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远很远很远。
在地上非常非常遥远的某处。
哒哒哒哒哒哒的轰鸣声。是直升飞机的螺旋桨旋转时的声响。在螺旋桨纷乱的声音中,孩子们小声地啜泣着。
「呜呜呜」
「发生什么了啊」
「院长老师……院长老师她……」
如此这般的声音。
优一郎看着这一切,看着那个紧紧抱住胸口的少女。
少女对他说「……好可怕啊,优哥哥」
少女在颤抖着。不知道她的名字。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自己才刚刚到孤儿院来。
然后孤儿院就立即发生了变故。
被称为院长的中年女性,从眼睛、鼻子和口中喷出鲜血,死去了。
然后,街上也发生了骚乱。
四处都燃起大火,传来悲鸣。
就在他们茫然无措的时候,怪物打破了窗户,闯了进来。
有着血红的眼睛,尖锐的牙齿的怪物。
怪物们笑着吸了孩子们的血。
无法抵抗。
就算哭着喊着,也无济于事。
只是,只是,被粗暴地吸着血。
被吸血的同时,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警告!由于愚蠢的人类自身的缘故,一种致死的病毒已经蔓延开来!虽然很遗憾,但是人类要灭亡了!不过这种病毒不会感染13岁以下的人类……」
是说世界要终结了啊。
但是就算听到这种话,也无法理解。对于优来说,这个世界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终结了。
在父亲将自己称为恶魔之子,想要杀死自己的时候。
在母亲认为她负有生下怪物的罪孽,自焚而死的时候。
能记得的回忆也只有这些了。
现在,自己能记起来的,只有哭嚎着他是恶魔的双亲了。
只有这些记忆的自己,就算突然听到世界终结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慨。
终结了也没什么要紧。
在这个世界中想要保留下去的事物,一丁点都不存在。
自己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没有活着的意义,没有价值,形单影只。
「优哥哥」
又有人在叫他。
向自己靠过来的孩子越来越多了。他们的名字一个也不知道。他们带着被泪水弄花的脸蛋向优靠过来。
他感受着少年少女们的体温,有些困惑。
「……」
他——他们现在在吸血鬼们准备好的直升飞机上。
不知道直升机要去往哪里。
说起来,他连自己去的孤儿院在哪都不知道。那个孤儿院的名字应该是《百夜孤儿院》。
在残存的记忆中,还有自己待在牢房里的事。
与奇妙的少女对话的回忆。
名为齐藤,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将自己带到孤儿院的事情。
除此之外一片空白。
但是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可思议。
因为他明白,自己被双亲忌惮、嫌恶,没有生存价值,所以才一直被关在牢里。
因为他明白,自己不被这个世界需要,没有存在的价值。
那么,现在,
「……」
被孩子们抱着的优感到困惑。
优抬起头。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有两位。
一个人与自己同岁,似乎叫做米迦尔。是这个孤儿院的中心,他也对优伸出手,说过要成为家人。明明才是第一次见面。
另一位比自己小一岁,是叫做茜的少女。她似乎还对这边保持着一些警惕。这也难怪,他们才刚刚见面。他们很快就会发现的吧。
优没有成为同伴的价值。他是恶魔的孩子。毕竟双亲这么说了,不会有错。一直以来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不会有错。
然而,那名叫茜的少女,被几个孩子抱着,带着泪水涟涟的脸蛋向这边看过来,说「谢谢你,小优」
在说些什么啊。
于是优答道「啊?为什么道谢啊」
「因为你抱住了孩子们」
「是他们擅自抱住了我好吧」
「浩介和由美明明都很害怕陌生人,但是因为有小优在,都忍耐下来了,如果,如果小优不在的话——」
他明白这些话。
浩介与由美再哭闹下去的后果,他们已经见识过了。
直升飞机上也有不是从百夜幼儿园而是从别的地方捡来的孩子们,但是吸血鬼们为了让吵闹哭泣着的孩子们安静下来,已经扔了几个人下去给他们看。
然后孩子们全部安静了下来。
不,其实在安静的模样之下,优、米迦与茜三个人,紧紧抱着孩子们,轻声低语着不要紧。
不要哭哦,不要紧的。
没有什么可怕的,不要紧的。
我们会保护你们的,所以不要紧的。
一定会没事的,所以不要哭哦。
「……」
当然,大家都明白,绝对不会相安无事的。
大人们死了。
世界灭亡了。
他们被吸血鬼绑架了。
完全不是没问题的样子。
但是,不要紧、不要紧、不要紧,一直这样低声说着。
茜说「我、我如果没有小优和米迦在的话……如果你们不在的话……」
然后优说「笨蛋,别哭了。一定会没事的」
茜看向这边。
然后在一旁的米迦也看着茜的方向说「嗯。小优说的没错哦。跟家人在一起的话,一定会没事的」
茜忍住泪水笑着说「嗯、嗯。确实是这样呢」
「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这么说着。
然后,大家都沉默了下来。偶尔有压抑着的哭声。孩子们肩膀微弱地耸动着抽噎着。
