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轻国最后的良心ito
翻译:轻国最下头的翻译
『打不开的房间』
无法打开的房间。
学校、住房及其他设施中
偶尔会存在这种房间。
人们推测
里面发生过自杀、杀人事件、死亡事故,
死者被一直关在里面。
相传一旦将它打开或者进去,
就会发生诡异现象。
1
·标题:[通知]关于本校发生的重大事故的通知
二森慧在下午工作的时候收到了这样一封来自学校的群发邮件,忙中抽空与同学的妈妈们交流了信息,弄清情况后不禁大受震撼,面色铁青。
通知上表明日后再安排进行说明,对事故内容交代的不多。惠通过交流得知了遇害者儿童的姓名,知道这些非得告诉自己的儿子不可,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心情十分沉重。
惠的独生子启很少提学校的事,对周围的小孩子也是漠不关心的态度。这样一个非常不爱交际,都让自己感到担心的孩子,会很少有地提到他的朋友,提到那个名字。惠知道那个男孩是儿子最亲密的朋友,也见过他。而偏偏就是那个男孩——竟然去世了。惠不知该如何告诉启这个消息。
但是,迷茫犹豫又岂能阻挡时间流逝。
到了晚上比较晚的时间,惠怀着沉重的心情,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上班的医院回到家,最后还是没决定好如何开口,直接就喊了启。
「启,有空吗?」
「嗯?什么事?」
启穿着睡衣没去睡觉,好像还在画画,听到母亲口吻严肃的呼喊后表现出疑惑,但似乎很快就从母亲的神态发觉情况并不一般。惠完全没准备好怎么说,直接说道
「那个,你冷静点听我说」
「……什么事?」
「其实————绪方同学,去世了」
「啥?」
听到惠说出的话,启的表情瞬间从警惕变成错愕。惠观察着面前的启,担心他承受不住打击。启似是在脑子里进行了一番令人晕头转向的思考之后,像是完全接受了事实一样神情紧绷起来,没有表现出慌乱,抬头向惠问道
「……是什么原因?」
「说是意外」
面对启略有些颤抖的声音,惠艰难地这样答道。
「在、在什么地方出的事?」
「说是在学校里。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总之学校向全体家长发了通知,说是学校里出了重大事故……然后就……」
「……」
启移开目光,表情冷静地——不,是僵硬地看向空无一物的地板,沉默了许久之后又抬起头。
「……是真的吗?」
「嗯,目前看应该错不了……」
「这样吗」
听到惠的回答,启只是短短应了一声,目光又放了下去。
「启……」
「……」
然后,启什么话都没说,就那样挂着略显呆滞的僵硬表情静静回自己房间去了。轻轻一声响,槅扇关上了。惠没能够对那样的启说些什么,只是注视着关上的槅扇。
「……」
之后直到天亮,惠和启都没有打过照面。
启没有像惠担心的那样大哭大闹。后来房间里依然安安静静,连哭声都听不到。惠不能否认,这让自己松了口气。
但是惠心里明白。
这种时候的小孩子,至少启就会是这个样子。
小孩子这时候不会大吵大闹。
只会静静去承受深深的伤痛。
………………
†
为什么。
启听到消息的瞬间,顿时脑子一片空白。
死了?
惺死了?
为什么?
太突然了,无法理解,难以置信。他始终不敢相信,在沉重的打击下整个人懵了。
他没心思去画画了,当然也无法入睡。
现在如果不是夜已深了,如果不是星期五的深夜,接下来还要面对『放学后』,他肯定就会立刻飞奔出家门,跑到惺的家里去确认真假。
「…………」
启看向画架上直到刚才还在画的画。
那幅画在修正过程中,画上画着以『放学后』为主题的夜晚学校走廊,那儿异常绽放着五颜六色的花朵,一个手持扫帚的女孩在花海中心转圈。
然后在启的背后,画的对面,摆着他借来的带三角支架的数码相机。
他将画中的少女削掉,改变动作重新绘制,然后用这部相机进行拍摄,以此呈现少女旋转的动态效果。
它,本来是要交给惺的。本来应该到下个星期见了面就要交给他的。
什么情况。
发生了什么?
启的身子颤抖起来。无关室温,他浑身冷透,心也彻底冷透,目光没有聚焦任何东西,依然盯着地板角落,在房间里站着不动。
什么话都听不进去。脑子里面冻住了,想不了事情。
胸口很难受,但混乱平息不下去,呼吸没办法调整,又浅又急促,就这样任时间白白流逝。
然后——
噶————————
咚————————!
睡也没睡,什么也思考不了,就这样熬到时钟显示十二时十二分十二秒。
与此同时,房间里响起响起巨大的破音电铃声,穿透颅骨在脑袋里回荡。
那个就像是从坏掉的喇叭里冒出来的刺耳声音,突然而然响彻了鸦雀无声的家。铃声一如既往响过之后,紧接着是混杂着激烈噪音的,召集『放学后委员』的广播通知。可是,启却依旧杵在房间中间一动不动,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令人头疼眩晕的『那个声音』。
『————杂————呲……呲呲…………
请……放学后委员……到、校……集合』
「…………」
空气变了,氛围变了。
广播结束。然后,房间的槅扇在启眼前无声无息自己打开。
冰冷的空气灌进房间里,还携着学校里的气味。到这个时候,启总算把脸抬了起来,面无表情地注视槅扇那头所连通的学校通道。
「…………」
打开的槅扇那头,连接着夜晚学校的走廊。
启一动不动凝视了一段时间,最后缓缓站到房间边缘,最后抓起帆布包和画架,以从未有过的果断、决绝的态度走出槅扇——大步踏入『放学后』。
2
「……!」
穿了过去,然后是轻微的眩晕。
背后的槅扇消失了,身上的睡衣换成了过去的制服。
周围的景色,空气中的气味,完全转变成了『放学后』的学校。启四下张望后,耸了耸沾满颜料沉甸甸的帆布包和画架重新背好,转过身去背对眼前的屋顶出入口,朝楼梯走去。
他快步走下楼梯,前往集合地点『打不开的房间』。
必须弄清楚惺怎么样了,来没来『放学后』。
惺去世的消息是真的吗。如果真的死了,究竟是因为『无名不思议』还是偶然,又或是截然不同的原因呢。
「……」
渴望得到线索的启,神情严肃地前往『打不开的房间』。
经历了铃声、噪音以及『放学后』诡异空气的冲刷后,启反而迅速恢复了冷静。
这是为了应对『无名不思议』,为了应对那威胁生命与灵魂的危险,在非常时期做出的特有反应。这也是之前的经历所培养出来的……不对,是被逼出来的一种非同寻常的习惯。这个习惯在踏入『放学后』的同时一如既往得到激发,对这类型有别于『无名不思议』的『危机』也做出了反应,唤醒了呆滞的启。
启朝着『打不开的房间』走去。
他径直朝着目标,却又绕了些路,一如既往地遵循惺最初给的建议避开、绕过遍布各处的『无名不思议』盘踞地点,按寻常的路线向前走。
碍于这一点,启总是最后到『打不开的房间』集合。
本来启所负责的屋顶就离『打不开的房间』最远,这一点此时此刻让他感到更加烦躁。他在焦躁、紧张和疲劳之下呼吸有些急促,快步走下楼梯,在走廊上前行。
他穿过明明开着灯却昏暗无比的走廊,穿过比走廊更加昏暗的楼梯。
道路两侧排布的玻璃窗,仅隔着一层玻璃的外面漆黑一片,犹如灌满墨汁。教学楼中充斥着夹杂有几分尘埃气味的阴冷空气。天花板上的广播喇叭向那阴冷空气中不断倾泻着像是夹着沙一样的杂音。
他就像平常一样,却以完全不同寻常的精神状态,穿过漆黑的玻璃窗前面,穿过那样的空气,穿过那样的杂音,穿过一如既往的『放学后』。
就这样,启走在跟平时一样的走廊上,目睹到不同寻常的东西。
「……嗯?」
当下了楼梯,来到走廊上的时候。
在昏暗中延绵的走廊那边有个呆呆地站着的人影,进入他的视野。
孤零零的一个。
一个人影。
进入『放学后』最先就是召开『委员会议』。他迄今为止从未在参加『委员会议』的路上见到过其他『委员』的身影。
这天经地义。『打不开的房间』是跟其他人集合的安全地点,不可能有任何人不笔直前往目的地,愿意刻意在可怕又危险的『放学后』独自乱转。
正常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说,这不正常。
「是谁……?」
启诧异地皱紧眉头,然后凝目而视,想看清发生了什么情况。位置很远,光线昏暗,凝目而视之后总算看到了。那个人影穿着制服,是启认识的人。
是小岛留希。
留希一个人站在走廊那一边。
启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在干嘛?」
启向留希靠近。留希像是没注意到启,几乎背对着启,面对既不是墙壁也不是天花板的方向,一副心不在焉六神无主的样子站在那儿。
「————」
留希,呆呆地站着。
「……?」
怎么了?
