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流卡并没有老实到别人让自己去死,自己就会乖乖去死的。
回答说需要时间来考虑,而阿鲁特老爹也同意了。
艾鲁蒙特宅邸很大。
即使五、六个人的家庭住在里面都会觉得宽敞。
然而现时的居住者只有阿路贝鲁?艾鲁蒙特和流卡?艾鲁蒙特两人而已。当然,房间太多了,打扫也很费事。所以无奈地只好每月两次请佣人协会的人来做简单的清扫。住这种房子真是太浪费了,然而身为这个家的主人的伯父却以『从曾祖父开始代代都住在这个家里,不想离开』为理由,一点也没有搬家的意思。
总之,因为这些理由,这个家里空置的房间有很多。
「在那种地方,伤怎么能治得好呢」
于是就是意识尚未恢复的杰内特带了回来。
让杰内特睡在一间空房间里,盖上被子。然后由于看那苦闷的表情看不下去了,流卡走出了房间。
「……怎么办啊」
背靠在墙上,手胡乱挠着刘海。
至今为止触碰到少女的身体好几次了,但只有这次,一点窃喜的感情也没有。
「没有为女孩子包扎的经验……只能拜托爱丽丝了么?」
自己都觉得自己虚伪。
杰内特的痛苦,是因为流卡?艾鲁蒙特还活着。也就是说,想要帮助她的话,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包扎什么的,只不过是自己在寻求心理上的慰藉罢了,无法成为免罪符。有这个空闲的话,还不如早点下定决心放弃自己这条命。
「啊啊……可恶」
背靠着墙滑坐到地上。
并不是考虑考虑就会有答案的问题。但是又不得不考虑,而且,不考虑是不行的。
感觉自己身处一个出口被封闭掉的险恶迷宫中。
<抱歉啊,少年>
走廊的一头,阿鲁特老爹拼命使唤着两条短腿,啪挞啪挞地跑了过来。
<是老朽的力量不足啊,不然也不会给你苦恼的时间,直接杀了你就行了。如今却只能让你白白痛苦>
「……就像当初,杰内特那样?」
<嗯……差不多吧>
好残酷啊。
为什么无论如何都逃不出这个充斥着杀戮和死亡、痛苦和苦恼的世界呢。自己能做的仅仅是将痛苦和苦恼尽量抑制到最低限。然而,这样是绝对无法唤来救赎的。
<真的,很抱歉。既然无法让你活到最后,当初就不该救你。跟莱奥纳尔对峙的那个瞬间,你也做好了牺牲的心理准备了吧。但我们却轻易地给了你残酷的希望……>
「不要说了」
视线转向一边,流卡哀求。
「这种话,请别再说了。我不想变得讨厌你们」
<……抱歉>
之后,两个人没再说什么。
阿鲁特老爹作了番说明,同时也说了,这不过是粗糙的推断而已。
那就是,流卡?艾鲁蒙特的存在,就好比是一口装满水的大缸。而那天晚上,因为需要什么硬的东西,流卡就从大缸上取下了一块,然后那块碎片就丢失了。因为缸上开了个洞。水就从里面一个劲地流出来,而且没有阻止的方法。不消多时,水就会流干,而大缸变空的话,流卡?艾鲁蒙特这个存在也就要消失了。
「……那么,杰内特所做的呢」
<她以自身的力量,强行把那个洞封住了。从你身上流失的水是不会回来了。但是,只要封住了那个洞,水就不会再流失。所以,虽然寿命的确是缩短了点……但只要不出什么意外,你还是可以平稳地生活下去的>
在理解这个的基础上,再把这个洞打开。
阿鲁特老爹就是这意思。
□
结果,为了给杰内特包扎,还是决定了去请爱丽丝过来。
虽然不愿将跟此事毫无干系的她卷进来,而且自己也没有将这个状况解释清楚的自信,也知道让此二人相见很危险,并且,杰内特的伤既不会化脓也不会感染,所以替杰内特包扎并没有太大的意义。但是,尽管这些流卡都理解,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邻居家的门前按下了门铃了。
短暂的寂静之后,啪挞啪挞的室内鞋脚步声渐渐接近。
「请问是哪位?」
「……是我」
「嗯?流卡?」
随着有些意外的声音,穿着私服的爱丽丝打开了门。
「怎么这个时候……流卡……?」
惊愕的表情。
「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什么事?」
「问的人是我。脸色,很难看呢」
如同训斥般的语气,爱丽丝突然伸过来一把小镜子。
小小的镜面中,是自己那如同被揉成一团后又展开来的纸币般的脸。
「怎么在这种地方有小镜子啊?」
流卡避开话题,询问到。
「每天早上时间来不及了就在这里整理睡乱的头发——流卡,这种事跟刚才的问题没关系吧。先回答我的问题」
收回小镜子,爱丽丝抬头瞪着自己。
「啊,关于那个……」
流卡把头扭向一旁,却又偷偷地观察爱丽丝的表情。
「什么都别问。然后有件事想拜托你,可以吗?」
