种。所以只要有人对留希提意见,她立刻就会火冒三丈。

留希二年级的时候,一次班主任担忧留希的状态,在面谈中温和地予以提醒,但随即触碰到了母亲的逆鳞,闹得不可开交,最后不得不校长亲自到留希家里道歉才平息下去。从此留希的问题被冠以「多样性」一词来掩盖,校方尽量不去触碰。

这一切估计是因为他的妈妈讨厌男人。

但是,她的好恶和孩子又有什么关系。

留希——「像女孩子」的留希总是一些小孩子戏弄的对象。开他玩笑的人应该只是觉得好玩,但被捉弄的留希并不是自愿打扮成这个样子,感到十足的屈辱。

但是留希性格老实,没法还嘴也没法扮小丑,不知多少次是哭着回到家里。可是,母亲对小孩子之间的玩闹毫不在意。她虽然异常反感自己因为留希的事被人说三道四,但留希被同学们说坏话却用一句「那种事你别管它」就给打发了。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好多年。

等真正意识到的时候,留希已经开始遭到明显的『霸凌』。

——留希是被霸凌的孩子。

有个男生特别喜欢嘲笑留希像女孩这件事,他给留希起了个外号——娘炮。

那是四年级的时候跟留希同班的一个男生。他的名字也像是在开玩笑,不过是跟留希截然相反的含义,叫王子烈央。烈央据说从小练柔道,身高体宽,一知道留希的事情马上就开始嘲笑留希。

「你就不害臊吗?」

留希因为这身打扮以及胆小的性格,从一开始就受到排挤,没有人帮。

虽然留希一开始不论在男生中还是在女生中都属于异物,但本来不是没机会在保持适当距离的情况下和其他人相处和睦相处。但因为烈央这个人,留希这一年转眼间就成了全班同学眼中彻彻底底的异物,被确定为可以戏弄的家伙。

在这个名叫王子烈央的男人心里,「男人像女人一样」似乎是羞耻至极的瑕疵。然后,在他积极轻蔑嘲笑留希这一点的行为带动下,那样的价值观极其自然地传播开来,在整个班级形成了瞧不起留希的风气。

被那个价值观所束缚的人中,也包括并非自愿打扮成那样的留希自己。

从此,留希的着装、发型、举止遭到耻笑就成了家常便饭。同学们还偷偷推他,绊他,把班级工作推给他并以此为乐。

就只是这样而已的日子,他好歹还能松口气。有时他带的东西还会不见,被扔进垃圾桶,被弄脏,被弄坏。话虽如此,但那些都不是会被老师轻易发现的直接行为。同学们选在老师和其他不相关的同学们看不见的情况,就算被看见也勉强装作相互打闹的样子,或者弄成留希自己不注意的样子来找留希的麻烦,然后笑话留希的惨样和反应。

班上一部分人有智能手机,在留希没加入的消息群里,动不动就对留希的反应或者留希本人的话题聊得特别起劲。

这一切几乎是烈央一人主导,其他同学要么无视,要么跟着一起取乐。

然后比较少的时候,烈央会看准老师和其他人都关注不到的放学后或者休息时间,在校舍背后采取直接行为。他们把留希围起来,来回推搡,摁住不让动,并笑话留希。这种时候他们不再偷偷摸摸,而是当着留希的面破坏、弄脏留希的东西。他们以此为娱乐,并明确不可动摇的上下关系。

当然留希每次都会被警告不许向大人告状。

就算不被警告,留希本来也没有那个骨气。

他觉得说了也没用。过去妈妈一闹,留希切身感觉到老师们明显不想管再自己的问题。最最决定性的是,留希的私人物品就算被弄坏、被弄脏、被弄不见,妈妈也不是对欺负人的同学和学校发火,而是对留希发火。

课本被泡在水里的时候也是;

尺子、笔盒、所有铅笔被折断的时候也是;

放学的时候被逮到,那些人说着让他那身娘里娘气的衣服野性一点,用油性笔在衣服上乱涂乱画的时候同样是。

妈妈都只会怪是留希自己管理不善,狠狠打留希的脑袋,破口大骂几十分钟。

——留希活在一个看不到出口的地狱之中,活在命名为娘炮的地狱之中。

留希一直忍受着那样的地狱,到了五年级。

这一年,留希又和烈央同班。留希作为『委员』被召集到『放学后』的时候,正是在那绝望之中。

留希是个老实听话的小学生。

对他的吩咐他都会老实照做。如果对方是老实、家长等大人,还有组长、班长等干部,那就更不用说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

「你去观察『抠痒痒妖怪』,填写『日志』」

即便是这样的指示,留希首先还是遵从。要听人的话,要按吩咐的去做,因为学校和家里就是这么教的。

他照做了。即便对诡异莫测的『放学后』和『无名不思议』怕得要死,慌得要死,他还是选择照做。尽管唯一同年级的成员很不配合,但缺乏主见的留希听别人的话会更安心。

于是,留希老老实实开始了第一轮『委员工作』。

尽管很害怕,很郁闷,但他紧紧抱着发给他的『日志簿』,在黑暗与杂音中担惊受怕地穿过走廊,走出教学楼,来到黑压压的天空之下,去往校舍背后,站到了墙上那个洞跟前。

据说,那是名叫『抠痒痒妖怪』的校园怪谈,不过留希从来没有听过。

「好像是某个小学里流传的,小规模怪谈。我看看,资料上有写来着?」

『太郎同学』最开始听到留希描述“墙上的洞”时,一边倒换翻找摞在桌上放的书和册子一边说道

「因为很罕见就给我留下了印象。校舍墙上有约2公分的小洞,用手掌盖住洞,手心就会被它挠痒痒。就是这么一个仅仅只是神奇的怪异现象,不过我觉得,它讲的应该是过去木结构校舍还很普遍的时代。现在校舍的混凝土墙不会有那么大的洞,但过去的木墙和木地板上常常会有洞」

然后是把这个洞命名为『抠痒痒妖怪』的原因。

好像是最开始手指从能里面伸出去,可以碰到外面的手掌,因此情况有些类似。

但留希认为,真正的『抠痒痒妖怪』一定不是如此显而易见的洞。毕竟,留希眼前的洞不止有两公分,而是大了一倍。

它不自然。

散发着异物感。

这个洞在黑暗阴森的校舍背后,里面就像涂上了黑油漆一样漆黑一片,完全看不到底。

留希注视它,观察它。它尽管不自然,但就是个普通的洞。

就算一直盯着它,还是什么都没发生,既没有什么东西跑出来,里面也不会传来任何声音。

里面没有任何东西,也感觉不到有任何东西。仅仅它的存在散发着异样感。

这样是写不了『日志』的。

该靠近吗?该凑过去瞧瞧里面吗?该摸摸看吗?但是最开始手指“被摸”时的触感记忆犹新。

触碰他指尖的洞悉,比他自己的手指更细更小。

就像是{小婴儿那么大的}手指。

「…………」

那鲜明的记忆让他有所迟疑,不敢去碰那个洞。

但像这样子傻傻盯着它,肯定没有任何用。

——用手掌盖住洞,手心就会被它抠痒痒。

留希在脑中反复回味听来的怪诞内容,听着自己的心跳,直勾勾地继续凝视着墙上的洞。但最后,他下定决心伸出手,提心吊胆地把用手盖住了墙上的洞。

墙面粗涩的触感传了过来。

那个触感在手心中缺失了圆圆地一块。

他用手心感受墙上平平整整的圆形空白的中心。

此时————

挠。

有什么东西碰到了手心。

留希吓得把手收了回去,顿时冒起鸡皮疙瘩。

他神情紧绷,张大眼睛,看向墙上的洞。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起来。错不了。里面毫无疑问{有什么东西}。

好可怕。但是为了写『日志』,必须把它弄清楚。必须弄清楚什么碰了自己,是什么在里面。

怎么办。

他迷茫,害怕,呆立不动。

恐惧,不想确认,但必须观察,必须去写『日志』。

与此同时,留希太过于习惯去服从他人强求的事。

她已经习惯被强求。再怎么不愿意也必须去做,这一条已经深深刻在了他的灵魂之上。

所以

「……!」

他又把手靠近。

再一次把手凑了上去。

不是用眼睛窥视,而是用手。一样是确认,一样要凑近,她觉得用手总比把眼睛或者脸凑过去要强。

所以

「…………!」

他再次用手掌,盖住了墙上的洞。

心脏扑通扑通直跳。马上有什么东西触碰了他的手心。

「!!」

他吓得差点跳起来。从触感判断,那就是刚刚感觉到小小手指。

他下意识想把手收回去,却拼命忍住没有那么做。柔软但能够感觉到有指甲,明显的手指尖的触感就那样像画线一样,在他手掌表面{挠}了起来。

『亻』

「!?」

两划。

留希条件反射地感觉到,这是文字。

分不清自己是僵住了还是想等下去,他自己都不明白,总之在惊讶之余一动没动。随后,洞里的『某种东西』像是确认留希的反应一样间隔了片刻,之后又开始在手心画起了线。

『尔 女 子』

吃惊。与其说被吓到,更多的是吃惊。

被搭话了,而且还是被称为『无名不思议』的怪物。他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有那种事。

