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EPISODE 2 蓝玫瑰

通过与皮埃尔先生之间完全不得要领的对话,我大致把握了目前的状况。

这里是蓝玫瑰公爵基尔默的公馆,而我是他已故的第一夫人椿留下的孩子。椿夫人在产下我后,由于身体状况不断恶化,最终死去了。结果,连我这个婴儿也陷入了昏迷的状态,变成了植物人。虽然出身高贵,但这完全是很悲惨的家庭状况嘛,我一点儿也不觉得高兴。

其实,我早就应该死了才对,但就像是故事里的经典套路一样,公爵家凭雄厚的财力和权力维持住了我的生命,并且为此付出了巨额的私人财产。

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不过公爵家好像是借助了王国魔术研究所的所长的力量,用魔光石和触媒对我进行了魔力注入的样子?据说这一行为持续了十年之久。此外,还有挥霍钱财举行奇怪的仪式之类的举动。这方面我不想了解得太详细,就随便问了问了事。

与那老实的外貌相反,喋喋不休的管家皮埃尔不停地用手帕擦着汗,一副心虚的样子。一开始,他还想用一句“您什么都不用担心”给我搪塞过去,但在我不断的质问之下,他在发出了呻吟之后,终于是坦率地回答了我。他明明有张紧绷绷的脸,却意外地完全没有毅力。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为我花了很多的钱呢。你也很辛苦吧?像是工资什么的也有减少吧?」

「……不,没有那种事。」

「啊,其他人是不是也在恨我?其实是想快点把我处理掉吧!」

我笑眯眯地说道。皮埃尔的身躯微微一颤,随即“嗡嗡”地摇了摇头。

「这……这怎么可能!那个,请务必向基尔默大人保密!若是被主人知道,是我把这些事告诉了三叶小姐,不知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当然会保密的。那么,我的其他亲人对此没有什么意见吗?浪费了这么多钱,他们也会生气的吧。」

「那……那个。我……我不能说……」

「啊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嗯,倒也是。无论是谁,看到丈夫把钱全花在一个跟尸体没什么两样,还不是自己亲生女儿的人的身上,任谁都不会有好脸色吧。如果换作是我,我也肯定是不愿意的。」

皮埃尔“嗯嗯”地点了点头,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现在,父亲基尔默的正室似乎是他的第二夫人米莲妮,也就是我的继母。因为我的母亲在结婚之后很久都没能生下孩子,父亲迫于周围的压力才不情愿地娶了她,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太融洽。而我的出生、母亲的死亡,还有为了维系我的生命而投入大量钱财这些事,使得夫妻之间的关系更加恶化。据说,现在已经到了要在城堡附近特意建造别馆用来分居的程度了。我很期待和她见上一面呢。到时候她会对我说出什么样的谩骂之词呢?。哎呀,由于过于期待,我都有些心跳加速了。

我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笑。皮埃尔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是贫血了吗?

「但……但是,基尔默大人一直坚持守在这里。自从椿夫人去世之后,周围的人都开始和这座公馆保持距离了,基尔默大人也从那时开始不再和人接触。…从那时起,一切都变了。」

「是吗,你也很辛苦呢。管家还真是个苦差事。」

「不……不,没有这回事。我怎样都好,只是,基尔默大人实在是太可怜了。周围净是些不好的传闻。我想,主人他一定很辛苦。」

我用软面包蘸了一下端上来的汤。嗯,不怎么好吃。

「嗯——这么说来」

「请……请问?」

感觉有点奇怪。

我大概能理解我的身份。但是,“我”到底是谁呢?

因为,如果我是一出生就变成了植物人的话,能像这样说话不是很奇怪吗?而且,我还有着很多其他世界的知识。比如,这个世界没有电视,但是我却知道电视的存在。那边的世界没有魔法,这边好像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那个。我,是谁来着?」

「……是三叶小姐。」

「嗯,这个我知道。但是,不是很清楚,所以想问问。」

「……」

「啊,我没有发疯哦。没关系的,完全没关系,请放心吧?」

皮埃尔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很遗憾,我觉得我大概还没有疯。还是说,有这种想法就已经是发疯的证据了?

