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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若针的银月 promenade 亚宾

以某天为分界,第一王女就没出现过。

无论正式或是非正式的场面,金发的少女都没出现在人的面前。

王宫的药师说明了理由。她患上了麻烦的病,而且具有传染性。所以因为本人的希望,现在正闭门谢客,独自静养。

“——姐姐好像转移到了王家拥有的某处的房屋。”

在置于中庭外面,园艺师所使用的库房小屋。

即使恭维也称不上上等的橡木所造的椅子上,小公主晃荡着脚。

“好像服侍姐姐的佣人们都基本留在城里,除了夏莉以外。”

“是……吗。”

夏莉。夏莉•威鲁托鲁。亚宾在想那的确是和绯奥露关系很好的女仆人的名字。

亚宾没有停下在修整道具的手回答。

“快一点治好就好了。”

“真是的。”

少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因为喜欢的对象不在附近,你就每天都提不起劲来。”

“比那个起见不到最喜欢的姐姐,而摆出一副无聊的样子的某个公主要好一点。”

“呜,你真敢这样说。”

“不稍微回嘴一下,这个幼稚的公主就会一直那么得意忘形。”

两人对上了脸,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然后不知道是哪边开始不由得笑起来。

“——我希望姐姐能幸福。”

少女喃喃道。

“光是决定了要和那样的窝囊废结婚,就已经是不幸的极限。为什么只有姐姐会遇到那么不好的事。

那么漂亮,那么聪明,那么温柔的人。啊啊,而且是真正的公主。集那么多优点于一身,应该会比谁都要更加幸福,她有资格过上让大家都羡慕的人生。你也是那样想吧?”

“如果说资格的话,你也是一样吧。小小的杰内特公主。”

“我……不需要。又不是像姐姐那样的美人,头脑又不好,心眼又坏,我就这样憧憬姐姐就行了。”

杰内特露出一副看起来有些寂寞的笑容。

“所以才希望姐姐能变得幸福。”

她再次喃喃道。

少年结束了道具的修整,将剪刀收入到皮革的鞘里,挂在墙上。然后寻找能对少女所说的话,在这段空隙的时间里。

“不得了了!”

外面传来了大声的喊叫。

在椅子上的少女,因为被吓到而失去了平衡,摔到地上。

“发生了大事了,亚宾,发生了大事。”

一个士兵一边叫喊着一边跑进了屋子里。

那是亚宾,在城内为数不多的一个朋友。

“发生大——公,公主大人!?”

“……”

少女一边轻轻拍了下跌落的腰一边站了起来。

“真吵闹呢,承担卫国重任的人,做出这种随便叫嚷的行为可不值得赞赏哦。”

尽管如此她还装出平静的表情,以镇定的声音对闯入者说道。

少年觉得这真了不起。这个小女孩不但知道自己的身份,然后也理解在自己下等的人面前要如何行动。

“失,失礼了!……但是公主大人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在房间眺望着的时候,风将乐谱吹飞了,飞入了这个小屋。因为刚好附近没有空闲的人,就一时心血来潮自己走过来。”

杰内特若无其事地说着谎。

少年觉得这很了不起。可以的话,希望辩解的内容还能编的更完美一些。但是还能如此堂堂正正地说出来就能让人理解。

“然后,发生了什么大事?”

亚宾觉得要转变话题了,于是少年敷衍了事地向朋友搭话。

“不会又是饲养的兔子生下的双胞胎那样的事吗。”

“……有那样的事吗?”

不知为何少女问道。

少年点头,是有如此的事。

“是吗,是兔子的双胞胎吗?”

不知为何少女大大点头,然后就沉思着什么。

“只是想象……就觉得它们会很可爱。”

“是,是,的确是可爱的家伙们。名字是借在故乡的妹妹的名字——”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大事?”

因为话题跑到了不明的方向,所以少年急忙地拉回来。

“啊……啊啊。对了,发生大事了。那个……该怎么说。”

他含糊其辞之后,突然表情和声音变得老实起来。

“公主大人。在说之前拜托你要镇定啊。”

“嗯?”

“说不定,不应该在这里由我对你说。但是我现在无法在你面前闭上口。所以……”

“是……什么事?”

大概是从他那严肃的样子多少推测到了话的内容吧,少女的表情变得有点阴暗。

“难道……难道是姐姐发生了什么事?”

