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菲鲁兹邦市西北部,目前几乎没有人居住……至少官方是如此宣布的。
那里本来不是菲鲁兹邦都市计划中所设计的场所。随着城市的扩大,建筑自然增加。因此道路也变得拥挤不堪,树立的建筑也没有统一性,各种因素造成了治安状况的恶化。为了重新统一规划这片地区,所有住民被迫暂时搬离。
现在好像是废墟般的街道,静静等待着改造工事的开始之日。
跑来这里的途中遇上了七个人。
其中两人,是已成为莱奥纳尔‘耳目’的人类。
一个是巡逻兵,另一个是未成年的小女孩。
「………………………………」
靠在身旁的墙上,整理呼吸。
命悬一线地跑光了半个马拉松的距离。报应正在喉咙中燃烧。
《……你也可以算得上是个怪物了。明明没有用夜之软泥来增加力量,可你的体力还真是不错呐》
「………………」
连回答的力气也使不上,话卡在喉咙里。
所以决定专心调整呼吸。
「不幸中的大幸,来到了好地方」
另一边杰内特连滴汗也没流。
「大概已经注意到我们逃向这边了吧。不过,这里是大范围的无人区,在被找到之前可以赢得足够的时间」
「…………」
为什么,能够那么冷静哟?
有人死了啊!不,不对。是被破坏了!从内部一点点破坏。没有罪孽的人们,或者说至少是因和任何罪名都没有关系的理由,而被杀害了。而造成这种荒唐理由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值得庆幸的是喉咙正痛得无法言语。明白这种话、这样的感情没有任何意义。在这里需要的是她们那种能够考虑现状的冷静。而并非是后悔、自责等拖后腿的行为。知道的,知道的!
可是……无法认同。
「……别多想!流卡!」
无法不去想吧。
又有人死了。
就在自己附近。
而自己什么也做不到。
转过头,能做到的只有从那里远远逃离。
无力感、罪恶感、虚无感、还有其他各种感情不顾一切的混杂起来,成为恶劣至极的心情鸡尾酒,脑袋金星直冒,好像马上就要气绝般。
软软的,温暖的东西,抱住了头。
不用去考虑那到底是什么,脑中一片空白。
「对不起,我提了那么为难的要求。那种事你是不可能做到的。虽然和你相处的时间很短,但这点事,我还能明白」
柔软的某物温柔地抚摸着后脑。
吸入的空气中混杂着些许甜美的香味。
「可是,我还是拜托你。只有现在,忘记那些事!」
头埋入少女的胸部。
注意到这点后,全白一片的思维终于回复了色彩。随后有些奇怪,从刚才开始重复抱着与被抱的展开,而每次所想到的都是同一件事,那就是少女的温暖。
生为男子也许真是个不错的命运。
男人这种生物,生来敌不过温柔。所以这种方法虽简单,也却能有效地让心情恢复平静。
「感觉好些了了吗?」
「……啊,嗯」
朴素的体操服虽然让人遗憾。但反过来说,也证明他现在已经恢复到可以为体操服感到遗憾的程度。
《真现实,你这小色鬼》
正面直击拳。
咚!活力十足的人偶旋转着飞了出去。
但出拳的不是流卡,而是少女。
《要掉了要掉了!脑袋要掉了!这巨大的差别对待算什么呀!》
双手撑着好像快要掉下的脑袋,人偶一路小跑回来。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你是我的合作者。所以我只是做了必要的事」
《完全无视我吗?》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有什么方法和那种对手的作战吗?砍、刺之类对他有效吗?还是歌讼圣经什么的比较有效?」
「不必操心,我和阿路多都是非常理世界的人。虽然不能说必胜,但抵抗还是可以办到的」
少女和流卡靠着同一面墙壁,就这样弯下腰来。
阿路多放弃了抗议,现在独自安静地蹲在角落流泪。
「他的‘耳目’能干的事,只有在大范围内的索敌与移动,也就是在进入战场之前的准备。实际进入战场后,他的能力虽然很优越但并非超越常识。创伤能再好些的话,我也是有部分胜算」
「多少胜算?」
「三成左右吧」
……没有更多,仅此而已的数字。
「伤口什么时候痊愈?」
「指能勉强战斗的话,黎明便可以了。如果不是这样到处跑的话,大概还能更快些吧」
「也就是说,就算拼命拖时间到处逃,凭靠运气与奇迹躲过一劫,最后还是远远无法与之抗衡」
「的确如此,这边现在处于极端劣势」
说着,两人同时叹了口气。
抬头仰望星空,满天星辰。
依旧晴朗无云,宛如倒尽宝石箱般的夜空,和如同被钉子拉伤的伤痕般尖细的白色月亮。
「……两百年来,我活着就是因为发誓要杀死两个人」
杰内特好像在自言自语开口说道。
「一个是莱奥纳尔。对祖国图谋不轨的那个叛贼,乘魔女之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并且用甜言蜜语操纵其他人去抢夺魔女的藏书,使他们陷于名为不死魔法使的诅咒之中。再怎么仇恨都不足以解恨的最大死敌。另一个人则是姐姐……」
「绯奥露……吗?」
流卡插口道。
杰内特没有流露出半点不快,轻声一句‘是的’点了点头。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宝物,全是姐姐的。可是我并不介意。因为相信姐姐会同样珍惜那些宝物,所以便能说服自己。姐姐对我来说是宝石箱。我无法取得那宝箱中的东西,可是相信在那里的宝物能始终被保护,永远带着不变的光辉。可是姐姐却把那些东西通通践踏了。