说出来自己都觉得,一般人怎么会答应这种要求呢。
然而,
「嗯」
这么说,爱丽丝好像不是一般人的样子。虽然有些担心,却还是立刻就答应了。
啊啊,真的好讨厌自己。讨厌这个预料到爱丽丝大概会这么回答的自己,讨厌这个心底期待着爱丽丝无条件响应的自己。
「……可以吗?」
「可以啊。说起来,晚上有人以这种脸色来拜托的话,是无法拒绝的吧」
爱丽丝无可奈何般的微微一笑,然后,
「妈妈,我出去一下」
听到家里传来的回答后,爱丽丝走出了家门。
五分钟后。
「…………」
视线刺得人好痛。
血迹斑斑,穿着破破烂烂的礼服,脸色苍白的昏迷少女。然后还有拜托朋友帮她包扎的男人。
连自己都觉得可疑。太可疑了。
「…………」
爱丽丝遵守承诺,什么也没问。但是,却以视线代替语言的责难。关于这个爱丽丝是没有任何责任的,所以流卡默默的承受她那刺痛人的视线。
仅仅是数秒,却让人感觉是永恒的沉默之后,爱丽丝终于将视线瞥向了一旁。
「唉,算了。我知道了,这就给她包扎」
眼睛看着别处,以闹别扭的语气说道。
「抱歉啊。总有一天会报答你的」
「虽然不抱期待,但我还是会等着的。那么,药膏和绷带之类的有吗?」
「啊,那些东西收在一起……放在哪了……?」
「啊啊,真是的,男人持家就是这样啊」
爱丽丝叹息着摇头。
「我回我家拿吧,反正替换的衣服似乎也是需要的……看上去个子和我差不多,就换我的衣服吧。流卡请去烧热水吧,越多越好,知道了吗?」
「呃……啊,哦」
「那我速去速回,几十秒之后回来」
说完,爱丽丝就跑了出去,都没等流卡的回答。
被爱丽丝的气势所压倒,流卡一时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看着她那远去的背影。
<——是个好女孩啊>
听到脚边传来的声音,流卡才回过神来。那是刚才藏起来的阿鲁特老爹。
<你的女朋友?>
「不是」
毫不犹豫的回答。
「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
<呣,就算如此,她也是你心灵最可依靠的人吧>
阿鲁特老爹的语气很淡然,不带感情。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三岁小孩都能理解的吧。陷入绝境,都无法正常思考的人,不论如何都想去见的,不是恋人就是家人了吧,或者是位置与那相当的人>
小小的手胡乱摇了摇。
<而且,去见了那个女孩子回来后,你的脸色好多了。能有羁绊如此深的人,不是坏事哦>
「……老爹」
<在这里发呆,可以么?那女孩马上就回来了哦>
「啊,我怎么忘了」
马上跑了起来。脑中收索着厨房里的锅和水壶的位置。不知道能不能发掘出足够多的煮水道具。
然而,明明脑子里满是这些事情,却还是听到了背后的细语,
<——虽然不是坏事,却会很痛苦的哦>
包扎所花费的时间,惊人的少。
「不知道吗?我经常给剑术部和划船部受伤的人包扎,已经习惯了」
爱丽丝稍稍有些不高兴地说道。
「她受的伤都不严重,把血擦掉后只要消毒就可以了。还有就是要经常更换绷带。不过,最让人担心的是她身体非常虚弱……这个要等她醒来才能补充营养。捏着鼻子给她灌粥可不行哦」
「抱歉,帮大忙了」
「没什么。只要能帮上忙就行了……啊,这些是真实想法哦,不是责怪你的意思」
流卡不禁苦笑。
这家伙真是好女孩呢。
能够托付心灵的人?对,正是如此。在见过她之后脸色好多了?那是当然了。五年前失去故乡和家人后,自己连怎么作出表情都忘了,而让自己回想起来的那个人,正是爱丽丝。
被人问及是不是恋人的时候,总是会否定。不管多少次都是否定。
但是,对于爱丽丝,流卡有着超越恋人之间思念的珍惜。
「抱歉……什么都不能跟你说」
「没什么。能帮上忙就好。……对不起,这次稍微有些责怪的意思」
忽然间,好像紧紧抱住眼前那纤细的身体。
动员了劳累到极点的所有理性,流卡才抑制住着突如其来的欲望。要是一时冲动的话,有些东西可就再也取不回来了。吐露出一切,哭喊着依赖爱丽丝的温柔……然后把爱丽丝卷入事件之中。
「真的,很抱歉」
「这样很啰嗦哦」
爱丽丝撅着嘴。
直到最后,爱丽丝真的什么也没问。
8
杰内特?哈鲁邦一点一点地醒了过来。
感觉,好温暖。
也感觉很舒服。
虽然感到有些奇怪,却不愿深入追究。这种温暖而舒适的感觉,让自己的思考变得模糊。
意识到自己正逐渐醒来。
但自己又不愿醒来。
「呜呢……」
翻个身,口中发出小小声音来。
既然现实惨不忍睹,那还不如继续沉浸在睡眠中。
虽然睡眠中等待自己的将是忧郁的噩梦,但不管多么可怕的梦都比睁开眼睛后要直面的现实更温柔更舒心。
——现实?
