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切的校长老师对我做了一番详细的说明。然后,我被介绍给了接下来要负责我的教官。学校里每一届学生都按学科被分为了不同的班级,每个班级都有一个负责的教官。我所在的是第二十届的炮兵科。听上去有点帅气。这个学校好像有二十年的历史,而炮兵科是去年才新成立的。因为一月就开学了,所以我足足被落下了半年。真的没问题吗?我很不安。
「那么,加尔德,之后就交给你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全权委托给你。请你做好准备。」
「嗯,我知道了。不过,这样真的好吗?您看,我们这里可是炮兵科啊。」
「嗯,这次是特例。不过,也不用真的去特别照顾她。就按正常的来就行。不要让她和别的学生起争执,这一点就拜托你了。特别是,千万别让她给我添麻烦。懂了吗?」
「嗯,我明白了。」
身材魁梧、晒得黝黑的大叔——加尔德向校长敬礼之后,转身面向了我。然后他一脸讶异地瞪着我看。
「特例……吗。该怎么说呢,的确不太正常。」
「我觉得我还是很正常的。」
虽然我这么说,但是他的表情好像完全无法接受。
「我是负责20届炮兵科的加尔德。现在这个世道,女人也在主张权力吧?所以,在我们这里男女平等。你有着什么样的家世我也不管,其他人的我也不知道,这些事情我完全不会去考虑。至于你入学晚了,还有年龄的问题,我也一概不会对你有什么特殊对待。如果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就自己去问,自己去调查,凭着自己的努力追上来吧。如果要我处处都照顾你,会给别的人添麻烦。」
没有学校会为了配合转校生推迟教学进度吧。虽然我觉得多少给我点照顾也问题不大,但是这位加尔德老师在这方面似乎很严厉,脸色也很严峻。
「嗯,我明白了。」
「好,那就快点走吧。对了,你做好上课的准备了吗?」
「嗯,大概。」
我之前得到了很多的文具、一把军刀,还有一个看上去不太普通的,军服一样的制服。在穿上它之后,我有了一种成为了普通士兵的感觉。虽然制服的材料好像很坚固,但是要是被子弹击中的话,应该还是会死吧。铠甲和头盔什么的已经过时了吗?不是很明白。正因为不明白,所以我才要去学习呀。原来如此呢,我明白了。
◆
我被带到了20届炮兵科的教室里。里面虽然有点脏,但是空间还是挺宽敞的。教室里面有差不多五十个人在,这些人就是我的同学吧。果然女生很少,能看见的女生只有两个人。好像也有人因为女性踏入社会而生气,不过仔细想想,这里是士官学校啊,想当军人的女性应该很少吧。
『……』
似乎不是我的错觉,这里的气氛真的很不好。怎么说呢,总感觉我不太受欢迎的样子。总之先试着和同学们对视吧,但是,大部分学生都露骨地移开了视线。
只有刚才那两个女生对我有所反应。她们中的一人是有着乱蓬蓬的金发的大个子,另一个是戴着眼睛,看上去很有学识的茶发女生。蓬蓬头微微一笑,有一个戴着眼睛的茶色头发则在眼镜后面打量着我。我朝她摆了一个“V”,结果她叹了口气。好失望。
「高兴吧,各位。你们这么快就迎来了一个新的同伴。高兴吧?明明才半年,就已经有十个人退学了。啊啊,好久没遇到过这么高兴的事了,我也很开心。各位应该更高兴吧?」
『……』
没有反应,也没有交头接耳的声音。这场面堪称壮观。
「看来大家都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了。好了,不浪费时间了。做个自我介绍吧。」
「好。」
自我介绍吗。我本来想趁这个机会出一出风头,但是要是搞砸了就尴尬了。还是算了吧。这里是培养军人的学校,必须要正经一些。
「我是从今天开始要在这里学习的三叶·克罗布。虽然我只有11岁,但是我会努力追上大家。将来,我会好好利用在这里学到的东西,努力去杀人的。请多多关照。」
「……三叶。换一种说法吧,就说你要为国家效力吧。诚实固然是好事,但是也要注意说话的方式。」
「嗯,我知道了。将来我会努力为国家效力。」
『……』
加尔德干巴巴地拍起了手。学生里,除了金发蓬蓬头外,没有一个人鼓掌。果然我是不受欢迎的。
「很棒的自我介绍,真可谓是士官候补生的榜样。各位也要更加勤奋地学习和训练,不要输给她。那么,各自准备上课吧。三叶就随便找个地方坐吧。我去叫讲师。」
「嗯,我明白了。」
看来每个科目都有对应的讲师。班主任加尔德离开了教室。
我看了看该坐在哪里,结果学生们开始毫不遮掩地把书包和衣服之类的放在了空座上。虽然他们给我的印象不太好,不过毕竟是初次见面的人,所以也没有办法吧。也可能只是怕生而已。
如果我站在他们的角度上的话,突然来了一个转学生,我可能也不会太高兴吧。毕竟要是去打招呼的话,之后还要一起看教科书,这难度太高了。嗯——总觉得很难办。
「喂,小不点儿。这边这边。到我旁边来!」
坐在最后一排的大个子女生双手向我示意。她完全看不懂周围的气氛,非常的张扬。简直已经到了大声喧哗的程度。
「那个……」
「快点快点,继续站着也没用,只是在浪费时间!」
「嗯。」
我顺着她的意思点了点头,坐到了最后一排的空位上。我的眼睛似乎还不错,能很清楚地看到黑板。但是,前面那个一直在颤抖的男学生很碍事。我忍不住砸了砸嘴,那个男学生慌忙就挪到了别的空位上。嗯,现在看得很清楚了。
「哦哦,这么快就灵验了吗。嗯嗯,无论会受到怎样的恶评,这都能成为很好的武器呢。嗯嗯。」
有着金发蓬蓬头的女人嘻嘻地笑着。不,她应该还是个少女吧。不过只看身材的话,她的身高相当高。她把自己的桌子和我的桌子粗暴地拼在了一起,然后“那就请多多关照了!”大声地打了招呼。再然后,她又改成在我耳边小声说话了。真是个大忙人。
「哎呀哎呀。在你来之前,我吓唬了一下坐在前面的那个家伙。我不过就是在他背后念叨了些什么诅咒,结果他就变成了那个样子。也就是说,不管是什么样的流言蜚语,都要去实际试一下呢。嗯嗯,我以后也要再多试一试呢。」
她用笔在笔记本上沙沙地写着什么。
「那个——」
「那么,你知道吗?小不点儿的第一节课是历史哦。是学习伟大的罗莎莉亚的伟业的课程。」
「嗯?」
她似乎听不到我说的话。失望。
「这堂课最大的敌人就是睡意。伟大的国王做了伟大的事情,最后以取得了伟大的功绩作为结束。一切都这么完美,真厉害。但是,课上一点儿也不会提最近国家不景气的原因哦。几年前在德里安特的败仗也完全消失不见了。果然,是因为伟大才消失了吗?果然,我也想变得伟大啊。」