那时第一次感到,姐姐从自己这里抢走了所有富贵的东西。喜欢的画本,母亲的戒指,西边的蔷薇园,八岁生日的一杯葡萄酒。栗色的熊娃娃,节日那天从城中偷跑出来买的糖果,阿班,夏利,修泰布鲁国,所有一切因为是姐姐所以才放心地交出。可那个人却背叛了我。
她成为魔女,所有一切都被她亲手破坏粉碎。所以我决不会原谅那个人。我发过誓无论用上几百年都要追上她,并亲手杀死她」
少女双手抱膝,低头哭了。
嘴唇扭曲好像是在笑,可一会儿之后,两道光亮的液体从眼角流出,滑过脸颊落地。
从最初相遇算起,已经数次见过她露出那种表情。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始终想不起来。
……看着这片天空,不知怎么就回想起故乡的事。
真是一对相似的姐妹。
并不只是外貌。
那天夜晚绯奥露的表情,眼前杰内特流泪的表情,实在太相似了。
好似在说服自己没有流泪般的矛盾微笑;好像拒绝世界却又寻找救赎般的寂寞眼眸。
刹那间做出了一个决定。自己今晚所下的决定似乎总是在片刻做出的。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凭踌躇。这二十四个小时不到间,自己所做的决定数量已超过了自己过去十年的总和呀。
「简单来说,只要你拥有足够的回复时间,就可以获胜对吧?」
杰内特抬起脸,看着这边。
「……流卡,别做蠢事。我承认你的剑术天赋很强,强到超过我这一生所见过的任何一人。但光凭剑是战胜不了他的」
人偶也插口道,
《你一个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我知道。我也不认为自己会赢。但是拖住他,我至少还是可以办到的。我可是本地人,不会被轻易抓住的。而且这里是无人区域。没有人的话,‘耳目’和‘门’他都无法使用。那个金发妖怪只能用自己脚走过来,牺牲品不会再增加,比起待在这里死等,我的方法更有效……」
「…………找到了」
战栗。
大街的对面,传来了不可能听见的声音。
穿着睡衣的男人,一双赤裸的光脚血迹斑斑。
不可能出现的‘耳目’,就在那里。
「啊!?」
《现在不是吃惊的时候!》
稍微退回来途,走出大街,看见了那副光景。
数十个人类……不,是数十个原本为人类的东西,带着完全感不到意志的脚步,在周围徘徊。
那些人的视线整齐地朝这边转来。
夜晚的朦胧,无数的人影,无言的视线。
「啊啊啊啊!?」
《不是说了现在不是大惊小怪的时候了吗?》
就算你那么说了,但这场面对心脏实在不太好。
「为什么?为什么啊!?这里是开发区,应该没有人居住才对!」
强行驱使已经抱怨无法行动的膝盖。
扯过阿路多的脖子,再次全力奔走。
《这些人应该都是用两只脚走来的!》
「再怎么看都不像是半夜三更出来散步的样子!」
《大概正好是处于叛逆期的年龄吧!》
「现在是啰里八嗦的时候吗!」
确实如此。闭上嘴,专心奔跑,人群是从城市中央方向过来的。所以得逃入开发区的更深处。
看了看左面,那里是湖岸的环道。传来沙沙地波浪声,让皮肤一阵轻痒。燥热的脸颊变得有些轻爽。背后的气息渐渐远去。
《不管耳目的死活,强行让他们行动……真是擅长用人呐》
紧抓流卡手臂的阿路多,在耳旁冷静地评价。
《多么乱来的刻印啊。被施加的人真是生不如死》
「这种事……看了就懂」
《真的懂吗?虽然在人体内施下刻印的意义,我的确说过了》
快点一个月,普通两个月,就算适性极高,半年也是极限了。记得是那么说的。当然如果被当作‘门’来用的话,一两个月之类的时间就眨眼间变成零了吧。
奔走在夜晚的大街上。
奔走在只有月亮与星星关注的大地上。
「…………」
偷看一眼的杰内特侧颜,现在也是一幅悲痛的表情。
造成那幅神情的理由,流卡多少有些理解。
只是悲愤,不甘,背后追来的数十人,已经失去作为人的生命了。已经造成了巨大的牺牲。明明自己现在也是命悬一线,可却无法将注意力转移。
别多想!忘记那些!
对流卡这么说的她,却无法遵守自己说过的话。
(该说些什么,吗……)
据说她已经活了有二百多年。那么对于人的生离死别,应该已经看到腻味了。而且还选择的还是这种血雨腥风的生存方式。亲手取人性命这种事,应该经历过不止一回了吧。
可尽管如此,这位少女依旧在为他人的性命着想。
在初次相遇的那座桥上,在刺入自己胸膛的瞬间。带着悲愁,一言不发。
(……这种)
这种好人……为什么,没有回报?
永远幸福地生活着,故事大概无法这样结束吧。
「真是……火大」
《嗯?你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
不知跑向何处。
仅仅、只有、向前!驱动双腿,尽可能远离那些人。
?
明知全都是徒劳。
心中清楚不可能逃得掉。
所以,在终于降临的那个瞬间,并不觉得惊讶,也没有叹息。
「嗯,我追到你们了哟,三位」
高兴的,并且是让人无名火起的喜悦声音。
在尖针般的细月下。
率领着近百个士兵。
一头鲜艳闪耀的金发骑士正站在那里。
14.
