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多年以前的春天。
当时以繁荣为傲的修泰布鲁国的宫廷中,他们第一次见面了。
这次见面,让一名少年的人生大幅度改变。
亚宾•拉布鲁生于一个受雇于宫廷的园丁家族。所以他也和很快和祖父还有父亲一样在宫廷工作,这是在出生时就已经决定下来的事。
那是他八岁时的一个春天,他带着父亲的货物,打出生以来第一次被许可进入城堡。但是,被太多初次见到的东西晃花眼的他,一下子就和父亲失散了。
被一个人留在不认识的地方,被不安和焦躁催促着的少年在回廊中走着,然后走入了越发搞不清楚的地方。
在不知如何是好的窘境中,他来到了一个鲜花盛开的中庭,看见了和几个在此游玩的和自己同年龄的孩子。他刚张开嘴想要问路。但是——
“这家伙是谁啊?”
“这里有个奇怪的家伙。”
在亚宾开口前,孩子们发出了凶恶的目光。
在困惑的亚宾眼前,孩子们继续说着话。守护城堡是骑士的职责,要成为骑士是他们(大概就是这种身份)理所应当的义务。所以,打到那个奇怪的家伙。
一开始亚宾被充满气势的拳头打着。被打得晕头转向的。已经点燃了导火索的话,离结束还早着。就像下雨一般,幼小的拳脚倾注而下。
亚宾察觉到了。这些小小的暴徒们,只是在为聚起来围殴没有抵抗的人而高兴沉醉而已。所以要结束这一切的方法也很简单。只要反击就行。只需要一击,随便打中谁都没关系只要挥起拳头的话,就能在身边这些人的心中植入害怕疼痛的胆怯。然后因为这份胆怯,这单方面的私刑的兴头就会冷却,然后这件事就结束了。
亚宾他悄悄地握紧了拳头。
并寻找着对身边的家伙们挥动拳头的时机。
在自己体内暗暗集中着力量,坚定了自己一击打伤人而挥拳的意志。
然后,在这一切都准备完毕后——他松开了拳头,放弃了反击。
脸颊感觉到冰凉的触感,他醒了过来。
在沉默地忍受着拳打脚踢的期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失去了意识。身体还在疼痛着,但是,那些孩子已经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拳脚敲打已经结束。
他慢慢的睁开眼。
然后——说不定自己已经死了,他怀如此疑着,因为眼前的光景让他不由得如此怀疑。
接近纯白的,耀目的银色的长发。夜明珠一般闪亮的紫色眼睛。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年幼的少女的身姿,恍若天使。
在教会的壁画中也看不到的美丽身影,就在自己眼前降临了。
所以自己已经死了。正如以前在教典上所读一般,被前来迎接的天使引导,带往审判之门前。将自己心中的罪分裂出来投向地狱,纯粹的部分通过天门前往神国。他是这么想的。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呢。”
突然间,这名天使惊讶地说道。
“那些家伙,是只会欺负无抵抗的人的胆小鬼喔?就算虚张声势也好,只要你挥出拳头,让他们知道你并不是无力的小动物后,就会四散逃跑。”
说出了和那美丽的容貌不合的粗暴的话。
“……确实呢。”
自己也是这样考虑的,所以亚宾直率地承认了。
“你已经握紧反击的拳头了对吧?不收回去而是挥舞起来的话,不是很快就能结束了吗?”
这种地方也被她看到了呢。
是羞耻还是没出息呢,总之带着这种凄惨的感觉,就算这样亚宾还是想将自己心中的理由传达给天使,他寻找着合适的语言。
“……因为,父亲曾说过。”
“说过什么?不管怎样都不能违逆贵族的孩子们吗?”
“男人要是握起拳头的话,一定要为保护重要的东西而握紧。”
亚宾再次望向自己的拳头。
“重要的……事物吗?”
“就是这样,我觉得这样很帅。我想起了这件事,所以没有反击。就算不是在这种地方被殴打,不是被那些家伙们围殴,我一直是这样想的。”
“……那样的话,为了保护自己也能握紧拳头的吧?”