不是很明白呢,所以,我嘟囔着“再睡一次吧”,钻进了被窝。

再次醒来时,我的眼前还是父亲基尔默的脸。

在被无数次拥抱和摸头之后,我收到了大量的玩偶和玩具作为礼物。礼物实在是太多了,导致房间里都没有落脚的地方了。而且,这个房间里的礼物还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这些东西好像是一点一点地囤积起来的,连仓库都被占满了,这无疑是父亲浪费钱财的行为一方面的表现。看来,这个克罗布家的收支薄应该相当糟糕。

我委婉地问皮埃尔,如果是这样的人当家主的话,这个蓝玫瑰洲的领民是不是过得很辛苦。他说,内政由行政官负责,军事则由被派遣过来的王国军负责,所以没有任何问题。这个世界的中央集权化已经相当发达,对贵族来说,这是个略显艰难的世界吧。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就算不工作也能过上奢华的生活,贵族万岁。不过,想必他们迟早会遭报应的。

「怎么样,三叶。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这里没有的话,我就马上让人去买。」

「不。因为实在是太多了,根本玩不过来。暂时不会有什么厌倦的。」

「……是吗。我给你买的衣服也有很多,有从你母亲的故乡寄过来的,也有王都中流行的礼服。什么都有,什么都能准备。」

「谢谢。那个,父亲。」

「哈哈哈,没什么。一直以来,我都没能为你做些什么,现在就随心所欲地说吧。不管是什么样的愿望,我都一定会为你实现,尽管说吧。」

这不就只是一个笨蛋家长吗。

据管家皮埃尔说,他以前是武斗派的指挥官,在外威风凛凛。身为王国陆军的将军,父亲他似乎为了扩张领土、占领殖民地而东奔西走。

房间里竖着一张当时刚毅的父亲的画像。上面,年轻时的父亲基尔默和母亲椿并排站在一起,穿着正装的基尔默俨然一副精英的样子,母亲则穿着一件和服。父亲说,母亲是异国的魔术师——阴阳师。他还跟我讲述了他们是经由魔术交流认识的,以及其他诸如此类的无聊的恋爱故事。

「你看,这就是你妈妈。你头发的颜色和我一样,但是,眼睛和相貌和妈妈一模一样,将来也一定能变成一个美人。」

「这就是我的母亲吗?」

母亲有着黑色的长发,而我的头发则是银色的。父亲也是银发,我的发色应该是遗传自父亲,其他的因素无疑是遗传自母亲。不管怎么说,那双像人偶一样圆圆的眼睛和刚才映在镜子里的我一模一样。要是在夜里看到母亲的话,我多半会吓一跳吧。她就像是个市松人偶一样。不过因为我是银发,所以当不了市松人偶呢。佣人们看着我的眼神都坐立不安的,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吧。

然后,相簿里还夹着其他的画像:在一脸不高兴的基尔默身边,坐着表情僵硬的椿,而左边则是一个没见过的金发女性,看起来心气很高的样子。他们前面则站着两个一脸紧张的小孩子。

「这个是?」

「……米莲妮,姑且是我现在的妻子。然后,这两个人是长子格里尔和次子米格尔。啊啊,要是你能再早一点出生的话,我就没有必要去娶这样的女人了。」

瞪着画的父亲明显地露出厌恶的表情。他之所以特意留下这幅画,是因为画里有椿吧。

「是我的哥哥们?」

「嗯,算是这样。格里尔在军队里担任文职,现在在附近的驻扎地里。米格尔是上议院的议员,在王都里。你几乎没什么和他们见面的机会,所以不用太在意。」

「这位母亲呢?」

「哼,谁知道她在做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不,应该说是没必要知道。反正是把什么别的年轻男人带到别馆里去了吧。她是一个对金钱和权力之外都毫无兴趣的女人!」

说完,他不耐烦地把画移到了一边。嗯,现在我可以清楚地理解到,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非常不好了。