精密编织而成的锁铠。肩膀与胸部,还有腹部重叠着镀银的钣金铠。胸中是双翼雄鹰模样的家族纹章。与其说实用,还不如说是礼仪用,或是装饰用来得较为确切。
被一身漂亮战衣包裹的莱奥纳尔?格兰特伫立着。
「啊呀,真是场愉快的捉迷藏呢」
显示友好的声音与表情还有举动。
张开双手,一步步地接近。
「没想到你们居然还能从那里逃出来呢,真是吓到了哟……那是你操纵的吧,阿路多?巴尔盖利亚鲁」
《呃》
阿路多的声音里完全感觉不到从容。
「啊啊……晚风真舒适,夜色真美。是吗?是打算将这里作为自己的坟场呢。都怪我不好,不够伶俐。虽然刚才的高塔也不坏。嗯,还是充满湖水气息的地方更能让人安心呢」
有如嘲讽般……不,应该就是在嘲讽吧,慢慢地迈出步伐。
「那么,可以结束我们的故事了吗?翠玉之瞳的公主殿下,之后的事就不劳您操心了,我会亲手了结邪恶的魔女」
「……闭嘴!」
严正以待的少女手中,出现一柄细剑。
「住手杰内特!凭现在的你是打不倒他的」
流卡抓住她的肩膀,阻止她。
「我当然清楚,可是」
「现在的你,是赢不了他的。你是知道的」
「知道,可难道要在这里坐以待毙吗?」
「不对,我说的是如果不能输的战斗,那就要全力获胜」
是的,自己清楚那条铁则。
有必须守护的东西,有不得不守护的理由,有想要守护的意志,三者重合的这个瞬间自己该干什么?结论只有一个,在这数年间重复到厌烦的唯一结论。
「我负责进攻」
「可是」
「我当然无法打倒那这家伙,但至少可以让他手忙脚乱一阵,你就趁机攻击他。要是不这么分配责任,就一点机会也没了」
杰内特沉默不语。
她很清楚阿路多现在无法成为战力。并且光凭她一个人根本于事无补。流卡也没有可以有效伤到莱奥纳尔的手段。
「虽然是个危险的赌博,但也只有这招了」
嘴角一歪。
心想自己的笑容还行吧。
「要是赌中了就能通通捞回本钱」
说着,夺过少女手中的细剑。
以夜之软泥编织的武器,意外地顺手。
?
想起了第一次面对决斗时的事。
那个学生的名字长相自己都已经不记得了。
唯一记得的只有对方的身高。
仅仅两年的差距,放在正长个子的少年阶段是个异常漫长的距离。
对方很高。高到可以挡住自己头顶的太阳。
对方的力量很大,大到一击可以完全抽飞自己。
那么如何战胜对方?
很简单……
既然对方高,那自己就再蹲矮一点,矮到对方挥剑觉得不自在的程度。
既有对方力量大,那自己就不要被对方的力量给击中。击不中自己的力量再大也没用。
最重要的是集中注意力,注意对方出剑的方向。动作一定有规律可循。
没有规律,纯粹乱舞。
一次次击中自己的身体,一次次被抽飞。
在体力接近极限之时,忽然心中一阵顿明。
流卡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当时的感觉。
只是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悟了,他似乎能模拟对方的思索,看出对方下一剑的方向。
就算那是不经过脑子的乱舞。
就算那舞无规律可言。
自己就是明白,他会从什么角度什么位置什么时机出剑。
然后自己要做的,就是在对方出剑前一刻躲开。
「毁灭爱布里奥的人,其实是你吧?」
「啊啊,没错。向她们打听过了?」
莱奥纳尔开心地笑了。
「我可没有说谎哟。因为你没问,所以我也就没说」
强压住胸中如火山喷发的怒火。
冷静,冷静。
愤怒会影响自己的视角。,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呼吸。
「你在我的故乡留下血债累累,并且现在还想要我的命」
「没错呢」
「很好,那么我现在要宰了你」
「哈哈」
在离流卡十步左右的距离处,莱奥纳尔停下脚步。
他浮现的表情堪比傲慢般从容,那是他对自己压倒性优势的确信。光看着,便会让人怒不可遏起来。
「之后我还有些预约,拜托要快点哟」
「……」
流卡跨出一步,莱奥纳尔轻点了一下头。
「狩猎开始」
听到这份宣言后,侍立在莱奥纳尔背后的人影们同时行动起来。
人影轮廓突变,从好似蹲在地上的姿势,突变为四肢撑地,从他们的嘴里可以看见一根与身躯不相付的……肋骨左右长度的血色牙齿。
形态与狼类似的异形怪物,组成数百匹的群体,向这里包围过来。
与之形成巨大落差的是,自己手中只有一柄细剑。这种深深的危机感是平时那种业余决斗完全体会不到的呀。
流卡笑了。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是为终于找到毁灭自己家乡的真凶而喜悦吗?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只是心中似乎有种东西开始燃烧起来,一瞬间自己的精神状态便转入高度亢奋。
一只怪物飞了过来。
右上三十七度角,远超人类的速度与压力。没关系,还能应付。
在将剑刃置于怪物喉咙的运动轨道上,向斜前方踏出半步。剑身插入肉体但却未带来任何摩擦感,这足以证明剑刃削铁如泥。但同时对方的血液却黏糊糊地喷在脸上。流卡几乎没用什么力量,完全是借着对方自己的速度击杀了对方。脖子被斩断的野兽,保持着前进的方向继续冲了几步,随后便翻身倒地不起了。
「别看不起我,莱奥纳尔?格兰特」
轻轻一挥剑,将血迹甩开。
但就算将剑身的血迹甩开,留在手上的死亡感触却并未消失。
对付这种凭借力量的速度对手,自己最有经验。
闪避只会埋头进攻的外行,那么至今已经重复了五十三次了。一次也没有输,始终全胜。
刚才斩杀的……连名字也不知道的某人,是第五十四次。