启感到奇怪,直接走近过去。
启并没有躲躲藏藏,但留希没有反应。
已经走近了。
然后
「喂,怎么了?」
启喊了过去。
留希终于把脸转了过来。
他的脸上,开着漆黑的洞。
那是从中央略偏移的大洞。转过身来的留希,脸上只留下了一部分嘴巴,其余部分统统都不见了。
启跟那张脸……跟那张根本没有眼睛的脸,对上了视线。
「!?」
启发出压抑的尖叫,全身冒起鸡皮疙瘩,当即转过身去,朝反方向拔腿就逃,逃离眼前的『留希』。
「——————————!!」
他拼尽全力,当机立断。
刚一转身,身后便传来追赶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那不是正常人走路的方式,感觉不到理智,特别的不稳,发出的脚步声十分别扭,就像是在机械地强行驱动双腿。启明显地感觉到他从身后追来,双手朝自己伸过来,想要抓住自己。冷汗随着恶寒从全身喷涌出来。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
好可怕,好可怕。启在恐惧之下全力逃命。
他有生以来从未像此刻这样拼命逃跑过。画架陷进肉里,令肩膀作痛。他咬紧牙关,无视痛楚拼命奔跑,逃离迄今为止在『放学后』从未见过的,假扮成留希的某种异形。
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东西!?
启一路全力奔跑,在心里发出似是惨叫的吼叫。
『那东西』突然出现,出现在过去安全的地方,伪装成熟悉的人,明显是披着人类外皮的不知名异形。
脸上开着大洞的『那东西』追赶上来,朝这边伸着手。
启在走廊上拼死逃跑,然而沉重的随身行李拖累了他。背上和肩上的沉重包袱发着声响,牵着身体重心左摇右摆,拖慢双腿的速度,剥夺体力。
而且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就像快坏掉的玩具一样激烈的脚步声从身后逼近。
当初的距离渐渐被缩短,声音越来越大。然后,他被手够到了。
「────────────────!!」
启拼命地逃啊,逃啊,但到了玄关附近,帆布包最终还是被抓住了。重量被拖向后方,紧紧绷住。被抓住了。启上半身猛然后仰。
「!!」
启瞬间放弃了随身行李,果断扔掉了画架还帆布包。他甩开被扯住的沉重行李,画架伴着响声掉到地上倒下去。只听见异形被倒下的画架卷了进去,随行李一起重重摔倒的声音。
「——————!!」
启完全不去确认情况,直接闯出玄关飞奔到外面。
为了逃离身后异形的视野,他拐了个弯继续沿校舍外墙奔跑,然后又拐了个弯彻底摆脱异形的视野,紧接着看到就在附近的矮树丛。一看到树丛,他立刻抢在异形追赶过来发现之前,连滚带爬猛钻了进去,用手捂住嘴,压低姿势。
随后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追上来了。
听到了脚步声。看到了双脚。
异形冲过来了。化作留希模样,脸上开着洞的异形冲过来了。
那异形双手向前伸着,那奔跑的样子就像看不到前方,就像在蒙着眼睛玩抓鬼游戏。但是,那异形又确确实实认识到了周围的情况,一副快要摔倒的样子,脚步却异常迅速,看上去不大像会转弯,但该转弯的地方还是转了过去,逼近到启藏身的树丛跟前————然后它没有发觉启藏在树丛中,就那样穿过了启的眼前,走掉了。
啪嗒啪嗒啪嗒……
脚步声,变小了。
启听到了脚步声的变化,但继续躲藏下去。他依然拼命捂着嘴巴,掩盖着因一路奔跑而变得急促的呼吸。
呼……呼……!
就这样静静地,静静地等了许久。
启确定脚步声和人影都没有回来才悄悄起身,在树枝树叶刮碰身体的触感和声音中提心吊胆地钻出树丛。
「…………」
站起来后,他四下张望。
一个人都看不到。他竖起耳朵,声音也听不到。但他没有放松警惕。
头上是漆黑的夜空,周围一片沉寂。现在站起来他发现,自己一路奔逃之后藏起来的这个地方,原来是校舍背后。
然后。
「……?」
启在这里发现了陌生的东西,也是他从未在这『放学后』之中见过的东西。那是一只亮丽的天蓝色双肩包,还有一个鼓鼓的,装满学校用品的布手提袋,像是被扔下不管一样落在校舍墙根的地上。
它们看上去是学生散学时带回家的行李,在今天白天见到过很多。
大家都带着行李。启自己回家时也带上了类似的行李。
那些像是遗失物。可为什么会掉在这里?启抱着怀疑瞧了瞧。光看外观,这只书包属于女生常用的颜色,手提袋同样是简约而不失可爱的款式。
他看到手提袋上写着名字。
小岛留希
看到这个名字,启倒吸一口凉气。
然后他再次向四周张望,竖起耳朵。
「…………」
确认周围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人靠近后,他立刻轻轻朝书包和袋子伸出手——抓了起来,随即一边对周围保持警惕,一边轻手轻脚离开了校舍背后。
3
启千辛万苦到达『打不开的房间』时,堂岛菊已经到了。到的人只有菊一个,既没有看到惺也没看到留希,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开始就在的『太郎同学』。
「没、没事吧……!?」
菊焦急、担心地上前迎接。启过来这一路上一直神经紧绷保持警惕,关上『打不开的房间』的房门后才总算松了口气,把两只手里几乎是一路拖行过来的书包和手提袋,以及好不容易在半路上回收的帆布包和画架一并放到地上,在放松与疲劳之下绵软无力地瘫坐在地。
「……搞什么啊……那是什么鬼东西」
然后,他这样说道。
「二森同学,果然你也看到了?」
二人之间不用明说也心里清楚。
「……嗯,看到了」
「这么晚了也没见你来……我还担心你被那个抓住了……」
「差点就被抓住了」
启使劲颦蹙着脸答道。然后,他垂着头调整了一段时间呼吸之后,又抬起头来问菊
「堂岛同学,你知道出什么情况了吗?」
「……我不清楚」
菊抱紧扫帚,摇了摇头。
「『太郎同学』呢?」
「……」
启又把问题抛向在这混乱中背对着他们头也不回的『太郎同学』,但『太郎同学』依然保持沉默,没有回答。
「喂,出什么事了?刚才『那东西』难道真的是小岛同学吗?」
「……」
即便如此,启还是问了过去。
然后
「还有————惺呢?惺,真的死了吗?」
他口气强势地这样问了过去。『太郎同学』依然背对着二人头也不回,但此时终于回答了问题。
「你都这么问了,那家伙又没来到这里,那自然就是这么回事吧」
「……!」
回答的口吻比平常更加冰冷,刻薄。
启狠狠咬住牙齿,顿时面无血色。自从从母亲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理解能力与感情起伏就像发生阻塞一般停滞不动,现在被『太郎同学』的一句话一下子疏通开来,让他心头和脑袋变得一塌糊涂。
悲伤。
愤怒。
不甘。
以及,仍不愿去相信的心情。
他恨不得放声吼叫,恨不得要哭出来,但他把这一切统统压抑下去,一滴泪也没流。他童年时跟父亲之间的经历让他刻骨铭心地明白了一个道理。放纵自己流露那种懦弱的感情,丝毫无益于摆脱困境,甚至弄得更糟。