睁开眼睛。
覆盖住视野的右半边的是白色被单。
扭头看看。然后坐起身来,看看周围。
睡得晕乎乎的脑袋瞬间被警戒心充满。这里,不是自己所知的场所。至少,不是自己为了争取时间而投宿的偏僻旅店。也不是那个粗糙得无法称之为床、仅仅是木板上铺块布的寝具。
察觉到自己正在渐渐沉浸在柔软的棉花中,杰内特忽然脸红起来。太松懈了,刚才似乎还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微微捏一下自己发烫的脸,打起精神。
重新,确认状况。
首先,最低限度的体力已经恢复了。伤口基本愈合,手脚也没有活动障碍。
能恢复到如此地步,应该是从那以后睡了整整一天了吧。透过窗户可以看见的夜晚的黑暗,证实了杰内特的推测。
回头再想想发生了什么。
自己的敌人有许多。不仅有莱奥纳尔,还有帕特里斯、纳丁、佰卡鲁三兄弟,另外再加上王城、商会之类的明显持有敌意的魔法书收集组织。特别是王城——王城可谓是莱奥纳尔的私人组织,既然莱奥纳尔被消灭了,王城今后的攻击必定将更加激烈。
在多斯袭击自己的是隶属王城的魔法使。
魔法使对于任何组织来时都是稀少的战斗力,当然不能随意消耗掉。所以一般是不会有魔法使接近自己的。反过来就说明,现在的自己已是如此虚弱。而且,至少是王城,掌握了真实情报。
受了重伤,不得不败逃。
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夜之软泥,完全发动了阿鲁特老爹的魔法,才得以从敌人手中逃脱出来。之后,找了家不会问及客人来历的旅店,作为恢复体力的场所。
……这之后,究竟又发生了什么呢。
「这里是……?」
慢慢下床来。这时发现自己已经过了包扎。
肩膀和腹部被绷带绑的严严实实的,简直都要阻碍行动了。身上的衣服也被换成了自己毫无印象的睡衣。
「究竟,是谁……」
走到门前,试着转动门把。门没有上锁。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声音来,杰内特走出房间来到走廊。
「搜索……」
想要施放调查周围环境的魔法,但途中都停了下来。对以前的杰内特来说,这只不过是消耗微小,算不上疲劳的小魔法而已,但现在却难保会招来致命的结局。
行动时必须小心,因为现在这条命并不是自己一个人的。
左右看看,似乎猜到自己身处何处了。对这个斑驳的驼色墙壁有印象,而且,自己也曾决定……不会再来这记忆中的场所。
集中精神,注意周围的动静。
足以让人心情不快的寂静中,隐约可以听到风的鸣奏。
「…………」
慢慢向那里靠近。
在这夜晚,没有灯光照明的走廊上,杰内特就像是畏惧黑暗的小女孩般,一步一步地移动着。
来到一扇虚掩的门前,将其推开。
——那里,简直就是一幅画。
绝不宽敞的房间似乎是个书房。埋入左右墙壁的书架上,排列着暗红色封面的书。房间的中央孤零零地摆着一张书桌,书桌伤势小小的烛台。烛台的五支蜡烛上,豆般的火焰随风摇摆。紧挨着烛台的是三本打开的书。
正面是敞开的大窗户。窗户对面是沉默的昏暗夜景。而灰色天空的中央,是云间半圆之月。
少年就在窗前仰望天空。
笼罩在黑与灰色调的夜世界中,少年的红色头发在烛光的衬托之下如同燃烧般炫目。
「……喲」
少年慢慢转过身来。
「醒了啊」
平静而温柔的声音。
稍微有些笨拙,但又可以看得出是笑容的表情。
站在那里的就是杰内特所熟悉的流卡?艾鲁蒙特。
「为什么……」
无法思考,却还是将这个疑问说了出来。
「为什么,你会在这?」
「嘛,因为这是我家」
「那么,为什么我会在这?」
「是我带回来的。在那种地方怎么能治好伤呢……嘛,虽然是能治好,但不能丢下你不管啊」
烛光摇动,少年的头发也微微飘起。
「明明是,要和你拉开距离的」
「唉,我知道。什么话都没留下就消失,当然能猜到了」
「不想让你扯上关系,不想让你卷进来」
「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嘛」
「那……」
一步一步地靠近。
原本就不是宽敞的房间,所以马上就到了触手可及的距离。
「为什么,现在,你出现在我面前?」
「世界不会按照你的意志运转的。就是这样,杰内特」
仍旧是笨拙的笑脸,流卡淡淡的,仿佛不带感情地说道。
「那之后,因为力量完全无法恢复,所以差点被杀吧?」
「那……」
「如果你被杀了,我也会死吧?那么,我已经被卷了进来,扯上了关系了。我有权干预你的生死,不是吗?」
「那个……」
哑口无言。
他所说的合情合理,都没错。
错的是自己。
虽然知道错在自己,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继续踏入魔法使的世界,所以自己才像个小孩子般蛮不讲理。
这,没错,肯定姐姐也是同样的想法。
