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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七章 读『蒂凡尼的早餐』(卡波特着)笹叶更纱

立志成为作家的主人公与住在楼下的新人女演员霍丽·格莱特利成为了亲密的朋友,在日益相处中,主人公察觉到了那些围绕在她身边的众多谎言和虚与委蛇。不断寻找着自己容身之处的霍丽最终所到达的终点是……

——和我想象中的故事截然不同。

“笹叶更纱流浪中”

我认为流浪与旅行的区别在于是否有明确的目的地,所以无处可去的我果然正在流浪。『蒂凡尼的早餐』中霍丽在自己名片的住所一栏写下“旅行中”的字眼,是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明天又会住到哪里去吧。

暑假刚开始的时候,我在书店偶然发现了这本『蒂凡尼的早餐』后立刻伸手拿了过来。与其说是拿起这本书,不如说是想要牵起记忆中拿着这本书的竹久的手。

——完全猜错了。书中的故事和我想象中的是完全不同的展开……我一直以为会有美好的结局,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主人公与霍丽之间完全没有卿卿我我的氛围,霍丽她也完全不是赫本那样清纯可怜、楚楚动人的女性。她虽然妖艳蛮横坏心肠,却拥有绝不会动摇的坚定信念。从她对电影版中几乎没有花篇幅刻画的黑手党萨利·托马特的友情、还有那句“通过观察一个人对待我的方式,就能衡量出这个人的价值”的台词中,都能看出她为人的强大。原作中描写的她与电影版给人的印象有很大的不同,她给我留下为寻找自己容身之处而不断旅行的印象,霍丽一直在寻找像蒂凡尼一样能让她安心的地方。我并不是对电影版有什么不满,『月亮河』是名曲中的经典,奥黛丽·赫本也魅力四射,如果没有那部电影,可能这本书根本就不会来到我手里了。即使如此,我仍然认为原作中的霍丽更真实也更有人情味,我能理解周围所有人都喜欢她的原因。

而我自己又如何呢?始终没有属于自己目的,也没有能坚定的信念,所以才事到如今仍然是“流浪中”。

我第一次接触这部作品是(或者说碰到更准确一些?)在距今一年前,初中三年级的暑假。市立图书馆就在我家附近,当时是应考生的我经常去那里自习。在那样一个宽敞安静的空间里,学习上也能稍微再下点功夫。实际上暑假那段时间,图书馆里有许多和我同样年纪的初三考生。

他也是那些人中的一员,留着齐整的短发肤色偏白,那瘦小的身子怎么恭维也称不上可靠。但他的表情却总是非常温柔,给我一种难以言明的安心感。他时而投身于学习,时而沉迷于读书,最初给我的印象只是一个不怎么眼熟的人而已。虽然大部分时间他是一个人单独行动,但偶尔会看见他和看起来是同级生的女孩亲密交谈的模样。那个女孩我也有印象,是经常到访图书馆戴眼镜的黑发姑娘。那个时候的我也和现在不同,还梳着黑色直发,也不像现在这样用彩色的隐形眼镜,而是戴着普通的眼镜,所以我对打扮相近的那个女孩抱有一定的亲近感。他每次与那个女孩见面都会露出比平时更温柔的表情,看到那个表情我的直觉就告诉我,他一定是喜欢那个戴眼镜的少女。我与他的关系仅此而已,所以并不抱有在此之上的特别意识,只是维持着从远处观望着他这种程度的关系。

但某一天他对我说了一声「早上好」,然后顺势坐在了我的旁边。突然被搭话的我慌慌张张小声回了一句「早、早上好……」

听到回答后反而是他吓了一跳。

「咦!啊,搞错了、抱歉。我……认错人了……」

我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和那位少女的背影非常相似,同样是黑发戴着眼镜,应该是他从背后看一时间搞错了对象,所以就过来打招呼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已经坐下后再刻意换座位反而非常尴尬,于是那一天我们两个人并排坐在一起学习。学习途中,他似乎因为丢了橡皮擦而非常困扰,于是我把自己的橡皮递给他。

「不介意的话,请用这个」

「谢谢你!我自己的总是弄丢。」

对话到此为止。又学了一会后他感到无聊打开文库本开始读起书,似乎非常开心的样子,看起来他读书比学习时候还要认真。他看的是村上春树的『海边的卡夫卡』这本书,卡夫卡与更纱的读音听起来节奏很相似,我感到有些好奇,顺势从图书馆借了同一本书带回家。(译注:卡夫卡=kafuka,更纱=sarasa)