「白死了。我就知道他总有一天是这个下场」
然后,『太郎同学』在拼命按捺情绪的启面前,不屑地说道
「具体怎么回事,我是没办法知道的。估计是在那边的学校里发生了什么情况,那个情况跟小岛留希负责的『无名不思议』有关,然后他试图去干涉。
实话说,这种情况不少见。以往『委员』像那样谁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死掉的情况比比皆是。那家伙到头来还是跟着柜子里数不胜数毫无价值的记录做了伴,成了它们的一员」
「!」
启听到这口气愤然起身,面无表情粗鲁地走向『太郎同学』,就跟那次一样抓住背对这边的『太郎同学』的肩膀。
「你这口气什么意————!」
启粗声吼去,把肩膀用力一拽。
菊慌慌张张想要阻拦,却没有来得及。但是,启拽着『太郎同学』转过来,看到那张脸后顿时哑口无言,动作停了下来。这依然跟过去那次一样。
「!」
「……干嘛」
这是因为,他看到『太郎同学』转过来的表情,眼睛里含着泪。『太郎同学』凶狠地向启一瞪,挥开启抓住他肩膀的手,固执地又把身子转了回去,使劲用半缠的袖子去擦背过去的脸。
「……」
「我不会撤回我说的话,他就是白死了!」
然后撂下话来。
「所以我才说,跟你们『委员』拉近距离没有意义,可你们这群小鬼偏偏把大人嘴里的『友好相处』给当真了。不就是在一个同校,在一个班或者在一个委员会里面而已吗,那种关系算什么朋友啊!可你们却肆无忌惮地踏入别人的空间,死皮赖脸地自来熟,然后说消失就消失。我讨厌你们啊!」
『太郎同学』放声大叫。启默默地把被挥开的那只手放了下去,远比抓『太郎同学』肩膀时要更加用力地紧紧攥住。
「…………!」
左手手心传来强烈的刺痛。
那是削成剑尖形状的无名指指甲。那只照惺的建议,面对『无名不思议』时用来保护理性的指甲,现在不止刺痛他的心,也刺痛了他的肉体。
然后启心想,自己并不是没有考虑过。
自己并非没有考虑过惺会死。但仔细回想后发现,自己大概从来不曾真正思考过这件事。
自己其实无法想象惺真的会死。
不,这不对。启大概是没有想象惺死在自己前面。
没错。启一直都没有意识到,他以为自己绝对会死在惺前面。
实话实说,启其实一直认为——自己死在『放学后』也无所谓。
他本打算为惺而死。他真心认为,自己为了惺而执行『委员活动』,因此而死也不要紧,无所谓。
要是能直接为惺献出这条命的话就更好了。
哪怕不能,他也准备把这条命献给惺想要实现的事业,再把后面的事情全部托付给惺。
但是,这已经无法实现了。
现实恰恰反了过来。
他总是想着一旦发生情况就由自己替惺去死。大概正是时刻怀着这个想法,以至于从未考虑过会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因为早已决定由自己替惺去死,所以从未想象过,惺会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在自己根本代替不了的情况下,在自己浑然不觉的时候就撒手人寰。到头来,启还是严重轻视了『无名不思议』的残酷。
启并没有意识到,一切起因都得归结于启总在轻视自己的性命。
启其实一直有个念头,认为自己已经随时去死都可以。
在启心中真正重要的人首先是母亲,其次就只有惺。启希望他们幸福,希望他们得偿所愿,不希望让他们伤心。启渴望倾尽自己人生去实现的事情,就只有这些。
启的最终目标原本是尽早从母亲身边独立。
自己是母亲的负担,自己害母亲无法摆脱艰难的生活,而且带着孩子很受限制。
母亲获得幸福和自由的最大障碍就是自己,所以尽早从母亲身边独立就是帮助母亲,而最直接的方法就是一死了之。但启很清楚,那么做会让母亲伤心。
他不想让母亲伤心。
所以,留给他的备选项就是尽早实现经济独立,而且不能是以放弃将来的一切为代价去务工,而是真正实现幸福的自立……至少看起来要是那个样子。对于没有其他任何一技之长的启来说,绘画就是实现这个目标的最佳途径。
本来是这样,但现在不是了。
启被选为『委员』,被召集到『放学后』。然后,当他目睹在『放学后』中死去的真绚“消失掉”的时候,目睹真绚“整个人的存在本身”从现实中消失,从所有人的记忆中消失的时候——启从中发现了“希望”。
他发现了最佳的“救赎”。
那就是让自己的存在从世上消失,被遗忘。那样的话——不会让母亲伤心。
如果那一“死”是为惺而付出,更是无可挑剔。所以启做出决定,积极参与『委员活动』,尽力去协助惺,为惺实现目标献上这条命。
还有就是,让母亲解放。
他终于找到了,真真正正的最佳手段。
那就是,在『放学后』死去。
让母亲从重担下解放,还能实现惺的目标——由此让自己心中珍视的两个人获得幸福。
然而。
事与愿违。
「…………」
启感觉到自己的眼角冒出泪花,捏紧拳头粗暴地把它擦掉。
然后,他决然地抬起了脸。
菊看到他那态度,看到他那表情,反而不安地喊了声启的名字,轻轻扯了扯启的衣裾。
「二、二森同学……?」
「前进吧」
启头也不转,没去看菊,这样说道。
「去执行『委员工作』,查清楚惺到底遭遇了什么,为什么死,然后把杀死惺的家伙『记录』下来。不然惺真就白死了」
他这样说道。
态度决然。
面对前方。
但是,启尽管眼睛朝着前方,却并不是注视着前方。
「二森同学……」
总觉得像是正注视着黑暗的深渊。菊明显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但犹犹豫豫不知该如何开口,结果把这种心情压了下去,什么都没说。
启的这些话是直接说给『太郎同学』听的。太郎同学沉默了许久,尽管还是背对着二人,但终究还是开口了。
「……这是我要说的话」
他嘟哝了一声,然后说道
「小小『委员』竟然抢本顾问的台词,长本事了?你少多嘴,只管老老实实执行『工作』。反正你们从被召集到这『放学后』的那一刻起就别无选择。不过,拿出干劲固然是好事。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行动」
『太郎同学』渐渐变回平时那种嘲讽的口气,依然绝不回头。
启立刻问了过去
「你知道惺遭遇了什么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情报不足」
『太郎同学』立刻斩钉截铁地答道。
「至少小岛同学的『日志』上没有任何征兆」
然后他从桌子上拿起文件。
「他一直相当认真地在写『日志』,没有异常。要么是突然发生了什么,不然就是在『日志』上撒了谎」
看样子『太郎同学』此前都在查证留希的『日志』。他把『日志』往桌上一扔,给启和菊看。
「那个疑似小岛同学的『某种东西』的情况,我姑且听堂岛同学讲过了」
『太郎同学』说着把身子转过来一半,像是观察二人的反应。
「脸上开了个洞是吧?还有其他什么吗?然后还会被他追赶过?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可能是线索的地方?」
