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呦,你来啦,太好了。”
面对着刚钻过步道入口处禁止入内的围栏,爬上长满倒刺的原木台阶,中途又跨过左手边的铁链,行走在被树木包围的山路上,历经千辛万苦才终于来到了这个地方的女人,男人如此说道。
这个空间呈圆形,几乎没有坡度,周围枝繁叶茂的榆树、山红叶、山毛榉、红豆杉、山樱花和枫树之类的大树也并未在此生长。
“呀吼,好久不见。”
女人刚把手举起来,指尖便触碰到了从旁边伸展过来的细茎葛叶。
“你居然知道是这个地方呢。”
男人一边拢起螺旋状的鬈发,一边对着走近的女人说道。
“信上写着‘两人最后见面的地方’,所以一下就明白了。”
树木在一定程度上遮挡了阳光,所以这里比平地凉爽一些,但毕竟是夏天,女人从挂在肩上的红色包包里拿出手帕,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每次呼吸时都能感受到到濡湿的草与土的味道。她并不讨厌这种气味。鸟叫、虫鸣与树叶的喧闹声一同涌入耳中。
“走到这里一定很累吧。”
男人催促女人坐下。
男人用手示意的地方放着一个充满了童年回忆的怀旧符号,是那种在露营或者赶海时使用的蓝白色摺叠式户外桌,桌上铺着白色桌布。
“我来的时候就想问了,你不会是特意把这个摺叠椅背上来的吧?”
“是的。既然把你叫了过来,就不能让你坐在地上吧。”
可累死我了,男人苦笑着说。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四人桌的两边,蓝色的座面呈格子状,传来了平坦的触感。可能是因为头的位置变得更低,木头和土壤的湿润味道也额外浓郁。
“在来这里之前,我去宅邸那也看了看,现在已经没有人住在那里了吧。”
“嗯。那种事情足足发生了两次,而且连涡间叔叔也离开了,那一片都已经没有人住了。”
“这样啊。”男人点点头,怀念地说道,“自那之后已经过了一年呢。”
一年前,在回家的路上,穿着相似棕色雨衣的二人组突然从旁边的山坡滚落到自己眼前的光景浮现在女人的脑海中。
男人盯着圆形空间的一角。在那里有一个用石头建成的小小祠堂,其尽头是长得枝繁叶茂的山红叶和山毛榉。但男人的目光没有对焦于任何事物之上,或许他看的不是风景,而是过去,女人推测道。他可能在想于去年的混乱中丧命的另一个人的事情吧。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直到附近树上的野鸟高声鸣叫时,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男人眨了几下眼睛后,从衬衫的胸袋里拿出一只小巧的怀表。女人记得它。这是一只带着顶盖的银色怀表,让人联想到悬浮在空中的月亮。确认了时间后,咔嗒一声,男人合上盖子,但没有放回口袋,而是放在桌子上。中央微微凸起的怀表在桌子上轻轻颤动了一会儿。女人等它停下来后,开口问道:
“然后呢?”
男人顿了一下,反问道:“什么然后?”
“你想说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女人打开放在旁边座位上的包,从里面拿出一个蓝色信封,放在桌子上。绘着鸟的八十日元邮票上盖着十天前的邮戳,收件人一栏用黑色墨水写着“箕轮真由小姐。”
女人在东京独居,这封信于一周前寄到了公寓的信箱中。
“信上写着想谈谈于一年前那场暴风雨中所发生的事情。但那时候的事情,大出先生不是已经全部解决了嘛。”
“确实如此。”男人挠了挠头,“实际上,回想起来,我发现那时候的推理有一些不完备的地方。”
“不完备?”
女人皱起了精心打理过的眉毛。
“所谓的不完备的地方,指的是一年前的事情?还是指哥哥的事情?”
“很惭愧,二者都有。”
“那是指……?”
女人继续追问,但是男人轻轻地耸了耸肩膀,转移了话题。
“在讲这个之前,要不要喝杯咖啡呢?” 男人提议道。
“咖啡?”
“因为想在这里喝点咖啡,所以提前做好了准备。”
男人这么说着,没有起身便从地面上拿起了一个藤编篮子。从女人所在的位置看不到躲在草丛阴影中的篮子,所以女人一瞬间错以为男人像魔术师一样,从虚空中把它变了出来。
男人把篮子放在他旁边的座位上,从里面拿出一个深绿色的大号圆筒保温杯。这是登山家会在山上使用的那种大型物品。
“你是带着这么多行李爬到这里来了的吗?甚至还有摺叠椅,好辛苦啊。”
“幸亏没有下雨啊。”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把保温杯里的东西倒进了从篮子里拿出来的不锈钢杯子中,香气扑鼻。他在桌布上滑动着先倒入咖啡的杯子,将其放在女人的面前。
“请慢用。杯子是没什么格调的无机物,还请多多包涵。两勺糖可以吗?”
“谢谢。”
“不用担心,里面没有毒。”
“真是没品的玩笑啊。”
“如果你在意的话,要不我们交换一下杯子?”