「你……你好?」

留希在迟疑中,不由自主地朝着墙作出回应。

随后,东立面马上作出了回答。

『说 上 话

开 心』

万万没想到,这是友好的字句。

留希理解手上写的字句后,之前感到的恐惧与不安稍稍散去,取而代之,惊讶与好奇心在内心萌发。

这时,又有更为令人惊讶的话写了上来。

『留 希 君』

留希情不自禁提高嗓门

「咦,你……知道我名字……?」

留希不记得自己讲过自己的名字,洞里的东西居然写出了。而且,它还继续这样写道

『我 知 道

我 在 这 里

都 看 到 了』

「!?」

『你 总 是

被 做 过 分 的 事

我 都 看 到 了』

令人震惊。

留希理解这句话后,手继续盖着墙上的洞——

「咦……」

立刻转头一看。校舍背后的这里,正是她一直遭受霸凌的现场。

他又看了眼用手盖住的洞,就这样就在那儿茫然地站了好久好久。

「……你到底,是什么?」

『不 知 道』

留希和『抠痒痒妖怪』之间的交流,开始了。

洞里的『妖怪』通过手掌告诉留希,它一诞生就在漆黑的洞里,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但是它很友好,对人很亲近,而且同情留希的境遇。

『放学后』的校舍背后这个住着『妖怪』的洞,在白天的校舍背后当然并不存在。留希也已经证实过了。虽然没有洞,但那个地方看上去是真实存在的,从洞所在的地方嫩巩固看到,能够知道白天校舍背后的情况。

『为 什 么 被

做 过 分 的 事』

对于留希的境遇,妖怪说道。

「他们说……那是因为,我像女孩子……」

『这 不 对

不 能 算 理 由』

「咦……呃,嗯……」

『只 是 因 为

他 们 坏』

「…………」

『你 没 错

不 该 那 么 对 你

这 太 奇 怪 了』

「嗯……嗯,你说得对……谢谢你……」

妖怪断定道。

听到这么说,留希快要哭出来,低下头。妖怪想安慰留希,就像狗狗舔主人的手一样挠了挠留希的手心。

是同伴。

自己有同伴了。

对于不论在家里还是学校里都没有一个人肯帮着自己的留希来说,妖怪成了唯一的同伴。

难以置信。深更半夜被电铃叫出去,在『打不开的房间』里听讲解的时候,他非常担忧,不知道自己最后会怎样。没想到的是,情况会是这样。妖怪竟然能够沟通,而且还会同情自己,安慰自己。

迄今为止从来没人这样对留希。

他平时就有些不合群,既没有能商量的朋友,在班上还受欺负,甚至妈妈把留希的事情当做小孩子之间的事情丝毫不关心,老师也不敢过问留希的情况。

可能是因为留希穿的不是平时那种像女孩子的衣服,几个『放学后委员』不抱企图接触留希,并没有什么隔阂地找留希说话。但是,不论对方表下单呢态度多么亲切,留希也不可能对刚认识的六年级学长学姐讲自己受霸凌的事情。他和伊露玛虽然约定相互帮助,但内容也仅限『委员活动』。

这是他头一次遇到肯定听自己说话的情况。

充分了解他的烦恼,肯听他的意见,敢断言他现状的不公,愿意安慰他的,人类之中从来一个都没有。『抠痒痒妖怪』是第一个。

留希顿时便沉迷于与妖怪对话。

老实,不合群,但又并非孤傲的留希,其实心底里一直渴望着能够和别人友好地普通对话。

『拜 托 你

别 把 我 的 事

说 出 去』

「咦?为什么?」

『我 也

害 怕 他 人』

「……这样啊」

妖怪说道。

留希觉得自己理解那种心情。他也有些害怕他人。

而且他觉得,要是『抠痒痒妖怪』能说话的事情被知道,那个惺肯定会凭着那超强的交际本领,毫不客气,并且怀着戒备与敌对意识强行找到这里来。

「知道了,我保密」

所以,留希答应了。在留希心里,『委员活动』只是一群情非得已被凑到一起的相互不认识的孩子被迫去做的工作,自然是刚刚认识的神秘朋友对自己的请求要重要几十倍。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留希问。

『没 有』

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留希想了想,犹豫了一下,提议

「这样啊————那、那么,可以教你『小挠』吗?」

以留希的性格,这是下了十足的决心提出的建议。

「『抠痒痒妖怪』太长了,一直用『你』来喊又太生疏了。那个,因为是『抠痒痒妖怪』,所以就直接用第一个字叫你『小抠』了……你觉得怎样」

『可 以 啊』

「!」

留希略带不安的表情霍然变得明亮。

「谢、谢谢你。我好开心……」

『我 也

好 开 心』

妖怪也这样回答了他。

就这样。妖怪被起名『小抠』。

它与留希的交流一直偷偷进行下去。

经过了几次的『委员活动』,每逢『活动』的日子,大家的表情都越来越昏暗,越来越吓人。然而,唯独留希一个人在『放学后』保持着安宁,甚至都让留希对大家感到过意不去。

尽管程度不同,大家都被自己所负责的『无名不思议』所威胁。但是,被留希喊作『小抠』的妖怪就只是隔着洞和留希对话而已,不止没有加害留希,甚至还会安慰留希。

以启为代表,『无名不思议』开始在日常生活中出现,大家的状态渐渐变得糟糕。但是,『小抠』没有在留希日常生活中出现的迹象,不过留希反而希望它能出现。

虽然没有出现,但『小抠』一直看着放学后的校舍。烈央和他的跟班们躲着老师在校舍背后对留希干的勾当,『小抠』都看到了。

在留希心里,『放学后』的学校才是安宁,日常生活中的学校才是地狱。『小抠』为他的境遇愤愤不平,安慰他,明明没那个必要,却还为自己帮不上忙而道歉。

但就算只是这样,这依然成为了留希的慰借。

他自己的心被人类消磨着,同时侧目看着心被『无名不思议』逐渐消磨的『委员』们,没有向『太郎同学』以及其他大伙报告自己的情况,继续偷偷和『小抠』交流。

『我 想 要

写 字 的 东 西』

就在这样的某一天,『小抠』说道

『把 纸 盖 上 面

我 来 写』

留希恍然大悟。迄今为止他一直用手心让手指在上面写字的方式交流,对此不抱任何疑问,但他确实感到这种方式又慢又不方便,让人着急。但是,他又从没考虑过其他的办法。

它说的没错,既然会用手指写字,给它笔再把纸盖在上面应该也能写,那样比现在只能逐字写逐字认要快得多,传递的信息多得多。肯定一句话一次就能说完。

所以

「嗯,我知道了」

留希老实地把带来写『日志』的铅笔放进洞里。铅笔顺畅地掉进洞里,消失了,什么声音都没有。

接着,留希把『日志』里没写过的一页盖在洞上,心潮澎湃地等待着。从此,留希与『小抠』之间的交流比之前更加细致具体。

『这里一片漆黑

我在这里诞生』

『小抠』得到铅笔后,能够写出之前那样所无法传递的大量信息。

『只有一个洞照进光

我从那里看到外面

那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之前对『小抠』了解得不是很多。用纸笔比用在手心上写字讲得更具体一些,因此明确地了解到,『小抠』一诞生就在黑暗之中,既不清楚自己诞生之后过去了多久,也不清楚自己是什么。

『我从里面 一直看你』

然后,这个洞就像仅有的一扇窗户,能从里面看到校舍背后。

『小抠』说,它从那里也在一直看着留希在校舍背后受欺负。

知道这些后,留希觉得『小抠』可能在墙洞另一侧的教室里,唯独这一次鼓起勇气准备去『放学后』之中对侧对应的教室里瞧瞧。他这时才去寻找能当武器的东西。但是,家里没有什么刀具少了之后不会被发现,于是他就拿了螺丝起子。

