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神秘,其实是无知的别名。
随着人增长学识,克服无知,培育文明积蓄力量。过去曾经被认为神秘存在的大多数,如今终被名为睿智的名刃斩杀、解体后制成样本封存于历史书之中。
蒸汽机的发达,使大陆随之变得狭窄。
大陆上几乎所有城市之间,都有相连的铁路。原本马车要行驶数天的行程,现在只要一天就
可以到达。拥有着无可比拟的便利与安全性。
这是个只要有些许勇气与胆量和一张车票,谁都可以轻易到达地平线彼岸的时代。
在这大地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已没有了龙与妖精们的栖身之处。魔法与魔法使等东西只会在儿童的睡梦中出现。
——这是,谁都如此深信。
并且,毫不怀疑的时代。
*
普遍认为贵族这种生物,拥有华丽装饰自己房子的权力与义务。可是勒娜特「Renata」的主人,却常常被人称为不像贵族的贵族。
不买高价绘画、花瓶,却对无名贫穷画家的作品情有独钟。就连书桌和椅子也只要求仆人们使用的那种就可以了。为此,常常被生气的管家提醒「请您注意自己的身份」。
没有对于权力的执著,对于财富的欲望也很薄弱,对仆人们欠缺严厉,就连最后在王都政治斗争中落败被赶回自己领地拉塞利那时,也不过伸了伸懒腰说了句「还是老家好啊」
勒娜特的主人——伊凡*法伊拉「LvanFaiella」被许多人在背后指谪。不像个贵族,没有人上人的自觉。做事不认真。各种各样背地里的坏话,每天都会攻击着他。
可是同时,他却被更多的人所尊敬。不像是贵族,没有上位者的傲慢。天生没有自我意识过剩,虽然还不到有口皆碑的地步,但大家对他都有着独特的评价。
至少。
直到半个月前,都始终如此。
勒娜特推着盛放料理的小推车。
热气腾腾的鸭肉和香料奏响起绝妙的美味旋律。光闻着就好像要让胃发出‘咕噜咕噜’的可怜悲鸣。在这家里负责料理的大婶手艺极为高超。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哪里都能找到的普通材料,经过她的手便成了一道道宛如被施了魔法般的美味菜肴。
在一扇房门前,勒娜特停了下来。
敲了两下门,不等回应,便打开了门。
「打扰了」
在窗边,一位青年站在那里。
他身材纤细,一头黑发。
「吃饭的时间到了哟」
青年——伊凡慢慢地朝勒娜特的方向转过身来。缺乏表情的脸上混杂着一丝迷惑的神色。
「…………」
「身体还好吗?有没有想起什么来?」
「…………」
伊凡想说些什么似的抬起头,嘴唇好像在寻找台词般张开着,可最后还是沉默无力地摇了摇头。
「是吗?」
勒娜特没有将心中的沮丧表现出来。她用尽全力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不要急,要做好长久战的准备。没关系的,吃点美食好好休息的话,(很少)没有治不好的病,医生也是这么说的」
一部分的内容被小声地含混过去,她努力用明朗的声音说着,并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我……」
青年浮现出无力寂寞的笑容。
「真是那种值得你如此温柔对待的人吗……?