“不用了,我相信你。”
女人不断地把男人递给她的糖放入杯中。
女人慢慢地用男人递给她的勺子搅拌杯中的液体。
杯子里的咖啡卷起漩涡。
白色的砂糖溶解于黑色的咖啡中。
然后,伴随着杯中的旋转,他们所处的空间中也逐渐刮起了风。起初不过是轻轻地拂过他们脚面,而后势头不断增强,逐渐变成了旋风。草叶沙沙作响,强风呼啸而过,地上的落叶乘着上升气流飞向远方。在这个圆形空间中,龙卷风刮了起来,像是有什么更为宏大的东西,从上方将看不见的勺子戳进这个空间中,一圈、一圈地搅拌着。
但是面对面坐着的二人并未实际感受到风的存在。杯子没有被吹倒,桌上的东西也没有散落、飞走。
那是自然。因为这只是女人刚刚在脑海中虚构出来的舞台演出。
说到暴风雨。
女人从自己的想象中联想到了其他事情。
暴风雨是莎士比亚最后一部戏剧的题目。表示暴风雨的英语单词“tempest”,其拉丁语词源“tempestas”在暴风雨的含义之外,还有时间的意味。
暴风雨即为天候,天候与季节相通,季节与时间相连。
那个暴风雨之夏,已经过去了一年。
虽然女人说了相信他,但为了安心起见,她还是在对方喝了咖啡之后,才把杯子送到嘴边。
“这里还有饼干,请慢用。”男人边说边把一个绿色的方形罐子放在桌子上,然后开始讲述。
没想到,男人的第一句话是对女人刚刚联想到的戏剧的台词的改写。
“但愿这个与枯燥无缘的故事,会使时间很快溜过。” 1
2
下了公交车、吸一口气,濡湿的土壤与青草的气味便扑鼻而来。箕轮真由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这个村庄。
每年来的时候,真由都觉得乡村的空气会比城市的空气更加不客气地深入鼻腔。从新干线换乘电车,再从电车换乘公交车,空气的密度也渐渐提高,愈发浓厚。
雨水在公交车站的铁皮屋顶上,在沥青地面上,不断发出破碎的声音。
载着真由来到这里的公交驶离了车站,溅起浑浊的泥水。从喜常站上车到这里的终点站,一路上一直只有真由一个乘客。
真由打开挂在手腕上的伞,刚走出公交车站,便听到了雨落在伞上时所发出的如同烟火余音般的噼啪声。雨滴很大,细微的震动传递到握着伞柄的右手上。
路边的排水沟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家人说要去车站接她,但她拒绝了这个提议。无论来接的人是姐姐还是妈妈,无论时间多么短暂,与一年未见的家人在车上单独相处都令她不太舒服。
这样的话,就算下雨了,一个人走路也很自在,更何况距离又不远。
她本来是这么想的。唯一的失算就是雨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
真由的咂舌声被雨声所淹没。
她沿着白线,走在被雨水染黑的柏油路边。
雨靴“啪”地踩到了水。这双雨靴是去年五月真由过生日的时候,恋人送给她的。准确的说,是那个时候的恋人,所以应该说是前任。不,是前前任。因为这是名牌货,所以无论是交往时还是分手后,真由会在下雨天穿上它(真由是那种分手后也会继续用前任送的礼物的类型)。但是今天她后悔没有穿另一双,这个村子配不上这双雨靴。就像穿着平底鞋去登山,或者穿着礼服去超市一样,有一种不合时宜的感觉。
彷佛是为了踢飞厌烦的心情一般,真由用力地在地面上摩擦鞋底,试图把鞋上的小叶和泥巴蹭掉。
她从伞下看着这个一年没见的村子,有些去年还在的房子现在消失了。真由之所以能察觉到,是因为在排列整齐的房屋中,有像缺了颗牙一样空荡荡的地方。但是她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那里原来有什么样的房子。她只知道那里曾经有东西,而它现在消失了。
在电线杆上,锈迹斑斑的铁丝绑着一个褪色到几乎看不见的广告牌。护栏的另一边,填满了田埂的杂草倒在了柏油路上。被田垄分割开的农田之上,稻穗被瓢泼大雨打湿,其深处是郁郁葱葱的树木与山脉。
那些厌倦了城市喧嚣的人也许能从中获得治愈,但这片风景这完全无法拨动真由的心弦。
道路逐渐变成了一个平缓的上坡。走着走着,视野中本就寥寥无几的房屋愈发稀疏。
可能是因为下雨,也可能是因为过疏化 2 ,在行走的过程中,她没有遇到任何人。
离家越来越近,真由的心情也逐渐沮丧起来。
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映在眼前的风景似乎在一点点褪色。就是这样,真由想起来了,学生时代的每一天都是这样的心情。
走了大约十五分钟后,“哎呀,难道是小真由?”一个低沉的声音叫住了她。
真由抬起头,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个矮胖的男人站在路右侧的家门前,在伞下朝着真由挥手。
“涡间先生!”真由刚打招呼,对方的圆脸便笑出了褶。
“我还寻思着路过的漂亮姑娘是谁呢,果然去了大城市之后就是不一样啊。”
涡间是箕轮家的邻居。在这乡下,虽说是邻居,也相距约五百米。
真由她们搬到这个村子的时候,涡间已经离开村子工作去了。但他一放假就时不时回来看看,而且每次都会照顾真由姐妹,让她们在家里看看漫画啊,带着她们到处逛逛什么的。真由记得,无论她们提出什么要求,他总是说着“我的弱点就是没法拒绝女孩子的请求啊”,然后笑眯眯地答应。
真由已经好几年没见到涡间了。他现在已经 40 多岁了吧,圆滚滚的惠比寿脸依然健在,肚子也比以前多了些肉,看起来更有福气了。不过,真希望别连背心也变成惠比寿那样啊,真由想着,那个紫色有点辣眼睛呢。
“好久不见啊。回家探亲?”