「阿鲁特?巴尔盖利亚」
杰内特喊道。
「我知道你在,阿鲁特老爹!为什么,把事情都告诉这家伙!」
「……杰内特」
「回答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要岔开话题。现在是你和我之间的事,和老爹没关系」
「阿鲁特老爹!你给我出来……」
「听我说!」
流卡抓住了杰内特的手。
杰内特想要甩开,但又做不到。就连这个力气都使不出来。时间停止在十六岁的少女的手腕,现在就和外表相符那般的无力。
「这是谁的问题!我个人的问题!?还是,你个人的问题!?都不是,是我们俩的问题吧!」
「……!」
呼吸停止。被眼前这个少年的气势所压倒了。
「全部都……告诉我吧。这样,我才能做些什么,我会作出决定的」
——别说了。
「你在和谁战斗?现在有什么计划?」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靠近我。不要再扯上关系。
「你说过你是在复仇,也说过复仇就是你的动力。但是,事实上不仅仅是复仇吧?王城是吧?除了仇人莱奥纳尔和绯奥露,你还有其他敌人。这也就说明,你在复仇之外,还有其他目的,而且是危险到不想让我这个仅仅擦肩而过的人卷入其中的程度」
「……住……」
依旧无法呼吸,仅仅是将胸腔里残留的空气全部挤出来。
「住口……」
「杰内特」
「住口!不要得意忘形,流卡?艾鲁蒙特!」
手上使出浑身力气,奋力一推。两人之间稍微拉开了一点点距离,而正是这点距离赋予了杰内特以勇气,让她将心里的话都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你以为你是谁啊,魔法书都没有的十几岁小鬼!那条命,你以为是谁给你的!那么想死的话,现在在这我就成全你!」
「……」
流卡的脸上浮现出怒意。
可能是预料到流卡会说很过分的话吧,杰内特做好了心里准备,整个人定在了那里。
然而,没想到的是,流卡什么都没说,仅仅是表情严厉地盯着自己。
依旧抓在手中的手腕,好热。
「…………」
「…………」
沉默让人好痛苦。无法正视她的眼睛,但又不能退缩。
两个人瞪着你我,僵持着。
时间慢慢流逝,然后——
嘎吱。
是地板的声音。两人同时转头看向走廊。
不知不觉中,门口站着一个一脸衰样的中年男人。
「…………」
「…………」
「…………」
三人都说不出话来。
杰内特那呆住的大脑渐渐恢复了正常的判断力。虽然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总是,是不知内情的第三者在看着自己和流卡。
现在的自己和流卡。
夜晚,在静悄悄的房间,少年抓住少女的手腕。而且两人都面泛红潮,看着对方,无言地将脸慢慢凑到一起——
「啊」
可能是得出了相同的推论了吧,流卡失声叫了出来。
几乎就在同时,
「抱歉,好像打扰你们了呢!」
中年男丢下这句话就退了出去。
「不、不是这样的,伯父……!」
流卡慌忙放开杰内特的手,追了出去。
「…………」
被解放的杰内特则是楞楞地半开着口目送流卡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然后才终于回过神来,按着额头叹息。
「唉,刚刚似乎是冲动了点,真是的」
言语中有些苦涩,但也隐含着微笑般的成分。
不过,一个人呆在这也没事做。窗外的风景虽然也算不错,但因为天空一副快要下雨的样子,看着就会莫名其妙地产生不安感。
去追流卡吧——
「燃起」
声音传来的同时,腰部附近有种空间扭曲的感觉。杰内特如卧倒般闪开。仅仅是眨眼间,那里传来了烧红的铁板被泼上水般的嗤嗤声。
就在刚刚自己所站的地方,正好是右侧腹部的位置上,暗红色的火球在燃烧着。大小如成人的拳头,如饥饿的蛇一般的动作晃动一下之后,乖乖地消失了。
杰内特踉踉跄跄地冲出房间,正好在门背后的位置发现了袭击者的身影。暗红色制服的高挑女性。右手撑一下地板,顺着起身的惯性以左手手刀攻击。但听到「燃起」之后又立刻缩回手,然后高高跳起。新生成的灼热球体微微擦到了银色发梢。
咚——重重地落地。
「——好久不见啊,莱尔?帕朱莉。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手指按在袭击者的喉咙上,杰内特问道。
「不过是打个招呼罢了……这么说你会信吗?」
相应地,袭击者将小型匕首抵在杰内特脖子,轻佻地回答。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相信好了。但我觉得,为了世界的和平,像你这种拥有危险习惯的人还是当场抹杀掉的比较好」
「啊,我不要。那我收回前言」
「那么给个其他理由来,必须是常识之下妥当的理由」
「能先听我说么」