这本书让我回味无穷,我从不知道读书居然是这样有趣的一件事。于是我在那之后,每次在图书馆看到他的时候,都会偷偷观察他手上拿的是什么样的书,然后借同样名字的作品回家阅读。

——他很卑鄙。

通过他的间接引荐,我从那些借来的书中读到了数不胜数的华美词汇。之后我才知道,当时他喜欢读的那些书似乎都属于被称为“唯美主义”的作品。每当与优雅华丽的文章相遇时我都会产生错觉,误以为那些都是他所赠予我的话语。我的心渐渐被他所吸引。

某一天他读的书正是『蒂凡尼的早餐』,我听说过这个标题,同名的老电影颇有名气。

那一天戴眼镜的女孩不在,他一直专注于读书的样子,等到他读完时已经到了图书馆闭馆的时间。我们在提醒闭馆的音乐声中离开座位,结果恰好去往一楼的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总觉得……经常能见到你呢」

突然被他搭话吓了我一跳,但他居然记得我这件事让我开心不已。

「啊……刚才你看的那本书,有意思吗……」太笨拙了,我是不是没有和人聊天的天赋啊……

「特别有趣哦,是我最近读过的最好的一本。」

「是吗……那我下次也读读看吧……」

「嗯!我想你也会喜欢的。啊对了,我叫竹久优真,请多关照。」

「呀、啊、我、我是……sa、sa、纱纱纱」咬到舌头了。连自己的名字都……

「……sa、sa……佐佐木?这样啊,原来是佐佐木同学,话说我们看起来是同级生……应该没错,已经决定考哪所学校了吗?」

「啊、是那个……白明高中吧。应该是……」

「真巧,我也要考这所学校呢。希望我们都能合格。」

「嗯……那我就……告辞了……」

……其实还想再多聊聊天,但我已经紧张的不得了,电梯到达一层几乎在门打开的同一时间我就从那个地方逃了出去。

图书馆里没有『蒂凡尼的早餐』,准确来说是唯一的一本正在借出中,去了附近的书店也没有买到。但无论如何我也忍不住好奇心,于是我去的不是书店而是出租录像店。我借到了同名的电影,也叫来好朋友濑奈和我两个人一起看。

濑奈是学校里谁都喜欢的大美人,像学园偶像一样的存在。但她一点也不嫌弃我这种阴暗的小角色,反而成为了我无可替代挚友。濑奈似乎非常喜欢这部电影……不过应该说是非常憧憬奥黛丽·赫本才对,在那次观影会之后她开始经常看老电影了。她之所以想要去读开设料理科的艺文馆高中,似乎也是因为受到电影『美丽的萨布丽娜』的影响。

……老实说我并不怎么喜欢这部电影。电影中的霍丽给人一种她虽然把“爱比金钱更重要”这种话挂在嘴边,但却是因为被有钱人甩了才勉为其难与主人公交往的感觉……在那之后我一直也没有再找到读原作的机会。

有一天我坐到他正对面的位置上开始学习,他在读了一会书之后也正准备开始复习,但看起来似乎又找不到自己的橡皮了。我认为这是一个机会,于是把自己的橡皮递给他,对他解释「我还有备用的」,他则回了一句「谢谢你」……成功了!老实说,连我自己也没想到能进展得这么顺利。按照计划把橡皮留在他身边后,我立刻从那个地方逃走了,

褪去橡皮的包装纸,我在橡皮上藏了一条讯息。

——我喜欢你——

暑假结束,虽然他已经不再来图书馆,但只要自己的心意能够传达过去,仅仅是这样我就感到满足。总有一天等到命运般的再会时,我再去听他的答复就好。

这份命运并不是虚无缥缈的,我们都准备参加白明高中的招生考试,只要两个人都合格的话就一定有再见的机会。

但我的设想过于天真了,我在考试中落榜,只好升入作为保底的艺文馆高中就读。这样就再也没有能和他见面的机会了……

但是艺文馆高中入学式那天我却目瞪口呆,本以为再也不会相见的竹久居然和我分到了同一个班级。我情不自禁地看向他时,心脏砰砰跳个不停,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不已……他似乎没认出来我是谁,就像初次见面一样移开了视线,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现在的我与那个时候相比,外表上已经完全判若两人。