「好了,三叶。不好意思,能拿一下这个吗?」

基尔默不知从哪里取出了魔杖,递给了我。

魔杖的顶端镶着一个蓝色的水晶,里面埋着玫瑰花。魔杖的握柄处有着精致的装饰,颜色也很有年代感。

「蓝色的水晶,吗?那个……这是玫瑰吗?」

「对,很漂亮吧?虽然可能有点早,但这就是所谓的保险。好了,别担心,拿起来吧。」

不知为何,我有些烦恼该不该接过它。我从这跟魔杖里感到了一种奇怪的气息,该说是灵气之类的东西吗?怎么说呢,有种不一般的感觉。

「怎么了?」

「那个,这根魔杖好像不是普通的魔杖,所以……」

「不愧是我的女儿,这么快就发现魔杖的性质了吗?」

「?」

基尔默一脸恶作剧般的表情,坏笑着。他的眼神透露出狂喜。

「这确实不是普通的魔杖,但是绝对不会害你。所以,放下心来拿着吧。」

「好,我知道了。」

虽然我觉得还是不要为好,但是如果我不接过来的话,他就不打算把话说完的样子。没办法,我握紧了那根镶着蓝色水晶的魔杖。嗯,果然只有违和感,感觉这不是我的东西。而且好像魔杖也在讨厌我,或者说,对我怀有某种敌意的样子。一直拿下去的话感觉会有危险,就在我考虑要不要扔掉它的时候。

——基尔默开始小声嘟囔些什么,同时向我伸出了手,耀眼的蓝色光芒从基尔默的身上射进我的体内。我没有感到疼痛,同时,之前的违和感也消失了。现在,我能感觉到这根魔杖就是我的东西,魔杖也不会反抗了。

「刚刚的是什么?」

「是一种小小的咒语。现在,你的存在已经被深深地刻进了这根魔杖里。这可以说是一种灵魂的刻印。总之,它会保护你免遭一切灾祸。现在,魔杖是你的东西了。」

「是这样吗?」

「嗯,要从房间里出来的话,你就时刻带着这根魔杖吧。因为是稍微粗暴一点的治疗,所以你必须要慢慢适应了。」

看来是笨蛋家长的Power爆发了,他是特意送给我这么高级的魔杖的吧。虽然一开始的违和感让人很在意,不过现在该要好好道谢才对。我姑且还算是半个病人,就算这个父亲再怎么浪费钱财,他也是现在的我的唯一依靠。

「嘿嘿,没想到一次就能成功。不愧是我的女儿,真是令人目眩的才能啊…谁会把这个家族让给那种妓女啊!蓝玫瑰的名字,就应该由我和椿的女儿继承。不管谁再说些什么,我都绝对不会让给格里尔!!」

他的眼中闪着暗淡的光芒,喃喃自语着。我刚才已经知道自己的家庭环境很复杂了,应该是和这个东西有关吧。不过对我来说,只要能和平地过着优雅的每一天就再好不过了。写写诗,品品茶,很是优雅嘛。不管怎么说,当了十年植物人的我可不想突然被卷入贵族特有的纷争里。我还不想死。

「父亲?」

「……不,没什么。接下来,我们到外面走一走吧。中庭里种了很多你母亲喜欢的花。从今以后,还要再多种一些你喜欢的花。等你恢复体力之后,我要让你接受最好的教育,过上最好的生活。等你长大成人,我要给你找一个最好的丈夫。为了把至今为止的份弥补回来,我要给你一个比谁都要幸福的人生。爸爸我一定会做到的。」

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父亲。要是家里的财产还有富裕就好了,但是,事实到底如何呢?皮埃尔和父亲现在的妻子——米莲妮要是听到他的发言的话,会不会当场气死呢?我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边随意挥舞着魔杖。基尔默愉快地摸了摸我的头,和我一起向中庭走去。

「然后呢?我听说她恢复了意识。能详细跟我说说那个诅咒人偶的情况吗?」

「是……是,基尔默大人每天都很开心。他不仅买了很多玩具,前几天还给她添置了一件新的礼服。他还说要叫个画家过来,永远记录下这美好的父女生活。」

「啊,是吗?真是可笑。留下那种东西的相册只会变成垃圾,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是……是。」

「即使如此也很可恶。简直让人不愉快到极点。」

——这里是蓝玫瑰家的别馆。基尔默的后妻米莲妮正在这里听着管家皮埃尔的报告,露出一脸苦涩的表情。

自那个诅咒人偶复活,已经一个月了。——这十年间,将魔光石和从小孩子的尸体里提取的触媒加以混合制成的秘药,一直在被注射进那个诅咒人偶的身体之中。她的那张脸和那个女人——基尔默的前妻椿一模一样。而且,据佣人说,她笑起来的表情简直就像是恶魔。