女性突然平静地说道。
「怎么了,杰内特?哈鲁邦。别说夜之软泥的展开了,小型魔法都一次也没用,就连细剑一把也没生成。进入战斗状态后,力量还是普通人级别的。仅仅是以长年战斗中磨练出来的技巧在战斗」
被说中了要害。
「跟你这学术院的走狗没什么好说的」
「这个时候嘴上不饶人,你还真是单纯呢」
匕首被抽了回去,转了一圈后消失了。这不是魔法,仅仅是将匕首藏在衣服中了。夜之软泥编织的装甲,只是仅限于不死者才拥有的特权。
「跟我来吧,杰内特,有话要说」
「没什么好说的」
「哦?那只好强行带你过去了」
「……好啊。做得到的话,你就试试看」
「哎呀呀,意外的倔强呢」
空气僵化的瞬间,
「呃,你们在我家干嘛——」
「——别那么说嘛。过来谈谈吧,银发的公主」
两个声音插了进来。
一个是因为自己家中突然展开的战斗而气血上涌的流卡?艾鲁蒙特。
另一个是捂住流卡的嘴,赔笑却又笑得不自然,刚刚那个仅仅出现一瞬间的中年男。
「自我介绍晚了点。我的名字是阿路贝鲁?艾鲁蒙特,是流卡的家人。在学术院担任第六书库的高级司书官。作为大陆上经历的战斗最多的不死者,你应该知道这头衔意味着什么吧」
「——学术院所用魔法使的统领者」
被阿路贝鲁捂住嘴的流卡露出「啊?」的不解表情。
「关于你为何在我家里,还有跟侄子的关系……想问你的事有很多。首先,我声明一下,学术院——不,是我们,想和你缔结临时同盟」
「…………」
杰内特沉默着,盯着阿路贝鲁那悠然的脸。
摸不着头脑的流卡楞楞地看着自己的伯父。合上魔法书、解除夜之软泥的莱尔微笑着看着这一切。
<冷静点,笨蛋>
又加进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鲁特老爹……?」
<势态严峻,由不得你去击退每一个想要插手进来的人。你的固执,我不是不理解,但这件事对现在的自己来说有多重要,稍微考虑一下应该就能明白吧>
「…………」
慢慢地,杰内特收回了手。
<这样才是好孩子嘛>
小小的人偶满意地点点头。
<阿路贝鲁对吧?走吧,带我们去个能冷静下来谈话的地方吧>
「啊,当然。大家请到这个房间来……啊,对了,流卡」
阿路贝鲁放开了手臂中的侄子。
「去泡下茶吧,每人一份。记得用上等茶叶。啊啊,还有,把藏在架子上的那盒酥饼也拿过来」
噗哈——流卡先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趁势说道,
「不,慢着伯父,这究竟怎么回事……」
「不是说了么,这个呆会会说明的。现在你只要去泡茶就行了」
「……知道了」
一脸不服的样子,但流卡也没继续追问。
杰内特慢慢地摇了摇头,似乎对眼前所有的状况都不中意似的。
9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挂钟诠释时间的声音。
令人难堪的沉默占据着房间。
嘎吱。
椅子的木质挤压的声音,在这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耐不住这个寂静而动了下身体的人究竟是谁呢。
通常流卡一个都嫌狭小的桌子,如今围着四个人。另外,还有一个婴儿般大小的人偶坐在桌子的边沿上。能不能将其算在人数里,是个难题。
流卡绷着脸,抱着胳膊扫视剩下三人的表情。
其中之一的杰内特毫不掩饰自己的不高兴,板着脸啜饮红茶。另一位阿路贝鲁?艾鲁蒙特,也就是自己的伯父、这个家的家主,同时也是很少回家的同居者。仅仅是这些的话,是没什么问题的。带回杰内特的人是自己,而且伯父在家也没关系,或许该说那样才是理所当然的。至于那个机灵的奇怪人偶,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然而,最后一人却是个麻烦。那个自然地坐在阿路贝鲁身旁、笑眯眯的朱发女性。这并不是第一次见面,因为流卡白天在综合书库里遇见过这个不招人喜欢的家伙。她身上依旧散发着莫名的威压感,淡然扫视着周围。
据介绍,她是伯父的部下。
在学术院中,与魔法书相容性出色的人们便会被委以重任——她就是现在学术院所五名魔法使之一。
——莱尔?帕朱莉。
流卡在心中反复琢磨这个名字。
总觉得,眼前的这名女性和她的名字不协调,不好好记在心里的话就会有忘掉的危险。
<首先有件事我想要确认下>
「请说」
<至今为止,我们虽然不是明确的敌对关系,但彼此间小摩擦不断……对学术院来说,我方明显是有害存在。在这有害存在虚弱期间,除之而后快才合情合理吧>
咬着一小块酥饼,阿鲁特老爹沉郁地说道。
<然而,阁下刚才却说想要缔结临时同盟,这让我无法理解。阁下究竟有何企图?>
「啊,那个原因很简单啦」
阿路贝鲁不作修饰地点头。