“啊。”
这么一说,他察觉到了。确实,这也合乎道理。
“这样啊,还能这么想呢。”
“……真的如我所想。”
天使用惊讶的声音说道。
“你真的是一个奇怪的人呢。”
不知为何,亚宾觉得自己被当成了一个傻瓜。
带着稍微有点郁闷的表情,天使继续说道,
“如果只是胆小鬼这也想的话,并不会是你这样。
如果只是怀着温和的想法的话,也不会是你这样。
在你的心中有一把剑。但是这把剑很重很锋利,不会轻易拔出来。只有为了你心中认定的要守护的事物,这柄剑才会拔出来。”
——她说出了自己所想但无法说出来的话,亚宾惊讶了。
“在还没见到你所寻找的主人前,只能将这把剑一直藏在心中,做一个没有归宿的骑士。啊啊,是真的呢。真的非常棒。就像童话故事中的,为了将公主从危机中解救出来的骑士大人一样——”
“诶,那个,是这样……的吗?”
因为这预想之外的评价,少年稍微有点动摇,在这隙间,
“稍微有点懊悔呢。”
“诶?”
“对你要守护的人,你要为其举起剑的“公主”,有点嫉妒呢。这个国家中能这样举起的骑士的剑,哪里都找不到呢。”
“……?”
亚宾突然间感到了违和感,挺起上半身。
这里是刚才的中庭。是自己被贵族的孩子们围殴的地方。自己的身体还到处在痛但好歹算是没事,至少看着不像死掉的人。
所以……在这里坐着的并不是天使。
是活着的人类,是一名少女。
“……你是?”
“嗯,看来你的身体没事呢。这样我就稍微安心了,一直不动的话我还想着该怎么办呢。”
少女站了起来,轻轻拍掉衣服上的草和叶子,
“那么望君珍重,没有归宿的骑士。希望在你的将来,能遇到足以让你举剑的优秀的“公主”“
轻轻掂起裙摆,就这样离开了中庭。
少年只能呆呆地目送她离开。
后来,少年知道了那名少女的身份。
国王托里斯基鲁•华拓•哈露邦的长女,这个山间小国修泰布鲁的第一王女。虽然现在还只是十岁的幼小之身,但在国内已经流传着不出几年将会成为国内第一美女。
——也就是说在那里的她,是个出色的公主大人。
是个漫不经心的人啊——他这样想道。
但是已经立下的决心是不会动摇的。少年决定成为骑士。
但是,本来呢,骑士这种东西,是为有着领土或者说有力量的贵族的次子以下的人所被分配的职位,这就是现状,这就是现实。就算想当,也不可能是那么轻易的事。这条路狭窄难行,荆棘满布,可以预见路上会有无数困难。
“如果只是胆小鬼这也想的话,并不会是你这样。
如果只是怀着温和的想法的话,也不会是你这样。”
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希望在你的将来,能出现足以让你举剑的优秀的“公主”。”
他称呼自己为骑士。还被说了自己能遇上优秀的公主就好了。
当然这只是打比方的说法。少年并不是骑士,她也不是认为少年这之后能遇到真的公主吧。
但是,他憧憬着少女的话。
少女说着非常棒的话,展露微笑,他还想再次见到这样的光景。
所以,如果能将这样的少女当作重要的事物,成为守护这名少女的人的话,守护真正的公主的自己,也许也能成为真正的骑士吧——他这样想道。
自己真是简单易懂啊。
但是一旦决定下来就不会再动摇。少年已经决定成为骑士。
这之后过了几年。
他在街道的道场学习剑术。到附近的贫困学者那里,不请自来地过去学习。但是不管再怎么努力,成为骑士的道路也没有在他面前打开。就如在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定下来一般,他在成为园丁的人生道路上走着。
他曾数次被父亲带到城堡中,也熟悉了工作。在此这期间,城堡的门卫记住了他的脸,亚宾就算一个人也能通过城门了。偶然父亲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亚宾就一个人去干庭院的活。