这样一来,恶评会扩散开来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要是因为这种事导致蓝玫瑰家的名声被抹黑可不行,一定要早点让她去死。

「真是没救了啊。钱越来越少,他本人却完全没有自觉。他真的还有资格当家主吗?」

「……」

「别不说话,这可不是跟你毫无关系。蓝玫瑰家破产了的话,你们要怎么养活自己?」

「可,可是,我们又能做些什么……」

「算了,我也没对你抱什么期待,只是忍不住想发发牢骚。」

那个男人到底还要浪费多少钱财才能甘心呢?蓝玫瑰家族的艺术品、武器等等,已经有相当的数量被变卖了。到头来,连土地都要难逃厄运。米莲妮在背后默默攥紧了手,这片土地迟早要由自己的儿子格里尔继承。艺术品什么的倒是无所谓,但是土地绝对不能变卖。这是贵族的骄傲和灵魂,绝对不能卖掉。

「要是他能跟他妻子一块死了就好了,这就是所谓的越愚蠢越长寿吗?还真是让人羡慕啊。」

她把皮埃尔递过来的报告书撕碎,扔了出去。皮埃尔慌忙把它捡了起来。从外表上看,皮埃尔诚实而忠诚,但是他的内心可不是这样。对他来说,明哲保身才是第一位的,他对基尔默没有一丝一毫的忠诚心。在看到蓝玫瑰家越来越紧张的财政情况之后,他轻易就倒戈到了米莲妮这边。而且不光是自己,他还把所有的佣人给招呼了过来,至于报酬,则是现在的工资,再加上在基尔默死后也会继续雇佣他们的保证。也是凭借这一点,他才能获取基尔默周围的所有信息。

「那么,该怎么办好呢。」

从黄玫瑰家族以政治婚姻的形式嫁过来的米莲妮生下了两个儿子,这已经算是很好地完成了任务了。而基尔默的任务也已经结束了,之后只要他隐退,或者病死,一切就都能顺利进行下去。

黄玫瑰家族是与国王关系密切的家族,在议会中也是王党派的头领。如果黄玫瑰家能进一步笼络保持中立的蓝玫瑰家族的话,就能更顺利地实施对己方有利的政策了。米莲妮的父亲与国王路罗伊之间的秘密交涉已经结束,格利尔也被上报为蓝玫瑰家族的继承人。不管基尔默如何抵抗,单凭三叶那个诅咒人偶是绝对坐不到家主位置的。

「夫人,我有一个坏消息。」

「哎呀,是什么呢。好可怕呀。」

「基尔默大人似乎已经决定了由谁来继承蓝玫瑰之杖。至于杖的所有权……那个,归三叶小姐所有。现在,她时常把魔杖带在身上。」

「哎呀,那可真是不得了。不过,随意做出这种决定,他难道就没想过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吗?」

米莲妮轻轻地笑了。

各种各样的玫瑰之杖,是有着悠久历史的七杖家族的继承者的证明。如果不举行继任仪式的话,是握不住这样的魔杖的。玫瑰之杖会自己选择主人,据说没有相应资质的人如果硬要握住它的话,就会付出死亡的代价。一直以来,基尔默死守着那根魔杖,宣称自己才是家主,继承者也要由自己来选择。

(给我添加了多余的工作啊,真是够麻烦的。)

但是,算不上什么大问题。没有人会在乎魔杖是真的还是假货,因为现在家主已经不会身先士卒地上战场了。近二十年来,战争的形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所以,她并不在乎真正的魔杖在谁的手里,只要是在蓝玫瑰的家里就好。

米莲妮之所以对基尔默的铺张浪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不过是为了稳稳地完成家族的继承。医生说,因为酗酒,基尔默的内脏已经破破烂烂的了。她也知道,基尔默每天都在吃可以称得上是毒品的剂量的镇痛剂,患上其他重病的几率也很高,所以她才没有管他。

但是,这个状况也要结束了。没有魔杖的他只是一只吞噬财产的害虫而已。身为家主,他没有尽到任何职责,心中只有那个诅咒人偶,只是个可怜的男人罢了。而被当作是这种男人的妻子的自己也够可怜的。不过,只要能成功夺来蓝玫瑰家,这一切耻辱就都是值得的。