「放马过来。在主菜前,光我这份前菜就足以吃撑死你」
「……真有自信呢」
不对,这不是什么自信。
从没有带着那种东西站在过胜负的赛场上。自己只是每次都遇上这种绝不能输的境遇。如果可能,自己真想试试即使输了也不会有什么太坏后果的事情。
但很遗憾,那种境遇似乎生来与自己无缘啊。
以前是为了爱丽丝,现在是为了杰内特。
虽然并非不情愿,但自己似乎总是在为女人而拼命呢。
又有三只继续袭来。三根尖牙,右上四十二度,右上十七度,左上三十七度。可以向左躲开,但那样最多只能消灭一只。剩下两只将在身后三米处再次进行攻击,距离太近,无法完全躲开。左臂会牺牲。不,还有一个方法——
如果是普通的铁剑,流卡绝不敢这么干。但在刚才的第一击中,他已经深深明白从杰内特那里夺来的这把剑是如何锋了。
既然没有能躲避的地方,就无须再躲。流卡向前俯身踏出半步,主动迎上了右上中间位置的那只怪物。
剑丸精准地斩上了对方伸出的尖牙,就好像一把切入奶油的餐刀,将那尖牙连同整个身躯,一同劈为两半。同时被分为两半的怪物身躯撞上了左右距离过近的另两只。
流卡被怪物的鲜血淋得好像个血人。但动作却不见有半分停顿,迅速在两只倒地的怪物头上各补上一剑。
「你只会穿着漂亮的铠甲,躲在人偶身后吗?铅人偶之王!」
流卡吼啸着高高跃起。
两人间的距离被拉近。瞄准喉咙下方少许,这绝不是必杀的一击。对方可以选择躲避或是硬碰,真正的杀着是在这之后。如果躲壁,自己的剑就会突然拐弯直奔他的心脏而去。如果硬碰,那就正中下怀,流卡对这把剑极有信心。任借这个速度即使斩不断对方的武器,也足以撞飞对方。
莱奥纳尔选择了用骑士剑硬碰硬。
「……退场吧」
他低语道。
听见一声沉闷声响。
瞬间,视野一片黑暗。
「你来创造时机,杰内特负责进攻。看上去就是这种作战吧?」
身体无法动弹。
只是一点点地开始崩溃。
「为了引我出来不断挑衅,最后还勇敢地主动进攻。虽然明白你是迫不得已,可作法真是太单纯了呢。陷阱是要在看破对手意图之上建立的哟」
地面上不知何时起冒出一柄带着可怕倒刺的恐怖长枪。
那柄长枪贯通了流卡的腹部,内脏与腰椎所在的重要部位都被搅碎。
「…………陷、阱……?」
「是的,回答正确」
说完同时,枪有如雾气般消融。失去了支撑的流卡,就好像坏掉的玩具般摔落。
「反正马上就会复活的吧?那么暂时先在这里睡会吧。等我结束这里的事情后,我们再好好谈谈关于绯奥露的事吧」
莱奥纳尔用一尘不变的轻松语气说道。
「啊呀,让你久等了呢,杰内特。那么开始吧,最后的一章」
等等,住手,和我战斗!
那样话已经无法说出口了。
15.
「……降临!」
平淡地宣言后,杰内特身旁浮起十二根形状不一的短枪,随后逐一射出。
黑暗中,杰内特从地上猛地跃起。
好像火药爆炸般的声音同时响起,地面爆裂。就好像飞射而出的石弹般,杰内特纤细的身躯迅速拉进了两人间的距离。从左边两击,从右边一击,随后从斜上方又是一击,攻击在瞬间完成。紧随其后,投射的瞬间就达最高速的十二根短枪向莱奥纳尔杀来。
莱奥纳尔尽数接下。四次攻击先以骑士剑轻轻扫过,随后怪物组成肉盾勉强挡住了枪雨。
「……真是,真可惜啊」
对着少女的腹侧,毫不留情地狠踢一脚。
「呃……!?」
纤细的身体变成了弓字形。
高高飞起,就好像被孩子踢飞的足球般,又高又远。
「你们姐妹啊,在展现血统方面真是很厉害哟。对这点,我给予很高评价」
杰内特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
「真是,可惜啊。如果你不是这种粗暴性格的话呢……」
《莱奥纳尔,你要敢……》
「请保持安静,阿路多将军。你的力量只有在精神解放状态过渡到封印状态的中途时才可以使用。将自己封印在那可爱身体的今晚,你什么也不能作」
《……呃》
阿路多沉默了。
?
躯体无法行动。
死去又复活再死去,虽然经历了数次这种疯狂的体验,可是亲眼目睹复活过程,却还是头一回。
从胸中流出的鲜血,慢慢蒸发消失。早上在露天咖啡店中看过的影像,又再次出现在眼前。
就是这种胡来的机关强迫自己活下去的吗?
……活着,随后仅仅是活着吗?什么也不作,远离眼前发生的事,只是一昧蒙头睡觉吗?五年前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身体无法动弹。
明明不可以输的。
明明无论如何都必须获胜。
明明已经豁出去了,可是……
为什么,身体不能动?
死去的身体直到再次复活为止都一动不动。
对于不可能达成的事实,就好像闹别扭的孩子般,正面反抗。
……本无法动弹的尸体指尖,微微动了动。
随后,奇迹便终结了。
无法站起,无法战斗,无法守护。
无论再怎么强烈呼唤,流卡·艾路蒙特都什么也作不了。
?
杰内特靠在旁边的墙壁上,支撑着站立。
脏兮兮的体操服。
在路上数次摔倒,沾满污泥。
已经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出血。
月光般的银发,也被弄脏暗淡无光。
「……真是难看啊,杰内特」
莱奥纳尔迈出一步。
「人偶,唯有漂亮打扮起来才有意义。从橱窗中擅自跑出来弄脏自己的人偶,已经没有为它打扮的价值。这果然是与你相配的结局呢」
「…………」
杰内特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却一阵猛咳,喷出鲜血。
白晳的肌肤,又被新的血色所打湿。
「再见了」
带着简短的告别,手起剑落。没有什么花俏,只是直线落下,夺走少女性命的剑。
?
人死时会见到什么?