因为和我升入同一所高中,濑奈给了我很多帮助。『更纱是了不得的美少女,所以要好好打扮一下才行啊!』这样说的她教了我很多化妆的技巧,还劝我把头发染成明亮的颜色,一起去选了彩色的隐形眼镜。身材上的锻炼似乎也颇有成效。

「是不是有些做过头了呢」

入学一周后濑奈这样对我说,虽然不清楚什么程度才合适,但看起来我的高中出道有些过于成功了。

如果不是原先就和我有很深交情的人,恐怕绝对不会把现在的我与以前的我看成同一个人了吧。本打算去对他说「好久不见」,但事到如今该怎么解释才好呢?「我想听听那个时候写在橡皮上的短信的回复」,这种话我根本说不出口。虽然被他当作初次见面的人一样对待让我焦躁不已,但归根结底是我自己弄巧成拙了。

既然如此,就重新和他打好关系吧!没错,只要这样做就没问题了。我鼓起勇气邀请他一起去逛黄金周在校内举办的春季文化祭,但如果单独两个人我又心里没底,能陪我一起去的朋友也只有濑奈了。可是带上她一起的话,在我们两个中间,不管是谁都肯定会喜欢上她的。但没关系,我想到了竹久的朋友黑崎同学,无论谁来看都挑不出毛病完美无缺的好男人,只要也邀请他的话,他一定会和濑奈一拍即合。趁着那两个人打的火热的时候,我一定也能与竹久变得亲近起来。

——我的盘算全都失败了。濑奈跟着竹久去了旧校舍,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回来。途中甚至还下起雨,直到雨停后两个人才姗姗来迟。「因为突然下起雨,所以我们一直在旧校舍里避雨」,我立刻就明白她在说谎,我很清楚总是自称雨女的濑奈,无论什么时候背包里都一定会带上一把折叠伞。回家路上在只有我和濑奈两个人的时候,她忽然问我。

「你说,优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怎么突然问这个」

「嗯~,总觉得有点在意啊,那家伙」

——这分明就是恋爱中的少女的发言。卑鄙的我只好选择用拐弯抹角的方式来贬低竹久给她的印象。

「我想想,一定要说的话,就是像月亮一样的人吧。」

「月?天上的月亮吗?」

「没错,阴晴圆缺捉摸不定。你瞧,月亮的表面看起来不是各种各样的嘛。在日本有看起来像捣年糕的玉兔的说法、也有人说看着像螃蟹一样、还有说像人的脸……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嗯…月亮,更纱不愧是文学少女,一般来说不会这样做比喻的吧。啊对了,那个叫大我的男生,不觉得和更纱很来电吗?你怎么想?

他长得那么帅气,不可能一点想法没有吧?」

——我难以启齿,就在不久前自己还被他询问要不要交往这件事。于是准备随便找个借口糊弄过去。

「他啊,该怎么说呢,总觉得缺少一点命运感呢。」

「命运?」

「没错。比如说,不管是最喜欢的书也好电影也好音乐也好,品味恰好一致的那种惊喜……或者是本以为再也不会相见的人,却偶然间发现其实近在眼前之类的。」

我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在脑海里勾勒出竹久的身影。

「嗯,原来如此呢。但是,毕竟你们也是刚刚认识,还不怎么熟悉彼此,说不定在之后会一点一点从他身上发现你所说的这些呢。而且今天不是所谓蓝月的日子嘛,在这一天被告白的话会让人觉得『这就是命运』啊……」

濑奈一边开口,一边抬头仰望被云层覆盖的天空。

「可惜,好像看不见蓝月呢……」

我一直在思考,濑奈说的那句『看不见蓝月』的意义。

蓝月有“不可能的请求”、“无法实现的恋爱”的含义。濑奈是不是在暗示我,“你和竹久是不可能的,快放弃吧”这个意思呢?如果真是这样,归根结底不过是临阵磨枪,只有表面光鲜亮丽的我,无论怎样努力也不可能赢过濑奈。