“嗯,差不多吧。”
听到真由暧昧的回答,涡间恍然大悟地说道:“啊,已经到那个时候了吗”,然后放低声音道,“过去多少年了?”
“十二年了。”
“原来如此。那今年也算一个小小的分水岭呢。”
“别摆出那么严肃的表情啦,不过是全家人一起吃顿饭而已。对了,涡间先生怎么回老家了?探亲吗?”
听到真由的提问,涡间的脸上阴云密布。
“嗯,其实是这么一回事。我家老头儿最近住院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没打伞的手摸着自己的大耳朵。
“啊?这样吗?”
“今年六月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我们家的屋顶也漏水了。我老爹他想修一下,结果在爬上屋顶的途中摔了下来,腿折了。”
“这样啊。”想想就很痛,“那你是来给他换换衣服之类的?”
“不止啦。你也知道,我母亲几年前去世后,老爹他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虽然他出院了,但他一个人我还是放心不下,就想和他一起住。”
“诶?涡间先生,你要搬来这边吗?”
涡间现在和妻子以及两个儿子共四口人住在省内。他的大儿子今年刚刚升入初中。
“不是的,是老爹要到我家住。”
“啊,这样啊。这可不容易。你姐姐怎么说?”
涡间还有一个比他大三岁的姐姐,但她似乎很少回老家,真由也没见过她几次。
“老姐也有她那边的家事要处理啊。”
涡间愁眉苦脸地耸了耸肩。
“咋说呢,我也不是现在就要把房子卖了,而是打算慢慢把自己身边的事情处理好。只是为了日后方便起见,现在得先把有价值的东西搬出去,所以最近手头没事的时候,就老往这边跑一跑。”
家门口停着一辆大型货车。真由朝后门的窗户望去,可以看到车箱里堆满了架子和椅子什么的。
涡间的家人说是暑假时去妻子的老家玩了,所以没有来。
“作为替代,我老姐让我帮忙照顾她的女儿们,所以今天把她们带来了。这样就哪都去不成了啊。”
涡间望着天空说道。
“也许我不应该今天来啊。本来听说台风会穿过大海,所以就像特种兵一样赶过来了,结果台风路径变成了直接登陆。听广播说,火车和公交车都接连停运了。”
“啊?这么严重吗?”
“最近的降雨真是变幻莫测,每年都会有史无前例的大规模降雨。这也好那也好,都是由于全球变暖引起的异常气候啊,异常气候。”
真由一边随声附和,一边回想起自己刚刚坐公交车,透过窗户看到那条流经村子的河流时,也觉得水位要比记忆中的高不少。
她开始担心明天能否按计划回去。
与涡间告别后,她继续往前走。
真由所走的道路,左右两侧都是上坡。
千壳村是一个四周被山包围的小村庄。
越过真由左手边的山脉,就是一座叫喜常的小镇。刚才真由下电车后换乘公交的地方就是那里。
二者直线距离只有一两公里,但由于地理原因,要在千壳和喜常之间来回,必须得沿着山迂回绕圈,哪怕是开车也得约三十分钟。真由上的是喜常的高中,所以那时候因为要早起而累得不行。
凭着幼时特有的鲁莽无畏,真由曾尝试过要越过山脉到对面去。但当她踏上倾斜的地面上、穿过树与树的缝隙后,没过数米便感受到了坡度之陡与树林之茂密,意识到了生命危险而大声呼救。
虽然跨越这片相连的土地并非不可能,但风险与回报实在不成比例。
这时,真由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高中同学的面孔。这个叫做具里子的同学嫁到了山中的一户人家。虽然真由不知道她丈夫——那位叫矢仓的男人具体是做什么的,但根据在乡间空气中交错飞舞的流言蜚语,他似乎是通过股票交易和投资赚了大钱。矢仓并非本地人,但由于他讨厌人类,便在山中建了座宅邸。真由听说过这样一个厌世的人是如何和具里子相遇甚至结婚的,但她记不太清楚了。
她俩的同学们口无遮拦地说具里子钓到了金龟婿,嫁过去之后人生就有了保障之类的。但在真由看来,二十岁左右就结婚,并在这样的乡村安定下来的人生并不算有保障,甚至可以说是陷入了停滞。当然,每个人的想法不同,她不打算否定其他人的价值观,对具里子的选择也没有什么想法。只是觉得有些无奈罢了。
真由旋转着雨伞,水滴四处飞舞。她脑海中响起了高中时代流行的音乐。她哼唱着那些同龄女孩们边跳边唱的抓耳旋律,甜蜜而苦涩的怀旧感顿时袭上心头。她一点都不觉得那时候有多美好,但也并非毫无感触。
在斜坡上每向上一步,真由的意识就愈发深入自己的内心。就像河流从下游到上游变得越来越细一样,她的视野也逐渐变窄。
真由意识到掸去沾在靴子上的叶子和泥巴这件事简直没完没了,便放弃了挣扎。现在,真由的靴子就像是一位拼贴艺术家的画布一样。她惯性地移动着越来越沉重的脚步,终于只差一口气了,虽说也还有两百米左右的距离。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从左边的山上滚落、飞出。
3
“喂、喂!哎!嘿!听得到的话就回答我啊!”