「当然是哟」
一边叮叮当当开始准备餐具,勒娜特一边以爽朗的声音回答道。
「因为十年前能被你捡到,所以现在我才可以活着。本打算努力工作回报的,但恩情却越积越多,多到即使花上一辈子的时间也无法偿还的地步哟」
「……可是,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如果忘了的话,就请慢慢回想吧。没关系。有的是时间」
餐具的准备结束了。
「那么,我先下去了。等你吃完后我会再来的——」
低着头,她退出了房间。
‘啪’地轻轻一声,额头贴在紧闭的大门上。
「……啊」
强忍的眼睛,终还是溢出了一滴。
「好啦……现在不是哭鼻子的时间啊,勒娜特?托兰蒂……」
啪嗒
小小的水珠,落在绯红色的绒毛地毯上。
「最痛苦的不是你啊。
不是说好了绝对不哭,照顾他直到最后一刻的吗……」
啪嗒
又是一颗,小小地打湿了地毯。
那是半个月之前的事。原本身体就并不怎么结实的伊凡患上了种怪病。
让所有的事逐渐遗忘的病。
最初是忘记了身边的事情。
之后开始忘记人的名字。从关系最疏远的人开始,逐个忘记。在这过程中,连自己事情的记忆也渐渐淡薄起来。
现在,只记得住在这座房子里少数几个人的事。不仅如此,就连他自己的名字也开始变得印象模糊。
医生诊断说是心病,每天平静的休养就是最好的良药。
所以,就照医生说的办了。
无论是作为这个小镇领主的责任,还是作为贵族的习惯,全部放一边,就这样待在房间中生活。
而勒娜特则一如既往地细心照料变成那样的伊凡。因为她是伊凡现在唯一还记得名字的仆人。
*
沉重的雨滴哗哗地从天空降下。
淋湿的石阶漆黑地排列在脚下。
天空中深厚的云层滚动着漩涡。时间虽然只是正午,可如同深夜的阴郁空气包围了小镇。
「……感觉真不舒服」
将装着采购物品的布袋拎到左手,右手高举起淡红色的雨伞。踩着水花声走在大道上。
「雨真讨厌啊,衣服湿掉,感觉寂寞,自言自语……」
在踢起的靴尖上飞舞的水珠,弄湿了藏青色围裙的边际。
大道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左右耸立的建筑寂静地沉默着,感觉不到一丝人的气息。
正当她这样想着的时候。
「滚出去!」
随着突然响起的声音,在前面不远处的饭店大门猛地开了。
「这里不招待外地人!」
伴随着老板娘的怒吼,一位少女从门里向雨中的大道走了出来。
「——哦」
倾泻而下的银色长发,配上有如人偶般制作精致的整齐五观。有如画中美人。但过于秀丽的绝世容颜,与朴素的旅行者着装实在不太相衬。
外表看上去,年龄大概在十五、六岁。与自己应该相差不大吧。
真是少见啊,拉塞利那是个没有什么特产的边境小镇。所以,旅行者和商人也很少来访。更何况是这样年轻的女性旅行者。
少女的侧影,发出一声能成为画景的叹息。
看着她,勒娜特多少能够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喂喂」
走接跟前,打了个招呼。
「这里的独子,前几天说什么‘我要去创业’就一个人跑到王都去了哟。这里的老板娘,本来就不喜欢外地人,所以现在更加厉害了……不过,平时是个很好的人哟」
「…………」
少女慢慢把脸转了过来。房檐上没有挡住的大粒雨滴,打在少女洁白的脸颊上。沿着完美的下颌落地。
「你是?」
「路过的拉塞利那居民」
走到少女身旁,停下了脚步。
「这里好歹也算是自己居住的小镇,不想给旅行者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所以试着搭讪了」
「……是吗?」
少女看着刚才把自己赶出来旅店的招牌。
「我可以问一下吗?」
感觉很像是男性般的说法方式。明明那么漂亮,真是可惜啊。不过,这样给人以威风凛凛感的少女风采果然也很不错。心理暗自提醒,小心被她迷住了可不好。
「好的,什么事?」
「这里还有其他可以吃饭的地方吗?」
没有那样的地方。
这里真的是个小地方。被称为食堂的地方只有这里,其他能够吃饭的咖啡店下雨天全部打烊。
「嗯……」
想了想后,‘啪’地拍了下手。
「那么,请接我来吧」
不容分说地抓起少女的手,走了。
「诶……喂,喂?」
少女慌慌张张地用剩下那只手压住自己头上的遮风帽。
「不用那么客气啦」