她大大地打了个哈欠,乱蓬蓬的金发散乱在桌子上,看上去一点干劲儿也没有。
「那么——小不点儿既然是个小不点儿,为什么想当军人呢?是为了抹去那些恶评和流言蜚语吗?」
「——好厉害。突然就能问到这个程度。」
「还行吧。」
她离我越来越近了。这个人好像是那种唯我独尊的类型。
「我是一个重视自己的步调的人呢。与其改变自己,我更想去改变对方。这样的人生才轻松。」
「是这样吗?」
但是被她卷进去的人可就麻烦了,比如我。但是,她给我看了教科书,给我讲了各种各样有趣的小故事,所以就不扣分了,OK。
「嗯。那么,你是什么类型呢?是要为了国家为牺牲的那种人吗?还是为了名誉而战死的类型?」
「都不是。我是因为已经不可能再住在家里,所以被介绍到这里来了。」
「嘿——那还真是辛苦。嘛,怎么都无所谓了。不过,偏偏是炮兵科啊。小不点儿,你算是中奖了呢。」
她懒洋洋地趴着,用侧脸对我露出了微笑。那是调侃一样的表情。
「中奖是什么意思?」
「炮兵科啊——除了课程和步兵科以外,还能学习大炮相关的知识。很多人在知道了要移动大炮有多么费劲之后就毫不犹豫地退学了。现在已经有10个人逃跑了,剩下的女生就只有我和另外一个人了。」
「……」
「但是但是但是呢。发射的那一瞬间实在是太爽了,让人有点受不了呢。要是把大炮排成一排发射的话,那简直是太刺激了。就算是张开了屏障的威风凛凛的骑兵们也能一网打尽哦。」
「哈啊。」
「可是为了节约经费,一周就只能发射一次。明明马和魔道具之类的就有准备很多。真不公平。明明比起那种东西,炮弹要好多了呢。应该多进行实弹演习的。」
「是吗?」
「是哦。那么,你没有想做的什么事情吗?」
「嗯,是想要去做点什么呢。」
「虽然不是很明白你在说什么,不过我很高兴哦。」
我和金发蓬蓬头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笑了。我应该露出了还不错的笑容吧,我想。
这么说来,对方知道了我的名字,但我却不知道她叫什么。她是我为数不多的女性同学,要在这里问个清楚。
「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哈哈,你的名字是三叶吧。我记住了哦,记住了。直到你长得比我高为止,我就叫你小不点儿了。请多关照哦。」
「那么,我就叫你大只佬之类的可以吗?」
「那可不行,驳回。因为我会很受伤的。」
「是吗?」
「是哦。」
金色蓬蓬头得意地挠着脸颊。
「你是怎么考虑被你叫做小不点儿的我的感受的呢?」
「小不点儿不是很好嘛,因为是事实吧。而且小不点儿听起来就很可爱,但是大只佬之类的听上去就很不太好,完全不能让我心动。」
「——算了,先不管这个。你叫什么名字?」
在简单地回了一句之后,我切入了正题。看来她和这一头乱蓬蓬的金发相性相当好。不知道为什么,我和她都没有要去顾虑对方的感觉。
「哎呀,我没说过吗?」
「嗯,没说过。」
「克朗。克朗·波丽安娜·圣赫勒拿。嘛,算是个没落贵族吧。就算是落魄,也没有卖掉波丽安娜的名誉姓氏,真是无聊的骨气。」
「波丽安娜是名誉姓氏吗?」
「这些东西只不过是装饰而已,早点卖掉就好了,没有人会因为这种东西就给我面包吃的。不过,我明明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却能长这么高。人类还真是不可思议啊。」
「是呢。」
「啊,虽然完全比不过蓝玫瑰家,不过如果你和我哥哥结婚的话就能姓波丽安娜了哦。怎么样?」
话题从名字跳到了结婚对象上,她各种方面都很厉害呢。我想,她在这个教室里应该被当作空气了吧。嗯,也许我也被当成空气了。明明我们在这么大声说话,却没有人看我。
「我会考虑一下的。」
「啊,你完全没有往心里去呢。算了,我那哥哥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还是算了吧。那么,我要睡觉了,这本教科书就借给小不点儿你吧。过不了多久就要换新的了。啊,说起来你去拿那些逃跑的笨蛋们的书也行,基本是全新的。」
「谢谢。」
「不不,不用在意。不过,今后请加倍还给我。」
「我会考虑的。」
「请多关照了!」
说着,克朗把教科书往这边一扔,开始打起了瞌睡。
我原以为她是个不良学生,没想到她的历史书上用笔做了很多笔记。其中有对讲师提出的问题的回答,也有自己的疑问。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尖锐的见解。虽然她看起来很懒散,但是好像很聪明。
我也不能输给她,要努力了呢。但是一看见睡在我旁边的悠闲女人,我就开始犯困了。讲师的话一点儿也不有趣,完全不知道是在说什么。专有名词太多了,我只能挨个去教科书上查。因为入学晚了半年,所以我完全没法理解课上的内容。听上去就是在念经一样,感觉我都要成佛了。
因为听课好像没什么用,所以我决定把注意力集中到克朗的历史书上。读有着她的笔记的书更有趣,也更有用。我这么想着,把视线转了回来,结果发现克朗露出了仿佛觉得很有趣一般的笑容——她一直在装睡,好像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看着我。
虽然长得完全不像,但我总觉得她和妮可所长是差不多是一类人。
◆
在历史、语文和数学等普通课程结束之后,我扑通一声趴在了桌子上。专心听课好累啊。
语文课上,我有几处不太明白的地方,所以想要举手提问。但是讲师一次都没有理我,或者说连看我一眼都没有。真是太过分了。他肯定过不了多久就会倒霉的,像是踩到香蕉皮撞到头之类的。想想就很开心。
正当我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同学们迅速收拾好了东西,陆续离开了教室。大概是去食堂了吧。话说,午饭有我的份吗?虽然我没有钱,但是肚子饿了,毕竟是人类嘛。有一个可怜的孩子正在这里被放置play哦,有谁能请我吃饭吗?这时,一个看上去可能会请客的人过来搭话了。
「呜哇,你的脸好可怕。就像是睁开眼的尸体一样,看到这样的你简直是恐怖体验。」
「是吗?那,我就试着做一下那样的动作吧。请我吃午饭~」
我就像是被恶灵附身的人类一样,咔哒咔哒地做出人偶般的动作。然后,我试着用含混不清的声音说:把饭给我。克朗哇地一声后退了好几步,剩下的学生都尖叫着跑出了教室。
「真的很厉害啊。这个样子,要是晚上看到的话一定会被吓出声的。你不如就这样走上演戏的道路吧。」
「但是克朗并不害怕呢。」