“干嘛啊,吵死了。”
“这是哪里啊?”
“你要再问多少次才满意啊。正如你所见,这里是山里。”
“我知道在山里啊。我问的是我们在山里的哪个地方。”
“对于这个问题,我只能给你同样的回答。也就是,我不知道。别再问那些没有答案的问题了,你又不是哲学家。”
“啊、等等!”
“行了行了,闭上嘴迈开腿。要不我把你丢在这儿了啊。”
“等等我啊!”
“别拉我袖子啊,你到底想干啥?”
“这里,我觉得咱们之前走过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
“那棵树,我记得刚才也看到过。”
“是错觉吧。”
“不,肯定不是。我觉得那树枝有点像驯鹿的角。”
“树枝大多都像驯鹿的角吧。”
“不只是这个,树干上的疙瘩也像人的脸一样。”
“树干上的疙瘩大多都像人的脸吧。”
“难道我们一直在原地打转?不会吧!”
“像游乐园里的旋转咖啡杯一样?怎么可能啊,别想那么奇怪的事情。”
“但是我们已经在山里晃悠五个多小时了,走了这么久,怎么还没找到个落脚的地方?难道我们是被森林里的精灵捉弄了吗?”
“冷静点。”
“该死!一直到从矢仓那里偷出宝石为止都还一切顺利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鬼知道为什么。”
“你不记得了吗?”
“嗯?记得什么?”
“那我帮你回忆一下吧。是因为你说这是捷径,然后就钻进了那种连羊肠小道都算不上的树木缝隙中。明明我说了好几次沿着路走比较好,但你就是不听。”
“没办法,那一看就像是条捷径嘛。”
“你自己走着走着应该也发现了吧,就是走错路了,接着走下去的话就回不去了。”
“完全没有。”
“你判断现状的能力太差了。”
“话说我现在依然觉得自己是正确的。”
“自信固然很好,但你这已经是狂妄自大了吧!现在的情况真的很糟糕。矢仓那边的女仆肯定已经联系了主人,现在应该已经报警了。”
“不,我觉得不会。”
“拜托你了,看看现实吧。你是戴着3D眼镜吗?”
“没有,这个我有根据。”
“根据?”
“那边肯定也不想把进小偷这事声张出去。”
“说起来,雁木老头在给我们派任务的时候也暗示过这个。”
“对,从他的说辞来看,矢仓肯定也是用不正当的手段得到宝石的。”
“一旦调查宝石的来源,他们也自身难保,所以才不能报警。”
“就是这么一回事。”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会不会找那些不像警察一样遵纪守法的家伙来帮忙啊?比如杀手、侦探或黑手党之类的。”
“黑手党姑且不论,矢仓确实很有可能派这些家伙来追捕我们。他们持有来源可疑的宝石,拥有一两个这种关系网络也不奇怪。倒不如说没有人脉才不自然。”
“喂喂,危险程度没什么变化啊。那我们怎么办?如果被抓住了,会不会被剥指甲啊,脖子以下埋进地里啊,脸上爬满蜈蚣啊,或者被绑在旋转水车上一直轱辘轱辘转之类的。那种事情不要啊!”
“应该没事的。”
“你怎么这么悠闲啊。”
“这也是有根据的。”
“说来听听。”
“如果是有正常思考能力的人,肯定不会想到偷了宝石的小偷现在还在这山里转悠着吧。”
“原来是这样啊,完全就如你所说,太厉害啦!你是觉得我会这么说么?”
“是的。”
“你对事物的看法太过乐观了。不止这次,每次都是。真亏你还能做到现在。”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你在我身边。我由衷地感谢你。”
“不用客气……才怪呢!真是的,在这样的山里,就算是再有价值的宝石,带在身边也没用呢。嗯、嗯?”
“怎么了?像蜂鸟的羽毛一样眨巴着眼。”
“看对面,那是不是条路啊?”
“什么?怎么可能。”
“不,肯定是。过来看看。”
“看不见啊。”
“换个位置试试。再往这边靠近一点。你个子高,弯下点腰。从那树枝的缝隙里看。对,就是那里。看到了吗?那不是在自然界里看不到的平坦柏油路吗?”
“真的!”
“太好了!”
“太好了!”