「不是的,并不是这个问题……」
沉重的雨滴哗哗地从天空降下。
淋湿的石阶漆黑地排列在脚下。
天空中深厚的云层滚动着漩涡。
*
就是这么一回事。
「请用这边的房间吧」
带着少女来到法伊拉家二楼并排客室中的一间。
不管怎么说在这种穷乡僻壤几乎没什么来客,所以客室平时完全没有出场的机会。虽然仆人们坚持细心照料,但偶尔不让它发挥一下自己的用处,怕是会很寂寞吧。
「如果还有什么想要的,不要客气尽管和我说吧」
「……真的好吗?」
少女困惑地环视了一下房间。
这是预料中的反应。以前带着同样寻找食宿的客人来到这里时,那位客人也露出过相同的困惑之情。
勒娜特呵呵一笑。
「没关系的,要是在小镇里遇上有麻烦的旅客,就要全力相助。这可是主人下达的正式指示啦」
「那……还真是个好人」
美人的微笑,足以成为名画。
「是啊」
总之,领主的人品很好,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虽然对于怎么接受这份好意,每人各不相同千差万别。在某些情况下,也会有人因此对领主的资质产生非议也说不定。
但是,同时也有像这位少女一样将之视为美德来看待。并且勒娜特打从心底里喜欢这样的人。
「那么,等晚餐准备好后,我就来叫您。在此之前,请好好期待晚餐吧」
说完,正准备转身离开时。
「——有客人吗?」
响起了某个老人和蔼的声音。
「啊,是的」
不知何时起,走廊上站着位柱着手杖身材瘦小的老者。
米凯尔*法伊拉「MicheleFaiella」
完美谢顶的脑袋,白花花的胡须。他是这个家的前任主人,是与伊凡年龄差距巨大的父亲,同时也是继承这个家族休闲气质、一副慈眉善目的可亲老人。
「因为被罗西娜大妈给赶出来了,我想又轮到这间客房出场了」
「哈哈,又来了吗——那个大妈也真是的」
米凯尔眯着眼睛哈哈地大笑起来。
「既然如此,那对于领民造成的麻烦我必须代以致歉,能让我也打个招呼吗?」
「啊,是」
勒娜特退开一步,把房间入口让给老人。
米凯尔老爷虽然拄着拐杖,但步伐却很踏实。他走进了房间,打量了下站在那里的客人相貌——
随后,他的表情冻结了。
「什么——」
「好久不见,「红毛」」
与表情惊愕、哑口无言的米凯尔老爷呈鲜明对照,少女的表情坦率爽朗。
「没有什么比知道你身体健康更好的消息了。看来你和过去变化不大,为人依然是那么和善」
「——杰内特「Ginette」——吗——?」
「恩」
少女静静地点了点头。
米凯尔老爷微微垂着头,就那样静静地好像在考虑着什么似的。很快,他目光坚定地抬起了头。
「——没想到这张让人怀念也让人心中不快的恶脸居然会再次出现」
「诶……?」
勒娜特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话语,眼睛瞪得大大的。
「在妻子的葬礼上我记得清楚地说过。
不要再次出现在我们面前……」
平时给人感觉与生气这类词无缘的人突然表现出强烈的敌意。对此,勒娜特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对于这点,我深感歉意。虽然在你看来也许会是个幼稚的谎言,不过,我的确不知道这里是你们的领地」
少女耸了耸肩。
「……这次你来寻找什么?」
「找人」
少女的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
「正好遇上你,可以告诉我吗?红毛。在一个多月前,应该有个男人拜访了这个小镇。
一头闪光到让人讨厌的金发,苍色瞳孔。喜欢穿白色服装,虽然嘴上很亲切,但绝不会让人发现他的真实意图。虽然我觉得那家伙大概不会报出自己的名字。不过,保险起见,确认一下。他的名字是……」
「我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的。
虽然现在我不会下逐客令,但天亮后就请马上离开吧」
米凯尔用手杖指了指少女。外露无疑的厌恶爆发在一阵木杖捶地声中,随后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去。
「啊,等……我,我先告辞了」
勒娜特慌张地向少女行礼后,追着米凯尔老爷回到走廊。