「……夫人?」

「啊啊,我在想些事情……那么,根据你的报告,他是计划在下个月举办派对吗?」

「是,是的。」

「哼。那个男人,大概是想在那个时候公布家族的继承人吧。呵呵,这不是很有趣吗?就在那时做个了断吧。」

「了……了断吗?」

「是啊。格里尔和米格尔应该很忙吧,之后让他们遭受各种批评也很可怜,所以还是让他们缺席吧。和往常一样,我来扫清一切。」

不管是什么样的形式,只要做了的话,就或多或少会有些不好的传闻流出去。米莲妮打算利用基尔默至今的所作所为,把他说成是自作自受的样子。至于那些无聊的恶评,就由身为母亲的自己来承担就好。她希望格里尔能当上优秀的家主,米格尔也能在上议院出色地工作,这样就算是报答自己了。

「是……是的。」

「那么皮埃尔,一会儿我给你一个东西,你把它放到那个男人的杯子里。报酬是一百万贝尔哟。这是件辛苦的工作,你愿意试试吗?」

「您难道是要……」

「嗯,没错。这也是为了测试你的忠诚心。当然,你可以拒绝,这毕竟是罪孽深重的行为。而且,为了防止你失败,我会让几个手下扮成客人混进去。所以你无需担心,无论如何,结果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说着,她笑了起来。皮埃尔犹豫了一会儿,跪下来点了点头。

「你能这么明事理真是太好了。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但是到最后都还算顺利。接下来,要怎么处理那个诅咒人偶呢?要是能一起解决掉就好了。不过,那个女人好像很在意她。」

米莲妮一边拨弄着头发,一边思考了一会儿。

基尔默是一定要杀的。虽然她也想顺道杀了三叶,但是,王国的魔术研究所却有所介入。那里净是一群会硬让植物人活下来的、头脑不正常的家伙。如果,他们不是只把三叶当作实验用的小白鼠,而是当作了魔术的观察对象来看待的话,那最后很有可能会发生冲突。

她尤其不想与所长妮可蕾娜丝敌对,那个女人改变了近代战争的形态,是让王国一飞冲天的天才。比起与她敌对,协商才是上策。

「委婉地去问一下吧。皮埃尔,你派人去找妮可蕾娜丝所长,说是为了女儿的事,我想要尽快和她见面。」

「明白了。」

皮埃尔退下后,米莲妮咚咚地敲起了桌子。虽然她的面前一个人都没有,但是可以感觉到背后有着好几个人的气息。

「去散播那个诅咒人偶的恶评。就说,那个靠吸取尸体的血液而复活的怪物杀了母亲,接着还想咒杀父亲。还有,把基尔默的身体情况急剧恶化的事也散播出去。」

反正恶评迟早会传开。既然如此,不如先下手为强,让谣言深入人心。

「……地区是?」

「除了蓝玫瑰洲以外,也照顾下王都的周边地区。如果在那里散布恶评的话,很快就会传遍整个罗莎莉亚大陆。钱就向我的父亲黄玫瑰公爵去要。那边也会因此得到很多利益,不会拒绝的。」

「……了解了。」

米莲妮身后的气息消失了——这些人都是从小培养的密探,是她从黄玫瑰家带来的。从体力活到这种幕后工作,都属于他们的工作范畴。

——这样一来,到下个月的披露会之前,愉快的传闻就会传开吧。基尔默在听到这些之后,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实在是太值得期待了。米莲妮开心地笑了。

「黄、绿、再加上蓝。如果我们在国王一派的势力继续增加的话,一定能发展得更加兴旺。国王到时候也不能无视我们的势力。这就是所谓的“罗莎莉亚万岁,议会制度万岁吧”。」

王国军成立之后,私人军队受到了严重的限制,转而是议会制度得到了众人的接受。米莲妮一时之间还以为会有很大的变化,但是贵族的世界似乎并不会结束。罗莎莉亚成为了大陆上屈指可数的强国。在王权受到了限制之后,贵族的力量更加强大。有朝一日,自己去登上议员的位置也未尝不可。不,应该说可能性相当高。

米莲妮醉心于自己不断涌现的大量野心之中。

——蓝玫瑰家的公馆中。

平时很冷清的大厅今天置放着许多桌子,桌子上摆上了很多豪华的菜肴。盛装打扮的客人们看似相谈甚欢,但是,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僵硬。家主基尔默当然注意到了这一点。