啊,我明白了。
原来人死时,会看见的是火焰啊。
可是,这火焰为什么如此熟悉。
抬起头眼前突然出的金发女子让他瞬间无法呼吸。
多少次在梦中呼唤这个女子的名字,多少次在梦中见到她模糊的身影。
金发女子开口了。
没有声音,只有嘴唇在动。
啊啊……是吗,原来如此。
终于明白了。
自己身体的真相。莱奥纳尔、杰内特、阿路多都百思不得其解的神秘复活。甚至是自己掌握的那种可以预测对手攻击的可怕剑术。
这些都是有其原因的。
这些都是曾经豪言自己什么愿望都能实现,自称极恶魔女的女子给自己留下的宝贵遗产。
所以自己才能如此活着,也只能如此活着。
啊……是吗?
突然脑中又闪现出另一句话,以及这句话背后所代表力量与法则。
哈哈~原来这里能实现愿望的力量,只能有一个呀。
而自己拥有的就是说出愿望的权力。
「……分界黑与白」
这句荒唐的台词突然闯入即将分出胜负的战场。
剑锋在撕碎杰内特前一个拳头左右的距离处,遇上了坚硬的某物。
挡住剑锋的是一块盾。
‘当’地一声金属声响起,剑弹了起来。面对意外之外的抵抗,莱奥纳尔下意识松开了剑。剑在两人头顶划出一道抛物线好像根树枝般飞舞,随后消失在天空中。
刹那间,谁都好像呆滞着般停止了动作。
当然只是一眨眼间的事。在停顿了几秒后,莱奥纳尔反应过来刚才是魔法制造的防御。也就是说,杰内特还没有放弃抵抗。这么判断后,他向后大跳拉开距离。
随后他马上明白刚才的判断有问题。
「流……卡……?」
杰内特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神情分明是惊喜交加。刚才的防御空间是谁干的?
瞬间制造出可以弹开莱奥纳尔攻击的防御壁。在这里,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到底是谁?
没有那样的人,不可能会有,也不能有。可是,到底怎么回事?
焦躁感变成疑问,并在成长为混乱之前……答案出现了。
随着杰内特的视线看去,在那里……
正伫立着一位少年。
16.
呼呼呼,风吹过。
沙拉沙拉,树叶哗哗作响。
天空上方,高悬着有如尖针般锐利闪烁的银色月牙儿。
流卡·艾路蒙特的身体缓缓站立起来。
他的身体再怎么看,都还处于死者的领域中。心脏被完全破坏,伤口流出的血量足以致命,各处的肌肉看上去还处于死后僵硬状态。不过,这些都无所谓。流卡就是这么总结的。无论这个身体状态如何,自己都还活着。
「是……你?」
无视莱奥纳尔的疑问,他缓缓拎起剑。
真是把好剑,细致且易折般轻巧,但无论用多大力量,都不会折断,不会弯曲。忠实地反应使用者的想法。真是一把与杰内特很相似的剑,剑端直指莱奥纳尔。
「……夜之梦」
天空闪烁。
群星降临。
无数闪光之箭,向着莱奥纳尔和他周围的侍从齐射而去。比盛夏的阳光更耀眼的白色,不容分说地抹尽那里的一切。
《哦哦!?》
爆发的热能与冲击以着弹点为中心膨胀。被直接击中的侍从一瞬间便蒸发成灰尽,在其周围的侍从们也被祸及崩溃、被风刮起。即使早就趴下的流卡,也被巨大的冲击力从大地拉起,好像周围其他东西一样满地翻滚。
破坏之光退去,流卡挣扎着爬起。全身各处如被针扎,但好歹没有受到致使伤。与此相反,莱奥纳尔和他的跟班所在的地方,已经成为没有生存者的一片火海。
「……是吗,是这样做的啊」
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自言自语。
就好似瞬间打开了无数大门的感觉。至今为止完全不懂的知识逐一流入脑中。这世界是多么不安定之物?说出什么语句能篡改这不安定的世界?
指尖的色彩小小地碎开。
成为闪烁七色光茫的砂粒,被火扶弄被风吹拂,溶于虚空消失不见。
「你……!」
传来一个怒吼,流卡抬起头。
在薄弱光罩的后面,莱奥纳尔屈膝跪地。虽然已让残余的所有侍从组成肉盾,但无法抵消的伤害还是深入体内。嘴角流下一滴鲜血,攻击生效了。
「你,干了……什么?」
出乎意料的反击,不曾想过的重伤,莱奥纳尔混乱了。这应该才是他真正的性格吧。剥下那张人畜无害的外表,出现的是如鬼神般激昂的性格。
「啊啊,感觉不错哟,莱奥纳尔」
粉碎的手指握成拳头,流卡轻松地说道。
「很疑惑吧?明明在身体上加注了「凝固」「镜石」,可是为什么还是这么痛啊?」
「你——」
「你为什么会知道?是想这么说吧。我当然知道了哟。因为就在刚刚呀,我玩了个小把戏。在你最喜欢用的「凝固」「镜石」中偷偷加了点料。当然了,我可没去故意破坏你爱用的这两个刻印哟。我只是在上面再加了一个「百针」罢了,这可是个好东西啊,可以让对象承受的痛苦瞬间加大一百倍。怎么样,味道很不错吧?这可是我主动送你的呀,比你千方百计的偷来的「凝固」「镜石」可要方便多了吧?」
莱奥纳尔越来越扭曲狰狞,而流卡则笑了起来说道,
「其实呀,坏人就该有坏人的样子。现在你的样子多好啊。简单明了,让人一看就知道你是个人渣,哦,对不起。你已经不是人了。我该称呼你杂种才对吧」
莱奥纳尔还没有倒下。他还有一招,他最不愿意用的那张王牌了。
杰内特静静地看着莱奥纳尔与流卡的对峙。身边阿路多也一带回累得趴下的样子……
「…………」
眼前不可思议的光景让她们目瞪口呆。
《那是,什么……》
传来阿路多呆滞的喃喃自语。
《在他人的夜之软泥内部展开刻印,而且连自己的夜之软泥都末展开,便可以离界从外侧引入力量……?》
无法相信,轻轻摇摇头。