然后他这样问道。
启作出回答
「脸上开了个洞,没有眼睛,但好像能看到前方。但从那样西的样子来观察,感觉不是完全看得见」
「喔?」
「我想那东西估计视野很窄,死角很多,应该几乎看不到脚下。还有,那东西可能不太能听到声音。在朝他呼喊之前,走到很近了他都没发觉我靠近」
「……原来是这样?」
即便身处那种险境,启依然发挥出他的洞察力。他一边回忆记下来的内容,一边回答。『太郎同学』一边听他描述,一边把盖上笔帽的自来水笔戳进雪白头发里挠了挠,活似某位怕麻烦的安乐椅侦探正在面对难解之谜似的,神情严肃地点点头。
「还有吗?」
「还有就是……」
启也露出严肃的表情,停顿了一下后转向身后。
他看向身后的地板。那里放着他从校舍背后捡来的遗落物,水蓝色的双肩包和手提袋。
「不清楚能不能成为线索……总之我捡到了这些东西」
「嗯?」
『太郎同学』听到这么说,把整个身体转了过去。
「手提袋上写着小岛同学的名字。我想书包应该也是他的」
「……嗯」
『太郎同学』指示把东西拿近,诧异地观察了一段时间,最后点了下头,再次用自来水笔向二人发出指示,把包打开调查里面的东西。
4
书包和手提袋确实应该是留希的东西。
启和菊检查了里面的东西,里面正常装有散学时带回家的各种物品。
学校发的东西都很普通,启和菊也都很熟悉。个人携带的东西花色款式都很可爱,符合留希平时的风格。但是那些个人物品的外观状态有违于留希爱惜物品的印象,明显被野蛮地糟蹋过,很多看着让人特别心疼。
不过,值得注意的地方也就这些而已。书包和袋子里并没有装着一眼就让人觉得可疑的物品,基本上只装着小学生散学日都会带的东西。
但是,唯独有一样东西。
「……嗯?这是什么?」
启从书包里取出那件东西,皱紧眉头。直白地讲,里面装着垃圾。书包里有个去文具店买东西时经常给的纸袋,而且特别的鼓,取出来检查一看,结果从里面倒出来特别多废纸。
那些废纸原本是印有线格的笔记纸,现在已经破破烂烂。那些纸张残破歪曲皱皱巴巴,还有像是吸过泥水留下的棕色污迹,以及像被踩过留下的鞋印,整体还粘着抖不干净的沙粒。
这惨状,就像是掉在了户外被雨淋过。
然后,弄成的东西被回收,尽量一页页分开展平晒干,从上面看到尽管笨拙但小心翼翼试图修复它的痕迹。
这些压实之后变得梆硬的笔记纸上还写了东西,内容勉强能够辨认。它不是课堂笔记。课堂笔记的话,整张纸都会写上东西,但它并不是。
这些笔记的使用方式并不一般。纸上无视印刷线格写着很小的铅笔字,而且那些字就像海中孤岛一样集中在一块地方。然后,那块文字旁边像注释一样补充有普通大小的字。就是这种类似于艺术设计的古怪用法。
「……唔……」
启把把纸对着光高高举起,眯起眼睛仔细观察那些因纸张残破导致非常难以辨认的内容。
那团小字全都是平假名,然后写在旁边正常大小的字有好好顶住线格,而且使用了汉字,能够辨认的内容令人不得要领,不确定是注释、感想、信息、日记还是答复。
「嗯……?」
那应该是某种交流。写小字的人,和旁边补充字的人之间,两个人的交流。
光看辨认出来的部分并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内容。但是,是谁跟谁用这样的写法交流呢?
启略微发出疑惑的声音,皱紧眉头观察着那些字。这时,菊看到情况向他靠近,把脸凑到他身边一起观察,看了一会儿之后讷讷地说道
「好像是,信?又或者是交换日记?」
「确实很像」
启也表示赞同。
尽管只能片段地解读出来,但还是渐渐揭开事实。
恐怕这是留希和被他称作『小扣』的什么人在交流,有闲聊,有烦恼咨询,有鼓励,还有对鼓励感到开心的感想。解读了这些残破不堪难以辨认的内容后,尽管发现有疑似留希遭到霸凌的内容让人不能忽视,但基本上也就只有日常对话。
「尽管写法很古怪,但这就是普通的交流对话啊」
虽然霸凌那部分从感情上将难以忽视,但现在并不能执着于那些部分。毕竟,那些不是他们想要的讯息。正当二人准备放弃解读的时候,那句话碰巧进入了视线,让启猛地探出了身子。
「……嗯?」
上面写着这样的描述。
『妖怪』
那段话中间用了汉字,应该是留希写的,是对『小扣』写的话所做的记述。
「喂,这……」
启指过去,向菊呼喊。
「咦?啊……」
然后,两个人开始一起寻找相同的记述。
他们以此为前提再重新解读,立刻发觉上面所写的情况和内容明显有了本质不同——
「喂」
『太郎同学』向二人喊过去。二人一惊,转头看去,只见『太郎同学』在椅子上转过身来探着身子,正朝二人伸着手。
「有什么发现吗?」
然后他说道
「拿过来,怎么看你们的解读能力肯定都不如我」
『太郎同学』蛮横地说道,正面和启四目相对。
启一副完全不服气的表情回瞪『太郎同学』。双方互瞪了片刻,但过一会儿,启忽然解除了对立态势。
「给你」
说着,他不服气地轻轻叹了口气,把手里那叠破破烂烂的废纸交给了『太郎同学』。
†
「——推定写这些小字的,就是『抠痒痒妖怪』」
『太郎同学』花了很长时间对破破烂烂的笔记本进行精读,当启和菊完全等得不耐烦的时候才终于开口。
「……弄明白了什么吗?」
「根据这堆破纸上写的内容读取事情经过然后推测,既然这个『抠痒痒妖怪』变成『某种东西』在小岛同学脸上开了个大洞,胡作非为弄死绪方同学还弄伤了其他人,那么它应该是一种『凭物』」
听到背对着这边的『太郎同学』说出这番话,闲得无聊用铅笔在素描本上打发时间的启抬起头来,跟一旁同样本来盯着素描本的菊相互看了看,见彼此都没听明白,诧异地问了过去。
「……『凭物』?」
这是个普通小学生接触不到的词汇。
「什么鬼?」
「简单说吧,『凭物』是古代为人们所迷信、畏惧的一种妖怪,会附在人身上作恶的动物之类的灵。相传以狐狸、犬神、蛇为代表,或通过咒术制作诞生,或依附于特定家系传承,整个日本,乃至全世界都存在类似的迷信」
『太郎同学』还在继续解读笔记本,头也不抬作出回答。启原本不是很能理解,但听了『太郎同学』后面的说法之后,立刻皱紧了眉头,合上了素描簿。
「在日本,那种有『凭物』依附的家系被称为『凭物筋』,受到人们的厌恶和忌讳」
「……被厌恶?」
令他在意的就是这个地方。
『太郎同学』对此作出回答
「没错。相传那些灵会盗取周边的财产,给周围的人带来不幸,因此遭到歧视」
「……」
听到这个回答,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启讨厌蛮不讲理,自然也包括无端的歧视。
「那算是古代农耕社会特有的歧视把,但能不能一口咬定纯粹是歧视还很难说,其实相同的迷信遍布整个世界。举个我一定程度比较了解的例子,中国古代的民俗信仰中存在几乎一样的事物,他们通过同样的妖术把小动物的灵魂制作成『蛊』,把养『蛊』的人家称作『蛊宗』。
还有,我认为欧洲『魔女狩猎』中被狩猎的魔女追根溯源应该也属于这一类。传统的魔女不同于漫画里登场的形象,他们驱使恶魔盗取别人家的麦子、牛奶等,是村子里被歧视的对象。一样对不对?