原因想必是许多关于三叶的令人厌恶的流言——像是咒死母亲、现在又让父亲生病之类的。在听到这些的时候,基尔默气得差点昏过去。

(那些无聊的流言蜚语让难得的披露会沾上了污点。不过,这也没关系,狡诈的狐狸精,看你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基尔默瞪着正在旁边扇着扇子的米莲妮。

可能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米莲妮回头看向了他,用鼻子嗤笑了一声。毫无疑问,正是这只狐狸精散发了那些令人不快的传言。虽然很想马上就杀了她,但是她的背后站着一个随身带着武器的女佣人。那个外表看上去很漂亮的女佣人其实是黄玫瑰家的密探,而这样的人在这个公馆里随处可见。

「哎呀,亲爱的,你怎么了?」

「……没什么。别跟我说话,听上去很是刺耳。事到如今,你还有讨好我的必要吗?」

「真无情啊,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别胡说八道了。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肆意妄为,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不就之后,我就会扫清一切,你给我做好心理准备。」

「哎呀哎呀,好可怕呀。」

米莲妮耸了耸肩,但是一点儿也看不出害怕。因为米莲妮的背后还有娘家的黄玫瑰家撑腰。

在王党派中,蓝玫瑰家族保持着中立。而黄、绿派系和白、黑派系分别是两大巨头。紧随其后的是人数稍逊一筹的,由王家主导的红和桃——最近,他们好像结成了名为宽容派的党派。基尔默继承的蓝色派系有着通过保持中立,谋求王室内部的各个派系融合的传统。而这个女人想要改变这一点——为了老家黄玫瑰家族的利益。

「从一开始我就明白,我和你就像水与油一样,彼此无法相容。我最大的错误,就是在王室和亲族的压力下娶了你。要是椿早点生下孩子,谁会去娶你这样的人!」

基尔默直到最后一刻都想要拒绝和她结婚。但是,周围的人开始对椿施加压力。有人指使流氓辱骂她为石女,还在各个家族的夫人们之间的宴会上骚扰她。最后,甚至国王都以事情继续发展下去会导致国家内部纷争为由威胁椿。最终,椿在基尔默面前跪下请求他同意这门婚事。虽然当时椿的表情看上去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但是,最委屈的人应该就是她了吧。

之后,成为第二夫人的米莲妮开始掌管家族的事务。基尔默明明没和她交合过几次,她却为他生下了两个儿子,这样一想,那两个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也很耐人寻味。不过事到如今,基尔默也已经不在乎这一点了。

「我明白了。椿夫人真的很可怜,她的离世,我直到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很难过。」

「——闭嘴,母狐狸。」

「说着让我闭嘴,可是声音最大的不就是你吗?」

米莲妮哈哈大笑,基尔默忍不住怒吼了一声,周围的视线都集中了过来。他清了清嗓子,微微点头,气氛再次恢复为原来的样子。

「皮埃尔,拿水来。因为这只母狐狸,我嗓子有点不舒服。」

「是……是的。明白了。」

喉咙很渴。基尔默接过了水,一口喝干。一瞬间,舌头上有一种被刺痛的感觉。他有些紧张。被魔术冷却的水喝起来很舒服,余味也很清爽,还有一种莫名的甜香。可能是因为酗酒的缘故,自己的舌头也变得不灵敏了吧。基尔默这样想到。

在三叶醒来之前,基尔默的酗酒愈加严重。吃药的量也在增加。他已经好久都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致辞了。一定要打起精神,把今天的宴会办好才行。

正当基尔默这么想着的时候,米莲妮对坐在他身边的三叶说。

「你就是三叶吧。听说你醒了之后,我一直坐立不安。我真的很想见见你。」

「…初次见面。」

「嗯,初次见面。你那人偶般的眼睛真的很像椿夫人呢。对了对了,叫我妈妈也可以哦。我们是一家人,就不用说敬语了吧?」

「三叶啊,你从今以后要离这个女人远一点,谁都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这只母狐狸是个能笑着给人下毒的女人,所以不能从她那里接受任何东西。这家伙就是给我们家带来不幸诅咒的元凶。」