那的确是难以置信的事。
魔法这种为了将这世界本来不存在的力量显现出来,所以需要将这世界本身进行某种程度的扭曲。实现这点的就是夜之软泥,观及其解放的咒语。
可是,眼前这位少年,却将那大前提全部摧毁了。
「…………」
《不过,那小子的身体很不稳定啊》
「!」
《他的身体有崩溃的预兆。虽然不明白原因,但看起来应该是将用于生命的力量强行转用他途……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杰内特凝视着流卡的背景……
七色的光带,缠绕身流卡的身体。异常美丽,异常动人心魄。
「……阿班……」
无意识地唤起那个名字。
《确实很像那个年轻人。不可靠的背影和乱来的做法,真是一模一样》
用肘撑起上半身。
「不行,不……住手……」
向着正在消失的后背,伸出手。
《该住手的是你,杰内特。你没看到情况吗?现在要是被这夜之软泥拉入的话,就没有任何对抗莱奥纳尔的手段了。包括那个少年在内,没人能活》
「可是……」
《别让那个少年的努力白费了》
这句话很卑怯。被这样说的话,便无法再反抗。
上半身的力量用尽,再次倒在地面。
《放弃吧,你的选择没有错,那次是,这次也是》
大概是那样吧。
正因为选择正确,才能活到现在。现在继续活下去的可能性也出现了。正确是必要的,至少在活下去这件事上可以说是不可缺的。
可是……这份正确性,现在却无比讨厌。
这是最好的方法,只能这样理解的现实非常讨厌。
失去之物是原本就必须舍弃不可的东西,对这样理解的自己,比任何人任何都讨厌。
?
代价果然是需要的。
如果给他一天,不只需要一个小时。注卡就绝对可以完全吸收「单目之谎言」的力量。到时,对于莱奥纳尔,他想怎么捏就可以怎么捏。
但流卡却没有选择等待。而是选择了使用。
因为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少女在面前被杀。
「单目之谎言」无愧于最强魔法书之名。几乎对绝大部分对普通魔法书适用的法则,对它都无效。
但那是几乎绝大部分,而不是全部。
只有一条法则,连「单目之谎言」都无法逃避。
那就是在它的力量进行传承时,有一段不稳定期。
如果在这个时段使用力量,就会造成魔力的暴走。
魔法书虽然不会有事,但使用者却绝不会幸免。
把维持这个身体的力量胡乱用于他途。这样做的结果,虽然猜到了,却没有觉悟到。终于赶上了绝对不能输却几乎已经完败的战斗。现在留恋已经完全……不,是几乎没有了。
已经没有踌躇的空闲。所以把留恋还有其他什么的也尽数舍弃,流卡撕喊道。
「在那夜…」
「飞射」
眼前突发的冲击,打断了流卡的话。当注意到这是莱奥纳尔扔出的石子时,莱奥纳尔已经用力蹬着地面,靠近到了几乎可以贴面的距离。
「有一手嘛,流卡·艾路蒙特!」
设法避开如细剑般挥舞撕裂飓风的大剑。对从虚无中拔出剑这种与杰内特相似的技巧,现在已经不会再感到诧异了。甚至连构成这种技巧所需的基本法则自己都可以背出来。
「装着什么也不知道,装着什么也没有,却把力量深藏于怀中!真是姑息你了,真是的!连我都被骗了」
不是那样。
力量存在于那里。
我不过是注意到了,并且,决定使用而已。
「可是,你还是失败了。王牌就是要在决定价值的瞬间使用才有意义!暴露了力量的你,已没有胜算了!」
这家伙什么也不明白。
自己手中最初拿着的牌就只有这张。没有功夫去考虑这是王牌不王牌的。现在眼前只有一道单选题,出牌?还是弃牌?
「前戏已经结束!现在开始是更快乐的正戏时间」
这一开始就不是什么游戏,并且现在也同样如此。
所以……这家伙说的事,没一件是对的。
从衣服上取下一颗纽扣,扔出。
「刺穿」
响起沉闷声,纽扣变形,扭曲,膨胀,最后成为一柄变形的长枪。
「……唉?」
莱奥纳尔瞠目结舌。慌张向后方跳去,拉开大距离。他的眼神似乎在吼叫,不可能!那是《铅人偶之王》的力量,就算拥有其他的魔法书也不可能使用的技巧。
「刺……刺穿」
「飞射」
两个纽扣儿在莱奥纳尔面前弹起,打断了他的话。时间并不长,可是他在那个瞬间松懈了。并且那成为他致命的破绽。
咚!沉重之声,长枪贯穿莱奥纳尔的胸膛,并余势不减地深深插入大地。
「呃……!?」
命中的不是心脏,所以还活着。但重伤是免不了的。莱奥纳尔的手脚脱力,讽刺的是他所以没倒下是因为被贯穿身体的长枪所技撑。就算受磔刑也不会变成那种罪人的姿态,下颚仰天高高抬起。
他的眼神在说,不可能!这种力量,简直就好像是,那个……
「溶于光,止于梦」
右手手掌感到一阵冰冷却又炽热。
手腕近一半的面积变为好像绷带般的七色光带,光带好像飘浮起向天空扭转翻动,最后收敛于手掌,成为大小正好收于手中的纯白光球。
光球推入莱奥纳尔的胸膛中。
好像是在接触一团污泥般有些抵抗,终还是翻掌推入。
「呃……啊……?」
「知道你想说什么。明明没有魔法书,却在使用好像束缚所有魔法书的力量,这简直就像是、那个魔女、绯奥露·姬赛鲁梅尔的作战方法……对吧?」
「我也是、那样想的。不,虽然我没真正见过」
光球收入莱奥纳尔体内,缩回手。
退开一步。
光球逐渐膨胀。
「啊……啊」
莱奥纳尔的身体开始崩溃,被光球缓缓吸入。
静谧无声。
唯有刺眼的,比死亡之色更浓厚的无之白色侵蚀着骑士的身体。
「永别了,莱奥纳尔?格兰特,正牌骑士」
啵,最后仅仅发出一声微响。
光球吞没了莱奥纳尔的一切后,就消散了。
?