「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女人有问过什么吗?」
「诶?」
「比如关于伊凡,有没有提过什么内容可疑的话?」
「没有,一点也没有……那个,简单来说,你和那位客人是熟人吗?」
「是敌人」
「老爷又在开玩笑了」
没想到和蔼可亲,性情温和的老爷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勒娜特带着疑惑地语气反问道。
「真是个漂亮的人不是吗?感觉好像童话中的公主。虽然口气有些高傲,但看起来不像是会作出什么坏事的人啊」
「大概就是童话中的公主吧」
「……啊?」
这次勒娜特完全无法把握米凯尔老爷话中的含义,情不自禁地漏出惊讶之声。
「是童话中的公主,也是威胁草民的魔女,是被操纵的怪物,也是讨伐怪物的骑士。哼,看起来这些角色还不够她用呢」
「——哈?」
果然,还是不明白啊。
「不要对她产生兴趣。那是不祥之人。扯上关系的话,肯定会失去你最重要的东西」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多问了。不过,嗯……」
勒娜特歪着脖子。
「啊,对了。和那个没关系。我还有一个问题不明白」
「什么?」
「「红毛」,是什么?」
简单直接地问道。
米凯尔老爷摸了摸已经完全谢顶的脑袋。
「我以前的外号」
简洁明了的回答。
*
「刚刚有客人来了哟」
一边为主人的杯中注入红茶,勒娜特一边谈起了话题。
「……是刚才的,老人……吗……?」
「那是米凯尔老爷」
小心翼翼地保持着笑容,转过头去。病症加深了,连直到昨天为止都还记着的父亲名字也忘记了。
「客人今晚会在这里泊宿。是个非常漂亮的人哟!光看着也觉得是种眼福。待会儿要不要去见见她?」
「…………」
伊凡只是含糊地笑着。
从太阳西沉时起,窗外的风雨渐渐变强了。今晚,说不定会有暴风雨。
喀嚓,响起一个轻微的声音。
低头一眼,原来是红茶茶杯砸碎在伊凡的脚下。碎片散了一声。毛毯上淡淡的红色水迹交叉扩大
「啊呀呀呀」
蹲在主人的脚旁,勒娜特急忙收拾起碎片。
「请您离开点距离。我马上收拾好,您稍等片刻——」
指尖有点刺痛,因为被某个锐利的碎片轻轻割伤了。用舌头舔了舔从伤口处浮出的血珠。
在收拾完大块碎片之后,勒娜特注意到主人的样子有些奇怪。
伊凡呆呆地站立在那里。他的视线直盯盯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在他的掌心中,有一道深深裂开的伤口。
并且,明明是道严重的伤口,却没有流出一颗血液。
「…………诶……」
「对不起」
是因为注意到勒娜特的视线了吧?伊凡反手把手掌藏到背后。
「可以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吗?」
「诶,啊,可是,伤口……不好好地包扎一下」
「不用了」
「这个杯子也得收拾好」
「不用了,拜托,请你出去」
不容分说的下了逐客令。
不能再违逆他了。
「……如果有什么事,请马上叫我」
留下最后还能说的话,就这样退出了主人的房间。
*
这天晚上。
辗转反侧不能成寐的勒娜特睁开了眼睛。
不知是否由于从早晨起就下个不停的阴雨。她出了一身虚汗,睡衣紧紧粘在身上,感觉很难受。
——水,想喝水啊。
在床上摸索着爬了起来。
拖着衣服下摆,沿着走廊前进。
用来照明的只有手中的蜡烛,周围一片漆黑。但脚步却无半分不安。这里是她长久以来一直工作的地方,是她熟悉宅邸的走廊。即使闭着眼睛,她也有自信可以走下去。
「……啊呀」
银色的人影穿过视野的角落。
是谁?在这家里的居住者中应该没有轮廓那样纤细的人才对。那么,到底是谁?幽灵?难道是以前惨死在这里的公主什么的变成妖怪出来了?不过从没听说过这种传闻啊。
……嘛,理智地考虑一下,不可能会有那种事的吧。
「那个人……」
单单行走着便会轻飘飘舞动摇曳的银色长发,拥有者应该不会那么多。
那个人、那个、旅客少女。
虽然一度怀疑是不是在寻找洗手间。但似乎并非如此,因为少女的脚步没有迷惑。
笔直走到某间寝室门前,手掌贴在门上,好像思索着什么般闭起眼睛——随后,点了点头。
推开了门。
……那个房间是!?