然后这个『凭物筋』的重点是,据说『凭物筋』家的人一旦憎恨、嫉妒外人,依附的灵就会擅自跑去对方那边,附到对方身上。像那样被『凭物筋』憎恨,被灵附身的人,有的脑子会变得不正常,做出异常行为,有的会诡异横死。『凭物筋』因此受人畏惧」
然后,『太郎同学』说道
「然后这些传说有这样一部分描述——被狐,被『凭物』杀死的人身上会开动」
「!!」
这番解说,令启脸色大变。
菊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他们都亲眼目睹过那个『留希』的模样。
「是说,那是狐在人身体上打洞,钻进去把里面大吃一通的痕迹」
「……!」
「然后,基本上这类『凭物』都以类似狭窄洞穴的物体内部作为巢穴,比如住在竹筒、茶筒里面,会通过墙上微小的孔缝自由出入门户森严的宅子和房间」
「…………」
二人听了解说,脑海中鲜明浮现出『留希』脸上开着的那个大洞。那个洞如果是真实的,人绝对不可能还能活着,然而那个『留希』却如行尸走肉般站在走廊上,还会走路,还曾一路奔跑对启穷追不舍。
他们从那脸上开着的漆黑大洞,想象某种东西把留希吃光、掏空,盘踞在身体里的景象。
就在里面。狐……不,『抠痒痒妖怪』就在那里面。把内部吃空,操纵着他身体的来路不明的东西,就在那里面。
『太郎同学』对面色铁青的二人接着说道
「还有,那个『凭物』并不受附身者本人控制」
「……!?」
「『凭物』会擅自行动,擅自吸收主人的意思并曲解,擅自对周边实施偷盗,擅自附在周围人身上,使人错乱,把人杀死。身为主人的『凭物筋』哪怕千百个不愿意,哪怕为此伤透脑筋,终究不能控制『凭物』。『凭物』不会听话,也不能抛弃。『凭物筋』只能照先祖传下来的方式祭祀供奉来维持现状,否则『凭物』会就会对主人露出獠牙,然后家族败落,家人和自己纷纷被附身,要么发疯,要么被蚕食致死」
「…………!」
面对这凄惨的解说,启和菊都无言以对。然而启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用沉重的口吻对『太郎同学』问道
「……那种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学校里?」
他发出这个疑问。
「为什么是小岛同学?这表示,小岛同学是那个『凭物筋』吗?」
「哎……虽说不是完全不可能吧,但估计不是那样。『无名不思议』是“现代怪异的幼崽”,而现代怪异、校园怪谈又未必是全新的东西,很多继承了古老传说的要素,所以当然也会包含那类东西。就只是这样而已」
「……」
对于这个哪怕给出肯定都显得不讲道理的疑问,『太郎同学』回以了否定的意见。
在能够料到的答案之中,这个回答大概是最最不讲道理的了。这就表示,那种残酷的东西是碰巧出现,而留希负责的又碰巧是那个东西。然后——
「我不知道这些破纸为什么会弄成这个鬼样子,但依我看,小岛同学一直在通过这个笔记本和『抠痒痒妖怪』交流」
「……」
『太郎同学』对再度沉默下去的启这样说道,挥了挥手中那叠破纸示意。
「在我来看,小岛同学应该是和『妖怪』交了朋友,然后偷偷拉近了关系。至少小岛同学本人是这么认为」
然后他「哈」的一声,讽刺地短促一笑。
「结果——最后就遭到了背叛,大概就是他以为『妖怪』不会做得那么出格却偏偏做出来了,以为求『妖怪』住手就会听话却没有收手之类的。虽然这仅仅是通过解读“交换日记”做出的推理,但应该也八九不离十。再说了,小岛同学身上就是会发生那样的情况,这在明显不过了。
我见识过的『委员』有几十个,看过的记录更是这好几倍。你们好好记住就对了。『无名不思议』不讲我们常人那套伦理,『凭物』恐怕也不例外。有时候会遇到仅仅只是假装通情达理的恶劣玩意,有些一厢情愿的蠢货喜欢拿常人的伦理往野生动物身上套,看来小岛同学是两边都占上了。这种事虽然不算少见,但确实是惨啊」
「……」
启和菊沉默不语。
『太郎同学』对二人讲到这里后,略微转过身来。
虽然他整张脸都被长长的白发遮住,但略微露出来的嘴上正挂着抽搐似的笑容。他的声音也像是被那抽搐的肌肉牵拉着,略微有些发颤。
「就是被牵连进那种鬼事——然后试图救人,绪方同学才丢了性命吧」
「………………」
然后,『太郎同学』用颤抖的声音,这样说道。
结论已经得出。解释到此结束。
之后是无比凝重的沉默。
二人被『太郎同学』那番话再次拉回到现实面前。无比熟悉的伙伴,挚友,竟然说没就没了,这份沉重令人绝望。
他们深感不公,愤怒,悲痛。
他们突然之间失去的不仅仅是最可靠的伙伴,而且还是身先士卒统领全局的领袖,这使得他们觉得自己仿佛被扔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可怕黑暗当中,不知该如何是好,在空虚之中身不由己茫然自失。
虚无的沉默,席卷了突然之间似乎变得空旷的『打不开的房间』。
时间仿佛格外漫长。沉默之中的氛围令人胆战心惊,当前勉强维持住的理智与安定只差一口气便会崩溃,随时有人当场嚎啕大哭或是放声大叫都不足为奇。
心灰意冷……绝望……
汹涌洪涛转瞬即会倾泻而下,已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
空气之中的惊险气息,是如此的浓重。
但是——
「……既然这样,那就不能让它白费」
打破沉默的,是启的这样一句话。
这话说得很镇定……不,是启压抑住了感情。他决然的态度与刚才说出『前进吧』那时没有分毫差别,即便处于这种状况之下仍坚定不移。
「我觉得,这是惺的意思。惺是想要那么做才做的」
启,说道
「惺说过想要成为大家的助力。所以,我所认识的惺一定会那么做,也一定那么做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近柜子,然后注视着柜子,背对『太郎同学』也背对菊。
「惺肯定不后悔」
然后,他格外坚定地这样说道。
「 既然这样,那么我能为惺做的,必须为惺做的,一定不是为他伤心,而是不让他的死白费」
启用手指在柜子里排列的无数『记录』上滑过,说道。
「我必须把惺没做完的事继续完成。不能让惺白死,不能让他死得毫无价值」
「……」
启感觉到菊压着声音哭起来,但他没有回头。他不想自己的脸被看到。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时间很短。之前一声没吭,只听着启说话的『太郎同学』开口了。
「…………你真要接手他做的事吗?」
他这样问道。
「啥?」
启不明白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但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是的……我来做」
「是吗,那我有东西交给你」
听到启的回答后,『太郎同学』这样说道,在自己的桌子上慢慢翻找起来。启对此感到疑惑,不禁转过身来,只见『太郎同学』从一堆用绳子装订好的文件中抽了一册出来翻开,取出夹在那本『日志』里的一张字条。
「就是它」
然后他转身递给了启。
「……这是?」
「是绪方同学托我保管的东西,让我当他遭遇不测时交给下一个人」