结果除了封印自己的恋心以外我什么也做不到。

过了几天之后,我和黑崎大我开始交往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既然赢不过濑奈的话,没有比大我更理想的人选了。与他这样优秀的人成为恋人的话,说不定很快就能让自己忘掉对竹久的感情……理应如此。

但是,那是完全错误的选择。如果存在什么都能擦掉的橡皮,我最想要抹去的就是这一事实。

我清楚濑奈与竹久间日益拉近的距离,每当看见他们在一起我都心如刀绞。为了抑制住过载的心跳,我不得不拼命从外侧按住胸口,心底就像是扎了一颗长满了刺的仙人球,越是用力便愈加痛苦。

那一天大我因为身体不舒服请假没有来上学,濑奈也给我发了短信说她睡过头了让我一个人先走。于是我独自前往学校,结果路上突然下起雨,等到学校的时候全身都湿透了。

透过教室的窗边向外望,我在校门附近看到了肩并肩靠在同一把雨伞下面的竹久与濑奈。

我并不讨厌下雨天,因为可以假装脸上滑落的是雨水而非眼泪。

第二天大我和竹久两个人都请假没来学校,虽然他解释说是被大我传染了,但我清楚并不是那回事。一定是因为两个人勉强挤在一把小伞里,他被雨淋湿才染上了感冒。

濑奈邀请我两个人一起回去,我们沿着学校外的坂道往下走的时候,我忽然注意到濑奈的书包上挂了一个我没见过的钥匙圈。

「濑奈!这个,你是从哪里弄到的!」

「咦、啊,你说这个?这个是——」

她含糊其辞。

虽然稍微有些老旧了,但那是一款非常稀有的钥匙圈,形状是一个长着胡须、手里握着钢笔的猫玩偶角色。『吾辈是夏目老师』的周边在一部分文学少女间深受追捧,不但因为它是稀有的限定生产品,而且据说上面有能让恋情一帆风顺的魔法,所以成为了一大热门话题而且极难入手。我继续逼问形迹可疑打算糊弄过去的濑奈,她也只扭扭捏捏地回了一句「是捡到的」。

但如果是她捡到的,原来的主人想必也非常着急才对。在我提出物归原主之后,濑奈一副死心的表情,把事情的详细经过讲给我听。

不久之前她在旧校舍的文艺部(漫画研究部)看漫画时,偶然间发现夹在书里的纸条,按照纸条上的所写的那样打开德意词典之后,发现里面藏的就是挂着这个钥匙圈的钥匙,而且那正是旧校舍三楼机械室丢失已久的钥匙。于是濑奈用那把钥匙潜入机械室,通过弹奏放在机械室里的钢琴来假扮幽灵。昨天,她在竹久面前故技重施,却一下子被揭穿了幽灵的真身。

「唉,总之先把那个钥匙送到老师的办公室去吧。」

「呜呜,不要嘛~~,好不容易才找到只属于我的秘密基地。」

「把钥匙还给校方那个坏了很久的钟楼说不定就可以修好了。这样的话那个地方给人的阴森印象也能稍微好转,无聊的幽灵骚动也不会再出现了吧。」

「诶诶,那个我还玩的挺开心的呢。」

「别忘了这么做会给别人添麻烦啊,真是的。」

我也是其中一位受害者。事实上我正是因为听说幽灵的传闻才不敢靠近旧校舍,如果没有这个插曲,在春季文化祭的时候……

忽然察觉到一种违和感。按照刚刚的说法,濑奈找到钥匙扮演幽灵是不久之前的才开始的事情。然而,我初次听说旧校舍里传出灵异事件的传闻是在刚入学不久的时候。至少在那个时候,濑奈她还没有去过旧校舍才对。无论如何,我只能先把若隐若现的不安抛在脑后,和濑奈一起带着钥匙前往教室办公室。

钥匙随便交给哪位老师都可以,但是我们进入办公室时,映入眼帘的是我的班主任原田老师和教国语的樱木真理老师。

原田老师正对着真理老师死缠烂打,邀请她一起去吃午饭。我曾听说过真理老师以前是这所学校的毕业生,似乎她当时的班主任就是原田老师。因为当年的孽缘,即使现在他仍喋喋不休地纠缠着真理老师,这在校内也是一大轶闻。所以我们为了救被纠缠着的真理老师脱离火海,把她喊了出来。