少女潜入了房中。
勒娜特尽量小心不让自己发出脚步声,全力奔向门口。
突然,窗外雷光闪起。
把房间染成黑白两色。
随后,勒娜特看见了。
在床上静静沉睡着一位青年。
以及银发少女手持一把不知从何处拔出的细剑,正准备刺入他的胸膛。
「啊……」
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要对她产生兴趣。那是不祥之人。扯上关系的话,肯定会失去你最重要的东西」
米凯尔老爷的话,在脑中苏醒。
剑
夺命的武器。
自己的主人,就要死了。
就要被杀了。
「啊……、啊……啊」
终于,思考追上了状况。必须阻止,大声喊叫吸引注意,就算扑过去也要把那剑给拦下。
可是这次,身体却追不上思考。
银发少女刺出了剑。
剑贯穿了躺在床上的青年的心脏。
「…………!!」
想把目光挪开,可是视线却一动不动。
想要哭出声来,可就连完整的呜咽也无法发出。
所以只能呆立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发生在面前的惨剧。目睹着流敞鲜血停止呼吸的主人迎来最后时刻——
「…………」
突然,感到有些异常。
没有鲜血流出。
无论过了多久,也没有一颗鲜血,一声悲鸣。青年……伊凡?法伊拉只是静静地沉睡着。
下手的银发少女,表情却变得有些难看。
「————晚了一步,吗?」
慢慢地,伊凡睁开了眼睛。
少女一个大跳跃,退到房间中央摆好剑势。
「……是客人,吗?」
「不是那种亲切的东西。而是马上要杀了你的行凶者」
说着,少女轻轻挥动了一下剑刃。
「你的身体中正陷入尘土的漩涡之中。已经不是人类之物了。
……被刻印所侵蚀的记忆慢慢剥落,最后连自己人类的身份也一同忘记」
「……啊啊……」
咔嚓,猛地好像脖子折断般点了点头。
「是这样吗?虽然我不太明白。
但能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好像被一一替换」
「既然已经忘记流血,时间就已剩不多。让你依然还保留着人的姿态的东西一旦全部剥落,留下的就只有一只披着名字与相貌的怪物,并且就算如此,也离死不远」
「你、知道得很详细啊」
「当然,我和把你身体弄成这样的那个男人是同类」
少女举起了剑。
「是的,夺走你所有东西的就是我们。所以,你有憎恨我们的权利。
你就带着那份憎恨的人类之心,在这里作为人类永远长眠吧——」
说完——
少女轻轻飘起。
看起来动作如此自然。
五步左右的距离瞬间拉近,又一次准确地贯穿了伊凡的胸部——随后她那纤细身躯以令人无法想像的力度撞在伊凡的肩膀上,伊凡的身体就那样被击飞撞上后方的墙壁。
「唯伫立之石碑林寂想于未来」
少女的嘴唇,迅速地吟诵着什么。
感到风动了。
并非空气的某物涌动起来了。窗边的窗帘纹丝不动,可是其他的什么正在激烈摇晃。
正在发生什么事。
将要发生什么事。
不明白,什么也不明白。两人到底在说什么?两人到底在作什么?两人到底会迎来什么结果?什么都不明白。
所以、
「————住手————!!」
只能喊叫,然后,冲上前去。
紧抱着跪倒在墙角的伊凡,少女用身体挡在他的面前。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作这种事!你根本不像是会作这种事的人——!!」
「你根本一点都不了解我」
「那么,请告诉我!
你是公主?还是魔女?是怪物?还是骑士?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那种说法,是‘红毛’啊。真是个不会说点顺耳话的男人」
踩在绒毛地毯上的轻微足音,接近了背后。
「那种事,已经无所谓了。
现在此地的我,仅仅是要杀害那个男子的凶手。其他的事,和现在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为什么……!」
「如果说了,你就能理解吗?你就能认可这个男人的死吗?」
「……那……种事」
「办不到的话,就算听了也只会增加无谓的痛苦。所以我没什么好说的。
那么,让开!」
「…………」
怎么可能让开。
在这手臂中感受到的主人的身体,让人无法想像是位男性般瘦小且冰冷。也就是说与目前为止所接触的伊凡?法伊拉没有任何不同。
所以,将要失去他之类的事情,无法相信、也不愿相信。
「…………」
手掌落在头顶。
轻拍了几下。
勒娜特抬起头,伊凡用微微有些困扰地表情微笑着。
「谢谢你……勒娜特」
被叫起了名字。