「啊哈哈,我也有点儿害怕啦。不过,我是好奇心很强的人呢。我很喜欢这样的故事——像是有人因诅咒而死,有人因怨恨变成了怪物之类的,不觉得超棒的吗?」
「真是个怪人。」
「被小不点儿你这么说的话就真的完蛋啦。」
克朗笑了。她也开始往包里收拾东西,我连忙向她搭话。
「请等一下。是一定要去买便当吗?」
「不,有正常的配餐哦。不过,从心情上来说,那就真的只是单纯的吃饭而已了。虽然可以自由选择饭菜,但是因为不好吃,所以一点儿也感不到开心。」
「是吗?」
「嗯。那就去食堂吧。我觉得为数不多的几个女生能搞好关系是好事哦。也就是所谓的拉帮结派?应该叫政治结社吗?」
克朗站起身来,用力拍了拍手。她果然好大,身高大约有一米八五吧。我也站了起来,尽管如此,我还是只能仰视她。就像是小矮人和巨人一样。
「咦,说起来是不是还有一个女生吗?」
「啊——你是说那个脑子有病的桑德拉吗?除了上课以外,她真的是几乎什么话都不讲。我经常和男生混在一起,那家伙则是整体泡在图书馆里。她不仅特别的固执和认真,而且脑子也有问题。」
「嘿唉——」
「要不要和她搞好关系就随你了。不过,以后大概要我们三个女生一起搬大炮了吧。希望小不点儿你能有点力气呢。」
她笑着轻轻拍了拍我的头,然后开始从后面推我。看来她的性格相当幽默,确实是很受男生的欢迎的样子。
士官学校的食堂相当的大,好像可以同时容纳17届到20届的所有学生。各种各样的活动也都在这里举行,大概像是毕业派对之类的?令人在意的是,对面的半区是干净的餐具,上面摆放着各种各样的菜肴;而这一半只是随便放了些面包、肉还有黑乎乎的蔬菜和奶酪,散发出污浊的气味。差距之大肉眼可见。
「果然会很在意吗?嗯,我也能理解。不过还是别想了,那边是贵族的位置哦」
「贵族?」
「是啊。能照到舒适的阳光,椅子也很软和。那么,这边就是平民的座位啦。选了炮兵科的笨蛋没落贵族,还有传说中的蓝玫瑰家的千金就坐在这边哦。嘛,住惯了大城市的你就忍一忍吧。」
「但是,那边的看上去很好吃。而且很香。」
「那是当然的啦。不过,步兵科和炮兵科的学生是绝对吃不到的。传统的身份制度是很严格的。每天看到这个场景,我就能理解为什么会出现信仰共和制的人了。」
在把我按在座位上后,克朗就去取菜了。贵族大人那边则有服务生模样的人负责点菜,这边则是自助餐的形式,也就是自己去取菜的形式。
「来啦。不够的话再自己去拿吧。」
「谢谢。」
「嗯,因为你第一次来嘛。哎呀——我很好奇你吃饭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来,快吃吧。」
虽然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是我还是先吃了被她推荐的蔬菜——是蔫了的酸黄瓜,好酸。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很一般嘛。我还以为你会露出更酸的表情呢,就像是章鱼的嘴那样。」
「非常抱歉,辜负了您的期待。让你失望了。」
「就是啊。不过,看你的表情,你应该很擅长玩纸牌吧,我完全读不出你的感情啊。将来你去当外交官应该挺不错的吧。」
「嗯——不过我是炮兵科的。」
「嗨,这世道,谁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呢。我只在这里说哦,从今往后,任何人能当上国王都不奇怪。在东方的国家,好像还有妾的孩子当上了大帝。有可疑的传言说,他把所有的血亲都杀了,还一口气镇压了所有的宫殿。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物啊。」
「嘿唉——就算有一半是假的也很厉害啊。」
简直是吕布再世呢。虽然我和他应该见不到面,但是说不定哪天能在报纸上看到呢。真期待。
「毫无疑问,世界正在发生变化。过不了不久,我们没准也能翻身哦。」
克朗一边吃着面包,一边用嘲笑的表情看着贵族席。她的眼睛里充满了野心,我也想效仿她,把视线集中在了贵族中最自以为是、一直喋喋不休的温柔男学生身上。怎么说呢,是个很典型的贵族呢。然后,我注意到了他旁边的人。
「我看看——啊,那个人也快要没落了哦。而且他旁边的那个人怎么一脸死相。」
「嗯?啊——那是——」
——然后。
「你这无礼之徒!」
温柔男学生的一个跟班突然发出了怒吼,就是那个不知为何出现面露死相的人。他一边说着“死相是什么意思?”,一边突然跳了起来。但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怒吼。于是,我环顾四周,发现大家都扭过了脸,似乎是不想扯上什么关系,开始保持距离。
「就是你,那边的家伙!你光是和我们在同一个空间里就已经够肮脏的了,竟然还用那种无礼的眼神看我们。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就凭你这下贱的身份!」
他用手指指着这边,看来他所说的下贱的人就是我了。
「哎呀,该不会是我吧?」
「突然就和这么了不起的人吵起来了呢。啊,该不会是你主动挑衅的吧?」
「我没这个打算哦。」
因为,那边的桌子上有淋着美味酱汁的牛排,色彩丰富的蔬菜,还顺便准备了蛋糕呢。太狡猾了。不可否认,我的眼神中掺杂了些许的嫉妒。是因为这个原因惹他不高兴了吗?是我一时疏忽了呢。
「那是17届骑兵科的家伙们。因为铁定能毕业,所以那群笨蛋天天游手好闲。然后,中间那个看上去最笨的人就是黄玫瑰家未来的家主大人。我记得是叫利马斯来着?」
「原来如此。」
说起黄玫瑰家,应该是义母米莲妮的家族吧。也就是说,是我名义上的亲戚呢。不过因为我已经没有蓝玫瑰的姓氏,所以这已经是过去式了。遗憾。
「你好像没什么兴趣呢。对方很生气哦,要怎么办?打起来的话,现在这边的人数不太够哦,要不要干脆逃走?」
「也就是说,平常人数是够的吗?」
「嗯,大部分都是我的朋友呢。今天的话,你看,因为他们都是男生,我怕小不点儿会害怕,所以让他们去别的地方了。」
「原来如此。那我问你,要怎么做才能得到原谅呢?」
正在我们商量对策的时候,跟班一号已经走到了我们身边,俯视着我们。
「——喂,你。」
「是,有什么事吗?」
「才不是“有什么事吗”吧。什么啊,你们为什么可以高高在上地坐在椅子上啊。明明你们只需要趴在地上,悲惨地去吃猪食就够了吧。你们要明白,你们和我们没有一丁点一样的地方。这一点,就算是下民的脑子也能明白吧?」
「嗯,对不起。」
「肮脏的下民,要道歉就给我跪在地上!」