「黎明骑士的消失使得大陆上战斗力的平衡严重倾斜。很久以前就处于那个男人影响之下的王城,今后会有什么行动,实在难以想象。现在的大陆是一盘复杂的棋。如果棋盘上存在轻易就能除掉的棋子的话,一般的确会除之而后快。但这种单纯的想法是不可取的。我们现在将开始采取行动的王城视为威胁,担心几天前危害菲鲁兹邦的事件会再次发生。所以,学术院和你们有着共同的敌人,所以即使是短期,也想要缔结这个同盟」
<呣,原来如此,姑且也算有点道理,不像是诓骗>
「呵呵,那当然了……」
<但是,你还隐瞒了一部分真相>
「……呃」
阿路贝鲁眯起眼睛。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你的真正目的,是想知道我们究竟掌握着多少『最初的谎言』的情报吧?>
噗——流卡把红茶给喷了出来。
「什……么!?」
<既然阁下说是这个少年的伯父,那就脱不开干系了。流卡?艾鲁蒙特作为寻找『最初的谎言』的线索,最先被学术院得到了,而我们和莱奥纳尔五年后才偶然地来到了同一场所。然而,在这五年的时间里,阁下却没能解开『最初的谎言』之谜。所以,想要接近我家笨公主,来获得『琥珀画廊』这个特殊的调查手段吧?>
「了不起……」
阿路贝鲁感叹着拍了下额头。
「真厉害啊,猜对了六成」
<哦?那剩下的四成呢?>
「流卡,是我的侄子」
阿路贝鲁忽然换上了严肃的表情。
「因为是线索而把他当成研究材料,怎么做得到啊。这家伙跟『最初的谎言』有所关联之事,除了莱尔,我没向其他人说过,也没过告诉其他人的打算。当然,也没有自己一个人来解开『最初的谎言』之迷。在这五年里,流卡远离那个世界,过着平稳的生活。这对我来说,这就是值得自豪的战果了。如果可以的话,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伯父」
听到流卡的低声呼唤,阿路贝鲁的严肃表情不争气地崩溃了。
「刚才我帅不帅?」
「不,一点也不帅」
阿路贝鲁的肩膀失落地耷拉下来。
看着伯父别扭的样子,流卡恍恍惚惚地想:伯父一开始就知道一切,却什么也不说,还骗了自己。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重要的事情也不告诉自己,五年里若无其事地生活在自己身边。
就算自己发火也无可厚非吧。至少,冷静下来想想,觉得自己有这个权利。以前的自己,或许当场就会发狂地提出质问了吧。
但是,如今却怎么也提不起那种心情。
「嘛」
依旧耷拉着肩膀,阿路贝鲁抬起脸来。
「调查手段什么的,无所谓啦。你们是流卡重要的朋友,我没有伤害你们的意思。虽然,我的确是学术院里的大人物……」
「这种事一般是不会自己说出来的吧」
流卡碎碎念,但众人一点反应也没有。
「虽然是大人物,却也是拥有家庭的个人。这样你们可以接受了么?」
<呣,好像还是没说出全部的样子……嘛,算了>
用餐巾抹去嘴边的酥饼的碎屑,阿鲁特老爹点头道。
「说起来,人偶为什么吃东西?」
流卡又碎碎念,但众人还是没反应。
「还有……流卡」
反而是阿路贝鲁在叫自己。
慢慢抬起头,流卡看着自己的伯父。
「事态的进展已经超出预期了,一知半解反而会坏事。所以,我觉得还是把一切都告诉你的比较好。但是……」
「慢,等一下」
莱尔突然伸出手来,打断了阿路贝鲁的话。
「该不会,你是想说,不能告诉我更多的事吧?」
「没错。你最好不要再和这件事扯上关系了。不,更正,你不能跟这事扯上关系」
「嗯」
一直沉默着的杰内特轻易就赞成了。
「听你们说了那么多让人不愉快的话,只有这个我是完全赞同的。流卡,不要再接近我们了」
「为……」
「你的身体处于『最初的谎言』的影响之下。虽然具体我还不清楚,但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阿路贝鲁一下就击溃了流卡反驳的声音。
「魔法从本质上说,是不安定的东西。如果接触其他魔法使,持续受到其他魔法的影响的话,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这个道理你能明白吧?仅仅是在魔法使的身边,你就有危险」
「…………」
伯父虽然知道流卡是因为『最初的谎言』而活着,却不知道这身体被毁坏过一次,之后又是由杰内特强行修补好的。
所以,流卡不好反驳。虽然不甘心,却只能低着头。
<……难以抉择的二选一呢>
阿鲁特老爹叽咕。
「嗯?说什么?」
阿路贝鲁并不知道流卡能够选择的另一个选项,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无聊的自言自语罢了>
老爹平静地一带而过。
「…………」
流卡阴郁地抬起脸。
不意间,瞥见了沉默至今的莱尔的脸。
面带着让人烦躁的笑容,她轻轻叹息。那个瞬间,茶褐色的眼睛微微闪动。
「…………?」
错觉么?