过了一会儿,茜和孩子们都睡着了。
优看着他们,继而察觉到米迦正在向自己这边看。
「……」
「……」
米迦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边。
「……」
「……」
优皱起眉头说「……干嘛啊」
「……没什么」
「那就别盯着这边看啊」
「没有特意盯着看哟」
「别往这边看」
「因为也没什么别的好看的嘛」
「当然是有的」
「比如说?」
「吸血鬼那边」
「很可怕呀」
「天花板」
「天花板看了也很没意思呀」
「看着我就有意思了?是想吵架吗你」
然而,米迦耸了耸肩,做了个恶作剧的孩子的表情,说「啊——没错哦。想要揍我的话就过来这边呀」
他以抱着几个熟睡的孩子的状态说道。
优嫌恶地叹了一口气,又吸入一口气,再「……哈」地深深吐出一口气。米迦笑着说「别叹气啊——」
「因为——怎么说呢现在」
优再度看了看四周。
由吸血鬼操纵着的,不知去往何处的直升机。
世界灭亡了。
今天才刚刚见过面的孩子们在怀里睡着。
优看着这些孩子们,说「这些家伙都是谁啊」
米迦说「是小优的家人哟」
「才不是我的家人——」
「就是你的家人」
「别开玩笑了」
「没开玩笑」
「别胡扯」
「那么,还有什么别的家人吗?小优这么说过吧。被父母说是恶魔,然后被抛弃了吧?」
由这句话优回忆起了那样的光景。双亲带着恐惧的表情看着自己,要将自己杀死的光景。
他怒视着米迦说「你这混蛋……对我的事情知道什么」
然而米迦还是笑着说「我也说了差不多的话对吧」
「什么差不多」
「我被从车上扔下去抛弃了」
「……」
「因为是不被需要的孩子所以被抛弃了」
「……」
「这个孤儿院里的孩子都是这样哦。茜被光着身子的大人们追赶,哭喊着用菜刀刺中了他们,然后被抛弃了」
「……」
「浩介和由美进入孤儿院的原因也……」
「那又怎么样。就算大家的经历都一样悲惨也成不了什么家人吧」
优轻蔑地说。
然而米迦仍然笑着说「那么什么样的家伙才是家人呢」
「……」
「想要杀死小优的家伙吗?」
「……」
「想要杀死我的家伙吗?」
「……」
「把茜追得到处跑的家伙吗?」
「……」
「然后我们却没有成为家人的资格?那么,对小优怀里睡着的孩子们这么说也可以吗?」
米迦说道。
于是优皱起眉头,看着还在怀中安眠的孩子们。虽然在这种状况下,在刚刚大声哭喊之后,他们的睡脸仍然纯真幸福。
而且。
「……」
非常、非常地温暖。
安然入睡的脸蛋。
被比自己体温更高的孩子们抱着,难以自制地感到了安心。
优将他们稍微抱得更紧了一些,抬起头来向前看。
米迦果然微笑着。
明明是笑不出来的状况,却还是看着这边笑着。
优看着他的笑脸说「你是只有这一个表情吗?」
米迦歪头道「什么表情?」
「像个白痴一样嘿嘿傻笑」
「一直在笑的表情?」
「啊啊」
「怎么说呢」
「……是因为孩子们都很害怕,所以一直笑着安慰他们不要紧不要紧的缘故吗?」
闻言,米迦果然还是笑着说「从此以后小优也要这样哟。为了家人」
他从这句话中感觉到了绝望。
压倒性的绝望。
被吸血的怪物们囚禁,连要去哪都不知道,从此之后会发生什么也一无所知。
绝望。
糟糕至极的绝望。
让人想要自杀的,稀烂的人生——尽管如此,尽管如此、
「……家人」
他小声嘟囔道。
对这些无所察知的孩子们的体温传过来,他辛酸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我……才不需要家人什么的呢」
「啊哈哈」
米迦还是笑着。
不久后,他们也睡了过去。
优闭着眼睛思考着。
今天,世界灭亡了。
就这样闭上眼睛,做了梦,再次张开眼睛的时候,
「……」
一切如旧。
就像之前那样,世界灭亡了。
他被孩子们抱着。他不再是这个世界不需要的恶魔,有人说了需要他。
已经不想再一个人了。
已经不想再一个人了。
片刻之后。
就算睁开眼睛,也到处都是绝望。
大人们都死了。
世界灭亡了。
「……」
所以他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
孩子们带着畏惧的表情仅仅地握着他的两只手,抱着他的两腿。
吸血鬼说「你们从今天开始就是家畜了。成为了被我们吸血鬼保护,供给我们血液的生物」
听到这样的话,百夜孤儿院以外的地方来的孩子们都发出了悲鸣。
然而他忍不住「……哈、哈哈」地笑了出来。
因为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啊。
米迦在他身旁微笑着,紧紧抱着害怕的孩子们。
「不要紧的。一定不要紧的」
他说着,优也说「啊啊。没错。没问题的、我会保护你们」
「我……总有一天会变强,一拳把吸血鬼都揍飞,所以不要再哭了」
孩子们立即看向这边,眼睛张得大大的,惊讶地说「真的吗?」
虽然不是真的。
那种怪物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敌得过。
「优哥哥,能做到吗?」
孩子们以真心信赖的表情问道,他便重重地点头道「啊啊。给我看好了。绝对能做到」
「好厉害啊」
「无论花上多少年,我都绝对会把吸血鬼揍飞」
他反复这样说着。
反复反复地说着。
为了不让自己的心软弱下去。
为了消除孩子们的不安。
仿佛自己真是如此相信的一般,反复说着,发着誓。
他们在吸血鬼的世界的生活,就此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