但到头来,那间教室里只是黑漆漆的,既没有发生任何情况,墙上也没有任何洞,也找不到任何线索。那个洞明明深得能够笔直放进还剩很长的墙壁,却没有贯通墙壁。

由此只了解到『小抠』在墙壁里的神秘空间之中,到头来还是没弄清这个洞的真面目。尽管这让留希感到有些遗憾,但也不是很有所谓。与此同时,留希也稍稍放心了。

因为,『小抠』就是『小抠』。

不管它是什么,都是留希的朋友。

「没关系啦,『小抠』是什么都无所谓。因为只有『小抠』不会异样的眼光看我,愿意好好跟我说话」

对留希来说,这就是一切。

他觉得这就够了,他现在已经看得很开了。

他自从上了小学之后一直不合群,从来没有交到过真心朋友。对他来说,『小抠』基本是他第一个真心朋友。

『对我来说 你也是

第一个朋友』

『小抠』也这么说。

『我唯一的朋友

却被人欺负 我好伤心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

「……谢谢你,但是没关系。因为有你在」

留希看着笔记本上写的话,把手贴在墙洞上,说道。

拥有朋友,拥有同伴,因此得到慰借。成为了『放学后委员』,负责了『无名不思议』之后,周围的大家都日渐憔悴,但只有留希反而得到了拯救。

他从痛苦难耐的现实之中,得到了拯救。

他的情况和大伙不一样。而正因如此,他更加不敢对大家说起『小抠』的事情。

只有留希一个人对每周的『放学后』满怀期待。

『放学后』确实很诡异,让人又害怕又不安,但他在那里交到了『朋友』,期待着和『朋友』相见……这怎么可能讲得出来。

所以为了不被发现,他在『委员会议』上一直老老实实。

他一边偷偷看着周围的大家日渐憔悴,有时附和一下伊露玛发的牢骚,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继续着那样的生活。

这个『无名不思议』没有任何不对劲的举动。之前没有,现在也没有。他隐瞒着这个『无名不思议』能够交流,并且一直在同它交流的实情,提交着虚假的『日志』。

但是,留希确实轻视了『放学后』。一方面因为自己的情况太过安宁,而且启也成功度过了危机。他已彻彻底底认定,虽然其他人闹得很凶,疲惫不堪,但不至于没命。

自己虽然运气好,但大家有些下体大作了。

他原本这么认定。

但是

首先真绚死了。

变成了满是血的袋子。

接着伊露玛死了。

就像随真绚而去。

都死了两个人了。情况彻底超出想象。

但是,留希本该因此大受打击才对,但这个时候却不为人知地演变成{让他根本顾不上为那种事受打击的事态}。

不,他确实很受打击。

但是此时,他为了隐藏自己身上发生的情况已然捉襟见肘。

那个时候,然后是现在,留希

手心里,{有个小小的黑洞}。

一切始于留希这样的一句话。

「要是在白天的学校里也能和『小抠』在一起就好了……」

这件事发生在真绚的举动变得不太对劲的时候。留希在校舍背后一如既往地一边通过笔记本让『小抠』安慰自己,一边浮想平时空虚的校园生活,下意识说出那样的话来。

他早晨拖着沉重的心情来到学校,除了被烈央嘲笑之外没有任何人找自己说话,就是那样熬过去的一天。那样的时光痛苦难熬又空虚。不过,就算被围着,被嘲笑,但好歹没被直接做什么过分的事情,虽然痛苦但还算平静。

在白天的学校里,留希没有一个同班。

虽然有时留希会和伊露玛讨论『放学后』的事情,但要是烈央或者那些跟班发现的话就会起哄「娘炮跟女生混在一起」,让事情变得麻烦,所以他每次见面都很注意,不必要的时候还会躲着伊露玛。

他没对伊露玛提过自己受欺负的事。

他很清楚,霸凌的事找伊露玛商量也没用。当然,他对其他『放学后委员』也什么都没说。那些六年级的学长学姐都是局外人,他很清楚跟他们说了也没用。就算好心能为他做些什么,顶多也只是警告一下霸凌的人,他不觉得那样就能让霸凌停下来,反倒还会愈演愈烈。更为关键的时候,留希对大家隐瞒了『小抠』的事,不愿意和大家交流,害怕说漏嘴自找麻烦。

当然,他也不会去找老师。

老师和父母是一样的。他很容易就能想象到,他们不会帮助自己改善霸凌的问题,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留希知道,大人是派不上用场的。

伊露玛因为『放学后委员』的事情没办法找大人求助而大受打击,但留希早就知道大人派不上任何用场,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

白天的留希很形单影只。

他本来就很孤独,又没办法结交新同伴。白天的学校里没有任何人会帮留希,所以在学校里每天都会发生的讨厌的事,留希只能自己默默承受。

之前到了晚上也一直是这样,但现在他有了『小抠』。

仅限星期五晚上能够相见的同伴,能够听自己商量的同伴,愿意听自己吐苦水的同伴。要是白天也能和这样的『小抠』在一起就好了。留希没有想过去实现,纯粹只是心怀愿望才说出了那番话,就是之前也已经说过许多次的,惯例对『小抠』发的牢骚。

这话虽然是牢骚,也代表他对『小抠』的亲爱与信赖。

每次他这么说,『小抠』都会回答『我很开心,但我办不到啊』。这种定式的对答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了。

他觉得这次也是一样。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问题,就是平常说的话。可是这天笔记本上写下的回答却跟平时不一样。

『留希君

我们可以在一起

现在可以在一起了』

「咦」

留希怀疑自己的眼睛。

「咦……什、什么意思……?」

他下意识这样说道,但忘记把笔记本盖在洞上。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连忙把笔记本盖了上去。

『我升级了

可以出现在

别的地方了』

留希很吃惊,不敢相信。

他叫出声来。「真的吗!?」下意识兴奋地喊出来。

『真的

我们连在一起

我们一起成长』

他看到了这个回答。在看到的同时,他感到了一点点,就一点点,长久以来一直没有过的感觉。那是在强烈的喜悦之下,自己的嘴角被拉长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啊……!」

他的内心昂扬起来。

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过激动昂扬的感觉了。在他已然冷却如同死灰的内心之中,被彻底遗忘的热量唰地一下扩散开来。

「这是真的吧!?好厉害!好开心!」

他抬起头,探出身子,问过去

「怎么做……我该怎么做!?」

答案马上就写了下来

『如果你真的

想和我一直在一起

就把手贴在这里』

「嗯,好!」

留希一秒都没有犹豫,立刻把右手贴到了洞上。

贴上去的瞬间,他感到手心像是被尖锐的铅笔轻轻戳到的微弱刺痛感,吓得浑身缩紧,但这样也没有把手从洞上撒开。

「!」

但也就仅仅只是这样,之后就像在说「已经可以了」,手心被轻轻挠了挠。

留希轻轻把手从洞上拿开,看了看手心。

手心正中央有个{铅笔粗的小黑点}。

隔了片刻留希才明白过来,那是『洞』。

跟墙上开的妖怪洞同一类的黑洞。

手心里明显不对劲地空掉了一块,却感受达不到任何感觉。疼痛自不必说,异样感、异物感、丧失感,什么都没有。

「…………咦」

留希吃了一惊,思维停摆。

他凝视手心上的洞好一会儿之后,用拿着笔记本的左手伸出食指,缓缓伸过去,轻轻触碰手心上的『洞』。

指尖确实感觉到了洞的存在。

{抠抠}……盖住洞的指尖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挠。

「啊……」

一感觉到它,留希便有种内心被填满的感觉。那是留希活到现在从未感受过的,备受鼓舞的感觉。

那是充分理解自己的同伴,今后也会一直在自己身旁的感觉。

虽然是个这么小的东西,但它会一直守望者自己,不用等到周末就能听到它说话,让留希感到非常可靠。

「好厉害……谢谢你,『小抠』…… 」

留希把开了洞的右手手掌贴在自己脸上。

从今以后一直在一起。今后不论再难过的时候,都能和唯一的朋友、同伴、理解者一直在一起了。

留希闭上眼睛,洞在他脸上轻轻挠了挠。这痒痒的感觉让他感到很开心,可马上他渐渐冷静下来,想到问题,嘀咕起来

「……对啊……我以后得必须更小心地藏起来才行」

过去『小抠』的事只用对『委员』隐瞒,可是今后必须更加小心谨慎,有更多的事情必须隐瞒才行。

那一定很辛苦。但是,他看到了未来的光明。

他今后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他发自内心地自言自语

「……要加油了」

第二天,留希开始了新的生活。

他在手心贴上创可贴。这是他新生活的标志。

他比过去更加老实,但内心却坚强得多。

他通过感受创可贴之下的存在来支撑自己,能够以过去自己不能想象的平静内心来生活下去。

遇到讨厌的事情时,他会触摸手心上的『洞』,吐苦水。这时『小抠』就会轻轻挠他的指尖,安慰他。

靠这个小洞没法正常沟通,还是只能等到放学后才能好好说上话,这让留希有些遗憾。但是,能建立这样的小小联系,也让他感到与过去的生活天差地别。

留希和手心中小小的『小抠』一起,开始迈出崭新的脚步。

尽管留希的生活依旧还是用恶劣一词能够概括,尽管与之前相比变化甚微,但她现在能够积极向前了。

留希依旧不合群,依旧受这欺负,妈妈依旧把他打扮成女孩子却对后果坚决视而不见,但留希现在又笔记本上又『小抠』在笔记本上写给他,安慰他的话语能够相信。

那些过去写在笔记本上的字句。

『总有一天 能从洞里出去』

他愿意相信,只要是和『小抠』一起。

相信在心被磨灭之前可以忍过去。相信着那句话,在『小抠』的鼓励中忍耐平日里的辛酸,熬过去。

正因如此——正是在那种时候{真绚死了},令他大受打击。对于被『无名不思议』所拯救,原本不相信『无名不思议』会让人丧命的留希,这是一次巨大冲击。然而这个时候,留希觉得自己能抽中负责『小抠』是自己一辈子的福分,发自心底地感谢上天。