「喂,我是这孩子的母亲吧?不要用这种粗鲁的说法,太不像话了。」

「别逗我笑了,米莲妮。等事情一结束,我就把你们全都驱逐出境。你该庆幸现在没有马上被杀。」

「嘛,亲爱的,你真的很喜欢开玩笑呢。」

「趁着还能笑的时候尽管笑吧,之后你就知道了。」

三叶用和平时一样的表情看着基尔默和米莲妮之间的对话。三叶和椿一样,不太表露感情,语气也很平淡。但是,最近基尔默能通过她的小动作判断出她想要做什么了。这一点也和椿很像。

(我恐怕活不久了。所以,必须在那之前把能做的事都做了。其中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消灭盘踞在这个家里的害虫。)

穿着礼服的三叶的腰上绑着蓝玫瑰之杖。在客人的视角里,即使不想看,那个魔杖也会出现在视野中。这里的上流阶层的人都知道其中的含义,也就是说,三叶将成为蓝玫瑰家族的下一任家主。

也许是为了掩饰心中的不甘,米莲妮并没有摘下笑容的面具。可是守护在基尔默身边的皮埃尔等人却脸色铁青。皮埃尔是个很会察言观色,但是也很小心谨慎的男人,大概是在为下一任继承人不是格里尔而感到惊讶吧。

「…皮埃尔,差不多该干杯了。去给客人们准备我珍藏的好酒。」

「明白了。」

「你真的下了很大的功夫啊,到底是把酒藏在哪里了?」

「没必要告诉你。」

「你总是这样子,重要的事请你什么都不跟我说。」

「我对偷偷摸摸到处嗅探的母狐狸和野狗没什么慈悲心怀。」

那是为了这一天而准备的普鲁梅尼亚产的高级葡萄酒,是基尔默曾经指挥的战争获胜之后,从上一代国王那里获赐的战利品之一。也是在达成对己方有利的和平协议时,从普鲁梅尼亚皇帝手中夺来的东西,是代表着基尔默的荣耀的酒,也是为了这一天而一直私藏的珍品。

皮埃尔把葡萄酒倒进了基尔默的杯子里。那如宝石般紫色的液体散发出馨香,和一般的酒完全不是一个档次。三叶则在往小玻璃杯里倒苹果汁。

「对你来说还太早了,忍一忍吧。再过几年,我们就能一起喝酒了。」

「是,父亲。」

「回答得很好。还有,今天就是和这个女人道别的日子了,和她说声再见吧。」

「……」

基尔默对着三叶这么说。三叶微微皱起了眉头,然后保持着沉默。

「哎呀,真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么小就明白祸从口出了。你应该还没受过什么良好的教育吧?真聪明呢。」

「哼,然而你好像到最后都没能理解我的话啊。」

「呵呵呵。你今天好严厉啊,口齿比以往都伶俐呢。」

「哈,那是当然。今天的我有一种巨大的解脱感,一想到再也不用看到你的脸,我就忍不住想跳支舞了。」

「哎呀,我也同意你的意见,难得我们俩这么合得来。」

「哦,是吗。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真是可喜可贺。现在,我倒是可以和你干杯了。」

「呵呵,是个不错的提案。不过还是算了吧,都事到如今了。」

「深有同感。」

基尔默说完,环视四周。客人中,有七杖家族的使用者,也有着王国魔术研究所的妮可蕾娜丝的身影,基尔默待会还准备和她商量一下三叶的事,要是能拜托她做三叶的监护人的话,一切就都不用担心了。

基尔默站起来,拿起酒杯开始致辞。

「今天,各位为了我的女儿三叶而聚在一起。身为蓝玫瑰家族的家主基尔默,我由衷地感到高兴。」

基尔默首先是表达感谢,然后再介绍关于三叶的事,继而委婉地否定坊间流传的谣言。关于那些谣言,就算是极力否认,也只是在火上浇油。所以,基尔默认为慢慢地等待火势平息才是正确的选择。

到这里为止都很顺利。接下来,就是让三叶致辞,宣布自己继承了蓝玫瑰之杖了。就差一点了——不知为何,基尔默感觉喉咙很渴。

「祝大家渡过愉快的一天。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向各位宣布——咳,咳咳!」

基尔默突然咳嗽起来,坐在旁边的三叶抬头看向了他。没关系,不用担心——他用眼神如此示意。喉咙干渴,就像是烧起来一样,咳嗽的基尔默口中吐出了鲜血。

「我……我……我蓝玫瑰家族的继承者是——」

酒杯从他的手中滑落,酒洒在点缀着红色印记的桌子上。基尔默膝盖一软,整个人连人带桌向前倒去。随着一阵惨叫,妮可蕾娜丝和一些熟人从会客席走了过来。三叶担心地站在他的身边。然后,米莲妮的脸映入基尔默的眼前——她的口中发出了一声嗤笑。

「米……米莲妮——!」

(是,是你干得好事吗!米莲妮,你这个混账女人啊啊啊啊啊啊——!)