启猝不及防,下意识接过字条。『太郎同学』对他这样解释道。只见字条上写着一个联系方式,有住址、电话号码和姓名。这些字写得一丝不苟,是惺的字迹。
启并不知道这个名字,不禁嘀咕
「……是谁?」
递出字条的『太郎同学』听到启的疑惑,轻描淡写地说出对启而言极具冲击力的话来
「是第七名『委员』」
「什么!?」
启猛地抬头看了过去,只见『太郎同学』给了字条之后就不想再管这件事了,又转了回去面对桌子。
启、惺、菊、留希、伊露玛、真绚,然后是『太郎同学』。
「第七个人!?喂,已经有七个人了吧?」
启惊讶地说道。可是,『太郎同学』冷冰冰地这样答道
「你把我也算进去了吧」
「咦」
『太郎同学』接着说
「我不属于七名『委员』,我属于怪物一方。我不能离开『放学后』,在这里都待上几十年了,怎么可能还算人类」
「……!」
听到这么说,启哑口无言。
「“第七个人”确确实实另有其人」
『太郎同学』说道
「还有一个人,他去年成为『委员』之后就一直没来这里。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这事不能置若罔闻。
「什么?没来这里……?」
「没错,就是翘班没来。绪方同学留过口信,让接手他『工作』的人去联系这个人」
启大受震撼,再次看向字条。
他看向字条上写的名字。
注视着那个陌生的名字。
远藤由加志
启感到天旋地转,为这丝毫不曾想象过的发展头晕目眩,可他又想了想惺就连这种情况做好了应对准备便什么都没说,目不转睛注视着字条上的字。
†
第二天,星期六。
暑假第一天的下午,启约好菊一起来到了一片从未去过的住宅区,现在正站在一户人家的门口。
「是这里吗,确定是这里吗」
「嗯……应该没错……」
启手里拿着那张写有住址的字条。
二人面前是一所平淡无奇的独栋住宅,规模跟周围相比略大一些,传统和式风格,带有规模不大的庭院和院墙。建筑本身并没有特别老旧,但其风貌流露出一种这里自古以来就有人居住的感觉。
门牌上写着两个字。
『远藤』
正是字条上那个姓名的姓氏。不过在寻访途中发觉,这一带姓『远藤』的人家非常多,不敢确定就是这一家。
小孩子特有的胆小在作祟,头一次到别人家去生怕弄错家门。
「……」
二人反复确认门牌号,认定只能是这个地方,下定决心之后,首先启走上前去伸出手,按响了安装在门柱上的内线电话。
5
因为事先通过电话,按响内线电话后很快有人应答。
像是母亲人出来说了声「欢迎」,把二人迎进玄关。她没有带二人进到屋里,直接来到就在玄关旁边的房间前面敲了敲门,向里面呼喊。
「小由!你的委员朋友来找你了!」
她声音很大。
然后又接着喊。
「今天来的是两个人!不是绪方同学!」
「我知道了!还是老样子,不用管我们了!」
门里给了回应。那是一个神经兮兮的小孩子的声音。
他就是字条上叫那个名字的人。
远藤由加志,六年级男生。启对他一无所知。
但是,菊稍微知道一些。去年他和惺还有菊三个人一起成为了『委员』。然后也不知道是用了怎样的方法,他在最开始的几次『委员活动』过后就完全不参加『委员活动』,准确说是根本就没有再在『放学后』出现过。
进一步说吧,他根本连学都不上。
拒不上学。据说,他原本就在学校容易受欺负,从一开始就对上学有所抗拒,后来被选中为『放学后委员』之后直接就彻底不去上学了。
从此,菊一次也没有见过他。
但是,惺好像不为人知地在背地里一直和他保持着接触。
从电话里以及直接过来后听母亲的口气,惺应该定期就会来这里。
菊表示她完全不知情。另外,菊在过来的路上还坦白惺不让她像其他人提及由加志的事情,说是如果知道有人可以不参加『委员活动』会招致不必要的混乱。
「……」
那样的人物,就在门后。
启看了看那扇门。这个房间离玄关最近,靠外,门上没贴标签也没有门牌,从门的模样看不像小孩子住的房间。
敲门的母亲叹着气抱怨了声「真是的」,然后对二人说了句「不好意思啊」之后便从门前离开了。随后房门抓准时机青青从里面打开,一名少年从打开一半的门里头露出脸来。
「……呃」
那是一名体瘦背驼的少年。
他个子明显比启要高,但目光高度却跟启没有多大差距,戴着一副镜片很大的眼镜。
他肤色不健康,明显没晒太阳。身上邋遢地穿着一件超尺寸的衬衫,不经打理的头发都已经长过了肩膀,给启一种过去那种音乐家把年龄和尺寸都缩小后的感觉。
少年用窥探的目光看着启和菊。
然后
「……呃,嗨」
都算不上打招呼地简单打了声招呼。他声音沉闷,让人听不清,目光低垂,面无笑容。
谈到不笑,在场三个人谁都没资格说谁。但是,他不愿和人对视,摆出像老鼠似的有些畏畏缩缩的态度。从这段简短的交流已经能够看出,这恐怕就是这位阴沉少年的常态。
「呃……」
启准备向少年说明来意,打扮还没开口,少年先说道
「死了对吧?」
「!?」
启张大双眼。
「我知道你们找我什么事。他——绪方同学死了对吧?」
「!」
启非常惊讶。
然后少年见启的反应,目光垂了下去,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果然是这样吗……」深深叹了口气。
†
「……先解释解释我为什么知道吧。其实绪方同学每个星期『放学后』一结束就会更新“遗书”」
他把启和菊叫进房间的同时,首先这样说道。
「他是用电脑写的,没密码连父母都看不了内容,不过大人们就算看到多半也不会留下记忆就是了。总之,遗书的电子文件在网上共享更新后,我马上就会收到通知」
由加志不跟二人对视,一副非常不擅长交际的样子,说话结巴但却又预判抢先。启过去遇到过的同学中从来没有人像他这样。而且,他口中惺的那种行动,启一无所知。
「遗书……」
「是的,遗书。比如托付后事……比如传递信息……」
惺这个人凡事都一板一眼,准备工作和个人习惯都要做到万无一失。
以防自己遭遇不测而事先做好交接工作,这确确实实非常符合他的作风。可是即便在境遇相同的启来看,每个星期都更新遗书不得不说太过头了。
「然后,今天早上没有接到通知,就心想……会不会出事了」
由加志说道。
他边说一边把地上堆的书挪开,给进屋的二人腾出落脚空间。
进到由加志的房间里发现很怪,里面没地方落脚。
这个房间的地面应该是木地板,地板上铺着地毯,靠墙摆放着书桌、书架,中间有一张能做暖炉的小桌子。然后,那张桌子上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旁边有一把无腿靠椅。房间角落里堆着叠起来的被褥,看起来像是平时铺好后就直接摆着不收的样子。然后,整个地上全堆着书,被书彻底淹没,让二人进来之后不止没地方落座,甚至不知道该往哪儿下脚。
不过,最奇怪的地方还不是这点。
地上明明堆满了书,书架里却空空荡荡。
但由加志对此丝毫不以为意,把桌子周围的书挪开之后放在了书桌和空书架的柜板上。只不过,他并不是在好好把书摆起来,只是随手把书横放在书架里应急,明显没把书摆在规定位置,一看就没想着好好收拾。
然后引人注意的是,就是那大堆大堆书籍的标题。
那些书里有很多漫画,但重点不在于漫画,而是数量不逊于漫画的其他书。『都市传说』『现代怪异』『灵异』『超能力』『UFO』『UMA』这类可疑的字眼跃然于那些封面和书背,与所附的可怕封面图绘一起将无处落足呆立不动的启和菊团团包围。
「……这样就行了吧。那么就坐这边吧」
最后由加志在好不容易清理出来的地毯上随便用粘尘滚筒滚了滚后,让二人在腾出来的桌子对面坐下。
「……」