「那个,站在那里、拿剑的那位」
「什么事」
「刚才你说,要我带着人类之心死去。虽然很感谢您的好意,但不凑巧,我最不擅长的似乎就是憎恨他人。
这样会让我很劳累。反正一样是要劳累的话,还是想把体力用在其他快乐点的事上。我,好像是会这样思考的人啊。
因此……现在,就这样杀了我吧」
「诶……」
勒娜特惊骇道。
「刚才,你说什么……」
「我还能记得这女孩的事。
其他的事已经几乎全记不清了。就连自己的名字也快忘了。可是,只有这个女孩的名字,总算还能勉强记得。
她对我很重要。
所以……拜托了。反正是要带着人之心消逝的话,我想与这份心情一同离开」
「我懂了」
简单地回答道。
勒娜特用尽全力,紧紧地搂住主人的身体,就算伊凡发出‘痛,好痛’的悲鸣也不管,只是一个劲地抱着他。
「纯白画布之上,重抹于白色」
少女的声音,细语着不可思议声响的单词。周围的空气,感到有如打动心脏般摇曳着。
呼的一声,青年的身体被温柔的燐光所包围。
燐光宛如燃烧起来般越来越旺,将整个青年的身体都覆盖了。
「……啊……」
「再见,勒娜特——
谢谢你,直到最后都陪在我身旁」
最后,只留下这句话语。
燐光将曾经是伊凡?法伊拉的东西全部包裹起来,就这样消散在夜晚的黑幕中。
勒娜特的膝下瞬间变得无力。
*
雨没有停的迹象。
灰色的云层依旧覆盖天空。
「——是吗。
伊凡是笑着离开的吗」
米凯尔老爷痛苦得低语着。
「那么,也许应该感到高兴。至少不像他母亲那样的死法,就已是幸福了。
可是,我不会道谢的」
「没有让你道谢的理由。
在你儿子身上留下刻印的是那个男人。那么这个责任就该由还未杀死那个男人的我来背负」
「……是啊,我的妻子和儿子,都因卷入了你们任性妄为的争斗而丧命」
「啊,你的憎恨很合理」
出口的大门开了。
连绵不断的密集雨声闯入房中。
「要走了吗?」
黎明前,世界如此狭小。
黑夜夺走视野,大雨遮蔽声音。
「我作了这样的事,你不会还打算留我到天明吧?」
传回了揶揄般的句子。
「——我没有道歉的话要说。如果你还未整理好自己的心,尽管恨我吧」
平淡的口吻,和昨天被赶出食堂时相同的表情。少女不过是将应该传达的事用话语传达罢了。
「——那个男人去了菲鲁兹邦。他特别留话,如果你追来了,要我代他向你问好」
他到底有什么企图,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是吗」
少女点了点头。
「谢谢,然后,再见,‘红毛’。
你那份决不靠近我的贤明,很令我满意」
也许你并不相信。但作为我的一位友人,我会祈祷你今后生活平安幸福」
「啊,那还真是难以相信呢」
米凯尔老爷冷哼一声。
少女独身一人,向着有如牢狱般狭小的世界,跨着慢悠悠的步伐走了出去。
勒娜特向前走近准备离开的少女身后。
「勒娜特?」
不理会米凯尔老爷惊讶的声音,走向少女身后。
「雨……还没停。天也、还没亮」
如雨珠般滴落的话语。
「雨总会停,天总会亮」
在背影的另一边有了回复。
「这样,真的好吗?」
「听了又能怎样?」
无法开口,没有对于这种问题的答案。
「————非常感谢你」
在背后,勒娜特抛出了这句话。
「我杀了你的主人」
「是的」
「那么,为什么要道谢?」
「……主人,直到最后,都在感谢你。所以,对我来说,你应该也是恩人」
细巧的后背,最后,不易察觉地摇晃了一下。
少女走向雨中。
黎明前的黑暗吞食了她纤细的背影。
她的身姿隐入朦胧的雨色中。
也许那个女孩在哭泣吧。勒娜特突然那样想道。她注意到对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可是雨下得这么大,无从得知对方到底是否流泪了。对方也一定如此吧。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就连自己也不知道吧。
抬头望着天空。
随即,注意到了。天空依旧灰色,大雨依旧不停,可是在天空的彼方,可以看见些许云层的间隙。
有如挣脱出来的细小星空,在这个夜的世界中投下微弱的星光。
「那是——」
那个方位是国境。而且在那个国境的对面是学术院都市菲鲁兹邦。
「——」
勒娜特背向着星空。
就这样推开门,回到了宅邸中。
沉重的雨滴哗哗地从天空降下。
淋湿的石阶漆黑地排列在脚下。
天空中深厚的云层滚动着漩涡。
「…………」
黎明时就会放晴吧。
毫无理由地,她这样想道。
(外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