曾经那些自称“骑士”的孩子们,终于按照安排那样发迹了。他们的脸无处不在,他们总是挎剑在腰,目中无人地走在回廊上。他们成为了骑士,自己没有成为骑士。这令他的心无可抑制地染上晦暗的色彩,慌乱中在他内心蔓延开来。
然后——在某一天,毫无预兆的,这份藏在他心中的秘密的思念,在出乎意料的地方被出乎意料的对象给发现了。
“——啊哈哈哈哈~”
和她姐姐很相似的通透的银色头发,咕噜咕噜地变幻着表情的绿色的瞳孔。丝绸长裙下的脚啪踏啪踏地乱动,她很高兴地笑着。
是少年思念着的女性的亲妹妹。
总之,虽然从她的行为举止上完全看不出来,但是她是这个国家的第二王女。
这名少女坐在长椅上,咯咯地笑得十分豪爽。
在庭院中,放下拿着剪刀的手稍作休息,亚宾的肩膀松垮了下来。
这时周围没什么人真是太好了。这可不是能被人随便听到的话题,而且,理应被尊敬的国家公主居然是这幅样子,想来也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吧。
“喜欢……吗,和这有点不一样。”
就算被凄惨地打击着,少年也斟酌着自己的回答。
“只是,对她抱有憧憬而已。她是非常优秀的……女性。”
“啊,不,我可不这么觉得啊。”
少女绷紧了表情,用指尖拭擦去眼中流出来的一滴泪珠,
“对不起,现在只是有点高兴。”
“……这不是快要笑出泪水了吗。”
“因为很有趣……嘛,并不是在嘲笑你,嗯。我太高兴了,高兴得几乎哭出来了。”
少女呼呼地挥舞着手这样说道,不过脸上的笑容一点都没有收敛,所以这话完全没有说服力。
是个不会说谎的孩子呢。
“所以说,就算喜欢那样的女人也只有损失而已哦?既不会回过头看你也不会有别的任何事发生。到头来,你也不知道她本人是怎么看待你的吧。”
“确实……”
他已经要放弃隐瞒了。
反正是已经被知道了的想法。现在已经没有要隐藏起来的东西了。那样的话现在就将自己心中那青涩不像样的想法给吐出来吧,他想道。
“我,想成为骑士。”
“哈?”
“举剑的理由,握拳的理由,或者说更为单纯的,活着的理由。我寄情于这样事物之上,只是这样而已。
所以,我想成为骑士。”
“……骑士,是这样的存在吗?”
骑士这种生物,嘛,并不是这样正经的东西。
总之在这个和平的时势下,就算没什么特别的行动也能轻易吃上饭。更何况就算什么也不做,也能被冠上”守护国家的英雄”这个很伟大的头衔。
这样好康的事情,几乎完全被那些看似伟大的人物们独占了。尤其是对那些有无用的饭桶次男们的贵族们。那些打出生起就毫无自尊心的人,走出家门后,首先去到的,就是骑士团这个便利的地方。不需要挥剑的力量和对国家的热爱,只是备好买铠甲和剑的钱就已经足够了。
他不清楚他国是个什么情况。但是总之在这个修泰布鲁国,过去的数十年都是如此。
骑士这种东西,是除了为自己家族添光外再无别的用处的无能者集团。这就是这个国家的现实。
但是亚宾在充分清楚这个现实的前提下,很快回答了。
“那是我所认定的骑士该有的身姿,它应该是这样的纯粹的东西。”
少女如同惊呆了一般开口,
“你是笨蛋吗。”
她的心情通过这句话表现出来了。
“说不定呢。”
亚宾苦笑着,然后接受了这个评价。
他认为这是很相应的评价。
然后他再次想,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啊。
只是小时候的某一天,就被夺走了心。只是为了这件事,想着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情,做着不合适自己身份的梦。蠢也要有个限度啊。
然而就算感觉自己极为愚蠢,他也无法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