他踢开了椅子,我摔在了地上。顺便还被跟班用脏兮兮的鞋底咕噜咕噜地踩了头。头发脏了。好失望。
「等一下啊。」
「嗯?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巴莱那岛的没落贵族家的大只佬啊。太碍眼了,滚开。」
「谁是没落的大只佬啊?你是不是安逸太久,导致脑袋和眼睛都烂掉了啊?好吧,让我来试试你的身份和腕力成不成比例吧。」
克朗想要出手,我摇了摇头制止了她。
但是,我的头也很痛,所以我决定用双手握住跟班的脚踝,想要活动一下。我怀着憎恨用出了全力,同时在痛苦中强烈地祈祷着。哎呀,我擅自祈祷了呢。算了,反正都是要死的。
「哎?嘶——!脚,我的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怎么了?」
「吵死了,发生什么事了!」
跟班一号开始一边惨叫一边发起了狂,他朝着贵族先生们的桌子全力扑了过去。这场景就像是小品一样搞笑,我不由得笑了出来。再顺便用手指戳一下吧。
「我……我的脚!烧……烧起来了!连骨头都……烧起来了!啊,好烫,这是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跟班二号把他的裤子卷了起来,确认着他的脚踝。脚踝很正常,没有什么异样。这也是当然的,凭我的力气不可能把骨头折断。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难道是这个年纪就得了痛风吗?」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快,快叫医生!真的要死了!」
「唉,真烦人。够了,我已经没有食欲了。你们把他送到医务室去吧。不好意思,我先告辞了。」
黄玫瑰家的利马斯用餐巾擦了擦嘴,站了起来。他冷冷地瞥了我一眼之后,就这样离开了食堂。跟班们也都跟在他屁股后面出去了。哎呀,真是一群忙碌的人呢。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是你做的吧?是刺进了什么毒药吗?」
「不,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他会痛呢?」
是握住他的脚踝的时候正好碰到了他的弱点吗?还是说他真的得了痛风?那可真是地狱一般的痛苦呢。
「嘛,就因为平时净吃些大鱼大肉,所以才会得痛风吧。真是个笨蛋。不过比起这个,那里还有一碗看起来很好吃的菜没吃完。小不点儿,把那个拿过来吧。」
「好主意,Good哦。」
我举手赞同。服务生慌忙哈着腰上前制止。
「等……等一下,你们两个!那不是你们的——」
「但是剩下的话就太可惜了,不如让我们来享用吧。就是这个道理喽。你要是有空的话,不如去照顾别的贵族大人吧。」
克朗用手抓着豪华的肉,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简直就像是哪里来的野孩子一样。我姑且还是拿起了叉子和盘子,伸手去拿看起来很好吃的点心。我是个甜党呢。
贵族席上的人虽然一脸不悦,但是似乎也懒得特意站起来提醒。在看到我和克朗之后,他们开始有些惊讶地窃窃私语。
平民席上的人们依然低着头默默吃饭。也许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吧。虽然也有道理,但是我可不会向他们那样。因为,那样太没意思了。
「哎呀,一下子就换了位置啊。嘛,这次就当是提前演习吧。」
「果然你还想回到这边吗?」
「那是当然。美味的食物,好喝的酒,奢华的房子,广阔的田地,众多的仆人,还有漂亮的新娘!金银财宝,酒池肉林,这似乎是每个男人都有的野心。而这些,就由我这个女人来实现。每次我这么说的时候,大家都把我当成笨蛋。」
「不,是个很棒的梦想呢。」
年轻的野心家克朗小姐的眼中闪闪发光。她的体格很出色,能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她可能具有领袖气质。而且,她现在似乎已经有了一批同伴了。
「是吧?小不点儿你抵抗那个笨蛋的气势也很棒哦。如果小不点儿你足够优秀,而且也有那种想法的话,就来当我的同伴吧。等我也变得伟大,我要一口气削减他们的数量。到了那时,我觉得小个子你或许可以代替他们坐上那个位置哦。」
「削减?削减什么?」
「嗯——你要对其他人保密哦。」
她嘴里叼着骨头凑到我的耳边。似乎是不想让别人听到。克朗小声嗫喏到。
「——太多了。在这个欧罗巴大陆上。」
「太多了?」
「国王和皇帝之类的人太多了,又不是骗子们卖的奇迹之壶。总之,在这个欧罗巴大陆上,存在太多的小国了——这是不行的。所以,等我变得伟大了之后,就打算一个一个地开始整理,让所有的小国漂亮地合为一体。那时的地图应该相当壮观吧。」
说着,克朗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起来。这是一个相当伟大的梦想,或者说是野心。我不由得佩服起她来。
「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所以我才必须要学习。——在不久的将来,由我指挥的大炮将会改变世界。」
克朗一脸认真地如此断定。她的样子宛如一副名画,或者说是某个电影里的场景。……除了嘴巴边上沾着酱汁以外,真的是很完美。虽然有些在意周围的视线,但我还是热烈地鼓起了掌。
◆
就在我准备悠闲地去听下午的课的时候,我突然被叫到了学生指导室。这个学校里要是有内部评分系统的话,这次我肯定会被扣很多分吧。
学生指导室里有帕尔克校长和加尔德教官,还有一个满脸通红,气得直冒火的大叔,看上去就像是煮熟的章鱼一样。
「你到底做了什么?不,是你干的吗?」
「我完全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我诚实地回答了帕尔克校长的提问。对他的问题我完全没有头绪,因为我不记得自己又创造过前卫艺术,也没再玩过音游。我打算认真地享受学生生活。
「别装傻了,你这诅咒人偶!是你诅咒了我的学生吧!!」
满脸通红的大叔大声叫嚷着。这个章鱼大叔虽然有着一张很有趣的脸,但说实话很吵。
「……我听说你在吃午饭的时候闹事了,是真的吗?」
对于加尔德教官的提问,我烦恼了一阵后点了点头。
「我没有闹事。是他踩了我的头,所以我抓住他的脚,想要挪开。」