风刮起。
吹过,停止。短暂的时间,所有人都无言以对。
《……真是快》
阿路多呆滞地喃喃自语。
《该说是好厉害呢,还该说其他什么的……》
这番话,感觉好像是切断了某根丝。
咕咚~~身体大幅摇晃膝盖弯曲迎面倒下。随后流卡明白了自己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
并不奇怪。
明知是联系自身性命的力量,却依然全部用于他途。本就不觉得会平安无事。无论失去多少东西也在所不惜。
不过完全不后悔之类的话,却说不出口。
救人没有错。
可为了救人而不得不牺牲自己的话,又该如何呢?也就是所谓的自我牺牲,这种行为是不是只有用来被人称赞的价值?
这件事大概无所谓对错。
问题只在于当事人能否说服自己。
对于死去的自己和代替自己获救的某人抱着多少悔意,那些便是决定自己所作所为是否值得悲伤的东西。
「……你们没事啊,杰内特,还有老头」
不想看见他们的表情,所以背对着说道。
「如果在哪里遇见绯奥露的话,代我转告她。就说,对不起了。枉费她一片好意,想保住我的性命,对不起了……」
那就结束了。
这次真的全身脱力。
躯体溶为七色的光带,渐渐消失。
不知为何,脑中出现了爱丽丝傻笑的样子。
我会每天努力练习的,所以流卡也来看看吧。
本尼迪克特绷着剑不高兴地站在旁边。
一定要来,你在和不在的时候,女主角的投入度完全不同。
……对不起,各位。虽然作过许多约定,但却无法全部遵守。
悲伤或是寂寞,虽然这种感情的确存在。但这些东西不想让杰内特她们背负,所以只有将它们全部塞入心中,消失不见。
最后一句话,不针对谁,只是以告别语句,动了动嘴唇。
……再见了,大家。
?
空中,一轮如同细针般的残月。
七色的光,最后一次剧烈迸散后消尽。
▼epilogue/
流卡突然行踪不明后,经过了三天。
各种臆测在学术院中流传。
有说是突然想去旅行的,有说是因为厌卷每天决斗所以藏起来了。还有说是对爱丽丝没了兴趣投向了绝世美女的怀抱。
随后,还有说是突然患病,现在正痛苦地独自躺在病床上之上。
「……不会吧」
爱丽丝心想不会有那种事吧。
如果是家人不在时得了病,那拜托邻居不就没事了吗?既然没有向麦璐琪家求援,应该可以当作没事。
可是,万一搞错了,真的变成那样。流卡现在独自躺在床上呻吟,衰弱到连求救声也无法发出的话,又该怎么办?
真是过于荒唐无稽的想像。
不可能会有那种事的!爱丽丝能全力断言。如果是五年前的话姑且不论,最近流卡身体健康,几乎没有得过什么病。无须担心!他不来学术院的理由肯定是其他什么。没错,不用去探病!恩恩。
深深点点头,按响了门铃。
手上抱着装满菜的布袋。
(……这是没办法的事啊)
明知无须探病,可担心就是担心。没关系,如果流卡没事的话,就硬说是过来做晚饭的吧。因为学会了新料理,所以需要一个实验台。就是为了这种时候,才预备了数个新菜单的。没有破绽!
等了一会,没有反应。
又按了下门铃,还是没反应。
「…………」
难道真是突然去旅行,或是藏了起来,或是投向了绝世美女的怀抱吗?或者真的是病重到连大门口也走不出来,痛苦地独自躺在病床上之上吗?
怎么办?迷惑了。是不是要打碎玻璃闯进去比较好?半分认真地想道。
咔嚓~门锁打开,把手转动。
没有快手快脚真是太好了。爱丽丝内心舒了口气。果然是自己想多了。他没来学术院的理由只要问问就清楚了,肯定没什么大不了事。无须瞎操心。
「那个,流卡,最近在学术院没看见你。怎么……」
一个哆嗦。
话说到一半,爱丽丝的身体就僵硬了。
艳丽流泻的银发,不知不觉就会被吸引的翠玉瞳孔。就算是同性的爱丽丝来看也是美丽到无法言语的少女正站在那里。
「有什么事?」
少女带着平淡的声音问道。
「订报纸的话,应该还没到时间吧」
「不,那个」
请别那么说。半年,不,只要先订三个月的份就可以得到赠品哟……不对不对,现在不是出现这种乱七八糟话的时候。自己也不是为了这种事才来这里的。
「那个……流卡在吗?」
「嗯」
少女皱了皱眉,表情与她奇妙地相衬。从结果上来说无论美人作什么都很好看。这可悲的世界法则,稍稍有些嫉妒。
「流卡的熟人?」
「该说是熟人,还该说是那以上的关系吗」
不对,有件事比这更重要……你,是什么人?
?