过了一会,神色疲惫的真理老师终于得以脱身。

「老师,我们在旧校舍捡到了这把钥匙。」

濑奈依依不舍地递出了钥匙圈。

「这把钥匙应该是──」

「旧校舍的钥匙!」

发出惊呼的是真理老师。看着有些兴奋的真理老师,我忽然想到了什么。

「难道说这件『吾辈是夏目老师』钥匙圈是真理老师的东西?」

她有些难为情地瞄了一眼四周,用悄悄话的语气回答「确实是我的」。

「我作为学生在这所学校念书时,我所属的社团就在那栋旧校舍里活动。」

「啊,难道说是文艺部吗?」

「差不多,不过准确来说是个似是而非的社团吧。总之当时是我们在保管这把钥匙,是我把钥匙挂在自己的钥匙圈上的。当时我是副部长,比我高一学年的前辈是部长,平时都是我们两个人在保管。

在前辈毕业的时候,因为钥匙不在我手边,我就擅自认定一定是前辈在拿着钥匙。毕业典礼的那一天前辈在参加完仪式后,把部室的管理资料装在一个纸袋子里托付给了我。我没有检查纸袋里面就接了过来,本以为里面一定装着钥匙就没有仔细确认,之后打开纸袋才发现里面只装了一册文库本的书而已。

那在之后前辈没有跟我联系过,钥匙也就这样丢失不见了。没想到,居然一直就在旧校舍里面啊。」

真理老师伸出手准备接过钥匙,但被我一把从不情不愿地递出去的濑奈手中抢走。

「诶,怎么啦笹叶同学。」

「我有些在意的事情想确认一下,可以把钥匙再借给我们一点时间吗?」

「嗯,倒是没什么问题……」

「真理老师,你还记得当时那册文库本的标题是什么吗?」

「哦哦,当然记得,是梶井基次郎的『柠檬』哦。我记得那之后就被放在文艺部的书架上面了。」

「是『柠檬』啊,我知道了。」

就此告辞之后我拉着濑奈向旧校舍出发,如果我的猜想没错的话,说不定即使是现在仍有未能达成心愿的怨灵被留在那里。我想要解开那个怨灵身上的诅咒,这也是对如今优柔寡断、犹豫不决的自己的一种安慰吧。

我们来到旧校舍前,仔细想想这似乎是我第一次来这里。自从幽灵骚动那件事之后我就没怎么想过要来,但既然那只是人造的假象也就没有必要再害怕了。何况我一直想见一见那位葵前辈究竟是怎样的人。

旧校舍中有一间挂着文艺部门牌的教室,但里面其实是漫画研究部。

「打扰一下」

打完招呼后我们进入教室,但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咦,栞栞竟然不在啊,真少见。不过也能理解,毕竟今天优也不来嘛。」

「诶,什么?怎么回事?那个……竹久和葵前辈是那种关系吗?」

「那种关系?」

「那个,就是说……难道他们是恋人关系吗……」

「唔~~,到底是怎样的呢。虽然我也不太清楚,但是他们关系特别好是肯定没错的哦。更纱很在意吗?」

「诶,没有、也没有很在意……只是竹久从来没跟我提过这些……」

「嗯,也是呢。那家伙就是从来不把关键的地方弄清楚的性格……」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绝对无法接受。对手是濑奈的话我肯定赢不了,所以才打算退到一边从此抽身,但万万没想到会被第三者横刀夺爱,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我整理好心绪,回想起自己本来的目的。应该是梶井基次郎的『柠檬』才对。

那本书确实就放在书架里。角川文库出版的『柠檬·有城楼的小镇』第九十页上,在『樱花树下埋藏着尸体』这句话旁边夹了一张贴有樱花压花的纸条。

『钥匙的密码在一与末之间』

(译注:原文的“一”写成了片假名“イチ(yichi)”而没有写成汉字)

——果然是这样。钥匙并不是真理老师不小心弄丢的,而的确是在她的那位前辈手里。那位前辈没有选择直接交给她,而是使用了这种非常拐弯抹角的方式。特意做这种事情的理由恐怕是……

——一与末,这究竟是指什么呢?用一般角度来考虑的话就是数字的1与末位数吧,如果末是指9的话答案就是5……不对,提到末更像是指一个月结束的30号或31号才对。那样的话中间数就是15·16吗?这样盲目猜下去也只能继续原地打转。