留希依然不知道害怕自己负责的『无名不思议』是怎样一种感觉。就像大家都不知道留希日常生活中所感到的痛苦一样。所以留希认为,这说不定是上天维持的一种平衡。他还觉得,对大家来说是不幸的『放学后』,仅仅在留希这个平日里深陷不幸的人身上体现为幸福的形式。

要是这样……

他还暗自觉得,要真是这样,自己还有些引以为荣。

因为,自己迄今为止的不幸还有忍耐,并非毫无价值。那正是努力得到了回报的感觉。但是后来——伊露玛死的时候,留希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平静,甚至他自己都感到吃惊。

自己现在正收货回报,但伊露玛却没有。

他觉得伊露玛并没有遭受过足以获得回报的不幸。真绚也是一样。所以,他们会死也无可奈何。留希通过这样想来保护自己的心。

他保护了自己的心,选择视而不见。

跟自己说过好多次话的女生死了,而留希选择对她的死视而不见;对什么都不做,见死不救的自己视而不见;对身边的人一眨眼结果就死了的世界视而不见;对自己正身处同样处境的现实视而不见。

『这没办法 实在无能为力

不能怪你』

留希一边被『小抠』这样安慰着,一边对大伙隐瞒着『小抠』的存在,一边偷偷保护着自己的心,老老实实地度过每一天。

对一切视而不见。

因为只有『小抠』值得信任

因为只要和『小抠』在一起就能忍过去。

他已经决定怀着秘密熬下去了。因此,六年级因两人接连牺牲而担心他,想要给他各种照顾,反而让他有些为难。

「不需要我帮忙吗?」

「小岛同学,我希望你能跟我们好好商量」

对这些关心,留希拼命地推辞。因为他担心『小抠』被调查,而且要是被制作出『完美的记录』就更麻烦了。

他保持低调熬了过去,尽量老老实实不做多余的事,以免因此造成不必要的后果。

之后他不止实在『放学后』,在白天也是一样。他尽量把自己的心和物品受到的伤害控制到最小,忍受着,蜷缩着,老老实实地等待着。

等待着有朝一日必将到来的,『穿过隧道的那一天』。

可是留希走到这一步,犯下了最大的败笔。

她好不容找到了通向未来的路径,怀着希望过着每一天,然后到了放暑假的两天前。还有两天就放暑假了,马上就可以暂时不用来学校了,但就在这样一个期盼已久的日子,绝不能被发现的东西被烈央发现了。

星期四。

留希午休上完厕所回到教室,看到烈央和几个跟班擅自翻了留希的桌子。

「…………!?!?!?」

留希一看到便冒起鸡皮疙瘩。他们把某样东西在留希桌子上展开看笑话,而那件东西偏偏就是留希和『小抠』交流用的笔记本。

「喔,人来了人来了」

正在用手机拍摄笔记本的烈央注意到愣在教室门口的留希,对留希投去坏笑。留希连忙熬过去,伸出手,但桌上的笔记本立刻便被拿走。笔记本被烈央举过头顶,留希收够不到。

「还、还给我……!」

「又没偷你的。话说这是啥啊,抒情诗吗?」

留希被嘿嘿坏笑的烈央用力架住。

「不是……」

「衣服发型都像女的就算了,还写抒情诗?喂,娘炮,你这家伙也太有意思了吧,是要把我笑死才甘心吗」

烈央猛地把脸凑近,这样说道。周围的跟班笑了起来。烈央把笔记本交给一个跟班,留希挣扎着想抢回来,但被架着她又被直接强行摁住。

留希全身凉了半截。

糟透了。笔记本平时藏得好好,从来没有带来过学校。笔记本上写着『小抠』为他打气的话语,他不是会反复去读,让内心坚强起来。这样的笔记本,他今天偶然不小心带到了学校了。而偏偏就在这一天,桌子被烈央翻了。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选这个时候,为什么一直都是这样。

留希绝望了。他感觉自己就像被一直紧盯着,偏偏就在自己犯下平时不会犯的错误时遭到了袭击。

跟班们一边坏笑一边念着上面的内容。留希想伸手,但被烈央按住。烈央说

「喂,这是你在扮成别人安慰自己吗?『加把劲啊,我自己』那种?还真是娘得不行啊,笑死我了」

「……!」

「不过等等啊,等等。这抒情诗写得怎么偏偏看起来像是我们在欺负你一样啊,不奇怪吗?」

烈央一边凭着体格和力量若无其事地摁着试图挣扎的留希,一边用只有留希能听到的声音在耳边对留希说

「这玩意我先替你保管,放学了就还给你」

「还给我……!」

「你要是不愿意,我马上就让它变成碎纸」

「……!」

留希明白,反抗都是徒劳。但是。

但是。

但是。

但是————

{但是无计可施}。就算他不愿接受,就算想设法挽回,但还是无能为力,没能把笔记本夺回来,然后下午的课就开始了。

「………………!」

他浑身冒冷汗。

怎么办,必须得抢回来。那是最最重要的东西,绝对不能出事。

与『小抠』之间秘密的友情记录,对现在留希来说是唯一的宝物。那件宝物现在就在过去损坏过他无数私人物品的坏小孩手里。

怎么办。不要啊。

绝不能失去它,绝不能让它被弄脏,被弄破,被丢掉。

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怎么办。快思考。

但是,留希想不出任何好办法。长久以来遭受欺凌的经历,让他完全无法想象去反抗烈央。

然后下午的课就这样结束了,到了放学时间。

烈央说了会还给他,他就照烈央说的去了校舍背后。

被水打湿揉成团的笔记本,沾满沙子被仍在了那里。

在无法理解情况,呆若木鸡杵在原地的留希面前,烈央笑着用沾满沙的运动鞋用力践踏曾是笔记本的那团东西。

5

周五。

放学后。上次过去一周之后,启和菊早早地再次到惺的家中集合。

真绚死了,伊露玛死了,随后『委员活动』突然迎来似是暴风眼中的平静,又或是停滞。

接连失去两个人之后,紧接着情况突然平复下去,但人的心情却实在难难以平复。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然无事可做的启怀着无法释怀的心情画出了眼前的画。

启这段时间着手的,是为菊的曲子所创作的画。

那是配合曲子播放制作视频用到的画。虽然曲子尚未完成,但整体的音色和旋律已经给启听过了。

那是用类似八音盒的音色作为主旋律,可爱但带着几分灰暗的曲子。

这次要画的是印象画。启创作的基础是『克服对象』,他过去创作的画九成九都有真实模特,并且自认为对抽象派与表现主义厉害之处的理解还远远不够,因此这算是他第一次挑战用想象来创作。

面对这样的课题,启所选择的做法是与现实相结合。

拼贴手法。将存在真实模特的东西组合进去,创作出合而为一的想象画面。决定后,他用了一个星期,又或者说耗费了其间所有的自由时间,把它创作了出来。

「哇……」

这天启带到惺家中的,是一幅大小为小个头的他可以抱在怀中的油画。在惺的房间里,菊看着摆上画架的那幅画,不禁惊呼出来。画上还残留着浓烈的油画颜料气味,尽管画上并非照搬原物,但他们一眼就能看出它所表现的主题明显就是『放学后』。

然而菊所发出的声音并非惊叫,而是赞叹。

画中画的是夜晚的学校,『放学后』的走廊。但是,地面被盛开着五颜六色花朵的植物所覆盖,一名少女站在那些花朵飘洒飞舞的花瓣之中,形成梦幻般的构图。

尽管它已经大到小个子的小学生不太好拿,但以画作的尺寸来说却绝对算不上大,画在没多大的油画布中央的女孩当然也就画不了多大,配合不大的人物所填上的背景与植物则更加小巧精致。即便菊这样的外行人也看得出当中的深厚功力,根本想象不出是怎样画出来的。