“得救了!”
“Thank you 文明!”
“道路万岁!好啦,快点走吧。”
“知道了,等我一下。来回走太久了,脚都快断了。”
“真是可怜啊。哎,小心点,那边有个断坡。”
“什么?在哪里?啊!”
“我不是和你说了吗,喂喂,别推我!”
“你说了也没用啊,我脚又不听使唤。”
“所以说别推我啊,啊,呜哇——”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4
真由一开始还以为,从那大小和色调来看,从左侧山上飞出来的东西肯定是熊或者野猪。
在被吓得一动不动的真由面前,这个东西分成了两半,她才终于明白,出现的不是野生动物,而是两个人。两个人都穿着雨衣、戴着兜帽,又是挤成一团地出现,所以一下子没认出来。
两个人在路上摇摇晃晃,但勉勉强强没有摔倒。然后个子矮一点的人转过身,伸出手指指着另一个人:
“真是个不听话的家伙。我明明告诉你要小心脚下。”
“都走到那了才说,我根本来不及反应。要是提前两三步告诉我就好了。” 另一个人反驳道。
两个人的雨衣上挂满了树叶和果子,鞋子上也沾满了泥。是在他们飞出来的时候沾到的吗,折断的树枝、叶子和果实就像法国料理盘子上的装饰品一样,散落在争吵着的两人周围。
“少找借口。我提醒你小心脚下的时候,肯定是提前两三步的。这是在我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停下脚步的你的锅。你妈妈没教过你要好好听别人说话吗?”
“那你应该在唤起我注意之前先说‘停下’。如果不说‘停下,那里危险’,走的人也会因惯性而无法立刻停下来。这就像是在说‘我要开枪了’之前要先说‘不要动’一样。”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承认自己的错误啊。”
“你才应该举起双手、靠在墙边,好好考虑一下谁是对的。”
“这么说的话,你应该把手放在胸前。毕竟动一下就要开枪嘛。说到底,根本就没必要重新考虑,也不需要改变想法,毕竟正确的一方是我。”
“不,是我!”
“不,是我!”
刚一登场便开始激烈争吵的两个人突然间安静下来了。至于为什么呢,是因为他们注意到了站在伞下、目瞪口呆的真由。
最先注意到真由的是矮个子的那个人,他看着真由,另一个人也被他吸引,看向同样的方向。
雨衣二人组的目光和真由的目光交汇在一起。就像在教室里,一个存在感薄弱的孩子发言后,整个场面突然静了下来那样,一种不舒服的寂静弥漫在空气中。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二人组中的高个子。
如果这是莎士比亚的戏剧,真由应该会被问道“你真的是人类少女吗?” 但高个子男人所说的,却是——
“这里是哪里?”
这句相当平淡无奇的话。
真由保持着可以随时逃跑的警戒心,回答道:“这里是千壳村。”
浑身湿透的两人面面相觑。然后,那个眼睛细长的小个子胆怯地问:“不是喜常镇吗?” 这是真由下电车的镇子的名字。
“喜常在这座山的另一边呢。” 真由说道。
“诶?!”
两人的声音和谐地融合在一起。
即使戴着兜帽,真由也能看到两个人呆住了。从他们的神情中,她甚至可以隐约猜到他们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她一边想着不会吧,一边以“如果有什么地方搞错了,请告诉我”为开场白,提出了自己的假说:
“难道说,你们本来打算去喜常那边,结果却走到了山的另一边,也就是这边?”
片刻间,两人沉默着,然后几乎同时对视。然后他们再次几乎同时看向真由,并且同时点头。
“哎?你们在开玩笑吧!”
真由冒冒失失地大声说道。这座山上,喜常那一侧散布着温泉旅馆和别墅等建筑,所以有公路穿过,但是面对千壳的一侧则都是土路。两人走出来的地方长满了树木和草丛,连羊肠小道都算不上。真由无法相信他们竟然越过了这样的地方。
“可、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还是有挽回的余地的。”真由动摇地说道,“你可以从这坐公交车去喜常镇。”
听到这话,两人明显松了口气。水珠从稍微放松下来的肩膀上滑落下来。
“啊,原来如此。”
“嗯,700日元 3 左右吧。你们带钱了吗?”
“这个没问题。” 高个子的人拍了拍胸口。“公交车站在这条坡的下面吗?”
“嗯,直走大概十分钟左右。”
“哎呀,非常感谢。您帮大忙了。”
说着,两人便准备出发。“啊,等一下。”真由说道。
“现在去的话,也要等好一会儿才有车。”
千壳村的公交车每三小时一班,自真由离开公交车站以来,差不多过去了30分钟,所以下一班车将于约两个半小时后到达。
“你们打算穿着湿透的衣服等那么长时间吗?”