「你就是在那个时候下的诅咒吧!这是个什么怪物啊!」
加尔德教官正在劝阻想要冲过来抓住我的章鱼老师——是渔夫和暴躁的章鱼呢,有点儿好玩。说起来,帕尔克校长的脑袋也很像章鱼,我差点儿笑出了声。校长正巧和我四目相对,面色变得铁青——是青章鱼呢,大丰收。我的脑海中出现了高举丰收旗帜的加尔德教官的身影。…虽然很有趣,但是不能笑出来。做个深呼吸忍耐一下吧。
「好了好了,稍微冷静一下吧。你也知道不可能有这方面的魔术的吧。而且那家伙根本不懂咏唱魔术,目击者也说完全没有那种迹象。」
「但……但是,现在我的学生——!」
「首先,骑兵科的学生不是一直把对魔屏障带在身上吗?也就是说,他们对魔术的防御很完美。那是仅仅因为被抓住就会打破的东西吗?太勉强了吧?」
抱着胳膊的加尔德觉得这实在是太愚蠢了,一句话把对方噎了回去。
我在心中为加尔德教官加油助威,因为要是被退学的话,我就真的无处可去了。之后等待我的就将会是进入贫民区,变成流浪儿的人生了吧。虽然那也有一点有趣,但总觉得会很累,还是算了吧——不过或许能和老鼠先生成为好朋友呢,好,要是进了贫民窟的话就去转职成老鼠使吧。
「呜、呜,那……那是,是用蛮力把骨头握碎了吗?」
「没有外伤,这一点你也应该看到了。而且学生的“骨头”本身也没有异常。再说,她这么小的体格,想要弄碎骨头是很难的。」
「你……你说的也对。那,他到底为什么——」
「是不是精神上的问题呢。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快要冒出热气的章鱼大叔耷拉着肩膀无力地坐了下来。真可怜,他的寿命会缩短的吧。
「这,这样下去我——」
「那么,他好像是接受了,你可以被无罪释放了……我知道关于你有各种各样的传闻。而那个学生则是因为太过害怕,所以才会感到虚假的幻痛——就是这么回事。换句话说,他是自作自受。」
「别……别开玩笑了!这种荒唐的辩解怎么可能行得通!被害者可是有名的贵族,而且还是那个莱姆斯·黄玫瑰的朋友!」
「话虽如此,他的脚上又没有外伤,我也没有办法。你想给她加上什么罪名?有证据吗?」
「……」
虽然不太清楚,但是那个被我抓住了脚腕的跟班一号一直疼痛难忍,连走路都困难。现在陷入了绝赞的昏迷状态。
但是,因为有着被他踩了头的恩怨,所以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希望他在感受痛苦之后于不知不觉间死去。嗯,要是能让他全身都感到疼痛就更好了呢,那样的话会更热闹一些吧。要是疼痛慢慢扩散到全身,最后头都飞了出去,那冲击力一定非常强呢。
不过,这只是我的希望,所以不知道会不会真的变成那样。他也许只会很普通地被治好,到了明天就又活蹦乱跳了,活下来和死掉的概率都是二分之一!但是,我又不会使用咒术,所以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祈祷着不幸的降临而已。虽说害人终害己,但是我已经充分体验过不幸的滋味,所以没有问题。总觉得有一种从墓穴里爬出来的感觉……哎呀,是这样吗?感觉不是很明白。算啦。赶紧去死吧。
「那么,三叶下午还有课,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最后你……你还有什么想对他说的吗?」
校长老师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没什么特别的。因为他对我来说是个无所谓的人呢,所以我也完全不想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啊,对引起了骚乱这件事,我有在反省了。对不起。」
如果不表现出反省的态度的话,之后会被人抱怨的,我不想变成那样。所以,要表明自己正在好好反省。这很重要。
总感觉有人朝我投来了复杂的视线,不过还是别在意了。这是长寿的秘诀。
◆
结果,在被拘留了大概两个小时之后,我终于得到了释放。我溜达着走向了教室。下课铃,或者说是钟声才刚刚响过,现在应该是换教室和休息的时间。
走廊上有着各个专业的学生。随着和我的距离越来越近,人群就像是摩西分海一样唰地分开了,真是有趣的光景。
难得有机会,我径直走到旁边的学生身边,从下方看着他们的脸。越是发现他们在刻意避开我的视线,我就越是忍不住想要捉弄他。就像越是不想被老师点到的学生却越会被点到了一样呢。
「噫,噫——!!」
「你好。」
陌生的学生就像是被捆住了一样,一动也不动,也不出声音。反应好迟钝,没有意思啊。要是不能让他“呀”地一声大叫出声的话,就没有那种吓到人的感觉了。虽然我也不是在玩那种游戏,但是,我好不容易得到了诅咒人偶的称号,你就不能给点儿相应的反应吗?本来我还计划着我吓到他之后就指着他哈哈大笑,然后他气得满脸通红,最后两人重归于好的。这是为了告诉大家我其实也是个很会开玩笑的有趣女生哦。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想要抹去“诅咒”的外号也很困难呢。
「呜,呜呜……」
「为什么要移开视线?呐,为什么?」
「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慌慌张张地逃走了。我只能茫然目送着他。
我以前就在想,我的脸应该是那种不太正常的脸吧,或者说是有一种不太正常的氛围?从镜子里看,我是个眼神有点凶,皮肤白皙,银发小巧的可爱系女生。难道我不知不觉之中一直在瞪着别人吗?还是说,我的态度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地方吗?实在是个谜。
话说回来,我的身份本身就是个谜,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到底是什么呢?希望有一天能解开这个问题吧。会考虑这些事情的我说不定意外的有个顽皮的性格呢,大概。偶尔我也会感觉有别的东西和我混在了一起。这种事情也是有的呢,是呢。
——对自己的事情进行各种各样的思考是一项很有趣的工作。虽然我的周围已经没有任何人了,但我还是微妙地感觉有点开心,哼着歌回到了教室。
「……哎呀,没有人呢。」
走进教室之后,我发现一个人都没有。也许是今天的课程已经全部结束了。太好了呢。就这样去散步吧。
「等一下。」
我兴冲冲地想要出去,却被人从背后抓住了肩膀,强行推进了教室。