「啊!这个樱花压花!」濑奈惊讶的说。「我记得有同样的纸条在……」

濑奈从书架的角落里抽出一个小薄本,看起来好像是一部漫画书。在她哗啦哗啦翻页的时候我偷偷瞄了一眼,没想到映入眼中的插画让我羞红了脸赶快遮住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种书啊!」

「诶,因为是漫画研究部呀。」

「这是漫画!?但那个……」

「嗯?很普通的漫画吧,一本同人志而已。」

「一点不普通好吧!这种东西放在学校里要是被发现了…….」

「哈哈,别那么着急嘛,只要别被发现不就行了。也没有老师会特意来这种地方……啊,找到了。」

贴着同样樱花压花的纸条上写着『钥匙夹在德意词典里』。

「就像上面写的,打开德意词典的话……」

濑奈从书架上取出印着『德意词典』字样的纸箱,但是打开之后里面装的却是一本漂亮的日记手账,上面挂着三行式的数字锁。她没有拨动数字键而是按了一下解锁按钮后锁就被打开了,看来数字一开始就处在正确的位置上。

里面的日记账内页都被挖空,似乎当时夏目老师玩偶钥匙圈和钥匙就放在这里面。

恐怕是真理老师的那个前辈放进去的。我猜本应该是先看到『柠檬』中夹着的纸条后,顺着提示再找到这里,但是真理老师却没有注意到这些,于是钥匙就在这几年间行踪不明了。当然,把钥匙放进去的那位前辈的心意也肯定没能传达给真理老师吧。

「话说回来,濑奈是怎么知道这三行转盘的答案的?」

「啊,因为最初就是打开状态哦。我最初发现这本日记账时,数字就停在了“8 1 3”上。」

这番话很耐人寻味。如果一开始就是打开状态,就没有必要在『柠檬』里夹『钥匙的密码在一与末之间』这张纸条了。

我看向书架,一边用手摩挲书脊一边思考答案。

莫里斯·勒布朗创作的『罗宾杰作选』吸引了我的目光。不用打开看也知道,里面一定收入了名作『813之谜』,这应该就是数字锁的密码没错。它两侧的书分别是E·勃朗特的『呼啸山庄』和C·勃朗特的『简·爱』。

『一与末』——刻意把“一(yichi)”写成片假名,一定是因为用汉字写出来谜底就太简单了吧。“イチ(yichi)”真正对应的汉字应该是『市(yichi)』,也就是说夹在“姉妹”之间的意思。本来想出这种花招的犯人也肯定没想到,会被别人从完全相反的顺序逆推出解答吧。现实世界不像小说中的世界那样充满巧合,还是不要期待凡事都会按照计划中那样顺利发展下去为妙。

话说回来,仔细一看这两枚纸条居然是由原本的一张剪开而成。把夹在『柠檬』中的这张与同人志中的那张对齐后,被裁断的压花完美地拼合在了一起。从这个角度想,要说这本同人志很多年以前就放在这里也不太现实,在濑奈之前没有被任何人发现过这一点也很奇怪。不如说,更像是某个人为了让濑奈容易发现才把它夹在同人志里,而且为了让她更快拿到钥匙还把密码锁的数字事先就调好才对。

那么,究竟是谁策划了这一切呢。我最先想到的就是竹久。有一种现象被称作名侦探的诅咒,尽管世上有许多侦探,但唯独名侦探的身边会接二连三的发生案件。虽然最终都会被他巧妙的解决,但是不是也可以这样考虑呢?也就是说,名侦探自己捏造了案件,然后通过让自己解决的自导自演方式来变得出人头地。运用同样的方法,竹久先通过这一连串的纸条找到了钥匙,然后利用钥匙让濑奈引发了幽灵骚乱事件,接着再华丽登场亲自发现幽灵的真相。大概对于喜欢文学的竹久来说,纸条上这种程度的谜题毫不费力就能轻松解开吧,而在濑奈面前解开这些谜题就可以提高自己在她眼中的形象。但是,这其中果然还是有一种说不清的违和感。