他们面面相觑,一副“就算你这么说也没办法啊”的表情。
“要不你们先来我家吧。我家离这里很近,可以让你们暂时避避雨。而且,像这样满身泥巴地上车的话,会给公交车那边添麻烦的。”
并不是真由有意做出圣人君子的样子。但是在这样的雨天,真由看到离家约两百米远的地方有没带伞的人,她无法置之不理。即使回到家里,也会因为一直想着那些人是否被雨淋湿了而心里急得慌。
最重要的是,真由的眼睛看穿了那个人的真实相貌。即使隔着兜帽,她也能发现这个高个子男人有一张很合她心意的脸。
5
两个人自称为大出和小桧山。个子较高的是大出,另一个人是小桧山。
据说在走山路的途中,伞变得破烂不堪,所以两人没有拿着伞。真由的伞是双人伞,她觉得和大出一起撑着相合伞也不错,但如果让小桧山淋雨的话,就显得自己像是那种“看人下菜碟”的人了。再说,给已经狼狈不堪的两个人撑伞也是杯水车薪,或者说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而且家已经近在眼前了,所以撑着伞的真由走在前面,给湿漉漉的两人带路,匆匆忙忙地朝家走去。
道路从柏油路变成了碎石路,不久后就到家了。虽然只有200米,但毕竟是上坡,还是花了一些时间。
家门前的停车位上,停着两辆车。真由判断所有人都在家。
透过铁门看到的房子和真由记忆中一样。与一年前相比,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哪里变得特别破败。
棕色的砖墙上,是较之更深的焦茶色单面屋顶。这是一个正面朝南,两层楼的西式建筑,呈东西向的长条形。对于三口之家,甚至是四口或五口之家来说,这栋房子都太大了。
与村里的其他房子相比,它简直像VR里的东西,所幸它离附近的房子很远,不会显得格格不入。
“您家好大啊。”兜帽下,大出睁大了眼睛。
“这在农村是常有的事情啦,房子比实际需要的大。”真由耸了耸肩。
“难道你家是大富豪吗?”
大出瞪了一眼提高了嗓门的小桧山,好像在说:“真没礼貌”。
“没这回事啦。” 真由耸了耸肩膀。
听说父亲箕轮征一是在约十五年前,从熟人那里购买了这块土地和房子。
箕轮家是代代相传的文具制造商,长子征一也继承了公司的社长职位,但是大约十二年前,这个位置转让给了弟弟,也就是今天要来的真由的叔叔。
“文具制造商,箕轮……难道指的是箕轮文具吗?”小桧山睁大了眼睛,“好意外啊,我从学生时代开始就一直用这家的日记本。”
“你居然会写日记啊。”大出意外地说道。
真由伸出手去抓门把手。刚刚脱离雨伞的庇护,雨水便毫不留情地打在右手上。她急忙把雨伞前倾,将湿漉漉的门把手向下旋转九十度,然后向前用力,三米高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请两人进来后,真由被瓢泼大雨催促着转动了一下把手。门把手不是垂直的,而是略有倾斜,但门已经关上了,真由也不想再把手弄湿,所以她决定保持原样。踩着庭院里的铺路石,三人向玄关走去。走到前廊的屋檐下,雨声渐行渐远。雨势比刚才更大了,今晚可能会下大雨。真由再次担心自己无法正常回去。
真由合上伞、甩掉水滴,雨衣二人组也终于摘下了兜帽。看着大出的脸,真由知道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大而明亮的眼睛,挺直的鼻子,正是真由喜欢的棱角分明的面孔。不知是天生的发质还是雨水的作用,略长的黑发上有着明显的波浪。
小桧山则是两侧剃得很短,只有顶部染成了金色的短发,让真由联想到了非洲的鲜艳小鸟。
真由按下门边画着八分音符的门铃。一旦中间开始出现停顿,就再按一次。当门铃发出“叮”的一声时,再按一下,“咚”。
门铃下面有剥掉贴纸的痕迹。听父亲说,真由的哥哥箕轮要,小时候曾把威化巧克力的赠品贴纸贴在了这里,后来撕下来的时候,还有点黏性,就成了这个样子。
过了一会儿还没有反应,真由正想再按一下门铃,门的那边便传来了人的动静。开锁声响起,门开了。
真由在看到对方的身影之前,就能通过开门的方式判断出她的身份。这种缺乏自信的打开方式,毫无疑问是姐姐瞳。妈妈虹绪一定会更有气势地打开,爸爸则不会出来。
果然,伴随着慢吞吞的“来啦”,瞳露出了脸。
“啊,欢迎回来,小真由。没淋到雨吧?要是提前告诉我你坐几点的公交车就好了,我就去接你啦。”
尾音的“啦”似乎戛然而止。瞳注意到了真由斜后方的雨衣×2。在透过猫眼看的时候,瞳似乎没有看到被站在前面的真由所挡住的两个人。
瞳的嘴型逐渐从“啦”变成了像是在咬着竹轮 4 一样的形状。
看着那个呆愣的脸,真由感到有些厌烦。
她那最低限度的妆容、齐肩的发型、领口皱巴巴的T恤,在真由眼中显得非常不修边幅。下面的灰色休闲装就更离谱了,The 睡衣,睡衣 of 睡衣。修眉的方式是两代人之前流行的样式,发型也是,高情商的说法是少年感短发,但实际上只是为了方便随便剪的。
真由觉得她作为自己的姐姐,底子肯定不差,要是多看看时尚杂志、关注下打扮就好了。不过,就算这么对她说,她也会以“穿给谁看啊”为由,轻描淡写地糊弄过去。事实上,真由确实曾被姐姐这样说过。好心的建议被敷衍了事可不好玩,而且考虑到她因为被结婚对象背叛而回到家里的处境,也确实没什么人看她。所以对于真由来说,没必要再劝她了。姐姐你现在这样就很好喔,啊,这句是挖苦。
“嗯,小真由。那两个人是你的朋友吗?”