女孩脚下茂草繁花的立体感以及走廊的深邃通过明暗阴影表现得淋漓极致。画面整体所呈现的跃动感,仿佛将那到处飞舞的无数花瓣从见者的眼睛吹入脑中。

然后是画中那身材小巧,略显内敛,{着制服拿扫帚}的女孩的形象。

画中没画女孩的脸,但模特的身份非常明显。女孩所身处的景色整体描绘得十分昏暗,但经强调的光源以及飘散翻飞的花儿在昏暗中烘托出人物的可爱色彩,堪称点睛之笔地给人留下特别强烈的印象。

「好厉害……!」

「嗯,很好。真不愧是你」

菊眼睛瞪的滚圆,出神地盯着画。在她身旁,惺用数码相机拍摄了照片,一边确认图像一边说道。

「还有,完成得比想象中快不少啊」

「『放学后』那个样子,挺闲的,而且我觉得最好早点弄完。这还是头一次正式用到催干剂」

启耸耸肩,答道。

菊疑惑地脑袋一歪。

「催干、剂?」

「嗯?啊……就是掺在油画颜料里,让颜料快速干燥的液体」

启回头对菊的疑问进行解释

「画油画的时候,颜料没干就继续往上涂的话,色彩就会混在一起。为了避免那种情况,通常是等自然干燥后再涂,但要花得快的时候就会加那种东西。加了之后经过化学反应会干得变快」

「原来是这样……」

菊听了解说非常钦佩,很感兴趣地把脸朝画凑过去。惺没管二人,用数码相机背面的显示屏扩大、移动画的照片进行检查,最后露出介于『满意』与『开心』之间的表情摆弄了一会儿,抬起脸。

「……嗯,我觉得不错。把这个制成视频就是我的工作了呢」

然后他说

「可以的话,不是静态画,能动起来就好了呢。该怎样让它动起来呢」

惺在头脑中构思,把手托在下巴上。

启问

「嗯?已经可以做视频了吗?」

「是啊,软件的基本用法我应该大体理解了」

惺若无其事地答道。

「就只是把这张画设为背景,然后播放音乐的话,我想应该很快就能完成。不过那样作为视频来说太简陋了,还是想给画面加点动态。比如,像这样,把一部分扩大特写,同时猛地拉动镜头……」

「喔?那种已经能搞了啊。不愧是的聪明人,学得就是快」

启钦佩地说道。听到这话,惺露出似是护发释怀的表情,用像是对启发骚的口吻挑出毛病

「……同样的时间里你能画出这幅画,我觉得我可比不了啊?」

「是吗?」

但启对此并没有什么感觉,随便回答之后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重新又看向自己的画。然后,他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起来

「动起来啊……」

不久,启缓缓将目光从画上移开,转向了地上自己那个脏兮兮的帆布包。然后他从里面取出刮刀后转头回到画的跟前,一边观察一边把刀尖一点点扎进裤子腿的部分。

然后

「那这样如何?」

他用刀压在画上,{把画好的女孩子从画布表面刮掉了}。

「唉!?」

「喂……!?」

二人非常惊讶。启当着二人的面,用刀尖三两下把颜料刮完,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回到帆布包那边,这次又火急火燎地取出油画用具。

有颜料、调色盘、油画油、瓶装促干剂,还有许多颜料盘,这些东西都为了防止污渍弄脏别处而套上塑料袋,实施了保护措施。然后他又取出报纸,垫在惺房间的地板上,娴熟地将颜料、油和促干剂分成小份,直接用它们当场在画中开始重画刚才刮掉的女孩。

「!」

姿势不一样了。不仅仅是单纯的重新画。

在二人惊讶的注视中,启大约半个小时重新画好了。那个女孩在原本的位置上,这次是踩着舞步的姿势。

「……这样画个四次,看上去能像真的动起来吗?」

画完后的启放下笔,这样说道。这是用油画呈现出类似动画的效果,但启仅仅只是在自己的头脑中理解它,没有明确地说出来,因此二人过了片刻才理解过来。

「啊,可以……」

过了一会儿,惺以一副像是诧异又像是钦佩的态度点点头。

「我试试,要是不对劲再重新想点子」

「嗯,那不好意思,还要再等等」

「好」

惺答应了。启愿意做到这个份上。虽然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但没有人会反对。

「另外……对了。堂岛同学,能让我拍些照片吗」

「唉!?」

在这样的气氛中,启接着又说出这样的话来。菊动摇了。自己没管,情况就变得越来越厉害,之前都只是心潮澎湃地在一旁旁观,结果突然就被拖上了舞台,菊不禁脸红。

「我想要一些姿势的模特给后面要画的用」

「好、好的……」

菊一副很勉强的样子点点头。

「那么拿着这个」

「唉」

启得到同意后马上拿起房间角落的拖把,把柄取了下来,把棍子让菊当扫帚拿在手里,让她踩着舞步一下转一下停,然后惺用相机拍照。

菊的协调性不好,而启一旦跟画扯上关系就变得有些旁若无人,菊快要绊倒似的慌慌张张东倒西歪,捉襟见肘地响应启给的指示。画中呈现出女孩子手拿扫帚转一圈的连贯姿势。见到为自己创作的曲子所配的画,而且自己就是画上女孩的模特,菊在这种情况下十分兴奋,亲不自禁地反复向启确认。

「我、我帮上忙了吗?」

「……?当然了。有模特跟没模特可是天壤之别啊」

看着不自信的菊和纯粹感到诧异的启,惺在旁欣慰地眯起眼睛。然后,他插嘴道

「不过,你最开始不是不用模特画出来的吗?」

「算是吧,因为我看到的东西都能记住八九不离十」

启答道。

「但是在画动作的时候肯定还是有模特更好。另外还有件事怪对不住的,其实我擅自画了素描,也参考过它」

「咦?」

启指向放在帆布包旁的写生簿。惺走过去捡起写生簿,一页一页地翻,里面出现了好多张各位『放学后委员』的素描。

那些都是启在不被任何人察觉的时候画的。那些素描都是使用铅笔,用少量线条勾勒,但完全分得清画的是谁。

里面有菊,有惺,有留希,有『太郎同学』,当然还有真绚和伊露玛。

惺快速翻阅,菊探着头看,二人的惊讶从「什么时候画的」转变成「画得太好了」。再然后,他们的表情之上透出对已不再的二人无法释怀的感情。

「……虽然没有启,不过大家都有了呢」

惺讷讷地说。

「就像纪念册一样。要是能跟大家好好交流,达到制作出这种纪念册的程度就好了呢。都怪我能力不济」

对此,启和菊什么都说不出来。

「其实最理想的状态,就是大家像现在这样聚在一起,共同来解决问题。但是,还没发现第一步该怎么走就出现了牺牲者,之后直到现在也一直没有重新振作起来」

然后,惺翻着素描簿,反倒描绘留希的一页停了下来。

「……而且,我也还没能取得小岛同学的信任呢」

他叹了口气。

「我不放心啊。虽然本人说没事,实际上也好像没有发生任何问题,但不该掉以轻心」

「你说的也对」

「嗯……」

启作为差一步就出大事的过来人表示同意。菊也点点头。

「都已经有两个人牺牲了,我认为小岛同学也不应该不明白,但他还是不肯依靠我们,躲着我们」

「画画也被他拒绝了……」

「这可如何是好啊。等到说出来的时候,就真的不的不提心吊胆了。总之我先更加关注小岛同学试试。为了不让他觉得我在逼他,之前我都在避免过分介入,但真的应该跟他好好地多谈谈才好。趁现在还点余力」