启尽管皱了皱眉头,但没有更多地去介意,坐了下去。菊还是不知所措的样子站在原地,到处张望了一下之后才局促地一边慢慢在启身旁坐下,一边问由加志
「那个……这是正在重新布置吗?」
「……」
启没明说,但也有类似的感想。书架空着,桌子也空着,抽屉都被抽了出来。而且仔细观察发现,柜子桌子都摆在不大对劲的位置上,看上去只可能是正在挪动位置。
但是
「嗯?啊……这是……」
坐在无脚靠椅上的由加志尴尬地移开目光,抓了抓后脑。
然后
「其实,不是的……需要解释我会解释的,但交接的事更重要对吧?」
他像是掩饰地这样说道,打算赶紧把话题推进下去。
但启伸手打断了他,问道
「我有个问题想先问清楚。你是怎么翘掉『委员活动』的?」
「…………哎……我就知道会这样……」
被问到这样的问题,由加志立刻明显地表现出丧气的样子,就像逃避启怀疑的目光似的垂下眼睛,重重地叹了口气。
启的目光很可怕。这也难怪,他对此当然不可能没有意见。
他的意思很明显。既然你有办法能够规避,为什么不告诉大家?你之前是怎样逃过一劫的,为什么一直躲到现在?大家都被『委员活动』害死了。真绚死了,伊露玛死了,留希死了,惺也死了,大家都被『委员活动』害死了……要是有那种方法,应该谁都不用死了。
「……」
「我说啊……」
由加志在启平静却又强烈的目光面前就像被探照灯照到一样移开了目光,尽管像找借口,但还是开口了
「这件事,你应该向绪方同学提意见才对吧……因为,我可是早就把不被召集到『放学后』的方法一五一十告诉过绪方同学了啊」
「!?」
听到这番话,启的思考一时停摆。
「什么……!?」
「是真的。我找到规避『委员活动』的方法,可以不去参加『委员活动』之后,绪方同学马上就找了过来。我当时就全盘托出了,毕竟他问了。我又没想过保密……也没想躲起来。让我把这件事对其他大伙保密的,其实是绪方同学……!」
「………………!?」
启哑口无言。
他面色苍白,艰难地问了出来
「为、为什么……」
「我、我可没骗你。绪方同学认为,既然『委员』不牺牲就会让其他普通的小孩子牺牲,那么『委员』就该牺牲。所以他说,这个情报可能导致最后没有一个人去当『委员』,不能让大家知道」
由加志对启的态度感到害怕,拼了命地解释。启的心凉了半截。
「还说我的事也要对下一批『委员』保密……」
「…………!」
「关于不去参加『委员活动』这件事,我、我心里对其他大伙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愧疚。但是,做出这个决定的人是绪方同学,不上学的我根本左右不了你们在学校里做什么。根本就没有交集。不用去『放学后』的方法不是我要隐瞒的,是绪方同学隐瞒的……!」
由加志对启伸出两手表示保持距离,拼了命地为自己辩护。启感情上觉得他在鬼话连篇,条件反射地想要否认,可是菊事先交代的那些信息相反应证了由加志的说法。而且最最关键的是,启凭着对惺这个人的了解,内心不能彻底否认惺不是不可能干出那种事。
惺并非沉浸于空中楼阁高谈理想。
他向往那些逐梦人,渴望成为和他们一样,但他终归是个现实主义者。
惺是一只翅膀被束缚的巨鸟,期盼着实现梦想与理想的那天到来,嘴里谈着自己的梦想与理想,而双腿则脚踏实地不断践行。那样的惺不是绝对做不出那种事来。有一种观点,广大苍生必须拯救,为此容许牺牲少数。并非纯粹地践行,而是自己背负起冷酷合理的决断与责任——这种事,启觉得以惺的作风不是做不出来。
为了保护广大一无所知的小孩子们,凭着自己的意志选择对『委员』见死不救——那样痛下决断的惺,在眼前清晰可见。
如果真是那样,那么——
真绚、伊露玛,还有留希,都是惺杀死的。
跟是惺杀的没有区别。根据他们的说法,恐怕还包括去年的『委员』们。
然后想必在当时——惺一定无路可退了。
他决定见死不救,也确确实实因此害死了许多的『委员』。那时惺一定感到自己对他们负有责任,自己必须直面『放学后』,直面『委员活动』,没有任何资格逃避或推辞。
「…………」
对于惺的那些想法,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
无意识间朝由加志探出上半身的启,无力地缩了回去。
见状,由加志表现出松了口气。菊担心地把手伸向垂头丧气的启,轻轻放在他背上。
6
「那个……我想还没好好说过。我叫远藤由加志,跟你们一样是六年级,成为『委员』第二年,虽然完全没去就是了」
之前略显剑拔弩张的气氛好歹算是平静下来。
在启和菊二人面前,由加志明明在自己的房间里却表现得坐立不安,慌慌张张做起了自我介绍。
「然后,我负责的『无名不思议』是——『打不开的房间』」
「!」
然后,他后面接着说出的话令启大吃一惊。
说到被称为『打不开的房间』的地方,启就只知道一个。
「……就是那个『打不开的房间』吗?」
「没错,就是那个『打不开的房间』」
由加志点点头,回答了启的提问。
「我觉得仔细想想就会明白,那个房间当然也是『无名不思议』啊」
「……」
经他这么一说,确实就是这么回事。过去担任『委员』的『太郎同学』被某种东西死死抓着脚,关在那个房间里。那个房间尽管在『放学后』正常地敞开着,但在白天的学校里根本没有办法打开它,而且没有人知道里面什么情况,而且连老师都拿它当鬼故事来讲。
但是……
「『太郎同学』从来没提过那种事」
「我想应该是不让他说。应绪方同学要求……」
由加志对启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这样答道。
「你们下次去了问问看不就行了?」
「……」
这时,启感觉到了视线,看向身旁。
他只见菊正看着自己的脸,像是要说什么。而不用菊说出来,启也知道她想说什么。她是在应证由加志的说法。她同样也被惺要求了。见了『太郎同学』就知道由加志说的封口的事是不是真的了。
启一下子就察觉到了菊想要表达的事情,什么都没说,就只点了点头代替回答,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
「综上所述,那个『打不开的房间』是『无名不思议』之一,由我负责」
由加志又接着说道
「估计『无名不思议』与负责『委员』的人生在某些方面存在联系,而我是家里蹲预备军,我猜想就是因为这层关系被选中的。然后,我大概是抽中了上上签。那个『打不开的房间』跟其他人的比起来简直太安全了。那个房间从很久以前开始每年都会选中『委员』,而几乎所有负责『委员』都顺利『毕业』了。事实上『太郎同学』也说我抽中了上上签」
由加志如此陈述。然而,他对这些明显十分不满。
「……但是,我还是不论如何都想避开」
由加志说道
「不管看上去多么安全,一旦掉以轻心,当符合某种条件的时候,下场必然是代替『太郎同学』被永远关在里面,不然就是死得很惨。我对于超自然现象再了解不过了」
他这么说着,一副自豪的样子指向那一堆堆将房间淹没的,标有超自然类标题的书籍。
「然后正因为我了解超自然现象,所以做了种种努力之后总算找出了回避方法」
听到这句话,启迫不及待地问过去。
「……你说的“回避”,具体怎么做?」
他这样问道。
这个问题的答案,能给那个害死好几人的不合理现象真正画上休止符。
是需要进行复杂而困难的仪式吗?还是需要支付某种巨大的代价?还是普通人想破脑子也想不到的,让人惊叹叫绝的绝妙点子?