士兵低下了头沉默下来。

这个沉默,反而比任何话语都更能阐述这名士兵难以说明的内容。

葬礼十分盛大。打扮得闪闪发光的贵族整排排列在一起,都用手帕按住眼角。

她死了。

病倒之后,无论传召怎样的医生,都无法减缓她的身体的衰弱,最后就这样断气了。众人都接受了这个事实,在这里流下眼泪。然而她无法相信,也不想接受这样的事情。

裹在闪耀着金银的法衣中,看起来了不起的神职者,正嗡嗡地朗读法典的一篇短文。在他的前面巨大的棺材被抬进来。围绕着这个棺材,进行了了众多铺张的仪式。仪式结束之后,棺材就这样运进了王宫的地下的墓地。

然而身为一介园艺师的亚宾,无法混入贵族和骑士们的队列中,只是从稍微远的地方目睹这一景象。

随着撼动大地的沉重声音,石造的大门关上了。

关上的大门已经打不开,消失在里面的事物就会再次回来。

自己已经无法遇到她。

脑袋一片空白。只能垂下头,呆呆地凝视稍微有点脏的地板。

“——真是的,真的很可惜。”

这句话……从喧嚣之中传入了耳朵中。

“距离婚礼也没多久了吧?虽说婚礼过后那个女人就已经没用了,但是怎么就在这个时候就随便死去了。”

“嗯,没成功得到那么好的女人,你只有这种感想吗?”

“讨厌啊,无论看起来怎样好,这样的悍马也毫无用处。如果结婚之后变得贤淑的话,那样就能考虑一下。”

亚宾抬起了头,眼睛搜索着声音的主人。

在那里有两名穿着格外奢华的贵族。

“嘛,不用太过于叹息,马上进行下一步。幸运的是这个国家还有一个『预备』的公主。那一人死去的话,就重新在另一个那边讨回来。虽然会有多少困难,不过我有几个让她听话的手段。”

“喂喂,父亲你觉得那个孩子才多大。”

“太过年轻不是问题,如果放开不管任其成长,倒不如在她获得没用的智慧之前开始教育,这样一想,说不定大公主的死反而值得庆贺。”

两人浮现了下贱的微笑。

“刚刚失去了最爱的姐姐的公主大人被刚刚失去了婚约者的骑士安慰,而射落了心。的的确确是民众所喜欢的美谈。”

一开始,亚宾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所以沉默地,呆呆地继续听着这个对话。

『距离婚礼还有不多时间吧?婚礼过后那个女人就已经没用了。』

心一点点苏醒起来。

单纯的声音罗列的这些话,开始一点点带有意思。

『幸运的是,这个国家还有一个公主。』

黑色的事物从心里的深处诞生了。

成长了

然后——裂开了。

“莱奥纳尔•格兰特!”

亚宾叫起那个名字。

那是站立在那里贵族两人中,比较年轻的男人的名字。

那是死去的修泰布鲁的第一公主的婚约者的名字。

贵族两人回过头来。亚宾跑过去,握紧拳头,像是拉弓一样抡起手臂,踏前,然后挥下手臂。从上到下打在莱奥纳尔的脸颊上。

冷不防被攻击的莱奥纳尔,躲不掉这沉重的一击。被打在了描绘了庄严的宗教画的墙壁上。然后吐出了一口血,弄脏了墙壁上的画。

稍微迟了一点,周围涌起了哀鸣声。少年在这个时候才想起附近有着众多贵族。男人的哀鸣声,女人的哀鸣声。到处都是不明意义的悲鸣声。平日和暴力无缘的贵族,各自以不同的音量发出悲鸣声,一边和少年拉开距离。

在这些贵族面前,莱奥纳尔和他的父亲进行着这样的对话。那样可怕的对话,那么大声,那么堂堂正正。不过,在场的贵族们一个人都没去指责他们。

收到那样的冲击,少年的心充满空白。这个瞬间。

“……你这家伙!”

锐利的一拳飞舞过来。亚宾无法避开,也无法防御,就被轰飞倒下,滚在地面。

在附近的贵妇人都再次发出悲鸣避开。

“你在发什么疯,园丁的小鬼。明明就在国民全体出动的服丧的重要场合里。”

呸,莱奥纳尔将混有血液的唾沫吐了出来。

“事先说好了,是你先动手的,证人也多如牛毛。我之后所做的事,都是正当防卫。

——不要以为简单就能了事,这个小鬼!”