无论如何,还是先把眼前的事件解决掉吧,现在还不是一切的终点才对。

我和濑奈来到三层,用钥匙进入了机械室里面。濑奈打开电灯后我看到屋子里有一架老旧的钢琴,旁边的桌子上放着打开的德意词典。

Ich liebe dich ─── Ti amo

在那里有一张纸。上面的话不管哪边用日语来说似乎都是『我爱你』的意思,不对,不是的,这里应该翻译成『月色真美』才对。算了,这种小事怎样都无所谓了。

纸上面也贴了有同样樱花压花的便笺。

『跨越天空,在与死亡一线之隔的世界里等待着你』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我试着敲了敲旁边旧钢琴的琴键,特别留心各音阶的La与Si部分。

果然有一处很明显的走音。

「没错没错,这里,音准完全偏了呢。」

濑奈也表示赞同。

「不过我觉得其实另有玄机哦 。」

我从琴键与琴键之间,也就是La键与Si键之间发现了一张夹在里面的小纸条。

「啊,居然在这种地方!」

「跨越天空(SoLa)、与死亡(Si)一线之隔。」

(译注:日语天空读作sola,死读作si)

我一边解释一边打开了纸条。

『没能讴歌青春时代的我变成尸体藏在你的脚下,至少请你亲手挖掘出来……』

「这是什么鬼!虽然上面写了希望挖出来……」

「希望挖出尸体的这个“你”应该是指樱木老师,樱花树……

大概和“一”写成假名的“イチ”一样,这里的“讴歌(ouka)”刻意写成“オウカ(ouka)”也肯定是为了误导猜测吧?也就是说“讴歌(ouka)”其实是指……」

并不是“讴歌”而是“樱花(ouka)”才对。樱花没能盛开……这么说起来,学校前的坂路上的确有一棵不开花的樱花树才对。

打开机械室的窗户,从建在坡顶的旧校舍望向通往主校区的林荫路。景色出乎意料的优美,拂面的轻风似乎能连烦恼也能冲淡。

但如今已经是七月了,樱花树已经完全变成一片绿意青葱的模样。这样一看真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如此绚丽盛开的樱花树,仅仅过了一段时期居然就变成了截然不同的样子。大概看着如今的林荫道,也没有多少人能认出来那些都是樱树吧。

「对了濑奈,你还记得那些樱树中只有一棵是不会开花的吗?」

「嗯,的确是有这样一棵树,但究竟是哪一个实在是分辨不清了。」

「唉,的确是这样,这下该怎么办呢。从头开始一个一个挖还是等到明年春天再试试呢……」

「啊,我知道了!去那里的话说不定就能找到了!」

「哪里?」

「呵呵,更纱,你跟我来。」

我跟着似乎很开心地蹦蹦跳跳的濑奈,一起来到了旧校舍二层的油画部的部室。

「龙同学,打扰啦!」

她鼓足气势打开门,可是部室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是不是因为那个啊,因为灵异事件所以感到害怕就暂停了社团活动?算了算了,来都来了就去找找看吧。」

濑奈大大咧咧地闯进了空无一人的部室,虽然感觉在做坏事,但我也跟着她走了进去。进门后我立刻就理解了她所说的话的含义。

油画部的部室内并排摆着许多画着同样内容的画布。不对,说那是同样的肯定会让作画的人非常生气吧。

十多张画布上描绘的全部都是,从这间部室的窗户向外眺望,那尽收眼底的林荫道的风景。如今正画了一半的那张画布上就和外面一样绿意盎然,但是放在旁边的画布中却是樱花满开,正是春天时节的景象。每一张都是精心绘制的风景画,理所当然,那棵没有开花的光秃秃的樱花树也栩栩如生的被画在上面。

我们带着从园艺部借来的铲子,找到目标的那棵樱花树下面,这里泥土的颜色的确与周围有所不同。看起来不算很久之前,这个地方曾经被挖开过一次才对。

地面非常柔软,挖了好一段时间,连我都有一瞬间觉得是不是猜错了的时候,终于从土里挖出了一个带着锈迹的四方形铝盒子。

接着在盒子里找到了一封收在密封袋里的信。

那封信上写的是……恐怕用情书来形容更准确吧,那是由非常优美的话语编织而成、倾注了真情实意的情书。这位犯人在高中时代就暗恋着真理老师,但是胆小的他没有表白心意就从学校毕业了。于是,他为了至少想把感情传达过去而写了这封信。