惺这样说道,合上写生簿,抬起脸。

「……启,我想到一件事」

然后他看向启,说道。

「嗯?」

「你能不能把当『委员』的大伙画在一起?」

「画大家的画?」

启十分诧异。

「嗯。加上见上同学还有濑户同学,作为我们确确实实活过的『记录』」

惺的这个提议,莫名的伤感。

「『委员』一死,在照片上都不会留下。我就想,画的画是不是兴许可以。去年的大伙关系十分融洽,但没有你这样会画画的人呢」

「……这样啊」

面对样子有些不对劲的惺,启最开始有些诧异,但听了这么多之后便理所当然地答应了下来

「行啊,我知道了」

「谢谢。抱歉」

惺道歉。

「……什么抱歉?」

「让你又画这又画那的。视频的,还有这次提的,一定很累吧」

「好吧……这没什么」

启挠挠后脑。

「反正我也没有那天不画画」

然后,他轻描淡写地这样说道。听到这个回答,惺露出似是无语,似是安心,又似是自豪的表情,开心一笑

「不亏是你」

就这样,然后

「那我也得努力编辑视频了,可不能输给你啊」

第二天,周五。

这天过去之后就是第十六轮『放学后委员』,以及期盼已久的暑假了。惺散学典礼结束,放学前的班会结束后去寻找留希的身影,现在站在教学楼大门附近。

就跟他昨天同启和菊谈过的,他考虑着弄清留希担当『委员』的时机状况,希望消除忧虑。此外如果情况允许,他还想尽量改善信赖关系。今天不行也不要紧,但他想留希先约好,好好谈谈。之所以这么着急是因为马上就是暑假了,这段时间无法再在学校里见面,只能在『放学后』之中取得联系。

即便暑假期间,每逢周五『放学后委员』还是会被毫不留情地召集过去。而这件事还没人通知到留希。

彼此之间需要好好对话。

因此在这长假来临之际,惺收拾好要带回去的大量东西之后就开始寻找留希。他背着沉沉双肩包,站在大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放学后正在回家或者玩耍的孩子们。

惺很擅长记住人的长相和服装,另外在学校委员活动和志愿者活动之中也练就了一眼看遍众多孩子的能力。

所以,他很擅长像这样在全学年的同学们同时放学的时候站在入口附近,从进入视野范围内所有来往的同学中找到特定的某个同学。

「…………嗯?」

在离入口附近还很远的地方,一个像是留希的人影逃跑似的去了消失在了校舍背后的方向,还有个大个子男生带着几个同学像是在后面追一样也朝那边去了。惺看到这些,疑惑地脑袋一歪。

……那天,留希从一大早就像只吓坏了的小动物一样躲着烈央。

就在发生那件事的第二天。重要的笔记本被弄得一塌糊涂,留希哭倒在地上。烈央等人当时留下留希,笑着离开了,所以并不知道留希后来怎么样了,但是看留希一大早的样子就知道效果明显。留希就像在表达完全不想跟他们扯上关系,不想再被做任何过分事情的样子,一个劲地躲着烈央他们。这样的反应,反倒让烈央他们很开心。

打游戏时最开心的时候,莫过于自己的攻击打出大量伤害的时候。

这一天只有散学典礼,没有多少时间给烈央他们戏弄明显承受了伤害的留希,使得他们迫不及待地今天就想拿留希多玩一玩。他们怀着这个念头,熬过无聊的散学典礼和班会,静静地等待机会到来。

在一个班上,要逃过霸凌的孩子根本不可能。

那是无谓的努力。就好比把猫和小老鼠放进一个笼子里,只要饲养员一眼没看,猫可定马上就会把老鼠逼到笼子角落里,开开心心地把老鼠折磨致死。

这次的机会,就是放学的时候还有回家的路上。

班会一完,留希逃也似的匆匆离开了教室,烈央和他的跟班们追了上去。留希去的是校舍背后。

「喂,娘炮,停下!」

然后在校舍背后,她被喊住了。

留希手扶着校舍背后的外墙,一脸害怕地转过身来。

「……!」

「喂,你搞什么?」

呆呆杵着不动的留希样子很有趣,他们都露出笑容,笑着向留希靠近。接着,他们想要继续昨天的事情,把留希逼到墙根,俯视留希。但是,一伙人此时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喔?」

在走投无路的留希身后,墙壁上{开着一个洞}。

那个洞昨天都还不存在,用巴掌可以盖住,不算小。

未进行任何装饰的校舍外墙上开了这样一个洞,怎么也不可能发觉不到,就比如现在这样。然后,烈央等人昨天也在这里拿留希来玩过,但当时没有看到有那样的东西。

「喔?那是啥啊」

毫无印象的东西一下子牢牢吸引住了烈央等人的注意力。然后,留希很显然试图在用身体去遮掩它,行迹非常可疑,于是烈央粗鲁地把留希推向一旁,说道

「什么?这个洞是娘炮你掏出来的?」

「不、不是的……」

「天啊,居然破坏学校,太坏了,看我不告老师」

烈央等人起哄,哈哈大笑。「不是的,别告老师」留希缩紧身子。但坦白说,事实怎样不重要,总之就是在这一刻,这样的『游戏』诞生了。

那是真央等人告老师,然后让留希挨老师骂的游戏。那样肯定特别有意思。但是,这个乐子留在后面享受,现在要先确认眼前这个好玩的玩意。

「……好强的洞啊」

先是墙上的洞。

这么有意思的东西,怎么能不弄个一清二楚。

烈央先按住留希不让逃跑,接着去确认那个东西。洞的断面就像是用机器打的一样平整,里面黑黑的看不见,感觉非常深。

「这么深?」

「很深的样子」

「是不是打通了?」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首先烈央把手指伸进去确认,但指头好像没有摸到底,接着其他人陆陆续续地去摸洞。这时候,烈央取出手机,把其他人的手推开。

「闪开,用这个一下就看清了」

他按下手电按钮,打开闪光灯。

「这主意不错」

「真聪明」

烈央听着身后的夸赞,把灯光靠近洞口,脸也凑近过去。

然后,他把手机和脸都贴近墙壁,近距离窥视洞里。

随后,闪光灯照出来了,

他跟灯光下眼白布满细细血丝的{通红眼睛}正面对视。

紧接着。

{噗滋},露骨里头响起声音,粗大的{螺丝起子}插进窥探洞口的眼睛,视野血肉模糊。

「啊」

螺丝起子从洞里猛然刺出,坚硬的末端正面扎进眼球,沿球面大幅偏移,视神经闪烁电火花状放射纹。

随即,扎进去偏移了的起子尖就那样顺势钉在了眼窝内侧骨头、覆盖那骨头的薄薄的肉以及神经上。起子切开眼球表面的触感与疼痛,冲击击碎眼睛内部的疼痛,眼窝内侧被挖开的疼痛,各种剧痛混在一起,瞬间喷涌而出。感受到那就像喷火的疼痛同时,眼球内部被粉碎,视野像果冻一样崩解,随即被满溢而出的血液填满,现实染得通红,接着一片漆黑。

而这一切,都被剧痛彻底盖过。

「啊——————————!!」

高大的身躯脸被螺丝起子钉在墙上,手机无力地从手中掉落,之后响起就像是女孩子的尖锐惨叫。

「啊——————————!?啊——————————————!!」

感觉就像整个眼睛,整张脸被扔进了火里,惨叫声载着剧痛、恐惧与失措。烈央浑身抽搐,但无法动弹,只有嘴里嘶声惨叫。

眼泪和血液从眼窝向脸上大量溢出。一眨眼的功夫,周围的跟班们鸡飞狗跳,跟着陷入恐慌。

所有人放声大叫作鸟兽散,只有烈央没有逃。他逃不掉。用起子刺他眼睛的洞里接着又深处细细的食指,那手指插进眼睛里面,在眼窝里头弯折关节,像钩子一样从眼窝内测牢牢勾住头骨,让烈央无法逃离。

接着,起子就那样拧了起来。

插进眼球和眼窝里面的螺丝起子缓缓搅动里面的东西,发出恶心的湿响。随着起子运动,烈央嘴里不断发出挛缩般的惨叫,眼窝里不停冒出血和湿响。

他的身子剧烈痉挛,嘴里喷洒带血的泡沫。

「…………!」

此情此景,只有一个人呆呆地看着。

留希一个人留在了这里,瞪圆了眼睛。

看着欺凌自己的男生眼珠被起子挖着放声惨叫的模样。看着逐渐被飞溅出来的,和满溢而出的鲜血逐渐染得鲜红的墙壁。

只有留希一个人看着。

面对眼前这幕{因自己而起}的凄惨、血腥一幕,留希的嘴抽搐似的微微扭曲。

昨天,重要的笔记本被糟蹋得一塌糊涂。

留希在校舍背后眼睛头哭肿了,趴在墙上久久呜咽。

她把脸靠近平时『放学后』开着洞的地方。尽管现在那里没有洞,朝那边呼喊也不会得到回应,但它一直在那里『看着』。留希趴在哪个地方,一直哭个不停。

她很伤心,而且不甘心。

「……我不甘心……不甘心啊,『小抠』……」

他一边哭一边倾诉。朝着现在看不见的墙洞,朝着应该就在那里面的朋友倾诉。

重要的宝物被弄坏了,被嘲笑着践踏了。

这是头一次。自己的东西被弄坏,头一次有这样的心情。然后,这同样也是头一次。这本笔记本是刘琦迄今为止第一件真正觉得重要,第一件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