如果知道了那个,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呣>
也许是察觉到了流卡的迷惘,阿鲁特老爹以试探的眼神看了过来。
——有意见就说,不然就闭嘴。给你按自己的喜好选择的自由,但作出选择后就别抱怨。
承受着这样的视线,流卡心中冰凉。
「理由不仅仅是这些,流卡。目前的这个大陆上,『最初的谎言』乃是能够想得到的最糟糕的战争火种。如果让别人知道了线索的存在,必将会发生无谓的争斗。如果你继续介入魔法使的战斗的话,不久就会迎来这种结果的。这个你也能理解吧?如果你暴露了,难保会让莱奥纳尔那时候的灾难再次上演,甚至还可能更糟糕。反过来,如果你回到以前那样的生活的话,对我们来说就是最有力的帮助了」
悠然的表情和精神不振的声音都藏了起来,伯父现在是一点不像他作风的严肃表情和平静的声音。
伯父很了解流卡?艾鲁蒙特,很了解他只要碰到利益纠纷就会无法反驳而陷入沉默。
刚才所看到的,仿佛是安心地吐出一口气一般。流卡觉得。
□
去洗把脸。
一边让毛巾吸收水分,一边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
非常细长的眼睛半吊子地吊起。原本就显得冷淡的嘴形,现在歪成了山字。
强作笑颜看看——结果却更失落。
来到走廊。
今天的商讨已经结束,大家都回各自的房间休息了。
流卡和阿路贝鲁有着各自的房间,杰内特则住在她自己之前休息的地方。莱尔是在拐角处的房间,万一有人袭击的话,可以在最短时间内采取行动。阿鲁特嘛……当然不用说了,随便往哪个地方一仍就行了。
走廊里应该是没其他人的,所以,
「…………」
看到她的侧脸时,流卡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脸上没有笑容,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
颜色和温度全被抽去的,无表情的脸。
到底是在看什么呢。流卡这样想着,沿着她的视线看去。架子上放着一张小小的照片,似乎是伯父和他弟弟——也就是流卡父亲克雷曼,一起拍的纪念照。青年时代的两人以学术院的白色墙壁为背景,搭着肩膀笑着。
莱尔静静的望着。
「……看、什么呢」
听到声音后,莱尔慢慢转过来。而且,在转身的过程中还作出了那个笑眯眯的表情,紧紧地安到脸上。
「嗯,感觉那时候的室长,好年轻啊」(译注:室长是职位名)
那是当然了,因为这张照片应该是二十多年前拍的。没有谁一生下来就是中年男。人有着历史。历史。对,例如,照片上的另一个男人早就死了,究竟要怎样,才能将这些变化添上去。
「果然还是没有那种没精神的胡子比较帅呢,是吧?」
「我哪知道」
关于中年男的形象,身为男人的自己将来就算不情愿也得去考虑,但不是现在该苦恼的东西。大概。
照片中,两个笑着的男人。
现在眼前,一个微笑的女性。
「那个——」
想要用莱尔来称呼的时候,流卡犹豫了。
「你……」
「嗯?」
「讨厌我吧?」
「……啊哈,问得真直接呢」
「绕着弯子问,也不见得会有答案啊」
「这倒也是」
莱尔点头。
「不讨厌哦。真要说的话,还是喜欢的类型呢。不掩饰、不认输,对女孩子认真,不知天高地厚且自己也没察觉到这个缺点,这些我都很中意哦」
「……那为什么」
「因为,最重要的是,我恨你」
流卡眼前站着的女性微笑着,淡淡的说出这种话。
「为……什、么?我不记得有招惹过你啊」
「那个是秘密。随便发掘女孩子的秘密可是不行的哦」
手指抵在唇边,莱尔闭上一只眼。
然后,什么也不说了。
「……你能使用魔法吧?」
换一个问题。
「上个礼拜,莱奥纳尔行凶的时候,为什么不站出来阻止他?」
「啊,那个,是没办法的吧,因为我不在这个城市。一直在贝璐塞利奥出差,今天早上才坐火车回来。啊啊,还有,就算当时我在这,我想也是不会出手的。就算出手干预不死者们的争斗,也只是无谓地引火烧身罢了」
被挑拨了。
虽然意识到对方是故意的,但怒气还是控制不住往上涌。
「牺牲掉的人,可是近百啊」
「那我问你,那意味着什么?」
可能是预料到流卡会这么质问吧,莱尔淡淡地反问。
「只要存在着能够杀死人的力量,就有人会死去。几十,几百,几千的人。这些人都有名字,有家人,有历史。谁都不愿死去,死掉后也会有人为他们感到悲伤。历史上,有哪个时代没人被杀的?没有吧?这次只不过是,死去的正好是你周围的人罢了。虽然也许是悲剧吧,但并不够成可以沉浸其中而失去判断力的借口」