拳头打了下来,亚宾犹如翻滚地跳了起来,以左腕作为盾牌挡开莱奥纳尔,然后将莱奥纳尔揪起来。

“这是我的台词。”

以体重撞上压倒莱奥纳尔,亚宾将他摔到地板上。

“你们侮辱了她,侮辱了他们!不要以为那么简单就能了事。你这个旁门外道。”

即使下一击弄死这个家伙也没有所谓。保持这种杀意,亚宾对着眼前的莱奥纳尔的脸,拳头狠狠地打过去。

数柄长枪拦在了亚宾的眼前,阻止了他的行动。

对丧葬仪式进行警备的卫兵跑来了。为了逮捕在重要的场合突然开始闹腾的歹徒,保护故人的婚约者的莱奥纳尔。

“收手吧,亚宾。”

相熟的士兵用平静的声音制止了他。

“我们,也不想对你动粗。所以拜托了,停下来吧。”

亚宾放松了全身的力量。在这个地方抵抗也没有意义。也不能让自己心情变好。也不能回复她的名誉。只是会给这个朋友添麻烦而已。

确信了胜利的莱奥纳尔,一边浮现令人讨厌的笑容一边站起来。然后。

“筋疲力尽呢。”

用注入全身力量的最后的拳头打入亚宾的脸上。

无数的白星在眼前散开。亚宾的意识远去。

被坚硬的床铺硌得脊骨生疼,令亚宾醒了过来。

腐烂的水的气味刺激着鼻子的深处。附近黑暗而且寒冷。他回想起昏过去之前的事,一边接受了被关在监牢的事实,一边抬起了上半身。

这是当然吧。面对眼前的铁格栅的门,他禁不住笑了起来。

大概要被判死刑了吧,亚宾就像在想其他人的事一样。

亚宾清醒地想,在国葬的场合,粗暴对待国家的重要人物。不会以简单的罪刑就能了事。而且,恐怕决定罪刑轻重的是那个莱奥纳尔。他不但拥有如此的权利,而且在这件事中也有行使这个权利的理由。

已经,怎样都没所谓了。

自己无法成为那个想要成为的人,明明那就是我的全部。

已经,没什么能做的了。

胸膛好像有着什么事物脱落下来。

亚宾将目光转向背后的墙。

在站起来还需要仰视的位置,有着嵌入了格子里的窗子。这个监狱有一半是在地下。所以这个窗的对面是兵营的后边吧——从那边看来就是脚裸的高度。

从窗口能看到无云的夜空。

红色的星星,蓝色的星星,白色的星星。有些很大,有些很小。各自洒落着光芒。在那星星的中央,是一弯宛如插入夜空的刀刃一样,细长放光的白色月亮。

亚宾觉得那实在太过美丽。作为我这个无聊的男人最后仰视的天空,它太过瑰丽华美,以至于令我都觉得有点抱歉了。

“——亚宾。亚宾,起来了吗?”

从窗的那一侧传来压低声音的悄悄话。

“公主大人……?”

“亚宾,啊啊太好了,你没事吗?”

悄悄话里带上了些安心。

少女的脸出现在格子窗的领一次。从对面来看的话就几乎只有脚裸高度的窗,为了窥探这里,一定是趴在地上了吧。

“公主大人——”

“为什么,听到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不,说不定发怒比较好?”

“……额”

“我觉得你很辛苦吧。要说姐姐的死令谁最痛苦的话,那个人不是我,也不是父亲,也不是布鲁埃托,也不是夏莉,当然也不会是莱奥纳尔,我觉得,你才是最痛苦的人。

然后——只有我知道这件事情。

在你最痛苦的时候,能呆在你身边的只有我,所以。”

亚宾听到了细小的抽泣声。

“所以……我想见你。在葬礼的时候,我在寻找你。然后发生了大骚乱,听说亚宾因为叛逆罪被关进了监狱。”

附近相当黑暗,几乎看不清少女的表情。但是亚宾觉得她的眼圈周围应该是一片红肿的。

“……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情,亚宾。”

无法回答。

“难道说姐姐不在的话,已经什么都没有所谓了。”

无法回答

“我在——寻找你。”