恐怕那位笨拙的前辈光是写下这些话语,就花费了难以想象的巨大勇气吧。但是这份感情终究没能传达给她。要问为什么的话,是因为他把那么多心思花在这些拐弯抹角的功夫上吧。如果,他能鼓起勇气站在对方面前直白地表达出自己的心意,不用做这些也能有情人终成眷属才对。

「话说起来,更纱你觉得这封信该怎么办呢?交给樱木老师更好吗?」

「唔,即使现在把它送过去也只会给老师添麻烦吧。肯定对真理老师来说,不知道这件事才更加幸福吧。」

我意识到自己脸上滑过一行温热的眼泪。这肯定是因为我对那位可怜前辈的同情吧。

不对,不是这样。是因为事到如今我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过去所犯下的错误,犯下愚行的自己与那位前辈感同身受。

「更纱,我说不定猜到写下这封信的前辈是谁了。恐怕那个人至今仍然对樱木老师恋恋不舍,一有机会就跑到我们学校来看她的样子。」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

「就算你问为什么,我也解释不清楚嘛,类似女人的直觉?不久之前,有个到旧校舍去的大叔,不但去了文艺部的部室还在里面神色恍惚东张西望。现在我可能明白了,那是他在回忆曾经的恋情时露出的沉溺其中的表情。」

虽然她的解释中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但我想濑奈的推测恐怕是正确的。有些时候在这世上,比起摆出那些井井有条的道理,还有更具有说服力的东西存在。

「更纱,我们替这封信写一封回信吧!」

这好像也不赖。如果这能成为对那个时候犯下过错的我自己的饯别。

在那之后过了一段时间,我和大我一起去购物中心买浴衣,我想为第二天的夏日祭准备一些新鲜感。终于发现了一件非常漂亮的浴衣,在我伸手去拿的瞬间,却被旁边伸出来的另一只手一下子夺走了。那是一位有着黑发和大大的眼睛的女性,应该和我一样是高中生年纪。

那个人似乎认识我的样子,虽然我是第一次见她,应该是不知从何处听说过我吧。隐约觉得她似乎与我曾见过的某个人很相似,却始终想不起来具体的名字。但是,非常鲜明的是不知为何我对她自发产生了一种敌对情绪。是她的原因吗,还是说与她相似的某个人的错呢,我自己也搞不清楚,然而很快对她的敌对心就变得更加具体了。

接着出现的是竹久。

「……不过是恋人而已」

那位女性正是竹久社团里的前辈,也就是葵栞。而且她说了他们两个人是恋人关系。

我心里某个部分完全崩塌了,说不定这就是所谓的崩溃状态吧。

如果是输给濑奈的话也没有办法,我只好放弃,如果对手是濑奈就没办法了。明明我是怀着这种心情才扼杀了自己的感情,却被突然出现的手给眼睁睁地夺走,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接受!

我正要失去冷静喊出来的时候,大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代替我用激动的语气质问,多亏如此我立刻取回了冷静。就这样竹久与大我决裂一般背道而去,已经不是什么买东西的时候了。

回去的路上,大我无言地走在我前面。因为我的原因连竹久和大我两个人的友谊都产生了裂痕。

我果然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如今的我不管对哪一方都是不诚实的。一定要给一切都画上句号才行……心意已决,正当我准备开口的时候,大我在我眼前停下脚步。正好是在市立图书馆前的公园里。

「果然我们还是分手比较好……不该再对自己的内心说谎了」

「………」

「……有其他……喜欢的人……」

……大我已经看透了一切……这番话是在指责我心里其实喜欢大我以外的人。我脑海中正考虑的事情被直接戳穿,除此之外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对不起……」

「笹叶你不需要道歉……是我……我一个人擅自……」

大我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我一个人坐在旁边的木制长椅上哭泣。一年前,与竹久交谈后我就是蹲坐在这个长椅上。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如今似乎天空也开始哭泣……

从眼前流淌而过的西川水面上映出新月。

明明看起来触手可及,却绝对无法触及的月亮让我悔恨不已。

我不甘心地踢了一脚小石子,映在川面的新月瞬间明灭破碎。只剩下小石头沉入水中后留下的波纹在缓缓漾开。

也许我的选择是错误的。我明白事到如今已经什么都无法改变,但是我不得不这样做才行。如果不这样做,就绝对无法再次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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