「亲爱的,振作一点。你不在了的话,三叶该怎么办啊!亲爱的!」

「啊啊啊,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米莲妮握着他的手,而基尔默紧紧地抓住了她的那只左手。如果这世间真的能降下诅咒的话,那就把所有的诅咒都降临在这个女人头上吧。米莲妮的脸微微扭曲,但是表情没有再发生变化。

「啊啊,神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在庆祝三叶的恢复的宴会上,为什么会发生这么残忍的事!啊啊,神啊!」

用做作的语气说着话的米莲妮眼中流着虚伪的眼泪。皮埃尔铁黑着脸,捂着嘴。

『这,这就是诅咒吗?』

『好,好可怕!』

『简直就是恶魔的行径。』

来客们都在窃窃私语,说着什么这都是诅咒人偶的杰作,连父亲都被诅咒致死。瞧那冰冷的表情和虫子一样的眼睛,在她的体内一定隐藏着恶魔。

不是的,这一切都是这只母狐狸干的。有谁,有谁能注意到吗。求求你们,保护我的三叶吧。我还不能死,还什么都没能留下,什么都没有做。这样下去,我有何脸面去见椿啊。谁来救救我。

「父亲,你没事吗?」

「三……三叶。对……对不起。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

「原……原谅我。」

「再见了……父亲。」

基尔默的视野渐渐模糊,喉咙感到一阵灼烧,脸颊上感到了冰冷的水滴。然后是,黑暗。不知为何,他有一种从至今为止的痛苦中得到了解放的安心感,一切的痛苦都消失了。在生命的最后,基尔默感受到的只有三叶小小的手的触感。

那之后,人们都在私下里说,蓝玫瑰家族的当主基尔默·蓝玫瑰·克罗布,在与普鲁梅尼亚帝国以及利里亚王国的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是优秀的军人兼魔术师。但是,椿夫人的死和女儿的病使他精神衰弱,最后被最爱的诅咒人偶吸走了灵魂,悲惨地死去了。

她表示,在军务稳定并得到国王的认可之后,就会将当主的位置让给长子格里尔。由于基尔默的家主身份实质上早已经名存实亡,所以在他死后,州内并没有出现特别大的混乱。

对于三叶的处理,则决定在其各种嫌疑消除之前,将她幽禁在隔离塔内。而在正式的当主得到确定之前,蓝玫瑰之杖将一直保存在公馆里。

「听说皮埃尔死了?」

「……是的。要怎么处理?」

「按照当初的计划,只能说成是殉死了吧。应该感谢他为我减少了一件要做的事情,但是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需要调查吗?」

「随便应付一下吧。报告上只需要说明毒的来源,以及皮埃尔周围有没有可疑之处,到这种程度就够了。嘛,应该也是白费工夫吧。」

「遵命。」

——在基尔默死后的第二天。管家皮埃尔的尸体在城堡的管家室被发现了。为了封住皮埃尔的口,米莲妮派出了刺客准备处理掉他,然而刺客到场后却只发现了他的尸体。皮埃尔的死因和基尔默一样,所中的毒也是一样的。他的脸上露出恐惧的神情,仿佛看到了不应存在于世上的东西。

米莲妮交给皮埃尔的毒只够杀死基尔默一人,皮埃尔不可能拿到同样的东西——只要他有这样的动作,米莲妮就一定能把握住他的动向。

之后,密探们彻底调查了皮埃尔的周围,然而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只知道他在拿到了钱后心情大好,还对别人说以后要过上奢侈到死的生活。

结果,皮埃尔的死被当作跟随基尔默的自杀,秘密处理掉了。不过,米莲妮的心中仍留下了一丝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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