「这种道理怎么能接受得了!」
「对某些人来说,这是不得不接受的。并不是所有人都站在你那样可以随意动怒的立场上。比如说,你的伯父。……决定对莱奥纳尔放置不管的,正是当时在这个城市的他。他的这个决定,让近百的人牺牲了,却让当时唯一能够调遣的魔法使『流水革鞘』瓦伦汀避免了死亡。而这个决定,将会在未来,拯救这个城市里上万的性命——瓦伦汀的力量,本来就不是战斗方面的」
「……」
无话可说。
世界并非仅有光鲜美丽的一面——简单说来,就是这个毫不稀奇的结论。但想要否定它,却没那么简单。
「真正的地狱,见过么?」
如同追击般,莱尔问道。
「有没有亲眼看过几百人在面前死去的惨剧?」
有过——流卡差点就这么回答了。
但是自己又没有亲眼目睹艾布里奥的惨剧,所以,没有这么说的资格。
「你的意思是,你有?」
莱尔毫不犹豫地点头。
「你现在,很幸福。这个事实你必须认识到。幸福,是因为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不幸。所以,不该知道的事,你就不能知道。不要糟蹋所有希望你幸福的人的心意」
雪白的,始终僵硬的无表情。
就像是节日上戴着的陶瓷面具。
「…………」
不知道她的过去。就算问了,自己也没有理解的自信。
既然如此,就什么都不要说了。
▼promnade/
这是距今六年前的事。
阿路贝鲁?艾鲁蒙特在艾布里奥逗留了一段日子。
当初预定是住一晚之后就离开的,因为本来目的也就是把书送过去,还有看看弟弟。虽然一天跑个来回是不可能的,但也没有长久逗留的必要。
可是,艾布里奥确实是个好地方。呼吸着味道浓厚的空气,让慵懒的风抚摸皮肤,仅仅是这样,心情就非常愉快。而且那夫妻俩又提出『反正来了,就轻松一下吧』这样的极具魅力的提议。
因为之前一直忙工作忙了好久,上司就硬是塞给了阿路贝鲁一个月的假期。正当阿路贝鲁烦恼着这个长假该如何消遣的时候,发生了这么美好的事情,于是一切都解决了。
就这样,逗留时间不断地延长。
克雷曼的两个孩子都很活泼,是对彼此间吵架不断的姐弟。
十岁的流卡不管在什么事情上都想反抗十三岁的克罗蒂亚,然后又被姐姐用拳头摆平。
对于这个年龄的小孩子,三岁的体格差是压倒性的,然而流卡却毫不犹豫地继续挑战他姐姐。尽管会被彻底地教训一番,但即使哭闹,流卡也绝不妥协。而克罗蒂亚也能可是了解弟弟这性格,饱含着亲情的拳头从不放水。
流卡似乎是村子里的孩子王。如此百折不挠地挑战姐姐,也许是出自自身立场上的一种尊严吧。
以拳脚往来为交流方式的姐弟俩。
「我家孩子,很像他们爹吧。哥哥」
见弟弟这么开心地说,而阿路贝鲁却没有回答他。
「稍微也教了点剑术,而这方面也是很有天赋呢」
那是当然的了,跟运动神经都灭绝掉的弟弟相比,正常人都算是有天赋了。真是的,老是偏爱自家小孩的话,迟早有你好看的。
啊啊,真家伙,真的很幸福呢。
这样的某一天,在晚餐的餐桌上——
「说起来,伯父……」
鼓着嘴巴嚼着炸鸡块,克罗蒂亚问道,
「读了伯父带来的『某个机械工的手记』,但有个地方不太明白。中间有讲到,在雨天试验新型压力炉,因为炉壁没耐住压力而失败的那一段。但是那个,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猜是柯里西亚斯型的改进版——是那个空间密封技术理论大体确立之后的试验机型吧。但书里并没有提到新的探索,那是怎么回事?」
……哈?
阿路贝鲁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了,以为刚才的声音是谁发出来的呢。
克雷曼耸耸肩。
他的妻子灿烂地微笑着(大概是不懂那些话的含义)。
流卡在粗暴地用叉子戳炸鸡块,鼻子哼地一下(无疑是不懂)。
而克罗蒂亚则是,
「……怎么了?」
对无语的阿路贝鲁感到意外而歪着头。
被吓到了。
她居然能读懂天书般的『某位机械工的手记』,而且在理解之后,以自己的知识补充书中所省略的描述,然后提出新的问题。这当然不是泛泛之辈所能企及的成就,所以阿路贝鲁没料到这些话会出自一位未接受过专业知识教育的孩童之口。
「我不是说了嘛,我家小孩很厉害的」
克雷曼笑眯眯地说道。
「难道那时候以为我在开玩笑吗,哥哥」
那是当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