——吱吱吱吱
听着小鸟的啼鸣……流卡·艾路蒙特感到不知所措。
眼前是天花板。
视线降低后,看见的是自己熟悉的房间。到处乱放的书本和小说,收藏着无用之物的木箱小山,抽屉旁横七竖八地放着几把木剑。所有这一切,都染上了窗外透过窗帘照入的薄暮色。
躺在床上,醒了过来。
把手伸到眼前。
握紧,松开,确认状态。感觉肌肉有些酸楚,但没有问题可以使用。本应该完蛋的东西,现在却完好无损地在这里。不,准确地说,应该是本该体无完肤地死去的自己,在自己的房间中又再次生还了。
「……难道、全是、梦吗?」
怎么可能。
那份恐怖、战栗、觉悟、总之所有一切都不可能是谎言,不会有那样的事。而且最重要的是,虽然头有些痛,可是自己分明还能记得那些构成世界的法则。
「可,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哦~~醒了吗?」
门口传来的声音,听起来很熟悉。转过注视着手掌的脸。身穿一身淡紫色朴素长裙的杰内特正站在那里。
「先告诉你一件事。你已经睡了三天,感觉……如何?」
匆匆走进房间,边说‘换换空气吧’,边拉开了窗帘。
呼啦~~吹入的风鼓动窗帘,轻抚着杰内特的长发。
「啊……看起来,大概还不坏……」
「是吗,那么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我现在性命相连」
「……唉?」
「我的《琥珀画廊》所描绘的是回忆之风景,其能力是通过回想来发挥力量,本身的功能是召唤过去的事物,使其停留在现在。所以在你即将消失前,将你弥留之际的状态固定在世界中」
「那么……」
「你现在还活着。能否将这作为我们的道歉,接受这个事实?」
笑了。
还活着,自己还活着。并且还有人能保证这件事。
「是吗,我、还活着」
「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吧。你原本就没有什么必死不可的理由」
「没有关系。对于死亡人类原本就无需理由,大概能够闻道而死是很幸福的吧……不过,能活下来就更好了」
轻松地开着玩笑,杰内特的表情却没来由的阴云密布。心想她怎么了,就在准备开口询问的时候。
「……对了,刚才你的朋友来过了」
被她这么一说,错失了良机。
「朋友?……难道说,是爱丽丝?」
「能够这么快就反应过来,看来关系不错呢。我让她待在会客室,你的身体似乎恢复了,我去叫她吧」
「呃」
杰内特和爱丽丝是一对绝不想让她们碰面的组合。没想到在自己意料之外的地方,两人已经相遇了。
「……没说过什么奇怪的事吧?」
「没有。我说自己是曾在爱布里奥受你照顾的人的亲戚,她就什么也没问。或者说是不再担心了」
啊啊……是吗。
是的,说起来我们的关系好像确实如此。
「担心数天不见踪影的你,所以来探望……真是个好女孩」
是啊。
她是个优秀到作自己朋友有些可惜的女孩。
「那么,我去叫她。不会打扰你们的,好好撒娇吧」
「啊?喂!?」
最后留下一句乱哄哄的话,杰内特离开了房间。
些许的残香,很快便被黄昏的风吹得干干净净。
「……说什么呀,那家伙」
没有人听到他的喃喃自语声。
之后,被爱丽丝狠狠教训了。
身体健康恶化到倒地不起的话,找我们邻居不就好了吗?不会是想说有刚才的那个女人在,所以不想找其他人吧?一直都对你说不要客气,照顾病人这种事,就算人再多也是不够用的……
说的话已经有些乱七八糟了,但对于那份心意却很感激。
?
一位少女,行走在薄暮时分的街道中。
《要走了吗》
她胸中怀抱着的人偶,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问道。
《这样真的好吗》
「嗯」
没有迷惑,少女点头。
《你对他施展的魔法不是刻印。他没有去维持的手段……那是就算马上失效也不奇怪的不安定之物》
「我不会解开的,所以,没关系」
《你真的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的身体,从那之后,几乎没有回复。以受伤之躯使用魔法,而且还不是刻印而是连续维持……这有多么乱来,你不会不知道吧?》
「那又怎么样」
《敌人不止莱奥纳尔一人。就算消灭了那个男人……不,应该说正因为消灭了那个男人,你周围的危险性才更没有减少。到底明不明白啊?那个男人身后的组织——》
「别啰嗦」
人偶轻轻地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个少年,很中意吗?》
「我?对他?」
稍微想了想。
「大概……是那样吧,恩」
《是爱?是爱吗?呃,啊咕》
把人偶挥手扔掉,抬腿踩下。
《喂喂,杰内特,你学了些奇怪的本事啊》
「因为你说了奇怪的话」
《没想到你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呐……真是的,明明已经活了二百多年,却还好像个不经人事的少女……啊,住、住手,别踩了,救命啊!!》
在狠狠碾轧了一阵后,拎起好似一块抹布的人偶。
精疲力竭的人偶虚弱地说道。
《……那小子毫无疑问是找到绯奥露的最大线索。为什么不控制他?》
「你很啰嗦,阿路多。就让流卡平静地在这个城市中生活吧。邪恶魔法使已被打倒,之后谁也不能继续幸福生活的话,作为故事来说未免太无情了——」
《不好笑的讽刺呢》
「——是吗」
风很大。
砂尘起舞。吹得衣服下摆‘啪啪’不安地响动。路上行人们都沉默着弯腰向家赶去。
一步一步,少女逆风而行。
《要走了?就现在这身体?》
「走吧,没有停留的理由」
《不……我想身体不佳也是个很好的理由呐……》
「我的觉悟不是那种软弱之声」
《不是这种问题吧……》
对唠叨与不满的声音置若罔闻,杰内特不假思索地抬起头。
黄昏的天空,不久便会染成夜之蓝色。现在如此,将来也依旧如此。只要这世界仍然以这世界的方式运行,那便是永恒不变的存在。
并且在天空中高高悬挂,如针般尖细的银色之月——
「真是好天气,明天似乎会放晴吧」
《这么露骨地打算改变话题吗……》
「怎么了?从刚才开始抱怨就真多啊」
听见一声似潜又深的叹息声。
《算了,反正我已经习惯你的任性了。随你的便吧》
「是吗?」
淋浴着一点点向满月变化的月之光,眯起眼,低语道。
「那么,出发吧。走我们该走的路,去我们该去的地方——」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