好伤心,不甘心。

她悲伤得,恨得牙痒。逐渐离群之后,等意识到的时候,那种人只要活着就会有的感情波澜,留希绝大部分都早已『放弃』了。现在的她,心中怀着迄今为止从未有过的感情。

强烈的不甘仿佛灼烧着他的心头,把他身体扯得支离破碎。

他一遍又一遍用手掌拍墙,用手指抓墙,但无法宣泄这激烈的感情。留希就这样一直趴在墙上,像是要把自己埋进墙里似的身子压在墙上,不停悲叹。但是——不知过去了多久,他忽然发现手贴着的墙上触感不对劲。

贴在墙上的手心里,感受到了这里本不存在的触感。

{抠抠}

那是挠手心的触感。

「!?」

他吃了一惊,手从墙上拿开,然后看过去。

{墙上开了个洞}。那是个大小为巴掌能够盖住,断面整洁的洞。

留希不敢相信,怀起是自己看错了。反应过来后,他连忙从书包里取出课堂笔记本,按在墙洞上。

『报仇吧

我生气了』

笔记本上很快就写上了这样一段话。

『我生气了 力量增强了

我自己开出洞来了』

「咦……」

『我们一起报仇吧

现在办得到

做得那么过分 不可饶恕

我们的感情被践踏了』

话语中充满愤怒,充满激情。尽管那只是一串串挤在狭小空间中写出来的细小铅笔字,但留希从话语中感觉到了温暖,从文字之间确实感受到了感情的热量。

那是为留希所散发出来,愤怒的热量。

「『小抠』……」

他感受到看着笔记本的自己的感情,还有在笔记本上写下话的『小抠』的感情,感受到两种感情相互交融。留希的悲伤与愤怒,为留希而迸发的义愤,双方的感情纵然被坚硬的墙壁隔在中间,但透过小小的洞明确地交融在一起。留希感觉到了,感受到了从血亲身上都不曾感受过的,感情的联系。

昂扬、平静、自信。那种热乎乎的幸福从交融在一起的感情之中纷纷满溢而出,盈满心头。眼泪冒了出来。留希头一次感觉到自己这个人得到了认可,并无夸大也并非比喻。

有会为自己担心的人;有能为自己生气的人;有心意相通的人;有愿意无条件爱自己的人;有愿意接纳自己,为自己遭受的不公义愤填膺的人。留希有生以来头一次真切感受到,有那样一个人在自己身边。

留希有生以来头一次觉得自己不是什么物件,而是一个人。

他哭了。

趴在墙上,泪水不住地往下流,压着声音哭了。

他一边哭,一边感受着『小抠』从墙洞里挠着自己,安慰自己。

感受着这些,他又哭了,一直哭个不停————当他最后平静下来,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充满了平静的决心。

然后

「————嗯,咱们报仇吧」

留希说道。

在洞跟前,留希用胳膊奋力擦掉眼泪,抬起眼睛和脸颊都红肿起来的脸面对看不见的朋友,点点头。

留希得到了拯救,感到自己仿佛脱胎换骨。过去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子已经不复存在了。他现在拥有真正的朋友。他此时真心相信,只要这个神奇的朋友在一起便无所不能。

他相信那个朋友为了自己从『放学后』赶了过来。

他相信奇迹发生了,朋友打开了洞,他们接下来将一起“报仇”。

『报仇吧 给我武器

我也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不然不解气』

朋友的愤怒好可靠,好舒服。

报仇就报仇,一起去报仇。留希回应朋友的感情,露出笑容,像高击掌一样把手抬起来,轻轻拍了下墙上的东西。

然后到了第二天——

「————————————————————!!」

现在,留希看着过去欺凌自己的男生眼睛里插着螺丝起子,放声惨叫的样子,吓得彻底愣在原地不能动弹。

他嘴巴抽搐,脸绷得紧紧,眼睛极力张大,臼齿咔嚓咔嚓直打颤。

他在发抖,在害怕,彻底吓坏了。飞溅的血,遭摧残的肉体,恐惧与剧痛交杂的惨叫。面对眼前由自己主导自己引起的,如此如触目惊心惨绝人寰一幕,留希恐惧得动弹不得。

「…………………………!!」

『小抠』说想要武器,他就把自己唯一能当做武器带在身上的螺丝起子放进了洞里。

而拿把起子,现在刺穿了,毁掉了一个小学男生的眼珠。

那是明确的证据,证明眼前这残忍的情景是因自己的意志和行动而起。之前期待着“报仇”的昂扬感已然被彻底吹散一丝不剩,现在只只剩自己闯了“天大的祸”的认识,冰冷的恐惧占据整个内心。

留希没想过要这样,不知道会这样。

『小抠』什么都没说。『小抠』的计划只讲到引诱烈央窥视墙洞,没有听过后面准备怎么做。『小抠』只说过『把欺负留希的统统报复回去』。

就只说

『好好期待吧』

留希万万没想到,那竟是这么可怕的事情。

面对这残暴无度的伤害与折磨,面对这惨不忍睹的流血画面,留希全身都凉了一截,从脑袋一直凉到手脚指头,脑子变得一片空白。要死了……这样下去,烈央必死无疑。他从来没想过做到这种地步。他没想过会演变成杀人,甚至没想让烈央受重伤。

不对。

住手啊。

快住手——留希想制止,但喉咙里说不出话来。

恐惧与颤抖让他发不出声音,只漏出抽搐般的喘息。而他喘气的声音,也被那不断充斥着整个校舍背后,似是把人心脏紧紧揪住的惨叫声冲得烟消云散。

不是的。

住手啊。

留希颤抖着呆呆站在原地。

住手啊。

『小抠』,快住手……!

留希眼睁睁地注视着眼前地狱般的画面,只是呆呆杵在原地。

这时,一旁传来声音。

「小岛同学……」

他转头一看。

惺正站在那边,看着留希与这一幕,神色愕然,手中的行李掉到地上。

惺赶去的时候,那里是{地狱的一幕}。

「呜……!」

并非比喻,而是字面上的『地狱』。地狱是犯下罪行指人遭受地狱狱卒无尽的折磨,肉体被不断摧残的死后世界。由此而来的『地狱绘图』一词,便是指描那种场面的卷轴画。小学校舍背后此时所呈现的场面,正是如同从『地狱绘图』中截取出来的一部分,异常血腥。

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被墙洞里刺出的铁棍插穿眼睛,钉在墙上。

他正尖锐地发出惨叫,血汩汩地从眼窝往外冒,非建筑来,染红了他的脸和面前的墙。

然后,染血的铁棒插在眼珠里,还在缓缓转动。脑袋里面的肉和组织被撕扯、搅拌,凄惨的尖叫声中还夹杂着些微恶心的湿响。

然后——留希一个人看着那一幕,呆呆站着。

惺松开带着的包,愕然低语

「小岛同学……」

「!」

留希转过头来。他表情紧绷看,上去吓坏了,或是想要辩解什么。惺看到那个表情,下意识朝他问出这个问题。他不得不问。

「小岛君,这————是你?」

「……!」

留希目光激烈游移。

惺虽然下意识问了过去,但马上意识到那么问没有意义。

『无名不思议』是毫无道理可言的现象,包括物理现象还有人心都能扭曲,本人的意志在它面前毫无意义。

不论留希是否想要这样都没有意义,无法明白留希的真实想法,甚至不能保证留希还留有理智。所以,当下不论留希承不承认都没有意义。

所以——

「——————————{救命}」

「!」

从留希颤抖的嘴里漏出短短的一句话。现在有这句话就足够了。

惺当机立断扔掉书包,朝钉在墙上的男生冲过去,试图从后方固定他的脖子和脑袋,将他抱住,然后用尽力气强行将他从墙上拉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肉从眼窝里分离的声音,起子尖被拔了出来。男生在启怀中发出一声特别绝大,让人忍不住想捂住耳朵的可怕的惨叫声,以受伤、流血和痛苦为代价换来从墙上分离。

惺抱着扶住差点顺势倒下的男生,看向墙洞。见沾满血的细手指还有螺丝刀还伸在洞外面,正要缓缓缩回洞里,惺立刻认定机不可失,伸手抓住起子尖,奋力往外拉。

「唔!!」

血很滑,虽然有所抵抗,但他紧紧抓住起子尖的突起,把起子抢了回来。

这是留希当做武器的螺丝起子。惺把凶器随手扔到地上——

「没事吧!?」

呼喊着,朝怀里的男生看去。

伤得重不重?有呼吸吗?有意识吗?