面对满怀紧张与期待的启,由加志给出的答案竟然非常简单。
「不给开就行了」
「啥?」
启不禁发出呆呆的叫声。
「不……不给开?就这?」
「没错,就这么简单。当星期五的午夜十二时十二分十二秒,房间里某种东西就会“打开”,而那个东西通向『放学后』对不对?那么把房间里所有“能开的”东西封死就行了。如果从镜子里会冒出幽灵,把镜子盖住就行了,如果怪物会从某个角度入侵,那就把角度从房间清除掉就行了。道理很简单吧?」
启对由加志打的比方听得云里雾里。由加志见着讲着,从无腿座椅上站了起来,一路避开地上的书籍走到墙边,把手放在墙边的一只书架上。书架里空空如也。
「但是,必须做到彻底才行」
然后他这样说道。
「每个星期的星期五晚上,睡觉之前都得用书架封住房门,让房门不能打开。然后,用书把书架摆得严严实实,还要用抗地震锁链拴在墙上。把它牢牢固定一动也动不了。然后还要把移动空间本身也给去掉。用其他家具把缝隙塞死,不让书架能够移动。那边其实有一扇窗户,但我用厨具柜倒扣挡住,封得死死。看到那里了吗?那里贴了墙纸所以看不出来,但本来不是墙」
经他这么一说,那里的确不是墙,仔细看能发现上部留有缝隙,缝隙中隐约露出窗帘的轨道。那个地方面朝户外,应该是设置扫除窗的位置。
「上锁没有意义,窗户会被神秘现象打开」
由加志摸了摸现在作为这个房间里唯一出口的门,轻轻敲了敲,然后反锁示意。
「必须在物理层面上彻底封死。每个星期五睡觉之前都必须坚持这么做,哪怕留下一点破绽都将前功尽弃。另外必须注意的是,打开之后能够穿过去的东西也一律不行。壁橱呀橱柜什么的,大收纳箱之类的东西,乃至桌子抽屉通通不能留,必须全都清走。
准备工作做到这一步才总算能够放心了。然后,整个晚上门啊什么的会发出抓呀敲呀的声音,还会有人喊你,总之全部不要理会就能顺利旷掉『委员活动』」
言尽于此。由加志一副该讲的都讲完了的态度,打开刚刚用来示意而反锁的门锁,结束了说明。
接着,他老气横秋地「嘿咻」一声吆喝跨过书堆,坐回无腿座椅。启和菊都愣愣地看着他。他们完全明白了,这个房间里之所以就像正在搬家一样一片狼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每当星期五晚上,由加志就要亲手挪动那位置尴尬的书架,然后还要用角落里的小型柜子或那些随意摞着的空收纳箱填上缝隙让它无法移动。再然后,他还有用双手一本一本把堆在地上大量书籍放回书柜和收纳箱。
不做到这个地步就不能对抗『放学后』。
眼前狼借的现场就是为了对抗『放学后』的现场,这个房间的一切都是为了对抗『放学后』采取的措施。
由加志将这里打造成『打不开的房间』,在里面闭门不出,拒绝上学,拒绝前往『放学后』。
「只要做的彻底就行了。在我看来,『无名不思议』哪怕再怎么超出人类智慧,也不过是只会一直欺负小孩子的三流货色」
坐在无脚靠椅上的由加志目光微垂,嘀嘀咕咕地说道。
「只要做到一般小孩子做不到的彻底,其实是能够回避的」
他垂下眼睛,目光落在桌子上。可是,他显然并没有看着桌子,而像是看着地底一样看着幽深的远处。
启开口道
「……最开始我的确误以为这很简单」
深深思忖的他这样说道
「但办不到。越想越觉得实际操作起来困难重重。至少我办不到。我没办法在不让大人知情,不让妈妈起疑的情况下一边正常生活一边每个星期像那样彻彻底底地把自己的房间封起来。不论如何也办不到」
「嗯……」
菊也同意启的意见,点点头。
办不到的。一介小学生是办不到的。
大人的话兴许还可以,但小孩子办不到,尤其在无法得到大人协助的情况下不论如何都不可能。
除非像由加志那样不去上学闭门不出,坚决抗拒家人和社会的干涉,否则绝不可能。安全与生命固然不可替代,但就算想要按照由加志说的那样实行,绝大多数的一般小学生也没有办法说服大人,没有办法抛弃正常的生活。
彻底。
由加志虽说偶然有了能够实行的环境,但他为了自己的安全,可以说已经把他人、家人,乃至自己的生活统统抛弃了。
「…………」
启,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可称之为苟且偷生者的瘦弱少年。
这位惺秘而不宣的少年尽管有时以吞吞吐吐含糊不清的声音虚张声势似的说出强硬的话语,却始终不敢与眼前的启和菊对视,在人前显得如坐针毡,目光畏畏缩缩闪烁不定。
†
「从我翘掉『委员活动』之后,我负责的『打不开的房间』一直是绪方同学替我在管」
由加志叽叽咕咕地说道。
「他开出替我执行的交换条件,就是让我执行“交接”。绪方同学把“遗书”进行共享,移交给下一个人,然后让我以保证自身没有危险的限度下协助下一个负责人」
他花费了相当多的时间才换取信服,总算是进入了正题,一边说一边操作电脑。
启问道
「……“遗书”的内容呢?」
「呃……稍等。我只确认每星期的更新通知,几乎没有去看内容」
由加志飞快地点击鼠标,敲打键盘输入密码。
「可以的话我根本不想掺和,何况我根本就不相信绪方同学会死。坦白说吧,连那样的完美超人都死了,还有谁能活下来?」
「……我也这么认为」
「可不是吗」
启同意这个说法。由加志表示英雄所见略同,指向启说
「所以我以为这啥“交接”根本就不会发生。坦白说,我都开始嫌麻烦了——天啊!」
由加志一边说一边继续操作,看到好不容易打开的数据之后突然惊呼出来。
「这数据大小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肯定只有文本!」
这是他今天发出的最大声音。
「那家伙神不知鬼不觉地都保存了啥啊!?上次看的时候还很正常的只有文本数据啊!?」
由加志露出难以分辨是震惊、诧异还是困惑的表情把脸凑近屏幕,飞快地确认文件内容。
然后
「啊……有个像是付说明的索引的玩意。真是认真得无可救药啊,那家伙……」
由加志露出疲惫的表情,垂下了肩膀。
启问道
「什么意思?」
「总之就是,交接的内容非常多,我现在就确认……哎……有个点名交接给你的“遗书”,要看吗?」
「!」
听到由加志的回答,启探出了身子。
「看」
「好,明白」
由加志三两下操作了打开文件,然后把电脑屏幕转向了启。
白色的画面中显示着文本。
那确确实实就是“遗书”。
启,我想给你的东西你通通都不肯接受呢。
我对此一直心存遗憾。
我留下的东西,你或许不需要吧。
虽然我并不希望你继承这些,但我还是为了你决定要这么做的情况,把它们留给你。
惺的文本以这样的话起头。
启读到这段序言就已经看不下去了。
他从来没想到惺竟然一直是那么想的。惺的确想给启一些援助,而启尽量拒绝了惺的好意,但他觉得惺仅仅只是爱犯老毛病,自己则守着微不足道的坚持不肯退让,不过是无关痛痒的冲突。
他把那些几乎当成是日常拌嘴,从未想过惺一直都是认真的,一直把这件事看得这么重。
启从来都在误判。他没想到,那一遍又一遍的提出帮助和谢绝居然在惺的心里形成了那样的观念。
惺居然觉得————可能启并不需要自己。
这简短的序文之中,深深烙印着那样的感情。
「为什么啊」
启呆愣愣地嘀咕起来。
「惺……我确实不想拿你的东西,不想被你施舍。但是,我怎么可能不需要你啊……!」
启如嘶吼般喃喃低语。
然后,沉重的沉默降临在房间里。
可是,由加志对茫然自失的启开口说道
「……那个,不好意思在受打击的时候打搅你」
他畏畏缩缩,却又冷酷无情地说道
「如果情况跟我所了解的时候没有变化的话——你要从绪方同学手里继承的,是不得了的东西」
「……!?」
启看向由加志。
由加志承受不住目光,低下了头。旁边的菊神色不安,就只是担心地默默注视着他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