「呜哇——」
「别面无表情地叫。」
「您是哪位?」
「……是你的同学,为数不多的女生之一。」
「那么,今天的课呢?」
「已经结束了。我有件事想问你,所以才在这里等你。」
「克朗呢?」
「不久前还在。她说要和朋友们去自主训练,所以先走了。她硬是拜托我跟你传话:『回头去宿舍喝一杯吧。』我就顺便向你转告一下。哼,那个享乐主义的傻女人。」
我的面前是一个不情不愿的带着眼睛的茶发女子。
克朗说的喝一杯是要喝酒吗?那么,我可以喝吗?虽然我还未成年,但是在这个世界或许没什么关系。在我的预想里,葡萄酒应该很好喝。真期待。
「是吗?那我就打扰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我的名字是桑德拉,你是三叶吧。」
「啊,是的。」
戴着眼睛的茶发知识分子桑德拉登场了。她完全没有笑,自我介绍也随随便便就结束了。她一定没什么朋友吧。我总感觉和她有一些共鸣,这个人也一定是个脑子有问题的人。
「听说你被蓝玫瑰家族驱逐了,这是真的吗?」
「发生了很多事才变成这样的。」
「是吗。那么,在被流放的现在,你对贵族是怎么想的?我想听一下。」
「很了不起,还有就是相当的铺张浪费。」
突然就进入了采访时间,桑德拉真是个唯我独尊的人啊。我不由得佩服起来。克朗也是这样,要是我不强大到这种程度的话,也许就没法在这里生存下去了。
「明明都是同样的人类,流的血也是同样的颜色,但是他们却说他们和我们没有一丁点一样的地方……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能那么高高在上吗?」
「因为是贵族。」
好厉害,是任何人都能答对的问题!
「原来如此,这也是个正确答案。准确地说,是因为允许贵族可以这么嚣张的体制存在——只凭血统就能当上一个国家的领导者的这个体制当然就是一切的元凶。还有与国王勾结在一起的渣滓们,这些人是吞噬我们所缴税款的害虫,可以说是盘踞在国家中的白蚁。」
「害虫和白蚁吗?」
国王是元凶,贵族则被她称为白蚁。虽然这是很糟糕的话,但幸好周围没有人在。要是被听到了的话,我就又要去学生指导室了。大概,也是因为只有我很容易遭到误解吧。
感觉对话还要持续很久,所以我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天空很明朗,桑德拉的演讲还在继续。她的眼睛很厉害,给人一种狂热的感觉。
「…也就是说,再这样下去,事态将变得更加无法挽回。这都是那些在国家筑巢的白蚁的错。听好了,人人都是平等的。在神之下,没有什么贵族、国王、平民之分。按照血统来选择领袖的时代应该得到终结。」
我对桑德拉讲的话一开始还很感兴趣,但是我没想到会沦落到在这里上政治课的地步。
我拼命地忍耐着趴在桌子上的欲望,听着她的话。
「——那么,听到这里,你有什么感觉?有什么想法?」
「果然我还是不太明白。」
「我会对你说这些话,其中一个理由就是我听说了食堂里的事件。那傲慢的态度正是贵族的本性,然而你没有屈服,而是去战斗,去反抗。你已经不是贵族,而是我们的同志了。所以我才想要告诉你变革即将来临——世界马上就会改变。由我们来改变。」
「由桑德拉来改变吗?」
「只会依靠别人的话,什么都改变不了,我必须要去呼吁大家才行。在毕业完成规定的军务之后,我首先要成为议员。因为有着妮可蕾娜丝女士,这个国家是存在女性议员的。这是我们国家唯一可以向别的国家夸耀的一点。」
「议员。桑德拉将来打算加入市民议会吗?」
「嗯,我是这么打算的。当然,这只是第一步。我的目标完全不在于此。若是想要改变这个国家,到了最后一步,一定会需要很多的同志。如果你有相应的意志,我们随时欢迎你的加入。」
这是一场充满力量,充满灵魂的演讲。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打动了她,但我还是深深地点了点头。桑德拉似乎很满足,她温柔地把手放在我肩上。
「先努力学习,然后去思考。」
「嗯,说的对。你果然很聪明。」
桑德拉愉快地笑了。她摸了摸我的头,说了句“我先走了”之后离开了教室。
和我不一样,大家都有着各种各样的想法。我想的就只有总之先快乐地生活,以及按照自己的想法活下去。这就是所谓的享乐主义吧。
「自由万岁,吗?总之,先去正经喝一次酒吧。为了享乐的人生干杯。」
这样真的好吗?总觉得,我有一种明明是在看自己的事情,却总是以俯视的角度去看的习惯。或者说,我是通过“自己”这个镜头在观察事物。偶尔我的手也会擅自动起来,或者不知不觉间说出些什么话来。感觉怪怪的,我到底是什么呢?现在正在思考着的,真的是我吗?不知道妮可蕾娜丝所长什么时候能告诉我正确答案。
——算了,无所谓了。不管我是什么,世界都会照常转动。
◆
「我回来了——虽然我是第一次进这个房间就是了。」
我抱着行李,打开了陌生房间的门,慢吞吞地走了进去。陆军士官学校的宿舍基本都是四人寝——当然,只限于步兵科和炮兵科,贵族大人都是单间。啊,所以才需要这么大的占地面积啊,我明白了。
因此,我决定和克朗、桑德拉住在一间房间里。不过20届炮兵科只有她们两个女生,所以我肯定是会住进这里的。这个学校在住宿上好像姑且还是区分男女的。其实本来还有另外两个女生在,但是她们很早以前就被淘汰了。克朗之前和我说,她们似乎是对很多东西都失去了念想。然后,这个克朗用灿烂的笑容迎接了我。
「啊,你来了。快,快进来。」
「啊,谢谢。你们果然在一起啊。」
「嗯。同为女生的伙伴增多了固然值得高兴,但是从今晚开始,这个房间里属于我的领地也减少了。所以,来同时开一场欢迎会和安慰会吧,我准备了很多便宜红酒哦。怎么样?」
克朗已经换上了毫无色气的室内服装,举起了一看就知道很便宜的瓶子和不怎么漂亮的玻璃杯。她的衣服明明是那样的朴素,穿在她身上却显得很色情。她不仅是个子,连胸也很大,一定很受男生们的欢迎。
「……」
做好了睡觉的准备的桑德拉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她没有来欢迎我,对我完全是放置play的态度。但是,她还睁着眼,所以一定还是能沟通的,大概吧。我试着朝她挥了挥手,不过却被无视了。失望。
「谢谢。不过,我可以喝吗?」
「嘛,有什么不好的。喝酒又不会死人,人啊,等到了该死的时候人自然就会死啦。话虽如此,就算是宿醉,明天的课和训练也还是别想逃哦。」
「那,我不客气啦。」
虽然我的语气很客气,但是,我可是相当期待喝酒呢。酒乃百药之长!