惺准备确认,用一只胳膊撑住他的后脑,把他鲜血淋漓的脸转动朝上,低头观察。

在那里

男生的脸上,{开了个漆黑的洞}。

随即,惺与洞中正看着自己,充血通红的眼睛{目光交汇}。

咚。

喉咙传来强烈的冲击。

「……!?」

那是虽然不大,却十分强烈的冲击。猛然间,呼吸顿时就停了。

然后————停止呼吸,竟无法恢复。喉咙里涌上来的,是血的味道。窒息的感觉伴着灼烧般的疼痛如同化作异物残留在喉咙正中,堰塞了呼吸。

朝下看去。

男生脸上的洞里,{刺出一支铅笔}。

长长的可爱粉蓝色铅笔,从男生脸上打开的洞里冒出来,深深刺进惺的喉咙。

隔了片刻,堰塞的呼吸溃决了,猛烈咳嗽起来。咳起来后,大的血液取代空气涌进嘴里。与此同时,仿佛停止的时间开始流动一般,喉咙的痛楚与窒息愈发猛烈,惺的意识顿时变得模糊。

「————————!!」

他发觉大事不好,用颤抖的手抓住扎进喉咙的铅笔。

他抓着铅笔,咬紧牙关,强行把快涣散的意识集中起来,放下了怀中男生的脑袋,翻滚般抽身离开。

他跪在地上,一直手撑着地,一只手慢慢把喉咙上的铅笔拔出。伴随剧烈的疼痛,陷进喉咙里的铅笔尖从肉里把手,惺随手把铅笔扔掉,同时把嘴里血和唾液混在一起的东西猛地吐出去。

「唔,咕……呕…………咳咳!」

随后,他身体条件反射地渴望氧气,深深吸气。大量血液涌进气管,肺溺在血里。大事不好,无法呼吸。他按住喉咙,原地侧倒,紧紧抓住胸襟。

在岌岌可危的意识中,他听到了留希的声音。

「住手……『小抠』,住手……!」

他一边喊着什么,一边主张着跑过去,然后像是要把墙洞遮起来一样,把自己的身体挡在惺和墙洞中间,跪在地上像是想帮助性,拼了命地伸出手。

「住手啊……为什么……!」

留希一边哭喊,一边用手触碰惺的脖子附近。

但随后,剧痛从被触碰的部分刺穿进去,惺发出不成声的惨叫。

「噶————————!!」

「诶!?诶、诶!?」

留希大吃一惊,把手收回去。

在她刚才手放在的地方,另一只长长的墙壁深深扎进肉里。

「为、为什么……!?」

他低头一看。

看向自己的手心。

在上面,{开着一个洞}。

他手上开了个黑黑的洞,几乎将他手掌完全覆盖的大洞。铅笔从那个洞里刺出,扎进了惺的脖子。

「唉……?」

留希惊呆了。他站起来,向后退,接着突然像发了疯一样胡乱挣扎。他害怕自己的手掌,想逃离自己的手掌,不断后退。

惺向上一看。

他嘴张开了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在心里呐喊。

不行!小岛同学!别过去!

惺看到了。

{哗噜噜}

就像把幼儿的手拉长了一样,细长的手从留希背后的墙洞里伸了出来,伸向留希背后,如同不是动物张开大嘴一般,五根手指张开到极限。

扭曲的{那东西},{抓住了}倒退的留希的胳膊。

「咦」

留希转过身去,这才目睹到自己现在所处的状况————惊得眼睛大大张开。

不行!逃啊!快逃!

惺用眼神拼命主张。

紧接着,陷入恐慌的留希拉扯身子想要逃离墙洞,摆脱抓住他的手,可那只伸长的手完全没有要松的迹象,如同一根钢缆紧紧拴着,纹丝不动。

「为、为什么!?为什么……!?」

随后,留希的身体被猛地拖向墙壁。他的鞋子发出滋滋的声音,在地上拖出笔直的痕迹,被那只手以可怕的力量拉向墙洞。

就像是,要把留希拉进墙洞里。

「!?」

留希发觉到这个情况,在恐惧的驱策下奋力挣扎,但任凭他如何挣扎都仅仅只是在地面上留下乱七八糟的鞋印,没有任何作用。

「住手啊……!!为什么……!!」

留希大叫。

然后

「救命——!!」

她拼了命地向惺求救,把手伸向惺。惺也回应他,基础最后的力气想要抓住那只手,探出身子伸出手。然后,正当彼此的手就快相互碰到的瞬间————

{咕噜噜}

留希手掌上还在不断扩张的黑洞,到达了手指根部。

这一刻,{所有手指从根部脱落},掉进巴掌大的黑洞里。彼此的手抓了个空,留希一脸绝望地看着自己已经不在的手,转眼间被拖向墙上的洞。

「啊————」

在神情绝望的惺的眼前,神情绝望的留希不只是手,身体各个地方都开出了黑色的洞。

那些洞逐渐扩大,他的胳膊、腿、肩、腰,眼看着像被虫子吃掉一样快速分崩离析。

之后——崩溃的部分像被吸走一样,咕噜咕噜掉进洞里。最后,留希变成了悬浮在半空中的黑洞的几何体,被墙洞里伸出的手死死抓着,拖进了原初的洞。然后,仿佛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存在一样,留希随原本的那个洞,从校舍背后消失不见了。

「………………………………………………」

之后只剩下蹲伏的惺,以及捂着眼睛倒在地上的男生。

倒下的男生脸上那个黑洞不见了,他捂着受伤流血的眼睛,不停嘤嘤发出又像在哭又像呻吟的微弱声音。

惺听着那个声音,茫然地睁大眼睛。

喉咙大量出血,血液流进气管和肺里,溺在自己的血中。即便意识在濒临极限的窒息中渐渐模糊,他还是一心想救留希,拼了命地维系住最后一丝意识。但那丝意识随着心愿破灭,一下子也跟着断掉了。

「………………」

他感到遗憾。心中满满都是遗憾。

他趴在地上,看着校舍背后空空如也的景色,逐渐沉沦的意识所想到只有一个词,那就是遗憾。

遗憾,以及愧疚。

没能救到留希。但不止于此。真绚也是,伊露玛也是。惺想要拯救今年被选为『委员』的大伙,做好了准备和觉悟面对『放学后委员活动』,可最后没有任何一件事进展顺利。

他忍不住心想,自己如果是个更加优秀的队长就好了。

当初谈到构想的时候,『太郎同学』一开始就断言了不可能。尽管如此,惺还是想法设法尽自己所能,开始尝试,但到头来还是让『太郎同学』言中了。

六年级的——去年为了保护还是五年级的我而死去的学长学姐们,会夸我吗。

惺继承了他们的遗志,因此拼搏努力。他觉得自己必须也想他们那样。尽管到头来,他一事无成。

他很记挂剩下的两个人。

首先是启。启要被留在那个名为『放学后』的地狱之中。

那个少年怀才降生,在不幸中成长,理应得到回报……至少比自己更应该得到回报。把要拯救的少年留在那么残酷的地狱里,自己说走就走。

他心想

————不要啊。

他不想,不想,不想要这样的结局。

不想这样,不想死在这种地方。本以为愿意抛弃一切,本以为为了拯救他人而献出生命是自己的夙愿,本来怀着这样的想法成为了『委员』,可是现在却反悔了。不想死,现在还不想死。

还不想死。现在还不想死。

好不容易跟和启和好了,终于还是跟主动疏远的启又像从前那样一起说话了,自己还想拯救他,怎么能死在这种地方——!

惺发觉到了。

他去年为了不把启牵连进『放学后』,疏远了启。

然后,他那时舍弃了自己的一切,打算为大家献身。那是因为,他已经疏远了启,已经失去了心中最宝贵的东西。

然而,启却被选为了『放学后委员』。

在屋顶上发现启的时候,他就应该发觉到,自己真正不惜献出生命想要去保护的人到底是谁。

早就应该痛下决心,抛弃初心,抛弃其他大伙,只守护启一个人。

那才是自己真正该做的。

到了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想做的是什么,才发现自己错了,把原点给搞错了。

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

惺紧紧抓住混了血,黑乎乎的沙子。

但事与愿违,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渐渐消散。

至少——想把视频给完成啊。

惺的意识最后浮想的,是他才刚刚着手的视频。是让启的话按自己的构思动起来,女孩在纷飞的花瓣中转着圈的,一直在脑中描绘的完成构想图。

吸不进也吐不出的呼吸沉静下去。

惺静静躺下的学校背后,渐渐地吵闹起来。

………………

………………………………………………

…………

放学回家的路上,启听到了救护车辆的警笛声。

那声音远远回荡。启抬头望了望空荡荡的天空,马上便对那{常见的事情}失去兴趣,耸了耸肩上的书包,匆匆忙忙继续回家了。

〈第三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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