瞳没有移开目光,看着真由问道。真由能够感觉到她用力地不让眼睛与那两个人对视。
“不是,是在路上遇到的人。”
真由刻意用普通话说道。乡音就像是一种传染力极强的病毒,稍不注意就会立刻被传染上。
“路上?”
“下了公交车,往这里走的路上。”
真由简短地回答道:“说是在山上走着走着迷路了,本来打算走到喜常那边,却不小心到了对面的这里。”
真由大概是惊讶于妹妹的解释,又呆呆地张开嘴巴,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嘟囔了一句“竟然发生了这种事”。在这样的雨天里越过那座山,这种反应也是正常的。毕竟我自己也吓了一跳了,真由这样想着,但是憨憨的表情很丢人啊,别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来。
“所以呢,距离下一班公交车过来还有一段时间,我想让他们这里避下雨,可以吗?可以吧!”
“啊、嗯。”
正当瞳还有点慌慌张张的时候,母亲虹绪出现在了走廊。“欢迎回来,真由。”
七分袖的蓝色连衣裙,相比姐姐的衣服,居家感要少一些。真由松了口气。扎起来的头发比去年真由见到她的时候要长。在真由的眼中,那张脸依然显得十分年轻,甚至可以说有点幼态。
无论是容貌和性格,真由经常被说很像母亲,但真由自己并没有太多的实感。像猫猫一样的脸和纤细的骨架等外貌方面的特征确实如此,但内在怎么样可不好说呢。
“我回来了。好久不见,妈妈。”
“没被淋湿吧?”
“我有伞,所以没事。”
真由顺便解释了一下后面两个人的情况,虹绪一边说着“诶呀诶呀”,一边向他们投向同情的目光。“总之先进来吧”,虹绪催促着站在门廊上的三人进屋。“开着门的话雨不就进来了吗。啊,停一下,先在那把雨衣脱下,不然就会把走廊弄湿了。现在就给你们拿毛巾哦。喂,瞳,别发呆了,快从洗手间拿浴巾来。”
虹绪利落地下达指示。当母亲转向瞳的方向的时候,能看到将她的头发高高扎起的发圈。这是去年真由给她买的礼物。真由不知道是她平时就戴着,还是因为女儿来了才特意戴上的。
“啊,好。”
把凉拖换成室内拖鞋后,瞳跑进了走廊。她慌慌张张的奔跑方式在真由的眼中显得特别糟糕。
瞳的身影消失后,虹绪看着真由说:“好啦,真由,这两个人就交给我吧。你先去见见爸爸吧,他在书房里。”
“好——”
真由脱下靴子,换上拖鞋。因为有其他人在,所以她回头整理了一下鞋。靴子上沾满了泥土,又出现了一些细小的划痕。真由有些沮丧,后悔地想着,要是穿别的鞋子过来就好了。
真由向大出和小桧山示意后,沿着玄关处的走廊左转,经过左右两侧通向厨房和客厅的门,向西走去。走到尽头,面前是一扇焦茶色的门,那里便是书房的入口。
真由刚一敲门,里面便传来了声音。
开门时发出的低音与高音的“嘎吱”和声立刻被管弦乐队的音乐与合唱声所淹没。视野的边缘,唱片正在父亲征一钟爱的音响上旋转,布鲁克纳 5 《感恩赞》的旋律倾泻而出,但真由并不知道作曲家或曲目的名字。
空调开着,空气凉爽。木头和旧纸张的味道伴随着微风扑鼻而来。真由觉得,从很早以前开始,这个地方就一直是这个味道。
“我回来了,爸爸。”
真由微微鞠躬。
征一灰色的短发向两侧梳拢,他那神经质的眼睛,挺拔的鼻梁,略尖的耳朵,骨架清晰可辨的瘦削脸颊,都与儿子要十分相似,与真由却没什么相似点。
“你没有被雨淋湿吧?”
征一说着,站起身来,走近音响,调低音量。这样一来,真由听到了外面的雨声。
一年没见的征一,看起来比去年老了很多。这种感觉对真由来说并不是第一次了,每年都是如此。虹绪看起来没怎么老,衬得征一的变化格外显眼。虽然征一和虹绪的年龄差距超过两轮,不能一概而论,但真由每次都会觉得他好像在一个人慢慢变老。
“因为天气预报说会有大雨,所以我很担心。”征一说着,重新坐回椅子上。即便在说话,他的手指也在随着唱片的音乐节奏轻叩桌子。
“总算是在雨下大之前回来了。下得比想象中还要大,吓了一跳。”
“要是提前联系我们的话,瞳或妈妈就去接你了。”
“也许那样做会更好。”真由老实地承认,并耸了耸肩,摆出了她擅长的沮丧姿势。垂头丧气。
“你好像瘦了。”
征一眯起眼睛看着真由说道。
“是吗?其实你每年都这么说。”
征一听到真由指出的事实,苦笑着说:“是这样吗。”他笑起来时眼角下垂的表情与记忆中的兄长重叠。
“父亲您才是瘦了点吧?”真由说道。那副看起来缺少脂肪的瘦削皮肤,让她想起了寒带的针叶树。“有在好好吃肉吗?”