「话说在前头,我要睡了。我不想被享乐主义者打乱自己的节奏。」
「啊——是是,知道了。所以我才没邀请你。未来的议员大人啊,你就给我好好地去睡觉吧。」
克朗的脸上露骨地浮现出了厌恶的表情,做出驱赶的动作。
「那就好。我建议三叶你也别陪这个家伙,去睡个好觉吧……晚安。」
桑德拉姑且和我打了个招呼。然后,房间里的灯被关上了,看上去似乎是硬塞在房间中部的廉价帘子一样的东西,也被“唰”地一声拉上了。完全的隔离!真是毫不留情的性格。
「哎呀呀,所以我才讨厌这种思维过激的女知识分子。连这种东西都拉上了,她是真的不懂什么叫妥协。」
克朗苦笑着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小灯。小灯用魔光石当光源,但因为是便宜货,所以不是很亮。失望灯。
「嗯,这样就行了……她一直给人这样的感觉,和我的相性很差,性格也正好相反。所以小不点儿能和我们住一个房间真是太好了。唉,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气氛很沉重啊——所以我总去男同学那边喝酒。」
「是克朗的朋友们吗?」
「嗯嗯!虽然他们都是些步兵科和炮兵科的笨蛋,但是却意外的很有趣哦,比笨蛋贵族们强多了。啊,说起来我好像也是贵族出身……」
「原来如此。如果是很有趣的人的话,我会很期待和他们认识。」
「我打算过几天再给你介绍我那些朋友们。哎,他们一个个地都很害怕小不点儿的那些传言,真是一群没出息的家伙,一群胆小鬼。啊,总之先干杯吧。——干杯!嗯,为我们光明的未来干杯!」
「干杯!」
我拿起不知何时被倒满了红酒的杯子,轻轻地和克朗碰杯,然后喝了一口。嗯,没有甜味,很涩。不如说,这也太涩了吧!一点儿芳香都没有!虽然我不是很懂红酒,但是这个绝对相当便宜!
「啊,一脸『这是便宜货』的表情呢。赚大啦,啊哈哈,我终于能看懂你的表情啦。小不点儿你明明脸长得不错,要是老是露出平常那样的笑容或者面无表情的话就太浪费了。」
「那——个。我的笑容怎么了?」
「那可真是相当可怕的表情。哎呀,怎么说呢,真的很厉害呢。要是大半夜看到你那张脸的话,杀人魔估计都要被吓得瘫在地上呢。嗯嗯,就算是士兵,看到那样的表情也会吓得动不了呢。小不点儿虽然是个小不点儿,但是靠着这个表情,就算是在军队里立足也完全没问题了吧。」
「那真是太好了。」
这次,我有意识地做出了邪恶的笑容,咬牙切齿地作了几个表情。姑且,应该算是在笑吧。总觉得,我身上擅自就缠上了那种气场。我也不是很明白。
「呜哇……就是这个。哎呀,真是不错的笑容啊,姐姐我都想给你一朵小红花了。来,再来一杯。还有,那个,你的表情真的很可怕,差不多该收回去了吧?」
我的脸颊被轻轻地戳了一下,然后,手中的杯子再次强行被灌满了。
「那个,这个真的超涩的说。而且怎么形容呢,就是那个……」
「那是因为这是相当相当便宜的东西啦。要是想喝到心满意足的高级货的话,就更加努力,变得伟大吧。要是现在就满足了话就会变得没有上进心了哦——就是为了时刻告诫自己这一点,我才特意去喝便宜货的。怎么样,用心良苦吧?」
「也许吧,但是我感觉你只是单纯的没钱而已。」
「啊哈哈哈哈,小不点儿你真尖锐!」
克朗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酒,很豪爽,而我只是正常地喝着。红酒独特的涩味很重,怎么说呢,味道也很轻,再也没有比“便宜货”这个词更适合形容它的了。为
什么,我会知道红酒的味道呢?大概,是因为在哪里喝过吧。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我想喝点更好喝的东西。
「啊,对了对了。我的梦想之前已经告诉过你了,现在我想听听小不点儿的梦想。」
「我的……梦想?」
「对对。没有梦想和野心,只是过着随波逐流的生活的话,不会很无聊吗?有着想要追求的东西的人生不是才更值得期待吗?啊,难道说你是那种为了国家和国王大人而努力的那种人吗?」
「当然不是。我连国王的面都没见过,也完全不在乎他会怎样。」
「啊哈哈,态度很明确呢。一般人这里都很说得含糊一点的。」
「我会说清楚哦。」
我既不懂世故,也没有什么忠诚心,对国家和故乡也没有感情,全都是“没有”呢。就算国家灭亡了,我大概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只会“嘿——”一声就完事了吧。原来如此,我或许是个薄情的人。不是很明白。就算是鼓掌的时候,我的内心也没有感到很高兴。大概吧。
「那么,你当军人是为了能吃上饭吗?这倒是挺常见的。」
「虽然也有这个原因,但是有人告诉我,如果想要学习的话,这里是最好的地方。」
「这样吗。小不点儿的动机和桑德拉很像呢。嗯,有点那个呢,想要出人头地的野心,想要数不尽的金钱,想要变得非常了不起,想要抓住好男人——」
克朗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把豆子,哗啦哗啦地倒进了小碟子里。她用手示意我尝一尝,我抓起了一个扔进了嘴里。盐放太多了吧,这个。但是和便宜的葡萄酒很搭,堪称绝配。
「——我的梦想,野心,想要做的事,想要实现的事……」
梦想、希望、野心,总觉得这些和我无缘。
我最先能想到的是活下去,也就是说,生存才是第一位。我记得有伟人说过,人只有活着才能挣大钱。果然,安定才是第一位!