不可能回答。

他找不到合适的话语,甚至认为自己没有回应的资格。

那么突然失去姐姐,比谁都要伤心应该是这个年幼的少女。这个国家的王妃,这个少女的母亲,在相当久之前,就同样因病去世。现在又再次承受了相同的悲伤,毫无疑问,这个女孩才是比谁都要悲伤的人。

尽管如此,她是还是在担心这个亚宾•拉布鲁。

同样都牵挂着那个逝去的人,那件事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有着如此羁绊的两人。所以她相信会受到亚宾的帮助,然后在打从心底想要支撑着亚宾。

尽管如此,她在考虑如何让他心中那份悲伤的痊愈时候,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请回去吧。这里并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亚宾尽可能装作平静地说。

“亚宾……?”

“这里是监狱,而你在趴着的地方是兵营的后边。未必不会出现对你心怀不敬的人……这其中也包括我。”

“亚宾。”

“不能那么亲切称呼罪人的名字,公主大人。”

少女的声音在摇摆不定。

为了不哭出来,她至少在这里要逞强下去。亚宾现在打算粉碎掉这种逞强。

“那么,请回去房间吧,被谁看到又会变成麻烦的事。虽然我已经没有能放弃的事物,但是如果因为此事而让你受到威胁,在我被裁决之后,我就更没脸见她了。”

“……好吗? 真的这样就好吗?可是,你。”

“回去,杰内特。”

亚宾以尖锐的语调称呼少女的名字。

“非要我动手伤害你,你才能把我说的话当真吗?”

“——”

杰内特抽了一口气——

然后站起来,在夜晚的黑暗中跑起来。

被留在黑暗之中的亚宾,再次将目光转向夜空。

“请精神起来,幼小的公主啊。祈祷至少会有不像是我这种家伙,向你捧上剑。”

一人小声地喃喃道。

在拘留了两天之后,亚宾被释放出来。从监狱出来的亚宾被马车送到市外。在贫民窟的尽头,被推下来松了绑。

“这样你就自由了。”

士兵一样微笑着宣言。

“无需多说,在城里已经没有你的工作。不允许再次踏入城里。财产也没收。虽然没多少。不过我觉得平安无事获得自由就好了,园艺师。”

“莱奥纳尔卿的命令相当宽容呢。我还以为会被直接送上死刑台。”

“嘛,不过最初的预定是这样。”

士兵的笑容貌似更深一点。

“那位大人现在心情很好,因为他和那个豆丁公主进行了交易。”

——亚宾感到有可怕的东西爬上了后背。

“什………么?”

“没听说吗?那个大人和豆丁公主进行了交易。

说她什么都会听的,所以放过那个园艺师的生命。

多亏如此,昨天还是大公主婚约者的那个大人,现在是豆丁公主的婚约者。虽然官方还没公布开来,但这那也是迟早的事情。”

“…啊……啊”

亚宾发出不成话的声音。

“公主大人卖掉自己作为你的赎金哦。

真是的相当昂贵的生命啊,园艺师。嘛,就请你好好地享受余生吧——”

自己失去了什么吗,自己伤害到什么了吗,自己有什么没能守护吗。顷刻间,一阵阵的天旋地转。

亚宾抓住了那个士兵的胸膛。

“砍掉我的头!”

“喂,喂?”

“交易无效!快去解放她!快处刑我!”

亚宾大力摇晃着士兵……但是因为这几天关在监狱中,力量不大。他轻易就被挣开了,摔在地上。

后背撞在肮脏的铺石上,肺部里的空气都吐出来。俯视着亚宾那样的身姿的士兵吃惊地说。

“你在说什么啊。那只是公主大人本人作为买下你的生命的价值在而已,但是你的生命没有能买回公主大人的价值。”

“……!”

相当符合道理。至少莱奥纳尔并不会听亚宾所说而取消这个交易。

因此只能接受,接受这个在自己无法踏足的地方所做出的这个而决定。

就犹如重要的人死去的那个时候一样。

比绝望更加深邃的绝望。

亚宾忍受不知往上涌的恶心,吐了出来。从空洞的胃袋只能飞出胃液和血。无论怎样吐心情也无法平息。

那个幼小的公主是重要的朋友。

共有着暧昧的记忆的,重要的能互相理解的人。

不想伤害她,应该是想要保护她的。

但是,为何,事情演变到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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