“今年夏天也很热,所以食欲变小了。”
“得好好做健康检查、精密体检之类的哦。” 6
“我有去做,但总是害怕看结果。就像看报纸一样,里面肯定没有好事吧?”征一露出了苦涩的表情,“看到结果的那一刻,感觉心脏的负担最重。”
“如果不看的话,就会一直担心不安,对身体也不好吧?”
“这也有道理。总之,只要活着就无法从不安中逃脱吧。”
他们继续着这种无关紧要的对话。按照惯例,接下来应该是父亲说一些年年都一样的小抱怨,比如让她多回家几趟、别一年才回来一次;要、瞳和妈妈都很想她什么的,但这次他并未这么说。做好了心理准备的真由反而有点扫兴。真由觉得他应该是忘了说,但也不好自己主动提醒,所以保持着沉默。
“要应该也很高兴能见到真由吧。”
征一说着,转过椅子,望向窗外。
“是呢。”
真由越过征一望向郁郁葱葱的橡树,这么回答道。
在远处闪烁的闪电在瞬间照亮窗外。真由在脑海中计时十五秒后,一声深邃而低沉的雷声震动着空气。自从她从兄长那里学到声音在空气中传播的速度大约是每秒340米后,真由就养成了闪电闪过后数雷声到达的习惯。
桌子上一如既往地堆满了好几本书。虽然摞着的书会有所变化,但每年看到的时候都感觉书山变得越来越高。山顶那本书的封面上写着书名《尤利西斯》 7 ,下面写着希腊数字Ⅰ。真由一边想着,这么厚的书居然只是第一册,一边随意地翻了几页。这本书没有吸引到真由,于是她很快就把手指从书页上移开了。
征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转过椅子,再次面向真由。
“在雨中走了这么远才到,累了吧。好好休息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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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书房后,真由沿着走廊朝玄关的方向走去。两人的雨衣用衣架挂在门框上,从这里分辨不出来哪一件是谁的。水滴答滴答地落到铺在下面的报纸上,鞋子下垫着抹布。
大家都在客厅里。大出和小桧山的头上放着毛巾。
“我跟爸爸打过招呼了哦。”
真由说着,却没有人回应。
真由一边因为居然被无视了而感到不爽,一边看向吸引了四人注意力的电视屏幕。
电视上正在播放当地电视台的新闻。
真由来时乘公交车经过的道路出现在荧幕上。但是,如果不是刚刚才经过的话,真由根本不会意识到那原本是一条路。
因为画面中显示的,是如同池塘一般、充斥着棕色泥水的景象。
表情严肃的女播音员用夹杂着些微地方口音、但无限接近普通话的腔调,宣告着暴雨导致河水上涨,致使村庄道路已被淹没的现实。
1:译者注:原文为「愿わくばこの话が、退屈というものとは无縁な、时の流れを速めるものでありますように」翻译参考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6年版《暴风雨》(朱生豪/译)
2:译者注:过疏化即为农村人口外流、农村空心化。
3:译者注:约为35元人民币(2023-08-19)
4:竹轮「ちくわ」是日本传统食品,做法是把鱼肉泥、面粉、蛋白、调味料混合,裹在竹签或细木枝上并以火烤或蒸熟。
5:译者注:安东·布鲁克纳(Anton Bruckner, 1824-1896),奥地利作曲家。《感恩赞》(Te Deum, 1881-1884)作为布鲁克纳最宏伟的赞颂性宗教作品,可以被视作一个期待伟大救赎之人对上帝的无限感恩与奉献,诚如布鲁克纳所说,这部作品“献给上帝,他引领我走过极度痛苦的维也纳岁月”。
6:译者注:直译为人类船坞,指的是短期入院精密体检。平素健康生活的人在规定期间入院进行全身综合性健康检查,并接受健康生活所需的指导。
7:译者注:《尤利西斯》是爱尔兰意识流文学作家詹姆斯·乔伊斯 (James Joyce) 于1922年出版的长篇小说。小说以时间为顺序,描述了主人公,苦闷彷徨的都柏林小市民,广告推销员利奥波德·布卢姆 (Leopold Bloom) 于1904年6月16日一昼夜之内在都柏林的种种日常经历。乔伊斯将布卢姆在都柏林街头的一日游荡比作奥德修斯的海外十年漂泊,同时刻画了他不忠诚的妻子摩莉以及斯蒂芬寻找精神上的父亲的心理。小说大量运用细节描写和意识流手法构建了一个交错凌乱的时空,语言上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风格。全书108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