接下来从我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想要过上开朗快乐的生活”这样的积极的想法,我感到一股满溢着天真梦想的温暖情绪涌上了心头。想要接触很多很多有趣的事情,想要和很多人成为朋友,想要世界上到处充满快乐。
…最后,如被雾霭般笼罩般隐约浮现在我脑海中的是——很遗憾,这是绝对不能对人说的话。为了蒙混过去,我往嘴里塞了一颗豆子。
「哦,这次是“太咸了”(注:“咸”这个词同时有“为难”之意,此处为双关)的表情呢。是想掩饰些什么吗?呵呵,看来我能成为研究小不点表情的第一人了。」
「我的表情,任谁都能明白的。再说,成为那种人也没有什么好处吧。大概。」
「不不不,没准很快就有好处了哦。小不点儿你如果在某个地方变得伟大了的话,我和你之间的交涉就会变得很有利。」
「是呢。那么你准备什么时候和我对峙呢?」
我想象不出那会是怎样的场面。
「也有着那种可能性吧。比如说,我和小不点儿的梦想发生了冲突的话。不过,我不喜欢抢男人之类的修罗场。嗯,这种情况我大体上会让步呢!」
说着,克朗喝干了杯中的酒,心情相当好的样子。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中睡觉的桑德拉也不是一般人啊。
「…嗯,总之…」
「嗯?啊,是喜欢的男人的话题吗?我喜欢听我话的人。不管是温柔的男人还是强硬的男人都行,但是必须遵守我的命令。敢造反就要铁拳制裁。」
这不是恋人,而是上司和部下的关系吧,但是现在就先不吐槽了。毕竟她难得说了些有意思的话。
「不,是梦想的话题哦。现在的我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梦想,所以我先想好好地活下去。不管怎么说,我从恢复意识到现在只有半年的记忆。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今后想做什么。」
「……嗯嗯。」
「但是,我觉得如果不尽全力活下去的话,就无颜面对一开始照顾我的父亲。」
父亲基尔默已经死了,我再也没办法向他报恩,也没办法尽上一份孝心了。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竭尽全力地活下去。虽然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但是,首先要活下去,不拼命活下去不行。如果在拼尽全力之后还是死了,那就没办法了。那样,我也就有脸去见为我付出了许多辛劳的父亲了。大概。虽然他和我之间没有什么回忆,但是他对我有着恩情。
「这样啊这样啊。确实,就算是有远大的梦想和野心,死了的话就全没了。活着吗——小不点儿总是能说些很有道理的话呢。来来,再干一杯吧。」
「谢谢。」
喝酒的节奏越来越快,我多少也习惯了这种涩味。但是,我完全没有醉意,心情也没有变好。喝酒的感觉就像是一味地喝着苦涩的饮料一样。不过,和克朗一起喝酒这件事本身倒是挺有趣。
「你酒量好大啊。虽然我觉得我也挺能喝酒的,但是小不点儿的脸色完全没变呢。啊,要是在勉强的话随时可以放弃哦,毕竟要是不开心的话就没意义了。」
「完全没问题,我还能喝哦。」
「是吗是吗,那就别客气啦。嘿嘿,桌子下面还有库存呢,也有很多已经过期了的哦。」
她指了指桌子下面。从破旧的木箱里只能看到瓶子的上半部分,有的瓶子里真的已经长了霉菌。这样的话,清理库存的日子会变得很可怕呢。
「——所以,我现在要发表一下我的人生方针!」
「哦?嗯嗯,快点决定吧。气势是很重要的呢。」
「我想要随机应变地活下去。所以,即使我顺利毕业成了军人,到了紧急的时候我也会选择逃跑。」
「嗯?不过阵前逃亡可是要被枪毙的,这样的方针真的没问题吗?要是我当你的执行人的话,可能会哭出来呢。呃,不,大概不会哭吧。」
克朗认真地给我提出了忠告,她说得也没问题。倒不如说,收拾在阵前逃亡的士兵才是士官的职责。但是,现在的我认为生命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一定会选择逃跑吧——如果我还是我的话。
「你看,如果知道就算去战斗也会死的话,还是逃跑更有前途吧。首先,败军之将将被判以死罪是自古以来的定论,但是实际上被处刑的人应该很少。再加上我这张脸,装成死人应该完全没问题呢。就让我利用这样的身体逃跑吧。」
「啊哈哈!小不点儿的脸色和身体似乎确实可以蒙混过去呢。啊哈哈。哎呀,别看你看上去是这个样子,没想到很能说呢。嗯嗯,你应该能成为一个很好的室友吧。好,我在炮兵科的第一个女性朋友就是你啦!虽然现在才说这个有点太迟了!」
克朗伸出手来,我和她握了手。朋友get。
「那真是太荣幸了……哎呀,桑德拉呢?」
「那家伙只是和我待在一间房间里而已。我真的和她聊不来,她也不陪我喝酒。那家伙实在太无聊了,别管她。」
「克朗说话真的很毒呢。」
「嗯,我是个直性子。来吧,我的朋友,再喝一杯!虽然便宜,但是量管够!」
「不要发霉的。」
我们一直喝到天空泛白。
最后我竟然成功喝倒了克朗。果然,我完全没醉,也一点儿要醉的意思都没有。不过,我去了很多次厕所。
◆
早上,在到学校之前我在马车上睡了一觉,所以没什么问题,但是克朗的表情就像是要死了一样。桑德拉一脸惊讶的表情。而且,房间里酒气熏人,让桑德拉很是生气。『这是对享乐主义者的天罚』她说着把旧报纸揉成一团,砸了我的头。当时的我一定是一副很没出息的表情吧。
「梦想,希望,野心。都是很好的词语呢。真的,很光明,很美妙。」
——对了对了。还有最后浮现在我脑海中的雾霭,那是漆黑的,带来灾祸的,昏暗的,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的东西,就像是要把恶意和痛苦撒向这个世界一样。那过于恶毒的紫色让我几乎一瞬间失去了意识,但是我觉得我当时非常冷静。
我完全不明白那代表着什么,姑且就先当作没看见。可能是长时间的植物人状态造成的后遗症吧。我觉得,还是当作没见过比较好,这也是为了我的精神健康着想。
我多半没有疯。最近,我有一种“我成为了我”的感觉。比起在公馆和塔里的时候,我的心情变得轻松多了。我已经成为了我,我就是我。所以,我没有疯。但是,如果有人能向我保证说,“三叶就是三叶”的话,我会很高兴的。